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怎樣?”是胡安的聲音。

阿秋睜開眼,發現自己麵前站著一個華裔妙齡女子。她向四周看了看,誰都沒看見。她的餘光注意到,當她往四周看的時候,麵前的女子也在往四周看。

“誰在說話?”阿秋一開口說話,才意識到麵前的妙齡女子就是鏡子裏的自己,但又不是自己的本來麵目,而是個完全陌生的女人。

“是我,殿下。您最忠實的隨從。”

殿下?這什麽亂七八糟的?我穿越了嗎?阿秋一頭霧水。看鏡子裏的華裔美女衣著那麽時尚,自己就算穿越也顯然不是穿回古代。

“看來您不喜歡這個,那麽給您換另一個。”

一道閃光燈般的強光掠過,鏡子裏換了一個美女,仍然是華裔,隻是風格和剛才的那個有些出入,前一個很淑女,這一個很性感。

龍靈無色無相,集天地之靈氣,且不受任何維度空間限製,就這一點而言,可謂神力無邊。但他們無法隨意變化成萬物生靈,隻能附著生物體內。除非遇到每十二年一次的輪回之夜,他們才可以隨意挑選自己的皮相,幻化為人形出現。這些皮相大都是虛構的,並非借屍還魂,因為龍靈是神靈,不是魂魄。

這些背景知識就像字幕一樣出現在心裏,自動解答了阿秋的疑惑。

那麽龍靈的本來麵目是怎樣的呢?阿秋腦海裏頓時閃過各種類似電影,諸如《畫皮》係列。

“能給我換個歐美人種嗎?總是亞裔,都膩了。”

“當然可以。”強光之後,鏡子裏是個豐滿高挑的白人,金黃色的卷發垂到腰際,曲線玲瓏浮凸,五官像極了時尚雜誌上的化妝品模特。

“這看起來更像俄羅斯人……好吧,反正人家首都本來也在歐洲版圖內。”

“您滿意這個嗎?”

“還湊合。五官如果能普通平庸一點就好了,比如鼻子塌一些,門牙齙一些,雀斑粉刺劈頭蓋臉,痘痘皺紋多多益善。謝謝啦!”

“您今天的品味可真是特殊,殿下。不過,外表的魅力是您神力的一部分,還是不要輕易降低為好。”

“那就用這個吧。”阿秋也不敢把玩笑開得太過,萬一龍靈大怒,把這些惡搞元素轉嫁到自己的臉上怎麽辦?

“遵命,殿下。”

阿秋卻在思索另一個問題:她幾乎肯定和她說話的就是胡安,但為什麽看不到他?如果胡安是龍靈的隨從,他應該也不是凡人,說不定也是個神靈,那麽之前為何要費那麽大的周章化身為墨西哥人陪她去打開龍壁?

答案在心底若隱若現,涉及細節,卻如隔著毛玻璃般模糊不清。

“您準備好了嗎?”隨從胡安問道。因為看不到人,所以每當他的聲音響起,阿秋總要被嚇一跳。

“準備好什麽?”

“今夜是輪回之夜,您準備好轉升了嗎?”

胡安用了一個很奇怪的英文詞組,阿秋隻能把它翻譯成“轉升”。

“轉升?”

“轉升之後,您的靈力會更進一步;即使不是輪回之夜,您也可以隨意變幻為萬物眾生。”

原來是這樣。阿秋明白了,心想,你直接說打怪升級不就得了?

“準備好了,該怎麽做?”

“不需要您做什麽,您隻要跟著這個線團走就行。”

用線團引路?你以為你是阿裏阿德涅哪?阿秋在心裏暗暗吐槽,但當線團真的出現的時候,她也隻能跟著走,心裏在猜這是胡安變出來的還是胡安變的。

線團更像一個閃電光球,在阿秋麵前發著光晃晃悠悠往前飄,速度隨著阿秋的速度忽快忽慢,阿秋跟著它穿過房間,走過一條條走廊——這些走廊的裝飾千差萬別,有些就像是普通的樓道,水泥地,白灰牆;有些則貼著漂亮整齊的牆紙,鋪著整塊的大理石;有些走廊是木製的,有帶著浮雕花紋的牆裙和實木地板了;還有一些是純金屬質地的,地麵光滑得跟鏡子一樣,阿秋好幾次險些滑倒。

“線團要帶著我往哪裏去?”阿秋忍不住問道。

“到這個城市的最高點。”聲音是從線團那裏傳過來的,看來這個線團就是胡安變的。

“還有多久?”

“我們還有五分鍾就要離開龍壁了。到最高點大概還需要半小時。”

原來我就在龍壁裏?!阿秋覺得有些慌,既然已經在龍壁裏,自己折騰半天試圖回到回憶中去按手印以求打開龍壁這個目的就不存在了。那麽自己下一步究竟要做什麽?

右手突然一陣奇癢,脈衝似的一波接一波。阿秋攤開右手掌,右掌無異狀,隻是掌紋依然怪異,讓阿秋猛地想起了那個龍印。

忽然一陣劇烈的頭痛,痛得阿秋差點栽到地上。真不太平啊,她想。

麵前是一堵牆,線團在牆前停留片刻,直直向牆體撞去,轟地一聲,牆上依稀出現一個門,湧入劇烈的強光。

“殿下,到了。”胡安的聲音響起。

阿秋本以為強光會刺得自己睜不開眼,但是沒有。她一步步向強光走去,努力想要看清門外的景物,但門外她目光所及之處,依然是綿綿不斷的強光。

在她邁出門的一刹那,強光消失,阿秋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非常豪華的房間裏,這個房間足有一百平米,地板似乎是整塊大理石鋪就,沒有一絲接縫;牆麵貼著幾乎瞧不出接縫的瓷磚,左側靠牆是紅木質地的厚重梳妝台和開放式落地衣櫥,右側靠牆是看上去質量極佳的白玉無暇的……

“馬桶和淋浴房?”阿秋忍不住要笑,“敢情龍靈轉升的地方是個衛生間啊?”

沒有人回答她。四周一片靜寂。

“胡安?你在嗎?”阿秋問。還是無人應答。

“有人嗎?喂?”阿秋有些慌。

淋浴房的玻璃門慢慢打開,裏麵的噴頭開始放水,伴之以輕柔的音樂聲。不知是被音樂感染還是被環境熏陶,阿秋突然很想洗個澡。於是寬衣解帶,走進淋浴房。

淋浴房的門緩緩關閉,阿秋站在花灑下,讓傾瀉而下的無數熱水細流把自己包裹起來,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淋浴房三麵透明的玻璃牆上都凝了一層薄薄的水霧,上麵寫滿了奇形怪狀的字符——這些字符應該原本就在玻璃牆上,水霧讓它們顯了形。

這些字符毫無規律和章法,混亂得讓阿秋一陣心悸,她想把目光挪開,但目光仿佛飛蟲撞上了蜘蛛網,動彈不得。在被迫注視著這些字符的過程中,阿秋覺得自己的意識在一點一點遠離。

右手開始疼了起來,愈演愈烈。

是水蒸氣。很多很多的水蒸氣,氤氳在阿秋周圍。

阿秋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倒臥在浴缸裏,渾身乏軟無力。大紅色的浴簾半開著,能清楚看到衛生間裏的馬桶和穿衣鏡,還有牆上掛著的浴袍和浴巾——她的鵝黃色的浴袍和天藍色的浴巾。

“我的天啊!”阿秋叫道。這是過去一年她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隻這一場昏迷,就讓她從一個超豪華的陌生盥洗室裏,回到了她原先租住的公寓衛生間裏了嗎?

阿秋艱難地從浴缸裏站起來,蹣跚走向牆壁,拿起浴袍裹住自己,再用浴巾慢慢擦拭著頭發。

“頭發擦幹以後,你可以出門了。”龍靈的聲音響起。確切說,是通過阿秋的嘴巴發出。

“去哪裏?”

“去你的辦公室。”

“我已經離開那裏了。”

“現在你還沒有。因為我讓你回到了兩個月前。”

“什麽?!”

阿秋有種被排山倒海的感覺——當以為穿越時,其實沒有穿越;以為不會穿越,卻已經穿越了。

“剛才你所經曆的,是我被禁錮的全過程——敵人趁我離開龍壁的時候給我設了圈套,把我禁錮在那個淋浴房裏。我費了很大力氣,趁敵人疏忽的時候,在一位住在這個套房的賓客的幫助下上了那架飛機。那架飛機飛往遙遠的中國,我的敵人沒法完全控製我,那時我就可以破壁而出,獲得自由。卻沒想到你把我提前解救了出來。”

“你現在需要我做什麽?”阿秋盯著鏡子裏那個模糊的身影——但水霧讓她看不清她自己和龍靈說話時的樣子,隻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女人的影子。

“我要你回到你曾工作過的辦公樓,找到第六扇門的鏡像,把你的右手按在門上的龍手印上。”

“那扇門為什麽會在那兒?”

“就跟你在這裏的原因一樣。”

這叫什麽邏輯?又不是我想呆在這裏的。阿秋在心裏嘀咕。當然,那扇門可能也不想呆在那兒。

“那麽我該怎麽找到它?”

“等你回到那個熟悉的環境之後,就知道要怎麽找了。”龍靈說,“我把你的形象做了點小改動——這樣即使你碰到你很熟悉的人,也不會有人發現你是誰,更不會有人懷疑。”

“我會碰見誰?”

“很多。比如,你自己。”

阿秋走進那個她曾無比熟悉的辦公樓。這個辦公樓很長很長,橫跨兩條街,從走廊這頭走到另一頭得五分鍾。

一進樓門,她的右手就開始發脹,而且感受到一種力量的驅使,仿佛有人在牽著她的右手,把她帶向某個地方。

阿秋這才明白:不用她費心去找,右手的龍印會帶她去找到那扇門。

龍印卻帶她去了暗房。

辦公樓裏的暗房是專門用來衝洗照片的地方,裏麵永遠漆黑一片。以前在這樓裏辦公的時候,阿秋都盡量離這個房間遠遠的,她害怕那種人造的黑暗。沒想到現在要直接走進去,她心裏一百個不情願,但身體卻不聽使喚。

在暗房裏,阿秋的眼睛在還未適應黑暗的情況下,差點碰翻一台電腦,她趕忙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顯示屏。

顯示屏卻突然亮了起來,出現一行中文字:“你上當了。”

阿秋傻愣愣地站著。在黑暗中冷不防冒出一個亮閃閃的會自動跳出字幕的屏幕,怎麽看都像一個恐怖片的開頭。

字幕繼續顯示著,速度不緊不慢。

——不要把你的右手拿開,就讓它放在屏幕上,這樣我才能和你交流。

阿秋這才想起來去找鍵盤,她下意識覺得自己也應該在鍵盤上敲打問題。她想問問到底怎麽回事,自己不但穿越而且墜入黑客帝國了嗎?

——你不用找鍵盤,直接把你的問題問出來就好。但在你提問之前,我必須告訴你一個真相:你被我的敵人騙了。我才是龍靈。此前和你對話的是我的敵人。

“你的敵人究竟是什麽東西?他現在在哪裏?”

——這個我在後麵會告訴你。先給你講講我的故事。

——你之前在龍壁和淋浴房經曆的一切,的確是我的親身經曆。但不同的是,我的敵人禁錮我之後,聽說在遙遠的中國西藏有一個法子可以製服我,就幻化為人形,帶著我上了那架航班。他一時疏忽,把我留在盥洗室的牆壁上,直到你無意中把我放出來。

“你等等!你說你的敵人幻化為人形……他也是航班上的乘客嗎?”阿秋問道。

——沒錯,他就是你的鄰座。

“是……胡安??”阿秋頓時淩亂了。屏幕上的字依舊在不急不徐顯示。

——沒想到你破完符咒之後順手一抹,把符咒打亂化為龍印,又把我封在裏麵。所幸龍印的靈力遠不及符咒,我除了不能脫身,其他無礙。

“也就是說,從飛機返航到現在,你一直在我的右手裏?”

——是的。我被你封在你右手掌心的龍印裏。我的一部分神力卻沒有封存,助你躲過了一些劫難。而我的敵人發現之後,一直跟你形影不離,做出種種幻象,誘使你去打開龍壁,因為隻有龍壁完全打開,才能解除封存我的龍印。

“幻象?什麽幻象?”

——你在飛機上、停車場以及中國城都遇到的那些黑幫分子,他們襲擊你或者試圖襲擊你,最後被你逃脫。這些人並不是事實存在的,而是我的敵人做出的幻象。還有你在打開龍壁的過程中,遇到的那些像是僵屍的東西。

“那些……都是假的?從來沒有存在過?”

——是的。這些是我的敵人營造出來專門被你“看見”的東西,為了讓你相信這些情節的真實性。所謂“眼見為實”,人總是會相信他們親眼所見的事物,並深信不疑。包括你墜入幻想經曆之後被植入的那些對龍靈的認識,那些認識隻有一半是正確的:龍靈的確每十二年一次輪回,但她決不會附著人體或其他生物體,這是身為龍靈所不被允許的邪術。

“我的確是相信了。”阿秋一陣黯然。她不但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也相信自己親身體會的,比如格鬥和打怪。

——那個所謂打開龍壁的鑰匙是假的,因為打開龍壁的前五扇門很簡單,你隻須把有龍印的右手放在門的附近,門就開了,不需要任何鑰匙。而第六扇門,是需要一個左手的手形與門上的手形嚴絲合縫的,我卻恰巧被你封進了右手,沒法打開。所以我的敵人才騙你走這麽一遭。他的目的是讓你當著他的麵打開龍壁,以便趁虛而入打敗我,取代我的位置。

“你的敵人已經附了我的體,你不怕這些話也被他看見?”

——他從未有過附體的能力。你又被他騙了。

“什麽?”這玩笑開大了。阿秋一陣憤怒。

——我的敵人隻是在外部控製了你的感官而已,讓你以為他附了你的體。這也是為什麽我要讓你來暗房的緣故。你穿越時,我的敵人沒法與你形影相隨,隻能隨後趕到;這裏非常隱蔽,暫時比較安全。

阿秋一陣輕鬆,卻又一陣傷感。

她的腦子裏迅速收集整理著一切的一切:在頭等艙的死裏逃生、在中國城與那群人的槍戰,在龍壁前大戰僵屍……這些都是假的?在她逃脫一關又一關的時候,某些時候曾閃念而過些許自豪感:我還是有些應變能力的,我能掌控住整個局勢。事實上,如果真把她放到格鬥的場景,她一定是最先掛掉的那個;因為沒有受過任何專業訓練,連最基本的危機敏感意識都沒有。

最主要的是,龍壁前五扇門根本不是她打開的,而是龍靈。所謂鑰匙、紋路、敏銳的發現、縝密的推理,統統都是浮雲。可笑的是她還為此自鳴得意了一陣。

世事如棋。每個人都想做棋手,再如何算計鑽營,終究也不過是棋子一枚。

“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阿秋說,“你的敵人到底是什麽東西?”

——他曾經是我的仆從,叫做聻衛,曾是一個有故事的魂靈。所謂近朱者赤,他伺候我這千年以來,自己積攢了不少神力,現在開始不安分了。

阿秋總算認得那個難檢字,是前不久某死黨教她的:“鬼死為聻,就是死鬼啦!”

“那麽接下來,我該做什麽?”

——聻衛現在應該在四處找你,如果找不到,他會在那扇門前等你。你要想盡辦法搶在他到達龍壁第六扇門之前打開它。隻有龍壁才能破掉你右手的龍印把我放出來。沒有我的幫助,你打不過他;而我剛離開龍印時是最脆弱的時候,也毫無防禦能力。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聻衛如果出現在這裏,隻能幻化或依附於人形,所以很好辨認。

屏幕瞬間暗了下去。阿秋明白自己必須要抓緊時間找那扇門,否則萬一龍靈說的都是真的,萬一那個“死鬼”在她剛打開龍壁放出龍靈時趕到,自己就算有一百條命也得斷送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