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幾日後,一隊身著綴金紐襻扣,對襟長身罩甲的錦衣衛抬著幾個箱子帶了一條黑狗,在一高一矮的兩名錦衣衛將官的帶領下氣勢洶洶地走向教坊司。

早有樂工撒丫子到裏麵去稟報,代奉鑾洪喜滿麵春光地帶著左韶舞趙峻嶺和右司樂李清以及一些俳長樂工呼啦啦一大片迎到門口。

雙方見過禮,皇甫調笑道:“洪奉鑾,氣色不錯啊。”

洪喜將包子臉皺成一團,“皇甫千戶說笑了,這副擔子對我來說太重了,現在我隻巴望禮部早早定下正式的人選。”

“口是心非了吧,”皇甫半是玩笑地說,“就不知洪奉鑾還有沒有機會去掉這個‘代’字了。”

洪喜臉色微變,旋即又收縮成一個糊了的包子。

皇甫不再客套,轉身問華鋼:“鋼子,今天怎麽查?”

華鋼對著洪喜抱拳道:“洪奉鑾,我們直接去霓裳樓現場吧。”

“全憑大人吩咐。”,喜肅然低頭做了個恭請的姿勢。

皇甫誌高朝身後的弟兄揮了揮手,挺著大肚子當先跨進了教坊司的大門,洪喜拖著肥膩的身子無比敏捷地趕到前頭帶路。

一行人穿過幾重庭院,來到瀟湘潭邊,前麵就是高聳的霓裳樓。

華鋼抬頭望向這座高樓,天色陰沉,似有有一場大雨將至,而在灰白的天光下,孤零零的高樓像一名絕望的思婦,不知道哪一刻就會倒入這水中,永遠地沉下去。

眾人轉過“韓熙載夜宴圖”的屏風,走到正堂,那副‘霸王別姬’的巨幅書畫映入眼簾,此刻華鋼眼中的霸王多了一份遺憾,而虞姬的表情滿是哀怨。

皇甫帶著教坊司的幾名官員入座,華鋼走到大堂中央正要開始。這時,一名樂工匆匆地進來在洪喜耳邊說了幾句,洪喜急忙起身施禮道:“皇甫千戶,禮部的趙郎中到了。”

華鋼和皇甫對望了一眼,皇甫誌高撇了撇嘴:“老趙倒是來得及時。”

不多時,幾名禮部的官員魚貫而入,領頭的是個高個子,黑臉膛,小眼睛,鼻孔大的出奇,就像一顆爛了兩個洞的春筍,此人就是禮部祠祭司的郎中趙洪川,也是趙峻嶺的哥哥。

錦衣衛千戶和六部郎中同是正五品,不過皇甫誌高早就滿麵春風的迎了上去。

“趙郎中,許久不見,風采更盛了啊。”皇甫的招牌笑容幾乎可以融化所有的人,但今天這位趙洪川卻有些不同。

趙郎中一張黑炭臉絲毫沒有波瀾,大鼻孔幾乎翻到天上去了,抬手擺了擺道:“皇甫千戶,你們錦衣衛查了這麽多天了,想來我們教坊司的這樁案子應該有頭緒了吧。”

皇甫誌高一臉尷尬地看了看華鋼。

華鋼上前抱拳說道:“趙郎中,稍安勿躁,接下來我會稟報進展。”

“你是誰?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指手畫腳。”趙洪川小眼一瞪,倒也頗有威勢。

華鋼壓住心頭的怒氣,漲紅了臉抱拳道:“卑職錦衣衛鎮撫司試百戶華鋼。”

“區區試百戶,算什麽東西!滾下去!”趙洪川劈頭一頓臭罵。

皇甫誌高大腦袋一晃上前擋在華鋼前麵說:“老趙,差不多得了,想在我們錦衣衛麵前耍官威,死在詔獄的郎中我都數不過來。”

趙洪川看皇甫誌高真的有些怒了,也不好太過發作,狠狠地一甩袖子轉身坐到了大堂的主位之上。

皇甫輕聲對華鋼說:“鋼子,你別介意啊,老趙就是這臭脾氣,不然早就坐上侍郎、尚書的位置了。”

華鋼點了點頭,皇甫誌高到趙洪川旁邊的位置坐下了,其他人都恭敬地站到兩邊。

華鋼看了看眾人,緩緩開口道:“你們中間的很多人都認識我,我的嶽丈就是教坊司的右司樂李清,這樁案子的死者,楊俊寶和雲娘我都曾有過幾麵之緣。”

教坊司的人有的點頭,有的沉默,有的哀傷……其中華鋼的嶽丈李清,恍然是到了大限之年,渾濁的老眼毫無生氣。

“教坊司奉鑾楊俊寶的頭顱被切下,屍身倒在這邊,右韶舞雲娘衣衫不整倒在另一邊,胸口被一劍貫穿,仵作複驗確認這一劍就是致命傷。”華鋼的手指隨著敘述緩緩移動。

“有人說,這是楊俊寶因為一曲 ‘項王敗陣’走火入魔,學那楚霸王項羽,一劍刺死了自己的情人雲娘,然後拔劍自刎,”華鋼掃了一眼洪喜和趙峻嶺,洪喜臉上的肉耷拉下來,故作哀傷地大聲歎息,趙峻嶺小眼睛微閉,搖動手中折扇,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按這樣說來,楊俊寶就是殺了人之後再自殺,”華鋼頓了一下繼續說,“兵馬司的弟兄首先注意到的是凶器,一柄寶劍,這劍可不是不普通的劍。”

眾人都看向右司樂李清,華鋼繼續說:“我們查過,這柄寶劍是屬於我嶽丈李清的,那是皇帝禦賜的劍,而這柄劍怎麽到了楊俊寶的手中?”

“這是第一個疑點,”華鋼伸出一根手指說,“第二個疑點,楊俊寶刺死雲娘,是因為雲娘是楊俊寶的情人,事實是這樣嗎?”

華鋼又看向教坊司的人,其中有樂工酸溜溜地說:“雲娘能夠做上韶舞的位置還不是因為楊奉鑾。”

“雲娘能不能勝任韶舞的位置,教坊司的幾位當家心裏應該有數。”華鋼轉身指了指站在正堂上的代奉鑾洪喜、左韶舞趙峻嶺和右司樂李清。

李清白眉倒豎搶身上前,轉身對著眾樂工說:“你們這些人隻看到雲娘做上了韶舞的位置,你們可知道她每天要用多少時間練舞,你們在偷懶耍滑的時候她在幹什麽?你們在休息玩樂的時候她在幹什麽?練!練!練!還是在練!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舞步,一點點的摳,一點點的磨,你們誰能做到!”

一眾人被李清這麽一通教訓,都低著頭默不作聲。

代奉鑾洪喜開口道:“右韶舞雲娘的舞技可稱得上是‘神技’,我們教坊司乃至整個大明恐怕都無人能及,不然也不會成為我們大明女樂官,隻是楊奉鑾與雲娘的私交如何,我們雖然同僚卻也知之甚少。”

華鋼點點頭:“洪奉鑾說的對,男女之事隻有他們兩個人自己最清楚,外人都隻能是猜測。”

“不過……”華鋼話鋒一轉,“有些事,我們通過驗屍還是能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