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黑影的舉動有些出乎華鋼的意料。
華鋼望了一眼王彬,王彬同樣有些納悶,他心中猜測黑影一定是李景隆,退一萬步講至少也是個武人勳貴。
但眼前這人似乎也太脆弱了些。
黑影此時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那叫一個傷心動人。
華鋼按耐不住,幾步上前,厲聲道:“別哭了!”
那黑影嚶嚀一聲,就止住了哭泣。
“抬起頭來。”
黑影聽話地抬起頭。
王彬也湊了上來,聚精會神地看著。
華鋼深吸一口氣,一把拿下黑影的麵具,麵具下麵是一張五官平平的扭曲臉孔。
華鋼看向王彬,王彬搖了搖頭,表示沒見過。
“你到底是誰?”
黑影哇地一聲又哭了出來,“我是個逃軍,我是個逃軍啊。”
這時,華鋼的父親華正已經從大祀殿內下來,他也走到近前,“抓到了?到底是誰?”
華正看著一臉茫然的華鋼和王彬,神色也緊張起來。
“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從頭說!”王彬憤憤地捋了捋胡子,對著黑影吼道。
黑影哭哭啼啼地說了他的來曆,他本是朝廷京衛的一名百戶,名字叫楊洪。戰事一起他就跟著曹國公李景隆遠征北平,曹國公兵敗之後,他這一支弟兄被叛軍給打散了,楊洪眼看大勢已去就做了逃兵,一路上靠著彪悍的體格,半搶半要地潛回京師。
等到了京師,才發現家裏的老母親早就染病去世,妻子也改嫁了。家沒了,隻得流落街頭做些體力活兒勉強度日。
就在前一日夜裏,有個蒙麵客找到他,給了他些銀兩和這套黑影行頭,告訴他今日深夜來大祀殿與人會麵,並且要求他:第一,絕對不能讓對方看到五官相貌,第二,找機會搶奪那人手中的一本冊子,搶到之後還有重賞。
“那蒙麵客什麽樣子?”華鋼問。
“蒙著麵,看不清什麽樣貌。”
“如果搶到冊子,你怎麽去領賞呢?”
楊洪抹抹眼淚,“那人說自會來找我,讓我自己躲好就行。”
王彬上去就是一腳,“蠢材,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楊洪“哎呦”一聲,捂著臉大叫道:“各位官爺饒命啊,官爺饒命啊,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看來我們是中計了。”華正搖了搖頭。
王彬看向華鋼,華鋼眉尖緊鎖,低頭不語,不應該啊,這麽大的魚餌對方無論如何都是要吞下去的,除非……他心裏一直有一塊小小的陰霾,此刻卻變得異常沉重。
正當一眾人在大祀殿下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黑夜之中突然衝出幾匹快馬。
倏忽間,他們已到了近前,馬上之人還未下馬就高聲叫道:“華百戶,華百戶,華百戶在哪裏?”
華鋼急忙上前,呼叫之人翻身下馬,華鋼一看倒是認識,正是齊泰府上的小廝守禮。
“華百戶,不好了,不好了,”守禮急得有些語無倫次,“尚書府出,尚書府出事了!”
華鋼睜大了眼睛,“尚書府出什麽事啦?”
“竹紙本,竹紙本丟了!”
“什麽!”
王彬和華正也圍了過來。
“大明兵勢圖的竹紙本丟了。”守禮痛心疾首地重複了一遍。
華鋼的腦袋“嗡”地一聲,身子晃了晃差點跌倒在地上,幸虧父親華正手疾眼快將華鋼扶住了。
華鋼穩了穩心神,自己立住開口問:“守禮,今夜你家小少爺是不是夜驚之症又複發了?”
守禮點點頭,“是啊,是啊。”
“是不是劉家藥肆的劉均美帶著他家的小兒子一起來府上替小少爺治病?”
“是啊,是啊。”守禮接著說,“等他們回去之後,我們家老爺就發現竹紙本丟了,就趕緊差我來討個對策。”
華鋼眼睛一閉,心裏湧起萬分自責,自從將父親救回來之後,他一直覺得因果已經改變,上一次的曆史不會再重演,於是也沒有再關注過劉家藥肆的情況。
現在看來,那一段因果還是按照原來的樣子發生了。
“這樣看來,劉家藥肆的人最為可疑啊。”華正捋了捋須髯。
王彬三角眼轉了轉,立即道:“華先生此言有理,守禮,你趕緊告訴齊尚書,帶了人去劉家藥肆。”
“不必了!”華鋼突然高聲道。
華正和王彬奇怪地看過來。
“東水關!東水關!”華鋼連聲道:“我們趕快去東水關截住他們!”
王彬疑惑地問,“為什麽去東水關?”
“他們要出城!”
“賊人會這麽快出城嗎?”王彬搖了搖頭。
華鋼求助似地望向父親。
華正沉吟了一會,“鋼子,王禦史說得也不無道理,這賊人剛剛拿到這麽重要的諜報,怎麽會如此……”
他突然想到什麽,驚異地看向自己的兒子,華鋼點點頭,“這一切他們應該早有預謀。”
“為什麽偏偏是東水關?”華正又問。
華鋼一愣,這卻是難住他了,京師城其實有東西兩個水關,至於他為什麽知道走的是東水關,這事不能說呀,真說了也沒人信,總不能說我經曆過,我看到過賊人的屍體就在東水關。
“東水關……可能比較近。”
王彬狐疑地看了華鋼一眼,“華百戶,我知道你智計過人,可這次……”
他轉頭看了看還跪在地上的楊洪,“百密一疏也是人之常情。”
“各位先生,趕快下個決斷啊。”守禮已經急得滿頭大汗。
“倉促之間,我們手裏隻有這些錦衣衛的校尉,為今之計還是以穩妥一些,先去劉家藥肆。”王彬先開口道。
華鋼又一次看向自己的父親。
華正微微點頭,開口道:“王禦史,我相信小兒不是唐突之人,他說賊人在東水關應該有他的理由,我想這麽辦行不行?”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和華鋼領著錦衣衛校尉們趕往東水關,你和守禮去應天府,調集府中衙役去搜查劉家藥肆,你看如何?”
王彬想了想,“也好,反正去劉家藥肆也要路過應天府。”
“那事不宜遲,我們趕快分頭行事吧。”華正朗聲道。
“告辭。”王彬也不多說,跟著守禮轉身離去。
華鋼感激地看了一眼華正。
華正走近些,拍拍他的肩膀,“曾經有個錦衣衛對我說,有時候真相並不隻是在眼睛裏,而是在這裏。”
他指指胸口。
華鋼神色恍然地望向父親,華正若無其事地將頭轉開,“希望你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