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華鋼與皇甫正說著話,洪喜帶著幾名樂工拎著幾個食籃進來了。

樂工們一陣忙碌,一會的功夫從食籃裏搬出了一桌子精致的菜肴,還有一壺燒春酒。

“兩位上官,請慢用。”洪喜一拱手,轉身出去了。

皇甫哼了一聲:“倒是會張羅。”

他取來酒盅給自己倒上了一杯,又衝著華鋼晃了晃酒壺問道:“來一杯?”

華鋼趕忙擺了擺手,“千戶,您先用不必管我。”

皇甫瞧了華鋼一眼,提起酒盅聞了聞,嘿嘿一笑道,“好酒,好酒,我看這洪喜倒是做奉鑾的料。”

說完,一仰頭,一杯酒下肚。

皇甫誌高砸砸嘴:“鋼子,我知道你著急,我先吃兩口,這事確實也久了,有些事我也得回憶回憶……”

皇甫拿起筷子,揀了一塊蒸魚,“這魚新鮮。”

華鋼知道這上司雖然看著有些糊裏糊塗的,但關鍵時刻總能冒出些一針見血的想法來,既然當年那案子是他辦的,總歸會有個交代,自己也是真餓了,索性也拿起筷子大快朵頤。

皇甫見華鋼開動了,嘿嘿一笑,又給自己斟上了一杯。

“當年啊,我第一次見到他們倆,我還以為他們是多年的夫妻呢。”皇甫喝了一口道。

“千戶,你是說楊俊寶與雲娘?”

“除了他們還有誰。”皇甫斜了華鋼一眼,“怎麽說呢,兩人舉手投足之間太默契了。”

“但結果呢,他們不僅不是夫妻,就連愛侶都不是。”皇甫誌高搖了搖頭。

“會不會他們倆私下裏是愛侶,為了避嫌,所以裝作不是。”華鋼從一堆佳肴中抬起頭問。

“我也曾經這麽想過。”皇甫又給自己倒上一杯,“後來我查問過教坊司的很多人,都隻是些捕風捉影的事。”

“不過,我查到雲娘剛入教坊司的那段時間,兩人確實很親密,後來不知道為了什麽就疏遠了。”皇甫突然想起來:“你們家李嫣不是與雲娘說得上話,都是女兒家,說不定知道些什麽。”

華鋼一邊吃菜,一邊點頭。

兩人飽餐之後,洪喜又帶著樂工端上茶水。

皇甫誌高笑眯眯地看著洪喜,“洪司樂,你們教坊司痛失奉鑾,群龍無首,我看這個大任是要交到你手裏了。”

洪喜急忙連連搖頭,臉上的肥肉也跟著甩動起來:“皇甫千戶,您這玩笑可開大了,我給師兄敲敲邊鼓,打打雜還行,這主官哪幹得了啊。”

“我看你行。”皇甫頗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

“洪司樂。”華鋼開口。

“華百戶,您有什麽吩咐?”洪喜恭敬地一拱手。

“你們教坊司,萬歲爺壽誕獻藝的曲目是怎麽排出來的?”

洪喜回答:“萬歲爺壽誕每年有一些固定的曲目,這些年我們奉鑾為了哄皇上開心在最後都會安排幾個新曲目。”

“原來如此。”華鋼點頭,又繼續問:“這些新曲目是怎麽選出來的?”

“由我們幾個先推選,推選出來的曲目試演一次,我們幾個一起商量著決定。”

“今年的新曲目已經選定了嗎?”

洪喜搖了搖頭,笑道:“萬歲爺的壽誕是九月,新曲目怎麽會這麽早定下來。”

“你們各自推選的曲目應該是有點眉目了吧?”華鋼又追問。

洪喜沉吟了一會,“是有傳言說我們奉鑾已經選定了林歡兒的‘十麵埋伏’作為今年的新曲目,我們奉鑾近來確實也下了一番功夫,但他沒有跟我們正式提過,都是些揣測罷了。”

“洪司樂心中有沒有中意的新曲目?”華鋼兩眼盯著洪喜問。

洪喜微微一笑,“時候尚早,還沒有定數。”

“不對,我可聽說你已經選定了。”華鋼身子微微向前探出。

洪喜白皙的胖臉一紅,“您聽誰說的……”

一直沒說話的皇甫開口道:“那個演傀儡戲的柳鶯。”

“她啊。”洪喜的臉色稍稍緩和,轉向皇甫道:“兩位上官,你們覺得柳鶯此人如何?”

“是個極會來事的場麵人物,而且頗有些姿色。”皇甫笑了笑,坦然道。

“他們那出傀儡戲‘八仙過海’確實十分精彩,也適合在壽誕上演,況且柳鶯又有幾分姿色……”洪喜猥瑣一笑,看了一眼皇甫,“皇甫千戶一定懂的。”

皇甫做了一個猥瑣的表情,兩人相視一笑。

華鋼看了看兩個人,有些不明就裏。

“洪司樂對情人說些場麵話罷了,當不得真。”皇甫解釋道。

華鋼臉色鐵青,“啪”地一拍桌子,嚇得洪喜一縮脖子,他脖子本就短小,這一下看似肩頭上直接安了個胖腦袋。

皇甫尷尬地咳嗽了幾聲,“鋼子,時候也不早了,沒什麽要查的話,我們也該帶著屍身回鎮撫司去了。”

華鋼冷冷地抱了抱拳,“我帶著弟兄們收拾一下。”

他頭也不回地出了二堂。

華鋼走過一段遊廊,穿過二進的院子,借著月光眼前開闊起來。

他繼續朝瀟湘潭那邊走,前麵就是燈火通明的霓裳樓。

華鋼再次凝望這座高樓,在深遠的星空下,像一盞等待歸人的燈火,除了高處的孤寂,又多了一點暖意。

他發現瀟湘潭邊的柳樹下似乎有一個人影,華鋼走近了一些。

“是誰在哪裏?”

那人被嚇了一跳,驚愕地轉過頭來。

華鋼眯起眼睛,原來是教坊司的新女樂林歡兒。

“官爺。”林歡兒懷裏抱著琵琶施禮。

“原來是你啊,這麽晚了在這裏做什麽?”

林歡兒眼眶一紅,落下淚來,“官爺,我們奉鑾已去,再也沒人教我琵琶了。”

華鋼慢慢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緩緩道:“曲子的事我不懂,但你們奉鑾如若在天有靈,他一定希望你能繼續彈下去,而且要在萬歲爺的壽誕上彈奏。”

林歡兒用袖口擦了擦眼淚,“官爺,我都明白,隻是……”

華鋼轉頭望向她,“隻是什麽?”

“隻是這把琵琶的子弦已斷,再也彈不出奉鑾所要的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