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隔日，深夜。
無風無月。
京師南郊，大祀壇。
鋪天蓋地的黑夜像一個巨大的籠子將整個祭壇鎖在其中，裏麵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
唯獨高聳的大祀殿中，透出一點昏黃的燈火。
一個高瘦的人影像幽靈一般緩緩向著燈火移動，他來到殿門口，殿門吱呀呀地慢慢打開。
“華正，你挺守時啊。”
殿內孤零零的一支燭火的陰影中，有一個高大的黑影隨著火光微微顫動。
“守時是合作的前提。”華正朗聲道。
“合作？”黑影嘿嘿一笑，“你太高看自己了，跟著燕王殿下是你唯一正確的選擇。”
“還沒到分勝負的時候，”華正頓了頓，“不過，兩邊投注總是安穩些。”
黑影哈哈大笑，影子在燭火下瘋狂地跳動，“好啊，好啊，沒想到你還是個直爽的人。”
“我隻是想在這亂世中活下來而已。”
黑影突然沉默了，像是在思索著什麽，好半天才又開口道：“說正事吧，看看你的賭注。”
華正點點頭，“理所應當。”
說著他從袖子裏掏出一本冊子，衝著黑影晃了晃，“這就是朝廷派往北平的細作名冊。”
黑影微微一動，朝華正招招手，“拿來。”
“我帶來了賭注，”華正緩緩道，“你也要踐行你的諾言。”
“什麽諾言？”
華正一怔，隨即道：“我跟他們說過，這本冊子太重要隻能親手交給你。”
“我不是在這裏了。”
“不，我要知道你到底是誰。”華正向前一步道。
黑影搖搖頭，“我是誰重要麽？”
“當然重要，我要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在替燕王辦事。”
“這點你不用懷疑。”
“那你就現身吧。”華正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先把冊子扔過來。”黑影有些著急地說。
華正沒有理睬，一步步逼近黑影。
燭火下的影子顫巍巍地往後退了半步，“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華正就像是沒聽見似的，幾步走到黑影近前，他這才發現原來黑影罩了一件黑色的鬥篷，臉上還帶了一張猙獰的黑色麵具，怪不得遠遠看去就如一團黑影。
他伸手就去揭黑影的麵具，那黑影哪裏肯就範，用左手擋住華正，右手去搶華正手上的冊子。
華正沒想到黑影動作那麽快，“哎呀”一聲，手中的冊子已經被黑影搶到手中。
“你還給我。”華正又伸手要去搶回冊子。
黑影早有準備，右手狠狠一揮，鋼鐵一般的臂膀結結實實地掃到華正的身上。
華正“哎呦”一聲，像一個軟綿綿的大包袱一般被甩了出去。等他再從地上爬起來，黑影早就已經跑到了大殿門口。
“攔住他！攔住他！”華正扯開喉嚨大叫。
黑影嚇了一跳，稍一遲疑，就繼續蒙頭往殿外衝了出去。
殿外，黑影剛一冒頭，就覺得耳邊勁風流動，寒光一閃，一柄鋼刀明晃晃地就到了眼前。
他暗叫一聲“不好！”，多虧剛才華正一聲吼，心裏有些準備，此刻他拚命將頭一偏，堪堪躲過這一刀。
但這柄鋼刀落空之後並沒有停下，而是改劈為刺，向前一送，此刻黑影的上半身已經出了殿門，眼看就要被刺中。
但這黑影也並非等閑之輩，身子順勢一扭，以一個不可思議地角度轉出了殿門，而遞出的鋼刀隻是劃破了寒夜的空氣。
黑影縱身一躍，甩開殿門外的埋伏，落地之後剛想往台階那邊衝過去，黑暗中另一柄鋼刀以橫掃千軍之勢迎麵撲來。
黑影將冊子交到左手，右手在腰間一摸，逆勢從腰間抽出一柄鐵鐧迎著鋼刀一擋，“當啷”一聲，兩柄殺器在空中相交，暗夜中火星四射。
兩人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黑影立起鐵鐧，看清了眼前的來人，此人頭戴萬字巾，身著對襟長身罩甲，腰係錦帶，上麵掛著明晃晃的銅牌，腳下蹬著皂皮靴。
“錦衣衛？”
那人也不回答，揮起鋼刀就斜劈過來，黑影連忙用鐵鐧格擋，“當啷啷”兩件兵器又一次碰撞在一起。
黑影不想戀戰，一側身子想從那名錦衣衛的身邊衝過去，卻忘記了身後還有一人的鋼刀也到了。
“呼”地一聲帶著勁風和殺氣朝黑影腦袋就砍了過來，黑影也是身經百戰，急忙一低頭，隨後順勢向前一倒，就地一骨碌，盡然奇跡般地衝過了兩個錦衣衛的封鎖。
黑影從地上竄起來已經到了台階邊上，他啐了一口，心道錦衣衛有什麽了不起的，還不是讓我走脫。
但他也不敢掉以輕心，往身後一撇，兩個錦衣衛已經追了上來，黑影索性把心一橫，放棄了從正麵的台階逃走，而是向右一轉，衝向旁邊的石欄杆。
“截住他！”
“他要跳……”
話音未落，黑影單手一撐，整個人借著向前的衝勁，斜著翻過欄杆跌入黑暗之中。
兩個錦衣衛氣得大聲咒罵，隻能又轉頭往台階那邊跑去。
黑影“嘭”地落到青石板地麵，就地一滾，接著一躍而起，他心中暗喜，看來有機會逃出生天。
可下一瞬，他的心就涼透了，隻見黑暗中“呼啦啦”衝出無數舉著火把的錦衣衛，在耀眼的火光下他們就像一群從天而降的金甲武士，明晃晃，金燦燦。
就在黑影一愣神的功夫，本來合在一起的兩條錦衣衛火龍，一分為二，“哢哢哢……”清脆整齊的皂皮靴觸地之聲響徹整個大祀壇，一咋眼，如神兵天降般的錦衣衛就圍成一個半圓，將黑影死死地困在中間。
黑影不自覺的後退了半步，但他知道已經不能退了，身後就是整個大殿的石頭基座。
他緊了緊手中的鐵鐧，手心裏滲出了汗水。
“無恥叛賊，還不趕快束手就擒！”一個尖厲的聲音在圈外響起。
包圍圈中間露出一個空隙，從空隙中緩緩走出一高一矮兩個人。高個子與錦衣衛校尉們穿著沒有大的差別，就是頭上帶了飾著月紋的大帽，此人正是錦衣衛百戶華鋼，矮個子小腦袋三角眼一身道袍，正是禦史王彬。
“你到底是何人？”華鋼上前一步冷冷地問。
黑影猶豫了一下，隨即“當啷”一聲，將鐵鐧扔在地上，撲通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我投降，我投降……我說，我什麽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