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之中 第一節
回到鎮撫司已將近戌時,華鋼心念著妻子李嫣還在家中候著,便向上司皇甫告辭,急急地趕回家中。
剛進家門,夜禁的暮鼓就震耳欲聾地響起來。李嫣一直在家中坐立不安地等著。
華鋼遲疑了一下,還是詳詳細細地將今日在教坊司的所見所聞都跟妻子說了。
聽罷,李嫣眼圈一紅,“師兄啊,雲娘啊,你們到底是怎麽啦,到底是怎麽啦……”
華鋼明白,楊俊寶對於李嫣來說就像是兄長一般,而雲娘又是姐妹,他們這麽無辜枉死,心中悲痛自不必說。
想出言安慰幾句,卻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隻得讓李嫣靠在自己肩頭這麽嗚嗚咽咽地哭了一陣。
半晌,李嫣突然停了哭聲,倔強地抬起頭地望著華鋼。
“鋼子,你有什麽要問的?”
華鋼知道以李嫣的脾氣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這時要追尋真相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力配合他的調查。
“嫣兒,我想知道你師兄和雲娘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
李嫣擦了擦眼淚,想了想,“這兩人的事說來就話長了。”
“雲娘這人性情孤傲,朋友不多,難得與我投緣,所以他們之間的事我略微知道一些。”李嫣補充道。
華鋼點點頭,靜靜地聽著下文。
“雲娘是從地方教坊通過‘掐尖試’選上來的,那時她憑著一支‘霓裳羽衣舞’得到了當時考官們的賞識。”
“‘霓裳羽衣’?是不是那時在固節驛……”華鋼撓了撓頭。
李嫣臉一紅,“就是那一支,傳說中楊貴妃獻給唐明皇的舞。”
“可雲娘‘掐尖試’時跳得‘霓裳羽衣舞’其實並不完整。”李嫣又道。
“什麽意思?”
“這支舞年代太久遠了,大部分已經佚失,她從父母那裏也隻學到了零星的幾段而已。”
“我明白了。”華鋼點點頭。
“雲娘進入教坊司後,我師兄就找到她,想與她一起將這支舞完整地重現。”
“正因為這支舞兩人相識了。”
“可以這麽說吧。”李嫣點點頭,繼續說:“師兄那時候一心想重現大唐的舞蹈,而雲娘也想提升自己的舞技。”
“那時兩人相扶相持,必定是走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
“雲娘曾經給我看過一雙錦靴,上麵繡了彩雲的圖案,就是那時師兄特意去烏蠻驛從一名暹羅使者那裏買來的。”
“原來是楊俊寶送的。”華鋼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
“你在說什麽?”李嫣不明所以。
“我在雲娘的住處發現這雙錦靴十分特別,果然是楊俊寶送的。”
李嫣斜了華鋼一眼,撇撇嘴道:“你怎麽對女子的舞鞋也這麽關心。”
華鋼憨憨一笑,“這不是查案麽。”
“剛說到哪啦?”
“楊俊寶送了一雙錦靴給雲娘。”華鋼提醒道。
“雲娘有沒有送過楊俊寶一副水晶單照。”華鋼突然想起來問。
李嫣歪著頭想了想:“沒聽她提起過。”
華鋼略微失望地聳了聳肩。
李嫣朝他翻了個白眼,華鋼趕忙一伸手,“你繼續說,繼續說。”
“兩人精誠合作,師兄研究古籍,將書裏的舞步描述出來,雲娘將那些舞步真正地跳出來,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年之後,完整的‘霓裳羽衣舞’終於完成了。”李嫣的語調裏透著興奮。
“隻可惜,這兩人已經……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李嫣甩了甩頭,自言自語道。
“嫣兒,這兩人後來怎麽了?”
“完成‘霓裳羽衣舞’之後,兩人卻生了齟齬,很長時間連話都不說了。”
“這樣啊。”華鋼摸了摸臉頰的細疤,“這是為了什麽呢?”
李嫣想了想,“據我所知,師兄將完成的‘霓裳羽衣舞’編成了冊子呈給了當時的奉鑾,奉鑾又將此冊子上呈禮部,後來還得到了萬歲爺的嘉獎。”
“雲娘是生氣楊俊寶獨占了功勞?”
李嫣點點頭,“師兄那時候可能是邀功心切吧,沒有顧及到雲娘的感受。”
“後來兩人的關係一直是這樣嗎?”
“那倒也不是”,李嫣歪著頭想了想,“不知是什麽契機,兩人又和好了,隻是沒有以前親密了,總感覺有些隔閡。”
“不過,我覺得雲娘還是喜歡師兄的,隻是師兄一直不肯捅破這層窗戶紙,你們男人都是一個樣子。”李嫣狠狠地瞪了一眼華鋼,仿佛他就是天下所有的男人。
華鋼撓了撓頭,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那兩人後來就沒有一點機會了?”華鋼小心翼翼地問。
“應該是有機會的,隻是誰曉得教坊司又來了個攪局的人,叫蘭鳳凰。”李嫣沒好氣地回答。
“蘭鳳凰?”華鋼挺直了身子,“是不是與雲娘韶舞之爭落敗的那個?”
李嫣柳眉一挑,“你怎麽知道這個女人?”
“是……洪喜告訴我的。”華鋼生怕自己又觸了李嫣的黴頭,吞吞吐吐地說。
李嫣冷哼一聲,“洪喜那小子跟你說了些什麽?”
華鋼額頭冒汗,將洪喜告訴他的那一段舊事原原本本複述給李嫣聽。
李嫣微微點點頭,“他這番敘述倒也不算錯漏。”
華鋼暗自慶幸,看來是躲過一劫。
“嫣兒,剛才你說楊俊寶和雲娘沒有在一起是因為蘭鳳凰?”華鋼定了定心神,又問道。
李嫣的眼神一凜,語氣大變道:“是啊,都是這個女人。”
華鋼心肝一顫,沒想到自己妻子火氣這麽大,“這個女人怎麽了?”
李嫣又哼了一聲,“這蘭鳳凰舞技確實了得,憑著一支‘胡旋舞’得到了‘掐尖試’考官們的首肯。”
“入了教坊司沒幾天就將師兄和雲娘一起考訂的‘霓裳羽衣舞’就都學會了。”李嫣憤憤不平地說。
華鋼心中暗笑,估計李嫣自己學這舞花了不少功夫。
“不過這女人品行實在太差。”李嫣不屑地說。
“哦,這樣啊。”華鋼撓撓頭,“她怎麽了?”
李嫣轉頭又對華鋼翻了個白眼,“這女人為了上位,不擇手段。”
“有什麽事例麽?”
“我不想說。”
“嫣兒,你這樣我沒辦法查案啊。”華鋼哀求道。
李嫣眉頭緊蹙,好半天才勉強開口道,“她……她……竟然勾引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