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菊有黃華

秋風吹起地上的一張楓葉,一會兒便又落下,正好被一隻僧鞋踩在底下。

覺塵抬起腳,看了一眼地上枯黃的楓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緊走幾步追上前麵的師父智空:“師父,真的有涅槃麽?”

智空白眉一抖,似笑非笑地回答:“有時自然就有了,求不得。”

覺塵細聲道:“師父,我六根未淨,煩惱不斷,今生怕是見不到涅槃了。”

智空轉過頭來問道:“你又夢到家人了?”

覺塵點了點低著的頭,沒有說話。

“昔日祖師釋迦牟尼的弟子目連大師有了神通之後,見死去的母親在地獄中受苦,便央求佛陀準他去地獄救母,”智空緩緩地說:“修行到如此境界尚要顧念親情,你思念家人也屬情理之中。”

“師父,徒兒受困於此,始終不得解脫,望師父教我”,覺塵雙手合十道。

“一切有為法皆夢幻泡影,如霧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阿彌陀佛”,智空閉上眼睛口誦佛號。

“師父,我身雖處於塵世,但每一天如同活在地獄,每每想起那些枉死的親人,便覺得自己應該一同去死”,覺塵嗚咽著說:“如果今日過得不好,自然又想起那些親人,身心具受煎熬。”

“那今日過得好呢?”,智空問道。

“徒兒就越發覺得對不起親人,他們在地下受苦,我卻苟活於塵世……”

智空搖了搖頭,口中喃喃道:“癡兒啊……,你要活著,你要替他們一起好好地活著。”

……

覺塵站在大報恩寺塔秋閣外的欄杆上,想起那日的情景,眼中的淚水又潸然落下。

“師父啊,徒兒不肖,無法參透佛法的深意,如今的塵世我已經不在留戀,還不如早些去地下與親人相聚”,說著覺塵朝內堂方向行了叩拜大禮。

這時,早課的鍾聲響起,悠揚悅耳,覺塵的心裏也澄清起來,“是時候了,爹,娘,孩兒來了……”

華鋼跟著校尉急急忙忙趕到大報恩寺,沒想到皇甫誌高倒是早就到了。

“大人,怎麽回事?”,華鋼神色肅然地問自己的上司。

皇甫誌高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吧。”

兩人來到大報恩寺塔下,早有錦衣衛的校尉將事發現場團團圍住, 見到皇甫誌高和華鋼走過來,便閃出了一條通道。

老皇甫和華鋼走到近前,眼前的景象雖說不是屍山血海,但也夠觸目驚心的。

兩個和尚一上一下,都是麵朝下倒在台階上的血泊之中,上麵一個是個瘦弱的年輕人,下麵一個看著像是個老者。

“怎麽回事?”,皇甫誌高不耐煩地問。

校尉油嘴子上來稟報:“兩位大人,這兩人都是這裏的僧人,上麵這個年輕的,瘦的皮包骨頭一樣,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寺裏的夥食不太好,也不對啊,我剛才路上也看到幾個麵麵油光的麽……”

“說正經的!”,皇甫喝了一聲。

油嘴子一縮脖子道:“大人,上麵年輕的僧人法號覺塵,下麵的就是他們寺裏的方丈智空。”

“真是智空大師啊”,皇甫有些不忍地嘖了一聲:“前兩天還和他說過話呢。”

“油嘴子,上麵年輕的和尚叫什麽?”,華鋼又問了一遍。

“是方丈的徒弟,叫覺塵。”

“這個覺塵,我們是不是見過”,皇甫拍了一下腦袋說。

“大人,好記性,此人正是七寶阿育王塔丟失時當值的和尚”,華鋼點了點頭說道。

“油嘴子,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華鋼又問道。

“稟大人,當時方丈智空帶著一眾僧人進報恩寺塔做早課,誰成想那覺塵從天而降,當場就砸死了智空,自己也死了。”

“原來是自殺啊,這智空老和尚也太倒黴了,怎麽會攤上這樣的事兒”,老皇甫十分惋惜地說。

“大人,還沒有經過調查,未必就是自殺”,華鋼摸著臉上的橫疤說道。

“你說了算”,老皇甫撅起嘴嘟囔了一聲。

“對了,還有那個覺慧”,華鋼突然大叫道:“油嘴子,你趕快帶人去找那個覺慧。”

油嘴子看華鋼著急的樣子,知道事情緊急,立刻點了幾個人叫上一個等候的和尚往內堂去了。

華鋼又找了個知情的和尚繼續問話,聽那和尚說覺塵是從六樓秋閣那裏跳下來的,華鋼便要上樓去看,皇甫誌高把頭搖得像一根撥浪鼓,說什麽也不肯再上塔了。

華鋼隻好自己帶了幾個人上了秋閣,這裏他已經來過好多次了,廳內陳設也沒有多大的變化,正對戲台的窗邊依然安置了幾排太師椅,這是為夕月大典時準備的,兩邊都有通往外廊的門,左側一邊的門敞開著,華鋼吩咐校尉在廳內查看,自己從左邊來到了外廊。

華鋼趴在外廊的欄杆上,往下望去,塔基上的景象清清楚楚,如果看準時機往下跳應該是可行的。他又仔細檢查了一下正對底層大門的欄杆,果然有幾個腳印,華鋼推測覺塵應該是從這裏的欄杆上跳下去的。

檢查完欄杆,他又俯下身子去看回廊的地麵,也發現了一些腳印,不過這裏的腳印卻有兩個人。

他急匆匆地下了寶塔,找來剛才的和尚一問,原來自從丟了七寶阿育王塔之後,這裏就再沒有安排人值守,不過晚間會有人負責打掃一次,出了事以後華鋼他們是第一批進入寶塔的人,也就是說在那段時間裏除了覺塵以外還有一個人上過寶塔。

華鋼心中暗暗驚異,這案子不僅不是自殺和意外,而且覺塵可能是自己故意或者被人用什麽手段推下去砸死方丈,這是一石二鳥之計,這裏麵又不知道有些什麽不可告人的秘辛。

華鋼又問詢了幾個當時在場的和尚,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塔裏還有什麽人出來。

“鋼子,這人不會是有隱形術吧?”,皇甫誌高又開始顯擺他過人的智慧:“這樣說來,說不定七寶塔也是他偷的呢。”

皇甫誌高撚著下巴瞧了瞧華鋼對自己的推論很是得意。

華鋼沒說什麽,心中隻想著早點等到油嘴子的回複。

沒過多久,油嘴子帶著幾個校尉回來了,華鋼趕忙問道:“有沒有找到覺慧?”

油嘴子搖了搖頭回稟道:“大人,我們幾個那是一路小跑,十萬火急,不過還是去晚了。”

華鋼上前一步問:“他怎麽了?”

“寺內的僧人說一早就沒看到他,都以為他病了呢,所以我們就去了他的僧房,大人,你別說啊,這到底是皇家寺院,這內堂還真是大啊,這僧房的條件也好,這麽個小和尚也竟然是個單間,”油嘴子又開始離題了。

華鋼瞪了他一眼,油嘴子自知失言趕忙轉回了正題:“我們進到覺慧的房間,發現他已經在房間裏服毒自盡了。”

“我們還在覺慧的房裏發現了一枚奇怪的玉印”,油嘴子雙手呈上一枚印章。

華鋼取過來看了看,是一枚空印。

“又死一個?”,皇甫誌高搖了搖頭繼續說:“怪事年年有,今年是不是太多了點。”

華鋼心想這事一定與七寶塔的失竊有關,唯一兩個知情的證人突然死去,這幫帶著空印的人到底想幹什麽。

華鋼轉頭去問剛才那個和尚,“覺塵和覺慧最近有什麽異常麽?”

那個和尚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對了,各位大人,前些日子寺裏來過一個人,是來找覺塵、覺慧的”,那和尚一拍光禿禿的頭頂說道。

“知道是什麽人麽?”,華鋼立即問道。

“好像說是什麽燕王的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