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蟄蟲鹹俯
皇城內有一座特殊的館驛,名為“十王府”,這裏是就藩的王爺回京暫居之所,這次燕王使團也下榻於此。
庭院裏,紅楓正盛,黃葉飄落,已經是一派秋色。
“啪”的一聲,書房的窗戶被推開了,一身靛藍鶴氅,頭戴純陽巾的燕王長史葛誠手握書卷往窗外望去,不過他的眼中卻沒有任何風景。
他是在等一個消息,千戶護衛李镔一身黑色貼裏行色匆匆地出現在庭院中。
葛誠急忙衝出屋外迎上去,劈頭就問:“李镔,可查到那兩人的下落”。
李镔陰沉著臉點了點頭,葛誠會意,兩人進到屋內。
李镔壓低聲音說道:“大人,找到他們的屍首了。”
“什麽!”葛誠站了起來。
“那兩人的屍體在錦衣衛”,李镔補充道。
葛誠“撲通”一聲坐到太師椅上。
“怎麽會這樣……”葛誠喃喃自語。
“大人,內官監劉公公那邊也傳來了消息”,李镔說道。
“他那邊有什麽消息?”葛誠強作鎮定地問。
“據劉公公說,錦衣衛暫時把事情壓住了,宮裏和外廷都還不知道這件事。”
葛誠鬆了一口氣,“那還有回旋的餘地。”
“大人,此事還需當機立斷!”,李镔一抱拳。
葛誠沉吟半響,開口道:“這件事關係重大,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魯莽行事,怎麽也得等夕月大典麵聖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我們得想辦法把這件事給抹去。”
李镔暗暗歎了口氣,又說道:“大人,剛才在街上我還聽到了關於燕王的流言。”
“什麽流言?”
“是一首童謠,這樣唱道:‘雨花台裏有真龍,紫禁城中空洞洞,若問真龍何出世,燕地王氣滿天空’。”
葛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這……難道他們瘋了嘛。”
“以屬下判斷,或許是……宮裏故意傳出來的”,李镔遲疑了一下說道。
“不要妄自猜測”,葛誠撚了撚頜下長須說:“你還是去國師那裏問問,我們下一步該如何?”
與此同時,禮部的架閣庫。
華鋼和韓道坐在一起喝酒,崇武在一邊喝茶。
幾杯下肚之後,華鋼雙眼盯著韓道直奔今日的主題,“老韓,我問你,你們禮部最近是否丟失了一批中秋用的煙火。”
韓道眼神閃爍,支支吾吾道:“鋼子……這酒真香……可是上好的女兒紅?”
崇武一把把酒壺奪了過來,“師父,我們走了,這酒,我看韓大叔是看不上的。”
“不……不是啊,酒是好酒,隻是……”,韓道嘴裏說著話,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崇武懷中的酒壺。
“老韓,早知道你是這種人,當初朝鮮人的事我就不管了”,華鋼也故作生氣地說。
“罷了,罷了……”,韓道一拍桌子,壓低聲音說:“你們哪裏來的消息啊,這事在我們禮部也隻有少數幾個人知曉。”
華鋼和崇武對看了一眼,說道:“你們禮部好大的膽子,出了這麽大的事兒竟然也不上報。”
韓道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鋼子,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報了上去,免不了幾頂烏紗帽落地啊。”
“究竟丟了多少?在哪裏丟的?”華鋼問道。
韓道沉默了一會說:“十五車的煙火,城南的聚寶山下。”
“城南……聚寶山……”,華鋼低下頭喃喃自語。
“鋼子,怎麽了?”韓道和崇武一齊看向華鋼。
華鋼抬起頭:“線頭在這裏似乎接上了……”
“師父,你是說那兩具屍體與禮部的煙火失竊有關”,崇武插嘴道。
“什麽!屍體!”韓道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沒……沒啊,那批煙火的事情絕對沒死人啊……那些押運的民夫看到一幫黑衣人來搶貨,就都跑了……”
“黑衣人……”華鋼摸著臉頰的疤痕口中自語道。
“韓大叔,你別急嘛,那兩具屍體不關你們禮部的事兒”,崇武解釋道。
“不對,不對,沒那麽簡單,鋼子,你得跟我說清楚”,說著韓道,給自己和華鋼各滿上一杯酒。
華鋼接過杯子一飲而盡,“老韓,這事原來是……”
於是,華鋼便從兵馬司在護城河裏發現了兩具屍體開始講起,他也不隱瞞在屍體上發現“燕王親衛”腰牌的事兒,而且事後查證那東西絕對貨真價實,但奇怪的是另一具屍體上卻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鑒於死者身份敏感,怕事的指揮使又給了八個字,“秘而不宣,暗中查訪”。
華鋼又領著弟兄們馬不停蹄地搜查了京師所有的煙火商,也沒有發現任何線索,老百姓過節用的小煙火實在達不到‘震天雷’的效果,也沒有發現囤積的跡象。
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候,崇武給華鋼帶來了一個新線索,那就是禮部的一批煙火失竊了,不過錦衣衛通過上層探過口風,傳回來的消息卻是絕無此事,華鋼想著會不會有瞞報,便來找韓道查證。
“小鬼,你怎麽會知道這個消息的”,韓道好奇地問崇武。
“我哥的一個同年,家裏是禮部的攬頭,這批失竊的煙火正好是他們家供的貨”,崇武回答道。
“可是‘花炮朱’?”
“是啊,就是他們家少爺,與我哥是同一年中的舉,不過我哥當年考得可是頭一名”,崇武昂著頭說道。
看到這孩子提到哥哥時驕傲的樣子,韓道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韓大叔,你笑什麽,我哥還是正學社的副盟呢”,崇武撅著嘴說。
“失敬,失敬,敢問這正學社是不是方孝孺方大人主盟的那個正學社?”,韓道故作恭敬地說道。
崇武聽出來韓道是在跟他打趣,便也沒有搭理。
“你們是什麽時候丟失的這批煙火?”,華鋼問道。
韓道撚著胡須想了想說:“大約是十天前。”
華鋼緊鎖眉頭說:“幾天之後,聚寶山有了真龍出山的傳言。”
“是啊,是啊,前些日子那邊一直有雷聲陣陣呢”,韓道點了點頭道。
“崇武,你先自己回家”,華鋼對崇武說了一聲,便跑出門去,留下崇武和韓道一老一少麵麵相覷。
華鋼一路疾行回到了錦衣衛鎮撫司,皇甫誌高正要出門,被華鋼一把拉住。
“鋼子,怎麽啦?”皇甫看著氣喘籲籲的華鋼問道。
“大人,出大事啦,有賊人將大量的震天雷偷偷帶進了京師城內”,華鋼說的時候身子微微有些顫抖。
皇甫知道事情的嚴重,便道:“到底怎麽了,我們回屋慢慢說。”
“前些日子,坊間一直在流傳聚寶山出了真龍,那時候我就覺得有問題”,兩人進到屋內,華鋼繼續說。
“啊?難道真龍出山是假的!”,皇甫瞪大了眼睛,不無遺憾地嘟囔道:“本來我還想抽個時間去山裏拜拜呢。”
“大人,真龍既是天上的神物,豈是一般凡人可見的,那種隆隆的聲音和黑煙,我就疑心是有人在那裏試製‘震天雷’,隻是那時候沒什麽證據”,華鋼接過皇甫遞過來的茶水。
“不是說去查煙火商麽,怎麽又扯到聚寶山去了”,皇甫一臉疑惑。
“卑職查了,應該不是煙火商,不過禮部正巧有一大批煙火在聚寶山被劫了,我就覺得很有可能那些賊人直接就把煙火運到山裏,然後製作’震天雷’,隻可惜……”,華鋼搖了搖頭。
“可惜什麽?”皇甫急忙問道。
“我們還是晚了一步,聚寶山已經幾天沒有動靜了,震天雷或許已經運進了城裏。”,華鋼一跺腳說道。
“那照你這麽說,兵馬司發現被炸死的燕王護衛,那很有可是在試製‘震天雷’的時候出了事故,順著山上的溪流飄到了護城河”,皇甫驚訝地站了起來。
“大人,現在看來應該是如此……”華鋼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道。
“鋼子,這事可不是開玩笑的,這燕王在京師搗鼓‘震天雷’是要造反啊,我得趕緊向上麵稟報”,皇甫說著就腆著肚子急衝衝出去了。
隻留下華鋼一個人摸著臉上的傷疤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