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斛與鬥皆是度量糧食的量器,這斛鬥巷早年間都是製作這些器具的工匠居所,現在早已是混雜而居隻剩下幾家賣量器的小鋪子依稀可見當年的景象。

第二天過了晌午,華鋼和皇甫誌高兩人跟著春琴前往斛鬥巷,一路上華鋼又問了些蘭鳳凰的事。

從春琴口中,華鋼得知蘭鳳凰因為家境貧寒,急於改變家裏的狀況,確實一心想往上爬,那次與雲娘爭韶舞之位失敗對她打擊很大。

“但我怎麽也沒想到,她會投了河。”春琴說起來還是有些感傷。

見華鋼不解其意,她補充道:“鳳凰脾氣倔強,從不服輸,這點波折我覺得她應該能挺過去。”

“就是因為倔強,才投河嘛。”皇甫誌高插進來說。

春琴嘟嘟嘴巴,“我還是覺得她另有緣由。”

華鋼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臉頰的細疤。

“兩位大人,前麵就到了。”春琴用手指著前麵一個小院。

華鋼循著春琴所指的方向看去,前麵有一間土坯矮牆環繞的破敗院落。

等走近了看,華鋼和皇甫都是眉頭一皺,說是土牆其實就是一段殘垣斷壁,院門更是腐朽不堪,站在它麵前你會覺得隻要輕輕一推,整個就散架了。

春琴也不敲門,小心翼翼地將門搬開,帶著兩人進入院內,院子裏麵更是慘不忍睹,不僅是雜草叢生還堆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這裏一張瘸腿的凳子,那邊又掛了一件破衣服。

再看院子裏總共一間正房一間耳房,房上的瓦片像砧板上等著下鍋的魚片,已經七零八落,牆麵更是斑駁陸離,甚是可怖。

“這裏能住人嗎?”皇甫誌高捏起鼻子,十分嫌惡地說。

春琴急忙衝他搖搖頭。

屋裏已經響起了一個如老鴉般的聲音:“是誰在外邊?”

緊接著,正房的破門“嘎吱,嘎吱”響起,從裏麵走出一名老婦人。

她拄了一根竹竿,穿了一件破爛的灰布對襟衫,下身的馬麵裙本來應該是有花色的,卻磨得隻剩下斑駁的條紋。再看她的臉上,雖然密密麻麻爬滿了皺紋,一雙眼睛都是眼白黯淡無光,但那微微翹起的下巴,透著倔強。

“蘭婆婆,是我,”春琴立刻上前說:“春琴。”

“哦,是琴兒啊。”蘭婆婆雖然嘴巴上應了,但整個身子還是緊繃著。

“琴兒,那兩個男人是誰?”

皇甫誌高故意伸出手在她視野裏晃了晃,壓低聲音對華鋼說:“我還當她是個瞎子呢。”

“老婆子的眼睛是瞎了,可我耳朵沒聾。”蘭婆婆將竹竿在地上戳地“咚咚”作響,“你們到底是誰,來這幹什麽!”

“蘭婆婆,蘭婆婆。”春琴急忙叫起來:“這兩位是錦衣衛的官爺,是來查案子的。”

蘭婆婆停下來,側耳聽了聽,“一個高,一個矮,一個胖,一個瘦,的確都是官府裏的人。”

皇甫衝著蘭婆婆一挑大拇指,“蘭婆婆,您這耳朵比我們的眼睛都好使。”

蘭婆婆絲毫不為所動,“別裝模作樣了,你這人城府深地很。”

“哎。”蘭婆婆下巴衝著華鋼,“年輕人,跟著這樣的上司可要小心著點,別什麽時候被他賣了都不知道。”

華鋼轉頭看了一眼皇甫。

“您說笑了,您說笑了……”老皇甫幹笑了幾聲。

“琴兒,既然是官爺來查案,也不能怠慢了,老婆子屋子簡陋,你幫我將屋裏那兩張方凳搬出來給官爺坐吧。”

春琴應了一聲,便去屋裏搬了兩張小方凳出來。

“蘭婆婆,也不用這麽麻煩,”皇甫誌高說,“我們站著就行了。”

蘭婆婆頭一揚,一縷白發跟著飄起,像豎起了一麵旌旗,“我們蘭家雖然敗落了,待客之道還是要有的。”

華鋼和皇甫兩人相互看了看,乖乖地坐了下來。

“兩位官爺,老婆子這裏有什麽案子好查的?”蘭婆婆一拄竹竿道。

“是這樣……”皇甫舔了舔嘴唇說:“您女兒生前不是在教坊司任職嘛,最近教坊司出了點事兒,可能與您女兒有些關聯。”

蘭婆婆的臉轉向一邊,冷哼一聲,“人都死了這麽多年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皇甫被噎得夠嗆,一時接不上話來。

“教坊司的楊俊寶和雲娘被人殺了。”華鋼盯著蘭婆婆,突然開口道。

華鋼感覺蘭婆婆的身子一震。

“他們兩個死了,跟我女兒有什麽關係?”蘭婆婆冷冷地問。

“您女兒當年在教坊司與雲娘爭奪韶舞的位置,這件事您知道嗎?”華鋼繼續盯著蘭婆婆。

“我女兒就是為這事死的,我怎麽會不知道。”蘭婆婆的語調平淡,仿佛在說別人的事兒。

“我們查到案發那晚,有一個背著劍的女子從斛鬥巷出發去了集賢樓,很有可能再去了教坊司殺了楊俊寶和……”

“老婆子,這裏沒這樣的女子。”蘭婆婆硬生生地打斷了華鋼的話,“除非是我女兒的鬼魂……”

說著她竟露出了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自己笑了起來。

一陣微風吹過,院子裏另外三個人都覺得全身冰冷,汗毛都豎了起來。

華鋼咳嗽了一聲,又問:“您除了蘭鳳凰還有沒有其他的子女。”

“哈哈哈……”蘭婆婆仰頭大笑,“我們老蘭家早就絕了後,哪裏來的什麽子女。”

皇甫誌高對華鋼搖了搖頭,華鋼也挺失望的,這背劍女子的身份還是毫無頭緒,但可以確定不是什麽蘭鳳凰的妹妹,至於鬼魂一說他從未考慮過。

不過蘭婆婆的身上,卻也並非沒有疑點。

“婆婆啊,您平時都靠什麽生活呢?”華鋼問。

蘭婆婆轉過頭來,挖苦道:“官爺,您倒是關心百姓疾苦。”

“我隻是看您一個人,眼睛又不方便,平時生活應該很艱難吧。”華鋼看著蘭婆婆。

“老婆子吃百家飯,鄰裏人家這送一些,那送一點,就這麽過來了。”蘭婆婆的語氣裏少了一些氣勢。

“我看不對。”華鋼搖了搖頭,“院子裏的這些雜物都是鄰裏扔過來的吧,我看鄰居待您並不和善啊。”

蘭婆婆嘴唇微微顫抖,“我隻道這老的不是個省油的燈,沒想到你這娃娃也來欺負我……”

她提起竹竿就朝華鋼劈頭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