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雉入大水為蜃

在曹國公府,曹國公李景隆向華鋼問起大報恩寺方丈的那個案子。

“那個老和尚我也見過幾次,經常和黃子澄、方孝儒他們混在一起,憑著一股酸腐氣指點江山,說些聽不懂的話,卻對自己寺內僧人疏於管教,才有今日之事”,曹國公越說越激動。

華鋼垂首站著,皇甫誌高抿著嘴靜靜地聽著。

“我就知道這老和尚遲早要出事”,曹國公繼續說:“這老和尚表麵上跟當今聖上的幾個重臣交好,私底下卻和藩王們眉來眼去。”

“敢問國公可有什麽證據,卑職可以順著這條線去查一查”,華鋼抱拳問道。

“其實今天我叫你們來,也正是為了此事”,曹國公朝門口左邊的那個軍士揮了揮手。

左邊那個軍士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上前遞到華鋼手中,華鋼取出來小心地展開,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大人,您看看……”

他轉身遞給上司皇甫誌高。

皇甫漫不經心地拿過來,瞟了一眼落款,臉上的表情突然就扭曲起來,因為那裏赫然寫著:“方丈智空”。

“國公,敢問這封信是您從哪裏得來的?”,華鋼抱拳問道。

“前些日子本公去開封公幹,從周王那裏得來的,華百戶,對大報恩寺的案子可以幫助?”

“現在卑職也說不上來,不過卑職一定盡全力去查”,華鋼行了個軍禮道。

“那就好,本公就不再耽誤你們公幹了”,說著曹國公端起了自己的茶杯。

兩人明白這是要送客了,便起身告辭。

皇甫誌高和華鋼出了國公府,老皇甫長長地歎了口氣,對著華鋼道:“我就知道沒好事。”

“大人,我不太明白,曹國公特意給我們提供了線索,怎麽叫沒好事?”

皇甫誌高翻了個白眼說:“鋼子,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

華鋼搖了搖頭:“大人,我還是不太明白。”

“幾年前教坊司那個案子你還記得不?”

華鋼點了點頭。

“主犯雖然是代奉鑾洪喜,可殺了雲娘的是那個左韶舞趙峻嶺,他的哥哥是禮部的郎中趙洪川。”

“對啊,這跟曹國公有什麽關係?”

“我說鋼子啊,你啊,官場上的套路你還得多學著點,不然怎麽死都不知道”,皇甫誌高搖了搖頭繼續說:“這趙家本是將門,趙家老爺子太祖皇帝時就是老曹國公帳下的大將,可是大兒子趙洪川卻從了文,做了禮部的文官。”

“難道曹國公是覺得趙家背叛了將門”,華鋼摸了摸臉上的疤痕說。

“總算是開竅了”,皇甫誌高笑了笑說:“所以那時候處罰趙峻嶺,趙洪川為了顯示公正沒有求情,將門也落得看熱鬧,反倒是禮部的幾個文官上書求情。”

華鋼撇了撇嘴道:“這三法司不該按大明律判嗎?”

“那時候太祖爺為了讓當今皇帝能夠順利登基,壓製那些將門功勳,才故意從輕發落的。”

皇甫誌高用兩根手指撚著曹國公提供的那封信,仿佛那是一瓶鴆毒,他歎了口氣道:“可是這將門又豈肯就此罷休,曹國公是想把我們當刀使啊。”

華鋼這才有些明白過來,道:“這智空和尚與黃大人、方大人交好,如果我們查出他在私下裏結交藩王,這就等於是在皇帝麵前狠狠地打了文官們一記耳光。”

“而且這罪證又不是將門提的,是我們錦衣衛查到的”,皇甫誌高冷笑了一聲道:“這曹國公的算盤也是打得可以。”

“震天雷和七寶塔這麽大的事倒沒見什麽動靜,這些個事情卻要鬥來鬥去”,華鋼不滿地嘟噥道。

“鋼子,大事自然有上麵的大人擔著,不過這件小事,我看也先放放吧”,皇甫誌高挺了挺肚子,搖了搖頭說。

“大人,有了線索,我們總要查吧”,華鋼正色道:“我父親沒什麽教我,隻留下這 ‘真相’二字。”

“令尊我也是敬佩的,隻是這 ‘真相’真的有麽?”

二天後,聚寶門外的官道上煙塵滾滾,一隊人馬浩浩****往京師進發,高揚的帥旗上繡著鬥大一個“李”字,這是曹國公這次北征押運糧草輜重殿後的隊伍。

這時,京師城內一匹快馬向著押糧的隊伍疾馳而來,馬上一位騎手,看裝束應該是驍騎右衛的人,他與押糧的隊伍擦肩而過,糧車後麵有個軍士抬頭正看見那名騎手,口中嘟噥了一句:“這不是驍騎右衛的田子路麽……”,剛想揮揮手打個招呼,這一人一馬帶著一陣煙塵過去了。

不過這騎手快接近隊尾的時候,一勒韁繩,這馬嘶鳴一聲便踢踢踏踏地慢了下來。

走在最後麵的有五輛大車,上麵都用厚厚的牛皮紙包裹,外麵刷上油漆防水,再用粗麻繩捆地結結實實。負責這五輛車的是一名叫鄭順的小旗官,他們這五車輜重是快到京師的時候臨時加進來的,剛剛過江的時候,他就收到了信鴿傳來的消息,鄭順就開始上下打點,押送輜重的人都明白,有些軍官經常會利用糧草隊運送一些自己的私貨,大家拿了好處自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等了這麽多年,終於要這一天要來了,鄭順心底有些興奮也有些害怕。他原本不姓“鄭”,他們家姓“蒲”,蒲家的先祖據說是從海外的大食人,因為來中原貿易最後定居在了泉州,前朝蒙古人很看重海上的貿易,所以鄭順家在前朝世代做著管理貿易的地方官吏,生活十分優越。

大明建立以後,新皇帝頒了聖旨說蒲家人幫著蒙古人殘害宋朝宗室和漢人,從今往後“蒲”姓一律不能做官,那段時候父親和叔父們丟了官職在家中惶惶不可終日。

突然有一天一群虎狼一般的軍士闖進家門說是要為“大宋”報仇,全家上上下下二十餘口人悉數被抓入大牢,隻有他一個人因為在鄰居家玩耍躲過了一劫,沒過幾天全家二十幾口人就都被悉數砍了頭。

鄭順就此跟了鄰居的姓,十六歲的時候,收養他的鄰居夫婦染病故去了,他便又投了軍。如果不是那個人突然出現,或許鄭順就會把小時候的事情假裝忘記,悄悄地埋在心底,然後跟著自己一起進棺材。

“父母大恩可曾忘記?”,驍騎右衛的快馬停在了鄭順麵前,馬上的騎手開口問道。

“不敢忘!”,鄭順抬頭答道。

“手足的情誼可曾忘記?”

“不敢忘!”

“獨自活在世上遙遠自在可乎?”

“喪家之人何談逍遙。”

那騎手從腰間取下一枚印章扔給鄭順,鄭順也取下自己的印章扔給那騎手。

兩個印章都是不刻一字的空印。

那騎手從馬上跳下來跟鄭順擁抱在一起,“鄭兄弟,好久不見。”

“田兄弟,這是要開始了嗎?”

“是的,一切都可以結束了,我們也可以求得安寧了”,說著田子路飛身上馬,高聲說:“跟我來。”

這五輛大車跟著驍騎右衛的快馬隨著大隊人馬慢慢地往前走,又走了將近五裏地,前方依稀可見聚寶門高高的城樓了,那田子路向東撥轉馬頭進了一條岔路,後麵五輛大車也跟著去了。

先前認出田子路的那名軍士心中疑惑,時不時地往隊尾看,正巧望見田子路帶著五輛大車朝大報恩寺方向去了。他趕忙報告了本隊的小旗官。

那小旗官嘿嘿一笑,罵道:“你這小賊管好自己就行了,不要擋了人家的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