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蟄蟲培戶
盧崇武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手心裏滲出了汗水。
一隻大手穩穩地按在他肩上,那是師父華鋼,崇武心中一定,弓著身子豎起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
師徒二人在這個小客棧裏已經蹲守了三四天,沒想到兵馬司的王方一出現就有了動靜,這也太巧了些。華鋼瞟了一眼王方,他已經抽出了隨身一把短刀握在手中作出戒備的姿勢。
華鋼也凝神握住了腰間的配刀。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應該不止一個人。
“鋼子!鋼子!”,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快!踹門!衝進去!”
華鋼心道一聲不好,一個箭步衝出了房門,徒弟崇武稍一愣神也跟了上去。
眼前一隊提著刀的錦衣衛弟兄橫在地字號的房門口,華鋼沒時間多想急忙搶到他們前麵衝到屋內。
“鋼子,你怎麽……”上司皇甫一臉驚詫地看著華鋼。
“大人,人呢?”,華鋼脫口問道。
老皇甫一臉無奈地指了指敞開的後窗,“從這裏逃了,我派了弟兄……”
華鋼沒等上司講完就貓著腰從窗子裏躍了出去,一眨眼徒弟崇武跟著出去了,後麵來的王方衝著皇甫一抱拳轉身也從窗子裏跳了出去。
“嘿,你們這一個個動作也太快了吧,我已經派了人去追了啊”,皇甫一跺腳,回頭帶著在門口戒備的弟兄也追了出去。
一盞茶的時間,小客棧的地字號房裏。
“大人,你怎麽會來這裏的?”華鋼一邊仔細搜查房間一邊問。
老皇甫一臉囧態,雙手不斷地搓弄,“這個……有個小孩來找我說是你被一群暴徒給堵在一個小客棧……”
華鋼一皺眉,“小孩?”,他轉過身子,“那小孩呢?”
皇甫轉頭問跟在後麵的校尉:“那小孩呢?”
“大人,您不是……”,那校尉哭喪著臉,欲說還休的模樣。
“哦,對了,我賞了他幾個銅錢讓他走了”,皇甫拍了拍他那顆圓鼓鼓的大腦袋說道。
正在翻抽屜的崇武轉過頭朝師父做了個鬼臉。
“怎麽啦?”,皇甫茫然地問華鋼。
華鋼直起身子,“大人,您恐怕是中了人家的計了。”
“沒有吧,就一小孩子……”,皇甫用肥厚的手指撚弄著雙下巴陷入了思考。
“你們來看看”,一直在默默搜查的王方突然說道。
大家都圍過來,隻見王方手中拿著一隻葫蘆。
“這不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酒葫蘆麽”皇甫伸手接過來打開蓋子聞了聞。
王方拿回葫蘆,把它倒過來,用手使勁一掰,葫蘆的底就和身子分離了。
“裏麵有夾層”,崇武叫了起來。
一封書信,一枚印章就這麽出現了。
華鋼回想起當日的情景,心裏掠過一絲陰影,盯了這麽久的線索就這麽斷了,可偏又柳暗花明,從那封搜到的信上他們知道了燕王使團的下一個,並且連接頭地點、暗號都寫的清清楚楚。
他搖了搖頭,揮去心中的不安,打開小錦囊,從裏取出一張信紙。
華鋼展開信紙,上麵沒有大段的文字,隻畫了一張地圖,並做了簡單的標識。
“這不就是大報恩寺麽,這是大報恩寺塔”,徒弟崇武在一旁說道。
華鋼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難道這是他們殺害高建德的籌劃?”
華鋼摸著臉上的細疤,沒有說話,想了一會才開口道:“應該不是,這張圖上也沒有標注戲台,也沒有任何地方提到高建德。”
“那這就是他們下一步的籌劃?”,崇武看向師父說道。
華鋼點了點頭說:“應該就是了。”
他指了指圖上的大報恩寺塔,“你看他把報恩寺塔的每一層都畫的那麽清楚,應該是與此塔有關。”
“他們要對這寶塔做什麽?”,崇武問道。
華鋼搖了搖頭,對於這張圖他也沒什麽頭緒,他又取出懷中的那枚空印,這是他們“北邊人”的身份證明,一張大報恩寺的詳圖,一枚沒有任何文字的印章,沒有任何關聯的兩件東西,卻隱隱有著某些真相。
“這玉印有點像夫子創立的正學社的社標啊”,崇武從師父手中取過空印說。
華鋼心頭一驚:“是方孝孺大人的那個正學社?”
“是啊,我哥還是正學社的副盟呢”,說起他哥,崇武總是帶著得意之色,“夫子常說‘方氏之學,必以禮樂正教為用’所以把學社取名為‘正學’。”
“那為什麽要用空印作社標?”華鋼問道。
崇武歪著腦袋,想了想說:“聽我哥說,正學社最早的時候並不是這個名字,而是叫空印社,故此用空的玉印作為社標。”
說起這“正學社”,華鋼也早有耳聞,在京師的文人士子誰人不對它心生向往,如果被“正學社”認可成為社員,等於一隻腳踏入了大明官場,因為它的社員不僅有高官豪門子弟,更重要是很多社員大佬本身就是在職的朝廷大員或者士林的領袖。
新皇登基以後,正學社主盟方孝孺立刻被擢升為翰林侍講,“正學社”更是名聲鵲起,讀書人無不以成為其社員為榮。
“哦,不對,這個不是正學社的社標!”崇武又突然叫了起來。
“怎麽不對了?”,華鋼急忙問道。
“這印章雖然裏麵是無字的,但四周還是有一個外框”,崇武把印麵朝向華鋼,“師父你看,這塊玉印的外框用的是陰刻法,而正學社的社標外框用的卻是陽刻法。”
華鋼點了點頭,他雖然不懂篆刻,但也知道這陰刻和陽刻有著天淵之別,陰刻為凹字狀,字和線條是凹陷的陰字,陽刻為凸字狀,字和線條是凸出的陽字。
“師父,你也別泄氣,這雖然不是‘正學社’的社標,但‘正學社’裏多得是篆刻方麵的高手,讓我哥找個過來看一看,說不定就能從這枚印章裏找到新線索”,崇武見華鋼一臉失望,便急忙開口道。
華鋼點了點頭,事到如今這或許也是個辦法。
崇武也是個急性子,一炷香的功夫便帶了個高瘦的書生來找華鋼。
這書生姓張,在正學社裏號稱“天刀”,一把刻刀出神入化,多少達官顯貴欲求他的一方小印而不得,隻是此人恃才傲物,不近人情,據說也隻有崇武的哥哥崇文能叫得動他。
張天刀用枯槁般的手拿起那枚玉印,一雙丹鳳眼緊緊地盯住印麵一動不動,過了好半餉突然抬起頭來,“好刀法,雖然隻有一個框,卻盡顯執刀者的功力。”
“那能知道出自誰人手筆麽?”華鋼問道。
“自古玉石在篆刻中因其質地堅硬,所以最難處理,隻能用平刀直下的所謂‘切刀法’,而當今之世會用此刀法者寥寥數人而已”,張天刀一邊撫摸著玉印一邊說道。
崇武笑了,“老張,哪些人會這個啊?”
華鋼也很期待張天刀的答案。
“區區不才,也是會的”,這位姓張的書生得意地說。
“除了你之外呢”,崇武揮了揮手。
張天刀沉吟了一會,“據我所知,方夫子也是會的。”
“除了方夫子呢”,崇武有點不耐煩了。
張天刀偏著頭想了想:“鬆江陶宗儀,金華蘇伯衡,隻是陶老已經封刀多年,蘇老早已仙逝了,這年輕一輩裏……北平有位高手,姓李名淳是燕王府的典簿……”
“又是燕王啊……”,華鋼用一隻手撚著下巴說道。
崇武想張口說話,華鋼趕忙伸手製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