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水始冰

三天前,京師南城門。

今天當值的百戶手中摸著一枚空印站在城頭上,百無聊賴地望著的官道,從城頭觀察一個個入城的老百姓是他當值時候的一個小癖好。

這時城下突然傳來一陣喧鬧,他皺了皺眉,便下到城門口看個究竟。

守城的軍士對他說,有一群從北平來的匠人不肯接受檢查,還自稱是燕王使團的人。

“大人,那人說您一看這塊腰牌便知道了”,說著那校尉遞上一塊腰牌。

那百戶一看,上頭果然有幾個朱漆大字:“燕王親衛。”

“老韓啊,你說怎麽就不讓我查了呢”,華鋼已經有了些醉意,眼神呆滯地望著杯中酒。

韓道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他,隻是一個勁地倒酒:“鋼子,來,來,來,一醉解千愁。”

“十五車煙火,能做多少 ‘震天雷’啊,就在我們腳下,不知道哪一天”,華鋼做了一個炸開的手勢,“轟!轟!……”

“你也別想得太多了,天子腳下,這麽多禁軍京衛,更不用說還有你們錦衣衛了麽”,韓道仰頭把自己的杯中酒喝幹。

“我們錦衣衛能幹什麽,還不是什麽都幹不了”,華鋼有些賭氣地說。

韓道突然放下正要斟滿的酒壺道:“對了,鋼子,上次你讓我查大報恩寺七寶塔的來曆,我想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

華鋼的眼神陡然一亮,一點醉意都散去了,挺直了身子聽著。

韓道從懷中取出華鋼給他的圖樣,“我仔細對比了書中對此塔的描述,與圖紙所繪一模一樣。”

“你是說前朝從日落國帶回來的那個”,華鋼問道。

韓道點了點頭,“對,就是這一座,而且這塔可不得了啊。”

“這塔到底有什麽用處啊,這麽大老遠的帶回來?”

“鋼子,記不記得上次那首童謠?”,韓道撚了撚胡子道。

華鋼想了想,緩緩道:“七寶塔,燕築巢,木頭官,帶白帽。七寶塔,五個寶,舍利出,彌勒到。”

“前一句根據字麵意思就能猜,後麵兩句當時我以為沒什麽意義,但我查了前朝的案牘之後才明白其中的含義”,韓道兩眼放光,誌得意滿地說。

“老韓,你就別賣關子了……”,說著華鋼給韓道斟滿了酒。

韓道舉杯貪婪地聞了聞,一仰頭就喝掉了。

“你可知道,佛有現在佛,過去佛,和未來佛之分,佛陀釋迦摩尼就是我們現世的佛,燃燈古佛是過去的佛,而彌勒佛就是未來佛,釋迦摩尼涅槃時曾說,等這‘一劫’結束的時候。”

看華鋼一臉茫然,韓道解釋說:“所謂‘一劫’通俗的講就是世界從開始到毀滅的一個輪回。”

華鋼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韓道便繼續說:“到那時候彌勒佛就會降臨人間,度化眾生,換句話說,彌勒佛出現的時候,就是這個世界的末日”

一陣沉默之後,華鋼回過神來問:“難道七寶塔具有滅世的力量。”

“七寶塔中一般都會存放高僧大德的舍利子,這舍利子出來,就是說寶塔打開了,彌勒佛也就到了,這世界也就結束了”,韓道兩手一攤,事不關己地說道。

“老韓,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華鋼嚴肅地望著韓道。

韓道嘿嘿一笑道:“鋼子,一個傳說而已。”

“前朝使團的人可是把它當寶貝千裏迢迢帶回來的。”

“番邦蠻夷偶然得到我們天朝上國的寶物,誇大其詞也屬正常,未必真有這麽厲害”,韓道輕描淡寫地說。

華鋼突然站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錦囊,輕輕地倒出了三件飾物。

“水晶、琉璃、玻璃……”,韓道看著並排放著的三件飾品喃喃地念道。

“鋼子,這個……”,韓道放下杯子站了起來。

華鋼抿了抿嘴唇,一臉肅穆地點了點頭。

韓道從懷中取出一麵“水晶單照”,彎下腰透過鏡麵一件一件地細細查看這些寶石。

華鋼靜靜地看著。

好半晌,韓道抬起頭,“鋼子,以我的眼力,這些應該就是那座七寶阿育王塔上的飾品。”

華鋼麵沉似水,嘴唇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如果還有硨磲和瑪瑙,就能湊齊五件了,那句 ‘七寶塔,五個寶’應該是指隻要有這五件寶物就能打開寶塔”,韓道被自己的想法嚇得一縮脖子。

華鋼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道:“恐怕是這樣的。”

“而且另外兩件應該已經在賊人手中了”,華鋼補充道。

韓道失魂落魄地退回自己的位置,提起酒壺自己滿了一杯喝下,心神稍稍安定了些,開口道:“鋼子,這事可不比震天雷的事情小,你可得好好查查。”

華鋼搖了搖頭道:“我也隻知道與燕王使團和一個持著空印的秘密組織有關。”

“鋼子,你不要泄氣嘛,想當年朝鮮使團這麽難的謎題你都一一破解,這次你也一定可以”,韓道給華鋼斟滿了酒道。

華鋼仰頭喝幹了杯中酒,矮下身子沒有說話。

“我這還查到一些前朝日落國使團的情況……不知道有沒有用處”,韓道有些躊躇地說。

“你說說看……”,華鋼抬起頭說。

“這件事關係到當朝的一個大人物”,韓道坐正了,對華鋼嚴肅地說:“鋼子,你應該明白,有些事知道了是個負擔,或許還會惹來麻煩。”

“那你知道了那麽多事兒,就不怕麽?”華鋼反問道。

韓道捋了捋胡子,自嘲地笑了笑道:“老夫生來沒什麽誌趣,一輩子就好口酒,還有就是這些軼聞舊事罷了。”

華鋼又直起身子,提起酒壺到滿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老韓,你知道我的脾氣,我這人也是無趣的很,就是什麽事都要探個究竟。”

兩人相視大笑。

韓道思量了一會說道:“鋼子,你還記得先帝爺的妃子碽妃麽?”

華鋼點點頭,“碽妃不就是當今燕王的生母。”

“然也,正是這個碽妃”,韓道手撚胡須回道。

華鋼眼睛一亮,湊上前來問道:“難道這個碽妃真如傳言所說,是前朝韃子的遺族?”

韓道眯起眼睛,“鋼子,你果然聰明,一點就透,碽妃的名字叫洪吉喇格勒德哈屯,小名月烈,正是前朝派往日落國使團的一名也裏可溫教司鐸。”

韓道繼續緩緩說道:“那支使團的主官是上都德寧路的達魯花赤,名叫穆歌,出發時浩浩****有一百多人,最後隻剩下十幾人回到中原,據說還有色目人就此留在日落國。”

“那月烈怎麽又做了太祖皇帝的妃子?”

韓道喝了一口酒,繼續說:“使團回到中原的時候,蒙古韃子已經退到了上都,月烈就是在追趕韃子皇帝時被曹國公李文忠所擒獲,隻因她頗有姿色曹國公便將她獻給了先帝爺,之後受先帝爺寵幸做了妃子,後來又生下燕王和周王兩名皇子,而那個叫穆哥的人卻一去不回,再也沒有音訊。”

“傳聞碽妃被先帝賜死是不是真的?”華鋼坐直了身子問道。

韓道想了想說道:“賜死確有其事,但也絕對不是傳聞中的吊死在禦花園的老櫻樹下。”

華鋼點了點頭,民間的流言經常是真假參半,誇大其詞。

“不過……”,韓道皺了皺眉繼續說:“這個碽妃死的很奇怪。”

華鋼眼神一動,身體前傾聚精會神地聽著。

“我查了當時內官監的名冊,碽妃喝下毒酒後,頒旨和賜酒的小內官連同驗明正身的穩婆,加上碽妃身邊的宮女,不久之後就全部失蹤了”,韓道兩眼灼灼放光,像是發現了獵物的鷹犬般興奮地說:“我覺得這個碽妃應該尚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