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範海星的寢室,他倆都意識到出事了。寢室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班主任和下班黨員站在門口。

範海星撥開人群衝進寢室,敖奕緊緊跟在他後麵。眼前景象讓敖奕大吃一驚:範海星的另一個室友曹天宇斜倚床頭,臉色慘白,襯衫脫了一半,**的肩頭有一個不小的傷口,還在汩汩向外冒血。襯衫和床單都被染得血跡斑駁,連地板上都是。

“怎麽回事?”敖奕驚叫道。

“狼……有狼!”王暉滿臉惶恐,想必親眼目睹,話語帶著消不掉的餘悸。“我和天宇上自習回來,還沒進樓門口,從後麵就撲來一條狼……”

“狼?”敖奕懷疑自己聽錯了。“在這個現代都市大學校園裏,竟然能有狼?”

兩個穿白大褂的校醫奔了進來,開始手忙腳亂給曹天宇清洗傷口和包紮。

“不能把傷口包起來!”一直沉默的範海星叫道,“應該放血!以免……病毒感染!”

“不用擔心,我們以前碰到過這種情況,知道該怎麽做,會給他注射狂犬疫苗和破傷風針。現在請在場的同學們出去一下!”校醫的回答還算客氣,同時對在場人士下了逐客令。

“你們根本不知道!”範海星吼著想要撲上去,被班主任和下班黨員一邊一個架著向門外走,邊走邊哄小孩一般勸慰他:“海星啊,不用擔心,天宇沒事的,現在已經報了警,很快我們就會抓住那條狼。……”

範海星不等他們說完,甩開他們飛奔出寢室樓,滿腹狐疑的敖奕也追了出去。範海星跑得飛快,敖奕用了八九分氣力才趕上他。

“你去哪兒?”敖奕大聲問。

“找那條狼!”

敖奕沒有再問,隻悶頭跟在他身後跑來跑去。兩人幾乎圍著山轉了一周,連狼毛都沒見到半根。

“沒錯。”範海星驀然停下腳步,跟在後麵的敖奕因為慣性險些追尾。

“什麽沒錯?”

“狼是從另一個山頭上來的!”

敖奕哭笑不得:“我還以為你發現了什麽呢!這句話你以前不就說過麽?”

“今天幾號?”範海星忽然轉身抓住敖奕肩膀,急切問道。

“九月十八號啊。”

“我是說農曆!今天是農曆多少號?”

“你等等。”敖奕掏出手機查了查,“陰曆八月十四號。咦?明天是中秋節哎!”

範海星漆黑的瞳仁裏跳出兩道寒光。“十四號!”他咬牙切齒起來,“十四號!算得真準!”

“怎麽了?我算錯了麽?”

“沒有,你沒算錯。”範海星的神情在兩秒鍾經曆了一個奇妙的變化,現在居然苦笑了一下,“是我錯了。”他抬頭看了看天,歎了口氣。“我們回去吧。”他轉身向宿舍區走去。

“究竟出了什麽事?”敖奕站在原地沒動。

“沒什麽事。”

“沒什麽事?”敖奕揚起眉毛,“我可是跟著你以百米衝刺速度跑了一千米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至少能有一點知情權吧?”

範海星沉默片刻,粗聲說道:“這不關你的事!”

“好吧。隨便你。”敖奕頭也不回地走了。

敖奕走進寢室樓的時候,總覺得有些什麽不對勁,她停下腳步,警覺地四處打量。走廊還和往常一樣,昏黃的燈光排成一列,照著一側花花綠綠各式各樣的門簾。說笑聲有一陣沒一陣傳過來,走廊兩邊陰影籠罩下的地溝傳出輕微的噝噝聲……

噝噝聲!敖奕知道什麽不對了,她疾步走到走廊中央,密切注視著兩旁地溝,這時自家寢室門打開,胡娟麗趿拉著拖鞋端了盆洗腳水走出來,地溝裏的噝噝聲陡然升級為啪啪聲,兩條繩狀物彈了起來,向胡娟麗的腳踝纏去。

胡娟麗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就見敖奕緊貼她站著,臉上掛著奇異的笑容。

“是你啊?嚇我一跳,你幹嗎呢?”

“沒啥,嘿嘿。”敖奕做了個鬼臉,“就是想嚇你一跳——快去倒水吧!”

胡娟麗端著水盆走向水房,她沒注意敖奕的兩隻腳各踩著一條蛇的七寸,蛇們不敢掙紮,隻好不停吐著信子。

敖奕在腳上又使了幾分力,那兩條蛇疼得吱吱作響,痛苦扭動著尾巴。

“知道疼了?”敖奕壓低嗓音,語調卻帶著發狠的意味,“明知道我在這裏,你們還敢如此放肆!”那兩條蛇尾巴還在扭動,頭卻伏在地上抬都不敢抬。

聽到胡娟麗的腳步聲從水房出來,敖奕放開腳,聲音壓得更低:“別讓我再看到你們,快滾!”

推門進寢室時,敖奕感覺走廊盡頭有翅膀撲動的聲音,便向那裏瞥了一眼,正見到一個黑影從空中一掠而過,這讓她呆在原地愣怔了半晌,直到手機響了才回過神來。

“你現在立刻來平台頂上,我想見你。”範海星給敖奕打電話從來不自報家門,弄得她琢磨半天才辨別出是他的聲音。

“什麽事?我想睡覺。”

“我需要你的幫助。”範海星的聲音很誠懇,“能上來一趟麽?”

敖奕三步並作兩步奔上平台。範海星背著手站在平台邊,目光越過水泥圍台眺望著夜幕下的校園。平台頂的夜風很大,吹起範海星的頭發和身上那件長長的黑風衣。

“你要我幫什麽忙?”敖奕被風吹得打了個冷顫,決定開門見山。

範海星轉過身,黑風衣和黑發映得他的臉頰愈發蒼白。“我希望明天能下雨。”他說。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你能做到。”範海星笑了一下,整齊的白牙一閃而過,“上周的球賽,沒有你送給我一場雨,我不會踢得那麽漂亮。”

敖奕愣了一愣,轉身向平台下走。“我想你該休息才對,困得已經在說胡話了。”麵前黑影一閃,範海星已迎麵擋在她麵前。

“你的姓是真姓,名字卻不是神采奕奕的奕,而是四個火的燚,對不對?水火相製,有製則衡,所以你祖父反其道而行之給你取名,對不對?你不愛一切球類,隻肯勉強打羽毛球,因為其他大部分球類的模樣都很像龍珠,對不對?本來我不能肯定,剛才看你在宿舍門口斥退那兩條蛇,才驗證了我的猜測!”

“那麽你是誰?”敖奕反問道。她拿出那本《大學生心理健康》丟到範海星懷裏,柔光在他倆瞳仁裏各燃起兩簇小火苗。他倆對望著,竟都不由自主綻開神秘莫測的笑容。

“看了我的幻光鏡,竟不知道我是誰?”良久,範海星輕輕問道。

“不是不知道,隻是我也不能肯定。”敖奕收住笑容,“你也是這樣知道我是誰的吧?還用‘哪吒鬧海’來刺激我——我們族的形象在這片子裏都被敗壞光了!”

範海星嘿嘿笑著:“彼此彼此,誰讓你張口閉口那個怪物獵人?你明知道我們族在這個電影裏有多糗——不過你的脾氣夠烈的,一言不合便要用暴雨澆我。”

“你的幻光鏡怕陽光我不奇怪,讓我奇怪的是你竟然不怕。”敖奕打算把疑竇統統抖出。

“我也很奇怪,離開水這麽久,你竟然還這麽水靈。”範海星嘻嘻一笑,下一句話的語氣卻急轉肅然,“身負重任,非得有些過人之處才行。我們言歸正傳——咬了曹天宇的不是普通的狼,而是狼人。這些家夥有一點和我很像,就是被他們咬過的人也會變成同類。”

“狼人?”敖奕下意識抬頭看了看月亮。今天十四,月亮還差一點點就渾圓了。

“不用擔心,在這裏的狼人都被下了封印,隻有普通野狼的力量而已。唯一有可能變身的是被它們咬過的曹天宇,他剛剛做完傷口縫合手術,要臥床靜養。但二十四小時後,我就不能保證了。如果他變身後又咬了別人……”範海星打了個寒噤,沒有說下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敖奕微微一笑,“可你隻告訴我其一,我還想知道其二。狼人為什麽要襲擊曹天宇?以後每個月的這個時候都不能讓月亮出現麽?何時是個盡頭?曹天宇如果成了狼人,你打算怎麽處置他?”

範海星眉心突地一跳。“這些,我現在不能說。否則一切就毀了。”

“那麽,我憑什麽幫你?”敖奕冷笑一聲,“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耍陰謀?你們祖祖輩輩嗜血為生,口碑向來都不怎麽樣。我怎麽知道你剛才說的那些是真的?”

範海星靜靜聽著。敖奕這些話顯然激怒了他,但隻讓他的臉色更慘白了些,並未讓他發作。

“我猜到你不會信我。”他說,接著從脖子上解下一個東西丟給敖奕。敖奕定睛一看,原來是個銀製十字架。“這個是從出生起母親就給我戴上的。我們這一族,早已不像你們所以為的那樣。邪惡僅是用於開始,就像資本的原始積累。”

“我能說的都和你說了,信不信由你。”範海星的眼眸清澈無瑕,敖奕沒有再問。她不明白,但很理解。範海星和她一樣肩負著秘密,到這所大學就讀隻是個開始。同在天涯輾轉,何不信他一回?

天上驟然烏雲密布,片刻開始飄起毛毛雨,月亮和星星被厚實的雲層遮得蹤跡全無,半絲光都透不出。

校園的半夜總是很安靜。敖奕照舊在**翻來覆去睡不著。胡娟麗和宋曉楓已發出輕微的鼾聲,尤其是胡娟麗的——她睡在敖奕的鄰床,幾乎是頭對頭,鼾聲清晰可聞,均勻的聲音的確有催眠左右。敖奕聽了一陣,睡意漸漸襲來。迷迷糊糊間,又聽見噝噝之聲,接著一陣悉悉簌簌。

“誰?”敖奕騰地坐起,低聲喝問。

“噓……別吵醒了隔壁的同學,這樣會嚇壞她們。”噝噝的聲音說,柔和得讓敖奕渾身不自在。一個巨大的三角蛇頭緩緩垂到床前,隔著蚊帳望著敖奕,蛇眼發著綠瑩瑩的光,藍幽幽的信子時不時吐出來又收回去。

“你就是……敖虺?”敖奕艱難問出一句。她早就從爺爺那裏聽說了小叔敖虺的很多事,知道他放浪不羈,也知道他因丟失龍珠被貶為蛇,罰到這裏來將功贖罪。她一直以為他會以人形與自己相認,誰知卻是這副樣子,與她之前勾勒了無數回的風流倜儻的小叔形象相差甚遠。

“乖侄女,你該叫我叔叔才對。我在這裏等了很多年,以為老爹會派個年輕力壯的侄子過來,誰知卻是個嬌滴滴的小丫頭。”

敖奕已恢複常態,抿著嘴笑道:“這不怪爺爺,在人間須守人規。隻怪您那些侄子不會考試,法術和學業不能兼顧,高考時居然連二本線都沒過。來不了這裏,怪得誰來?”

敖虺張嘴大笑了一聲,露出白森森的獠牙。“你這丫頭倒有幾分靈巧勁,我很喜歡。不過,昨天你壞了我的大事,你可知錯?”

“大事?什麽大事?”敖奕想起試圖襲擊胡娟麗的那兩條蛇,腦袋裏轉了無數個疑問。莫非風流小叔看上了胡娟麗的花容月貌,想要圖謀不軌?

敖虺似乎看出了敖奕的心思,搖了搖巨大的蛇頭。“我敖虺雖風流成性,卻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動凡心。”

“我知道,我相信,不過小叔你能不能變得帥一些?這樣會引誘我也變回原形的。”

一團藍光乍起,巨蛇消失,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站在敖奕床前,他穿著休閑西裝,雪白襯衫隨意鬆著領口紐扣,麵容清秀俊雅,和範海星的蓬勃帥氣相比,更添一種成熟穩重。

“調皮丫頭!你小叔渾身靈力都被封了,惟有變形還留著,連這點癮也不讓我過麽?”敖虺微笑著說,“不過你這丫頭潑辣膽大,像足了你奶奶,難怪老爹那麽寵你。閑話莫多說,老爹既然派你前來,也一定告訴過你此來所負使命,對否?”

“對。”

“八仙印的要害之處,你可知在哪裏?”

“難道不是那八個卦位?”敖奕默默把八仙印所嵌合的八卦圖在腦海裏重演了一遍,包括每一卦所對應的方位。

“原來我也以為是,後來卻發現不是。”敖虺說,“八位之中,有一個最要緊的所在。”

“難道還有比巽位更要緊的位置嗎?巽位不是……”

“沒錯,巽位埋著我龍族祖傳神器羲媧玨,的確是很要緊,但並不是最要緊。”

“那麽您認為是哪裏?”

“你們的自習教室。”

“艮位?”敖奕大吃一驚。

“那裏的三樓從不讓外人上去,後來我令手下偷偷潛入,看見三樓放著一座古老的西洋自鳴鍾。這不是個普通的鍾,我那手下回來稟報我後就立時暴斃,檢視屍體,發現乃是被西方魔法所害。”

“您的意思是說,這個魔鍾是我們的威脅?”

“不僅僅是威脅,而且是心腹大患。東方神祗與西方魔怪向來水火不容,東北艮位的這個魔鍾與東南巽位正正相對,怪不得近來我覺得羲媧玨的靈力有所減弱。”

敖奕在腦子裏迅速消化分析著這些讓她驚駭的信息,盡可能整理著思路。“我明白了,為了保全羲媧玨,我們必須要破壞這座鍾……那麽,這些和昨天你的兩個被我喝退的手下有什麽關係?

敖虺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今晚發生的事情,我不必重複,你都很清楚。範海星說曹天宇被狼人咬了,不能見到滿月,所以請你讓陰雲遍布天空,以免他變身為狼人加害他人。對嗎?”

“對。”敖奕暗暗佩服敖虺的消息靈通,什麽事情都逃不過她這位小叔的法眼。

“乖侄女,你上當了!”敖虺冷冷說道。“狼人和吸血鬼是世仇,範海星不希望滿月出現,並非因為擔心曹天宇變成狼人後加害他人,而是怕他會去毀了魔鍾。範海星一定沒有告訴你,魔鍾乃是他們吸血鬼族所建!”

這句話不啻一個驚雷,震得敖奕半晌說不出話。

敖虺則繼續往下說:“我昨夜讓手下去找胡娟麗,是需要通過她傳遞給曹天宇一個我族的印記,以免在毀掉魔鍾時被我族誤傷。……”

“等等……胡娟麗和曹天宇?”敖奕忍不住打斷他,感覺自己很有些糊塗了。

敖虺嘿嘿笑了:“虧你還是胡娟麗的室友,竟不知道他倆已經暗地來往了麽?明日她必去醫院看望曹天宇,有什麽印記比情人打下的更牢?”

敖奕沉默片刻,思路迅速整理完畢,回話恢複流暢:“小叔你早說哪?早知道我就不多此一舉了,我還以為那兩條蛇要欺負娟麗呢,這不是大水衝了咱們家麽,現在怎麽辦?”

“現在也簡單,有你在,有沒有印記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曹天宇見到滿月。事關重大,片刻都不可耽誤!”

聲音還在敖奕耳邊回**,敖虺已消失不見,敖奕呆坐在黑暗裏,單薄的睡衣微微顫抖,她渾身的涼意一陣緊似一陣,牽帶著心也冷冰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