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夕曜山緣
寒嫣漫無目的在田間走著。自從蓮花峰頂一戰,江湖中的傳言愈演愈烈,都說傅家堡的堡主將成為武林第一美人的丈夫,也就是武林盟主的乘龍快婿,傅家堡從此將聲勢顯赫,威震江湖。傳言越多越像事實,一個月後,也就是昨天,杜冠群果然遣人來請傅中彥,說是有要事相商,寒嫣又像平時那樣等他,可等了整整一個晚上,傅中彥卻沒有回來。這是否已經意味著什麽?連傅家堡裏的仆從們都在偷偷議論,說堡主的好事近了。
“老堡主在天有靈,一定欣慰得很。”寒嫣強迫自己冒出一些開心的念頭,一陣微風撲麵而來,寒嫣覺得臉上出奇地冷颼颼,原來不知何時,自己已淚流滿麵。
一個身影倏然擋在寒嫣麵前,她抬頭一看,來人是個絕色女子,身形婀娜,美目流盼。寒嫣停下腳步,平靜但又戒備地望著她。那女子揚起下巴,毫不矜持地上下打量著寒嫣,“你就是祁寒嫣?”
寒嫣點了點頭:“是我。上官宮主有何賜教?”這是她第三次見上官顏翎,除了那日蓮花峰頂比武會場,還有在杜冠群五十大壽壽筵和月華宮宮主傳位大典上。
“沒想到傅家堡裏的管家婆,竟一個人在這種地方抹眼淚。”上官顏翎盯著寒嫣的臉,冷冷的笑容在嘴角漾開。
寒嫣沒有答話,她不知道上官顏翎的意圖如何,看她開口的那句,來意似乎不善。
“你家堡主昨天整夜都在月華宮,你可知曉?”上官顏翎忽然換了語氣,聲音柔和婉轉。寒嫣隻覺得一陣眩暈,她強忍著淚水,眼睛望向別處,麵無表情點了一下頭。
上官顏翎咯咯笑道:“你不為他高興麽?他昨夜可算盡興了,什麽都由著自己性子來,愛怎麽就怎麽。”
聽到這句話,寒嫣將眼睛慢慢移回到上官顏翎臉上,凝視著她,竟微微笑了起來,輕聲道:“堡主歡喜怎樣便怎樣,他開心,我便也開心。上官宮主,真是多謝你啦。”
“是麽?”上官顏翎的聲音陡然尖利起來,或許寒嫣的異常平靜激怒了她,她的聲音聽起來氣急敗壞,“你謝我,我倒要謝謝你!向來都是我拒絕男人,從沒哪個男人敢拒絕我,你給傅中彥下的什麽迷藥,讓他竟敢當眾拒婚!”說著纖手一翻,一記耳光摑上寒嫣麵頰,寒嫣的左頰登時腫了起來,五道紅印清晰可見。
寒嫣撫著火辣辣的左臉,靜靜望著上官顏翎,她對上官顏翎的暴怒並不震驚,因為早就耳聞這位上官宮主的專橫跋扈,此時不過親身體會一下罷了。女子的專橫跋扈有時候可以被看作潑辣,尤其對於美貌女子,這種脾性興許還是魅力所在。可寒嫣並不覺得委屈氣憤,相反還有些隱隱的歡喜——傅中彥當眾拒婚,不管出於何種理由,結果隻有一個,就是他並未如眾人傳言那樣娶了上官顏翎。
上官顏翎見寒嫣毫無反應,更是怒上心頭,她舉起手,又打了寒嫣一個耳光,之後還不解氣,便飛起一腳,直踢寒嫣胸前,還未觸碰到寒嫣的衣衫,就覺得腳踝一緊,整個腿懸在那裏,進退不得,定睛一看,隻見寒嫣伸手托住她的腳踝,看似沒有用力,而她卻怎麽也拔不出腿來。她哪裏知道,采薇手這功夫顧名思義,看起來輕巧拈摘一般,其實內力盡數滲透其中,被其製住的腿腳,如同在掌中被采下的瓜豆。
“我容你打的這兩個耳光,一是念你乃杜盟主的寶貝千金,二是念你為月華宮一宮之主,僅此而已。”寒嫣的聲音不溫不火,好像潺潺的流水,“你若是嫁了堡主,我便是你的使喚丫頭,你打也好,罵也罷,我決不會還手,可是你沒有,所以莫怪我得罪了,上官宮主。”寒嫣說完,手向前一送,上官顏翎覺得一股力道自小腿直傳而上,忙借勢後縱,趁機掙脫寒嫣的鉗製,接著從腰間抽出銀索,舞起道道光練,向寒嫣逼來。
月華宮的“薄色索”素以輕靈著稱,輕如蟬翼,靈如鬼魅,舞動時悄無聲息,再加上上官顏翎自幼得月華宮主的真傳,也非等閑之輩,寒嫣赤手空拳,在薄色索咄咄逼人的攻勢下,隻能左躲右閃,守而不攻。上官顏翎見狀,銀索舞得愈發張狂,幾乎劈頭蓋臉向寒嫣抽去,每招每式都浸滿怨毒,而寒嫣仍不出手,銀索也沾不上她半點衣衫,直惹得上官顏翎更加燥怒,薄色索固然輕靈,然而被上官顏翎這般舞法,隻讓人覺得像一條巨蟒在四下奔突。
“宮主這是何苦?”寒嫣輕歎一聲,右手卻閃電般探出,在上官顏翎的腕上重重一點,原來躲閃間,她竟繞近上官顏翎身側,這招一施,如同巨蟒被打了七寸,上官顏翎的薄色索脫手飛出,軟軟墜落地上,看去真象一條死蛇。
這時近旁一人喝道:“嫣兒,不得放肆!”祁六一瘸一拐走過來,對上官顏翎畢恭畢敬道:“小女年幼無知,冒犯了上官宮主,還望宮主大人大量,莫要怪責。”
上官顏翎的笑容卻仿佛事先準備好一樣擺了上來:“您便是祁老爹麽?幫我將薄色索撿回來,我便不追究啦。”她臉上雖笑得燦爛,眼中的怨忿卻絲毫不減。
“爹,我來撿!”寒嫣強捺怒氣,搶上一步,正要撿起地上的銀索,聽得上官顏翎笑道:“祁姑娘,我那索兒的脾氣很怪,除了我,但凡女人的手都碰不得。”
“那麽你想怎樣?”寒嫣轉身直視上官顏翎。
上官顏翎笑吟吟道:“如果我沒記錯,你剛才用右手冒犯的我,對麽?”
祁六慌道:“嫣兒,切莫衝動……”話剛出口,已見寒嫣抽出腰間匕首,向右腕狠狠劃去,鮮血奔湧而出,有幾滴濺到了上官顏翎身上。上官顏翎震驚地瞪大眼睛,她本意想嚇唬一下寒嫣,卻沒料想這看似柔弱的女子竟如此剛烈。
寒嫣握住右腕,舉到上官顏翎麵前:“冒犯宮主的手在此,宮主請處置罷!”上官顏翎看著那皓腕上縱橫的血痕,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胡鬧!”有人低低喝了一聲,一個身影瞬間逼近,拉住寒嫣和祁六飛奔,三人好像被狂風裹走一般,轉眼就無影無蹤。
寒嫣撫著包紮好的手腕,試著活動了一下,馬上被傅中彥喝止:“你真想要右手廢掉麽?若劃得再深一些,神仙也救不了你的手,現在你還敢亂動?”寒嫣有些委屈地望著傅中彥,傅中彥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重了,便口氣略緩,問道:“你怎會遇到上官顏翎的?”
寒嫣低頭不語,半晌,答非所問道:“傅家堡的人一向宅心仁厚,不論用劍、用匕首,都不會劃得很深。”
“怎麽突然這麽說?嗯?”傅中彥伸手扳著寒嫣的下巴,把她的臉托起來向著自己,探究地盯著她的眼睛。
寒嫣望著傅中彥的眼睛,那雙眼睛在專注凝視時更顯幽深,仿佛兩汪深不可測的水潭。讓寒嫣有些意亂情迷,她生怕失態,便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回話咽回肚裏,話鋒一轉,問道:“少堡主,你為何要出手廢掉石掌門的功夫?”其實她最想問的是,傅中彥為何要與石星朗比武?這疑問在她心頭盤桓許久,先前曾問過,卻又怕聽到自己難以接受的回答,如今發現傅中彥對上官顏翎並非如傳言所說那般癡迷,想解開疑問的渴望便愈發強烈。
“有兩個答案,你想聽哪個?”傅中彥放開寒嫣,在她身邊坐下。
“如果都可以說給我聽的話,我都想聽。”寒嫣笑道。
“石星朗身為昆侖派掌門,比武失利後,竟背後偷襲,此為武林大忌,盟主決意廢其武功,此為英明之舉;傅家堡堡主一向對盟主忠心耿耿,自然要替盟主分憂解難,所以遇上這等勞力之事,自然要挺身而出,不容推辭!”
寒嫣忍俊不禁:“這話聽起來冠冕堂皇,實在不像出自少堡主之口!”
“是麽?另一個答案與此類似,略有不同而已。”傅中彥歎道,“石星朗狂傲不羈,杜盟主早有不滿,此次廢其武功的理由,不過是借口罷了。若我出手,石星朗興許還有命在,若盟主出手,他可能連命都保不住。”
“少堡主的意思是,盟主……嫁禍於他?”寒嫣驚訝地瞪大眼睛。
傅中彥搖了搖頭,道:“並非盟主嫁禍,那斷月梭確從我背後襲來,我正要躲避,盟主已搶先一步將我推開;斷月梭與尋常暗器不同,此暗器隻傳昆侖掌門,且出必見血,見血即化,被它殺死的人,屍體上除了傷口,根本找不到暗器本身,隻能根據傷口形狀判斷為斷月梭所殺,因此除了石星朗,江湖上誰也不可能有這個暗器;再者,這斷月梭天下罕見,擲撒手法也頗為詭異,普通的暗器功夫根本左右其不得,個中玄秘,也隻有昆侖掌門才能得以真傳,所以即使有人本事通天去偷了來,也派不上用場,因此除了石星朗,江湖上誰也不會用這個暗器。”
寒嫣歎了口氣:“石掌門也真是一時糊塗,突施偷襲,不但於事無補,還受人以柄,如今落得一身武功盡廢,卻是何苦?”
傅中彥微喟道:“他即使不偷襲,也隻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盟主要除掉的人,概莫能免,隻是早晚問題。”
寒嫣眉頭微鎖:“少堡主為盟主解憂也好,暗助石掌門也罷,那日在各門各派麵前,都隻道是傅堡主廢了石星朗的武功,我怕昆侖派從此要與傅家堡結下深仇大恨了。”
傅中彥起身走到窗前,透過窗欞望著懸在半空的月鉤,窗外夜幕下的天空顯出濃重的深藍,寒嫣也望著那天空,不知怎的想起了石星朗那件藍色長衫,心頭不禁一凜。
“江湖之事,遠非一人所能掌握。如今之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若命該我受此一劫,也隻好從命。”傅中彥望著夜空,幽幽說道。
“既然如此,少堡主為何要出手?石星朗目中無人,定不會領會你的苦心,且必是恨透你了;盟主的心思深不可測,此舉也未必會討巧。”
傅中彥轉身笑道:“你這丫頭,牙尖嘴利起來,倒有幾分咄咄逼人,我且問你,若換作你在當時,便會袖手旁觀麽?”
寒嫣一時語塞,下意識握緊了拳頭,不想卻觸動傷口,痛得她“哎喲”一聲,一陣微風撲麵而來,傅中彥已站在她旁邊,小心翼翼捧著她的手腕察看有否新血滲出。寒嫣抬起頭,傅中彥也正看向她,四目相投,寒嫣覺得從臉到耳根都火辣辣的,忙將臉轉到一邊,心如小鹿亂撞。
“你為何不問一直想問我的那個問題?”傅中彥輕聲問道。
“什麽問題?”寒嫣的臉仍是別向一邊,她覺得傅中彥的臉就離她不到一尺,於是動也不敢動。
傅中彥突然攬住寒嫣,敏捷一縱,二人滾倒在一旁的**,寒嫣又驚又羞,正要推開他,卻聽得嗖嗖數聲,幾枚暗器破窗而入,正釘上兩人剛剛離開的椅子,霎時平地卷起一陣冷風,燭火齊齊熄滅,桌椅器具頃刻七零八落,原來數名蒙麵人執刀竄進屋內,一聲不響向二人猛攻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