四 長亭不覺北風寒
逢此驟變,二人毫不驚慌,傅中彥側身下床,揮袖撩起桌上伏麟劍,一招“負重致遠”接著“重勝九鼎”,劍疾如風,刺傷了離他最近的那名蒙麵人,卻被其他幾名團團圍住。一名蒙麵人見傅中彥無暇抽身,便撲向寒嫣,寒嫣待他撲到麵前,擰腰一閃,就勢抽出匕首,左腕翻飛,出其不意斜裏一劃,聽得那人慘叫一聲,從額角到下巴被劃了長長一道血口,鮮血從被割破的黑布裏不斷湧出。另一蒙麵人見同伴受傷,暴喝一聲舞刀向寒嫣劈來,寒嫣兵器短小,自然不能硬接,惟有躲開再計,聽得當啷一聲,那人的刀已被傅中彥的長劍架住,火花四濺。寒嫣瞥了一眼四下,發覺除了重傷倒地的一兩個蒙麵人,其餘的竟不知去向。傅中彥幾招後便將那人逼至牆角,喝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那蒙麵人哼了一聲,壓著嗓子道:“傅中彥,你廢了我們掌門的武功,我們昆侖派誓要將你碎屍萬段!”
“你們是昆侖派?”傅中彥有些疑惑,剛才黑暗中與那群蒙麵人交手,混亂中難以辯明對方門派,現在回想起來,覺得他們的招數確有幾分象昆侖派。
“爹——!”寒嫣忽然驚叫一聲,奔到窗前跳了出去,傅中彥扭頭向窗外看了看,隻見寒嫣父女住的小樓正燃起熊熊大火。那蒙麵人正想趁機掙脫,卻沒想傅中彥動作更快,倒轉長劍一撞,蒙麵人被點了要穴,登時渾身動彈不得,靠著牆壁徐徐癱下。
傅中彥轉身奔出門外,見寒嫣和祁六正在著火的小樓前和幾個蒙麵人交手。寒嫣右腕包紮的布條已經扯脫,鮮血浸透了衣袖,左手持著匕首奮力拚殺,采薇手這功夫與別的不同,離對手愈近,其勢頭愈烈,這些蒙麵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身材嬌小的女子,所擅長的竟是近身搏鬥。不過讓這群蒙麵人更納悶的是祁六這個腿有殘疾的糟老頭子,竟然也這麽不好對付,他們哪裏曉得,祁六早年跟隨傅鎮海出生入死,若非武功高強,如何捱得到今日?
“寒嫣!”傅中彥輕喚一聲,躍進陣中,一麵揮劍抵擋,一麵叫道:“你快帶六叔離開,這裏交給我!”寒嫣聽見了傅中彥的話,卻沒有抽身的意思,傅中彥見狀急道:“對付這幾個毛賊用得著三人麽?你身上有傷,六叔腿腳不便,我以堡主身份命令你離開!你若再耽擱,便是不忠不孝!”
寒嫣還在猶豫,隻聽近旁角落裏一聲輕微的呼哨,那群蒙麵人突然收住兵器,四下散開,三人正詫異間,離角落最近的祁六輕哼一聲,重重摔倒在地,慌得寒嫣撲過去抱住他,而蒙麵人們卻在祁六倒地後紛紛越上牆頭,轉眼之間就一個不剩,整個好像是事先布設好的一般。傅中彥見祁六負傷,自是心急如焚,但擔心再有變數,便待蒙麵人統統離去後才奔到祁六身邊。
此時祁六靠在寒嫣身上,已經呼吸微弱,口角淌著鮮血,眼睛微微睜著,寒嫣正流淚搖晃著他,見到傅中彥,祁六努力抬了抬手,斷斷續續道:“堡……主,我對……不起……您……”
傅中彥俯下身,握住祁六的手,緊緊攥著:“六叔,您會好的,現在先別說話。”他小心扶起祁六,察找他的傷口,很快發現在他後心嵌著一枚小小的暗器,那暗器呈梭形,發著幽藍的光,在不斷湧出的鮮血中,竟在緩慢融化。
“這是……”傅中彥陡然覺得渾身發冷,他下意識站了起來,後退了一步。
“您……看到……了。”祁六的聲音越來越弱,“堡主……我……自作……孽,不……可……活……”說到這裏,祁六爆發了劇烈的咳嗽,噴出道道鮮血,終於在寒嫣的哭喊聲中慢慢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寒嫣淚眼婆娑抬起頭,望著依舊呆立著的傅中彥,傅中彥覺得那眼神好像鋒利的刀子,要把他的心一剖兩半。
“你說過,斷月梭隻有石星朗才有,也隻有他會用,對麽?”寒嫣的聲音冷得像數九寒天的北風。
傅中彥輕輕點了點頭。
“石星朗的武功被你廢了,對麽?”
傅中彥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一片沉默。
許久,寒嫣夢囈似的道:“傅家堡的人一向宅心仁厚,的確如此,看來我的懷疑,也成了現實。今夜,昆侖派的人襲擊了傅家堡,有人用斷月梭害死了我爹。……傅堡主,您還有什麽話說?”寒嫣咬緊嘴唇,緊緊盯著傅中彥,眼睛裏閃著奇特的光,奇特得令人膽寒。
“寒嫣?”傅中彥苦笑了一下,“你不再稱呼我為少堡主了麽?”
“從今往後,請傅堡主稱呼我為祁姑娘。”
寒嫣的每個字都好像冰錐一般又冷又尖,戳得傅中彥的心隱隱作痛,這痛楚愈演愈烈,直到祁六下葬的那天到達極致——寒嫣從傅家堡失蹤了。
誰也不知道寒嫣去了哪裏,甚至沒有人知道她幾時離開的,連平時從不離身的匕首,她都沒有帶走。
傅中彥一步一步走上石階,昆侖派的山門就在麵前。寒嫣失蹤的第三天,他也悄悄離開了傅家堡,三日三夜馬不停蹄,直奔昆侖山,如果自己猜的沒錯,寒嫣也應該往昆侖山去了。
“站住!來者何人?”幾名昆侖弟子吆喝著擋住傅中彥,傅中彥看也沒看他們,長劍甚至還沒出鞘,便已振臂橫掃,唰唰幾下,那些弟子手中的刀便盡數掉落,昆侖派的閬風刀法向來不是傅門九重劍的對手,否則石星朗在比武時也不會請出鎮門絕招。
“‘恩威並重’!”一名看似領頭的昆侖弟子忽然單膝跪地,恭敬道,“閣下原來是傅堡主!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傅堡主,真是該死!”
“你認得我?”傅中彥不記得哪裏見過這名昆侖弟子。
“小的身份低微,先前未曾有幸結識傅堡主,但整個昆侖派上下,無人不認得傅堡主傅門九重劍這最後一式……傅堡主裏麵請!”
進了山門,一路再無阻礙,傅中彥拾級而上,一直走到山頂。山頂有一處涼亭,亭內擺著茶幾桌椅,一人正坐在藤椅上喝茶。他背朝傅中彥,一手拈著茶杯,一手搖著折扇,長衫被風吹得鼓了起來,象一朵藍色的雲。
“你不該來這裏,傅中彥。”那人閑閑說道,“你該讓我安心養傷,而不是來提醒我這世上還有江湖這麽一個東西。”
“你的傷似乎好得很快,已經能喝茶打扇了。”傅中彥靜靜道。
那人大笑起來:“你覺得快麽?我還覺得慢哩!活脫脫一個人,竟要數日臥床不起,至今才捱到這步田地。不過你別誤會,這些雖拜你所賜,我倒還得謝謝你,若不是你以‘恩威並重’這招劍下留情,我即便傷口痊愈,也隻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我石星朗一向恩怨分明,誰於我有恩,跟誰於我有仇一樣,是這輩子都不會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