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豺乃祭獸

濃墨般的夜色把觸角伸到了京師城的角角落落,已經過了三更,僅有的幾點燈火也一個個熄滅,無星無月的夜,黑色徹底成為主宰。

隻有北城獅子山下,一點燈火忽上忽下地快速移動著。

燈火終於停在了破廟門口。

一個和尚摸著自己光光的腦袋,懶洋洋地走了出來。

“我們的人終於確認了”,提著燈火的高大黑影扔出一個密封的小竹筒。

怪和尚伸手接過,身子顫動了一下,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現在還不是時候”,高大黑影的聲音如無風的水麵一樣平靜。

“哼,還不用你來教我。”

一陣沉默……

“聽說你們差點把計劃泄露出去啊”,怪和尚有些幸災樂禍地說。

那黑影冷哼了一聲,“無妨,一切都在計劃之內。”

“看來大報恩寺藏了很多秘密啊”,那怪和尚從竹筒中拿出一張小紙條陰森森地說道。

“朝廷對我們而言沒有什麽秘密”,那黑影回答。

和尚嘿嘿一笑道,“我果然沒看錯人。”

“隻是那幾件東西還不在我們手中,現在有了寶塔也沒什麽用”,和尚繼續說。

“暫時先存在他那裏吧,很快就會拿回來的”,那黑影說。

“下一步……”

“你放心,我付出了這麽多就是為了這一天”,那黑影頓了頓:“況且我們死了這麽多人,也該有個了結。”

“又可以死很多人啦……”,那怪和尚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影子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毫無感情地說:“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

“不要這麽冷淡嘛,我們是同類人啊”,那怪和尚嘿嘿笑道。

那高大的黑影的手似乎動了一下,又似乎沒有動,隻聽到那種平靜的音調再次響起:“不,我們不一樣……”

黑影便隱沒在黑夜中不見了。

“死吧,死更多的人,我已經等不及看到這幅美景啦……”,那和尚仰頭大笑起來。

華鋼手中拿著大報恩寺這個月的訪客記錄的冊子,果然看到半個月前,燕王護衛李镔到訪過,而且見的就是覺塵和覺慧。

“鋼子, ‘李镔’名字挺熟悉的,前些時教坊司鬧得雞飛狗跳好像也有這個人到訪過”,皇甫誌高搖著大腦袋說。

“大人……”,華鋼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了。

皇甫看了看他,“鋼子,你想說啥?”

華鋼籲了口氣道:“大人,這李镔我認識,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皇甫嘴唇上翹,含著笑意地望著華鋼:“鋼子,這不像你啊,你有事瞞著我。”

華鋼一跺腳,便把李镔怎麽來找他,怎麽與他一起到內官監盜走了靜虛真人的屍體,怎麽又見他在鬆林中殺死內官周亮,又是怎麽在幾個案子中忽隱忽現,原原本本都跟上司說了。

皇甫誌高聽後倒沒有多說些什麽,隻是輕描淡寫地問道:“鋼子,我知道你的性子,殺人這麽大的事,即使是親友你也不可能這麽替他瞞著,你是不是有什麽其他的發現?”

華鋼一抱拳,“大人,鬆林的案子實在是蹊蹺,卑職一直覺得雖然眼見如此,卻未必就是事實。”

“你有什麽證據麽?”

“大人,我在劉通身邊的那個內官馬六那裏得到一卷蠶絲”,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油紙包遞給皇甫。

皇甫接過來打開,是一卷細地幾乎透明的蠶絲。

老皇甫搖搖頭:“鋼子,難道這東西就跟教坊司的案子一樣,又有什麽機關?”

“大人,這蠶絲是那個道士玄機一定要馬六在鬆林裏找到的證物,必然是與案子有著緊要的關聯,不過那時候我也沒有想明白這蠶絲到底用了在什麽地方”,華鋼繼續說:“直到那天我聽到了那首童謠的解釋。”

“童謠?什麽童謠?”,皇甫誌高一臉茫然地問。

“七寶塔,燕築巢,木頭官,帶白帽。七寶塔,五個寶,舍利出,彌勒到”,華鋼念出了那首童謠。

皇甫一拍腦袋說:“我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珠玉店老板陳三與宮裏人接頭時說的 ‘切口’麽。”

“是的,大人,可對於李镔來說,這童謠就未必是切口,隻是一則汙蔑燕王的流言。”

“怎麽個意思?”,皇甫又問道。

華鋼便又把禮部主事韓道對這首童謠的解釋跟上司說了,皇甫點點頭,“是啊,這矛頭直指燕王啊。”

“所以李镔當時聽到第一個反應就是要上前去拉住陳三”,華鋼做了一個上前的動作,“可是他沒想到的是,陳三這時卻被一把利刃所傷,他立刻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一來躲避危險二來再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

華鋼又模仿了李镔退回來的樣子,繼續說:“接下去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本來在他身邊的小內官也被利刃刺中倒地,緊接著兵馬司的內樁為了自保暴露了身份,然後副兵馬王方就衝了過去。”

皇甫仰著頭聽完,又搖了搖大腦袋:“你這個推論裏,還是沒法解釋這利刃到底是誰,用了什麽方法刺中那兩個人的。”

“這就用得上這卷蠶絲了”,華鋼把蠶絲拉直說:“大人,我如果用這蠶絲綁上一把利刃就能隔空殺人了。”

皇甫誌高一雙小眼睛瞪地溜圓,“還可以這樣玩啊,那又是誰在玩這把飛刀呢?”

“我們假定李镔不是凶手,兵馬司的人也不會是,那就隻有內官周亮了”,華鋼摸著臉上的疤痕說:“如果我是周亮,事先綁好利刃放在身邊,等陳三念出切口,那李镔衝上去,我就向前一扔,先刺中那陳三,然後往回一拉,接到手中又反手刺向自己。”

皇甫誌高撇了撇嘴道:“鋼子,這有點太離奇了吧。”

“大人,那日我勘驗陳三的傷口,其實刺的並不深,李镔向前突刺的話,以他的身手絕對會是致命的傷,而周亮的傷口卻是斜著向上刺入的,周亮生得矮小,李镔身材高大,要轉身刺殺周亮也絕不會有這樣的傷口”,華鋼一邊說一邊做著手勢。

皇甫誌高點點頭,“不過,鋼子,就算如你所說,周亮不就是自殺嘛,何必搞這麽麻煩。”

華鋼一抱拳:“這一切恐怕都是為了把李镔牽涉進來。”

皇甫誌高抓了抓頭巾苦笑道:“就算是故意要陷害李镔,要搞這麽麻煩麽?”

“周亮已死,那玄機和小伍至今下落不明,真要水落石出,恐怕還得問那兩個人了”,華鋼搖了搖頭說。

“你這個友人也是奇怪,是不是災星轉世啊,隻要他出現的地方,過幾天準出事”,老皇甫抱怨道。

華鋼皺了皺眉,對這件事他也是疑惑不解。

“兩位大人,早些時還有個熟人到訪過此地”,油嘴子拿著那冊子說。

“誰啊?”

油嘴子拿冊子指給兩人看,那條記錄上寫著“驍騎右衛,小旗官,田子路。”

“這田子路又是誰?”,皇甫轉向油嘴子問道。

“回稟大人,這人就是前些日子在玄機道士的房間得到線索,我們華大人喬裝與他接頭的人,後來我們的弟兄就一直盯著他,沒想到他先前不知道為什麽來過這裏。”

“現在看來從田子路那裏得到的那張圖就是為了盜取七寶塔的準備”,華鋼說道。

“這圖他不是送到我們手裏了,難道這圖就是他從寺裏拿出去的?”,油嘴子問。

華鋼道:“最後七寶塔還是被盜了,也就是說圖紙肯定是送到了該收的人手中。”

“華大人,那田子路跟您接頭時,一直 ‘北邊’ ‘北邊’的,是不是指的就是燕王”,油嘴子吐了吐舌頭小聲說。

“怎麽又是燕王,那李镔也是燕王的護衛,這樣看來,這童謠的說法可能是真的呢”,皇甫誌高撚著下巴認真地說。

“這裏怎麽沒有記錄田子路來寺裏見什麽人呢?”,華鋼突然想到,便吩咐油嘴子把寺內的和尚叫來。

管記錄的僧人過來看了看,“回稟幾位大人,這驍騎右衛經常有人來鄙寺,隻是他們並不是來找人,而是照例巡查一下我們寺內的一座宅院。”

“宅院?什麽宅院?”,華鋼問道。

那僧人舔了舔舌頭道:“是曹國公的一座私宅,具體情況小僧也不知情。”

三人相互看了看,幾乎同時說:“曹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