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畫不見了

在揭曉答案之前,黃雪唯向薩爾禮提出了一個要求——搜查管家亨利的臥室。她認為步維賢被殺案的重要線索現在就在亨利的臥室之中。她這一行為等於公開宣布管家亨利就是凶手。事已至此,老亨利再也無法保持他那引以為傲的紳士風度,咒罵起黃雪唯來。

葉智雄在一旁拿腔拿調地道:“罵一位女士,這可不是一個有教養的人該做的事情!”

亨利仿佛沒有聽見,瞧都不瞧他一眼。

薩爾禮考慮了片刻,又與身邊的薛畊莘商量了幾句,最後答應了黃雪唯的要求。不過,他必須委派一位巡捕跟在她身邊,以免黃雪唯破壞現場。得到督察長的同意後,黃雪唯很是高興。她對大家道:“請各位少安勿躁,我去看一下就回來。”

說完,又把目光移至亨利身上:“我想我應該可以找到想要的東西。”

亨利低著頭,雙手緊緊攥成拳頭,不敢去跟黃雪唯對視。

黃雪唯離開後,大家陷入了一段長時間的沉默中,每個人都各懷心事。

羅思思扯了扯李亦飛的袖子,問道:“我剛才是不是很丟人?”

說這話時她的神情極為懊喪。自她當偵探以來,這是頭一回栽跟頭,尤其還是在這麽多同行麵前。羅思思倒不是責怪黃雪唯指出了她推理中的漏洞,而是恨自己為什麽不仔細一點?身為偵探的自己犯一個錯誤,可能就會害別人去坐冤獄。

李亦飛見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不忍落井下石,於是便安慰道:“不,你剛才的推理很……很厲害。僅僅憑牆上的彈孔和步維賢身上的槍傷,就……就能推理到這種地步,比我厲害多了。”

羅思思搖頭歎道:“我要是再細心一點,就應該先去查看一下牆上的彈孔。是我的錯。我太心急了。我……”她看了一眼李亦飛,“我太想贏你們了。”

李亦飛發現她的眼圈都紅了。

“我們不是來比賽的。”他結結巴巴地說,“偵……偵探的職責是發掘真相。偵探不是運動員,我們之間不存在競……競爭關係。幾個偵探就算一起辦一個案子,也應該團……團結一致,互相幫助,一同找出案件的真相。我們是人,人就會有弱點,你……你有弱點,我也有弱點,但是我們一起工作就可以互相彌補對方的短板。”

李亦飛的話深深地觸動了羅思思的心靈。

她從小就好強,無論做什麽事情,都要爭第一,就算麵對哥哥羅聞,也是分毫不讓。她厭惡當下社會中重男輕女的風氣,認為社會上男人之所以強過女人,是因為教育不公導致的。因為她是女人,所以在經辦案件時她的推理常常被人蔑稱為“婦人之見”。但最後結果總能證明她是對的,那些愚蠢的男巡捕們就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當然也有人不買賬,甚至說羅思思的成就多要歸功於她的哥哥。

對於這種汙蔑,羅思思當然很生氣。但這樣的說法越多,就越能激發她內心的不甘和憤怒。她就是要證明給世人看,自己可以成為上海灘最好的偵探。

不是最好的女偵探,而是最好的偵探。

李亦飛更激發了她這種鬥誌。李亦飛足夠優秀,不同於她此前遇到過的那些草包。所以,每次她見到李亦飛,都會打起十二分精神,要與他一較高下。正是這樣的執念,讓羅思思失去了往日獨自辦案時的那份理智,繼而在調查取證的過程中忙中出錯。

李亦飛的那句“偵探的職責是發掘真相”把她從這份執念中拽了出來。

——“是啊!破案又不是比賽。我追求的是真相,而不是獎杯!”

“謝謝你。”羅思思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淚水,“是我腦子搭錯了。”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你也別太在意。”李亦飛道。

“不過呢,你也別太得意!”羅思思雖然還紅著眼睛,但臉上卻露出了往日的笑容,“雖說我們都有弱點,但你的弱點一定比我多!”

“哪有?”李亦飛不滿道。

“首先,你說話就說不利索!”羅思思學他結巴的樣子,“每……每次聽你說話,我……我都覺得好……好累……”說罷哈哈大笑。

李亦飛看著她,也跟著笑了起來:“太誇張了吧?”

兩人正說笑間,樓道裏便響起了高跟鞋踩踏地板而發出的聲音。看來黃雪唯已完成了她的勘查工作。把門推開後,美麗動人的黃雪唯小姐笑吟吟地出現在門口。立在她身後的巡捕手裏捧著一幅油畫,畫被一塊白布遮住,大家看不清上麵畫了什麽。

“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

她緩緩步入房間,一直走到步維賢遇害的位置,才停下了腳步。

“查明白了嗎?”薩爾禮問她,口氣依舊很不友好。

黃雪唯點頭:“是的,我找到了我想要的證據。”

“那你的推理能否可以開始了呢?”薩爾禮指了指自己的名牌手表,“我可沒時間在這裏耗上一夜。明白嗎?”

“沒問題。”黃雪唯道,“我們這就開始吧!”

老管家直勾勾地看著巡捕手中的油畫,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水,雙肩微微抖動。他這一係列反常的表現全都落入黃雪唯的眼中。

亨利所表現出的焦慮和恐懼令她很滿意。

黃雪唯緩步走到牆邊,走到羅思思剛才站立的位置上,其他人則在她對麵圍成了一個扇形。她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掠過。有人驚訝,有人疑慮,有人憤怒,有人麵無表情,唯獨亨利的臉上寫滿了驚懼。亨利的不安太過明顯,就連薩爾禮都察覺到了他的異常,於是低聲吩咐身邊的巡捕打起精神,待會兒千萬不要讓這老東西跑了。

“和羅小姐一樣,最初引起我注意的也是牆上的彈孔。”黃雪唯雙手抱臂,在白牆前來回踱步,仿佛在自說自話,“步維賢先生胸口中彈。子彈貫穿了他的身體,然後射入牆壁而形成一個彈孔。不論怎麽看,都能得出‘步維賢在這麵牆前被射殺’的結論。那麽,為什麽步維賢先生會站在這麵牆壁前呢?剛才羅小姐在推理的時候並沒有給出答案。”

羅思思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她確實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

黃雪唯繼續道:“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好一會兒。我仔細檢查這麵牆壁後,便有了答案。請大家仔細看這裏。”她用手指了指彈孔周圍的牆麵。

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所指的地方。彈孔的上方有一個很小的掛鉤,掛鉤的周圍有一塊長方形的印記。如果不仔細分辨,就很難發現這塊印記,因為它與牆麵的色差不大。屋內響起了一陣低語,大家都明白了黃雪唯想要表達的意思——這裏曾經掛過一幅畫作,而現在那幅畫不見了。

“步維賢站在這裏,也就是這幅畫作前,是在做什麽呢?觀賞這幅畫作嗎?還是在將這幅畫作取下來?”黃雪唯說到此處,略微頓了一頓,見眾人沒有反應,於是繼續說了下去,“我猜是後者。”

嚓——

安靜的屋子裏忽然發出一記輕微的聲響。原來是站在角落裏的霍森劃燃一根自來火的聲音。他探出脖子,將叼在嘴裏的香煙湊近火苗。微弱的火光將他半張臉映成了橘黃色。將煙點燃後,霍森甩滅了火苗。

“為什麽說是後者呢?”黃雪唯瞥了霍森一眼,迅速把注意力又集中到自己的推理上,“因為我在牆下的地毯上發現了四個奇怪的凹痕。於是我猜測是有人將一張小凳子放在那裏而留下的。凳子的四條腿立在柔軟的地毯上,從而造成了這樣的痕跡。那麽,步維賢為什麽要將凳子放在這麵牆之前呢?”

“他想取畫?”不知是哪個人說了一句。

黃雪唯笑著點了點頭:“沒錯,他想取下畫作。我們來看一下掛鉤的位置,就曉得步維賢為什麽要踩著凳子取畫了。這個掛鉤離地將近六尺。盡管步維賢的身高將近五尺五寸,他舉起雙臂也許能夠取下,但是畫框太沉重,所以必須借助凳子才行。所以,我的推理是,步維賢先生取來了凳子,當他站在凳子上取畫的時候,被凶手突然射殺了!而那幅畫就藏在管家亨利的臥室裏!”

“不!不是我!”亨利歇斯底裏地喊道,“你是個惡毒的女人,你想汙蔑我!”

“請大家欣賞一下這幅卡巴內爾的真跡——《白衣少女》!”

黃雪唯打了個響指。與此同時,那位手持油畫的巡捕立刻將蓋在畫上的白布扯去,露出了畫作的真容。

畫中的少女實在美極了。她金發碧眼,白衣飄飄,皮膚宛如奶油般細膩,笑容如春日陽光般溫煦,但微笑中似乎還帶著一縷哀傷。她像是在等待愛侶,又像是在告別情人。但凡有一點美術常識的人,都能從這幅畫作中看出拉斐爾的柔和與米開朗基羅的韻味。它在表現女性的豐腴和嫻靜上,就連安格爾的仕女圖都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這幅畫確實是步維賢先生臥室裏的!”女傭艾琳驚訝地說。她立刻捂住了嘴,看了看亨利,又看了看那幅畫。

“為什麽這幅畫會在你的臥室裏?”黃雪唯問出了至關重要的問題。

亨利拚命搖頭:“是步維賢先生送我的。我沒有殺他!”

“既然是他送給你的,那你為什麽要把它藏在床下麵呢?”黃雪唯又問。

“因為……因為……這是我的自由!”亨利暴怒起來,“你無權過問!”

此時薩爾禮突然插嘴道:“你必須回答,不然我就把你抓到巡捕房裏去!”

他的眼神裏隱隱透著憤怒。身為高層,下屬的背叛,最令他難以接受。這一刻,他無比同情步維賢。

“我……我……”亨利忽然抱住腦袋,跪在地上,“我承認是我偷的。”他哭了起來。

“所以是你殺了他?!”薩爾禮高聲問道。

“不!我沒有殺他!我進屋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我隻是把這幅畫取下來而已。我真的……求求你們,我隻是個管家……”

“你說,你偷畫的時候,步維賢已經死了?”

“是的。”

“那時候是幾點?”

“十點十分。”老亨利抬起頭,回憶片刻,堅定地重複了一遍,“沒錯,十點十分,一分一秒也不差。當時我還特意看了手表!”

“槍聲響起的時候是十點半。你說,在十點十分的時候步維賢就已經死了。”薩爾禮大笑起來,“你是把我們都當成傻瓜了嗎?嗯?我看上去像是個傻瓜嗎?”

“不,您不像。可是我說的是千真萬確的啊!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黃雪唯冷笑:“讓你當管家,真是屈才了。你演技這麽好,應該去演莎士比亞的戲劇。”

“我向上帝發誓,我沒有殺步維賢先生!”亨利再次聲明。

“好吧。既然你如此堅持自己的說法,我就把剛才的推理講完,讓你死得其所。”

黃雪唯走到床頭櫃邊上,彎腰搬起了那張凳子,接著走到白牆前,將凳子的四隻腳對準波斯地毯上的凹痕,放了下去。

簡直可以用嚴絲合縫來形容凳腳蓋上凹痕的樣子。

黃雪唯滿意地道:“看來我猜得沒錯。之前放置在地毯上的就是這張小凳子。步維賢被殺之後,凶手為了掩蓋步維賢取畫的事實,故意將凳子移到了床頭櫃那裏。在此之前,這張凳子一直是在這裏的。”

亨利哭喪著臉,不停地搖頭,可能是累了,嘴裏並沒發出抗議聲。

“為什麽要掩蓋取畫的事實呢?原因有兩個。第一個原因就是凶手不想讓大家聯想到畫作消失這件事。在這棟宅邸中,除了步維賢外,最懂藝術的人就是亨利。他對卡巴內爾畫作的熱愛簡直可以用狂熱來形容。這樣一幅真跡消失,他很難不被懷疑。至於第二個原因麽,就比較隱晦了。他是為了掩蓋自己殺人罪行才將椅子移走的。”

屋子裏沒人說話。所有人都豎起耳朵,生怕錯過了黃雪唯即將揭曉的答案。

“答案就在牆上的彈孔裏。”黃雪唯先說了一句誰都聽不明白的話,緊跟著又道,“不知大家是否還記得?方才羅小姐的推理之所以站不住腳,是因為子彈不是由下而上地射入牆壁,而是水平射入。那麽問題就來了,步維賢先生中彈的心髒明明離地四尺五寸,但為何牆壁上的彈孔離地卻有五尺二寸呢?”

她環視屋內的眾人。沒人能給出答案,或者說,沒人願意打斷她的敘述。

黃雪唯繼續說了下去:“因為這張凳子的高度就是七寸有餘,所以當步維賢站在這張凳子上的時候,他的心髒就正好與牆壁上的彈孔在一條水平線上,兩者離地高度都是五尺二寸!”

眾人還是一臉茫然。他們並不理解,黃雪唯得出的這個“五尺二寸”的數字意味著什麽。

但是幾位大偵探的表情開始發生了變化。

羅思思最先領會了黃雪唯想要表達的意思,恍然大悟,連連稱讚黃姐的推理能力了不起。而李亦飛的眉頭卻鎖得更緊了,看樣子他雖嘴上不說,但心裏未必認同黃雪唯的答案。霍森已經抽完了那支煙,聽見黃雪唯說出“五尺二寸”後,露出了疑慮的表情,看來這個解答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黃雪唯不等眾人有所反應,又拋出了下一個“炸彈”。

“我們這裏單手平舉時離地高度為五尺二寸的人隻有一個。”黃雪唯把臉轉向身高超過五尺七寸的管家老亨利,“隻有像你這麽高的人,才能辦得到。”

這下黃雪唯想要表達的意思就清晰多了。步維賢為了取畫站在了凳子上。當他把卡巴內爾的畫作取下時,亨利偷偷潛入了他的房間,並用槍對準了步維賢的心髒。當時屋內發生了什麽,他們之間又有怎樣的對話,恐怕沒人能夠知道了。總之,亨利最終還是略微抬高了手肘,瞄準步維賢的心髒,扣下了扳機。

子彈穿過步維賢的心髒,水平射入牆壁裏麵,形成了彈孔。步維賢倒地,當場斃命。亨利拿走了那幅《白衣少女》,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還將凳子移到了床頭櫃的邊上。回到房間,亨利又將《白衣少女》這幅畫用白布包裹起來,藏在了床底下。可是他沒想到,這幅畫還沒被自己焐熱,就被黃雪唯從床底翻了出來。

黃雪唯對老亨利道:“眼下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栽贓!這是栽贓!”亨利還是不服,仿佛他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我對步維賢先生十分忠誠。我怎麽會殺他?沒錯,我確實喜歡這幅畫,但我不會為了藝術品去殺人,這是我的底線。而且,我也不怪步維賢先生。最初他確實是打算把這幅畫贈送給我,但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個中國人,出高價要買下《白衣少女》這幅畫。他出的價太高了,高到步維賢先生無法拒絕的地步……”

“中國人?”黃雪唯一愣,隨即把目光投向了羅思思他們。

——這就對上了!

“你曉得那個中國人叫什麽嗎?”羅思思急切地問道。

亨利不知他們何故對這個買家產生了興趣,當下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事實上我隻是聽步維賢先生說過一嘴。有關這件事的真假,我也不十分確定。”

李亦飛打趣道:“說不定又是胡……胡弦先生搗的鬼。”

胡弦聽了,板起臉來:“不要把亂哄哄的事情都算在我頭上!別說我買不起這種名畫,就算買得起,我也不花這種冤枉錢!藝術品也好,古董也好,隻是用來妝點自己談吐的。幹嗎要擁有它們?簡直吃飽了撐的!”

此時的黃雪唯已是十分確定自己的推理百分之百正確。她對亨利道:“那個中國人恐怕就是追殺步維賢的唐先生。他故意設局,假意想買《白衣少女》,引發你對步維賢的不滿,從而可以借你的手,替他除掉步維賢。”

亨利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冤枉啊!”這下他真急了,說了幾句中文後,嘴裏噴出一大段英文來。由於語速太快,黃雪唯也沒能聽懂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大抵是各種謾罵與控訴。

薩爾禮怒了,對著亨利大罵:“都這個時候了,還在狡辯?快點把他銬起來,帶回巡捕房。不給他水喝,也別給他飯吃,我看他嘴能硬到幾時!”

幾個巡捕得令,擼起袖管,取出手銬,就要將亨利抓捕歸案。

葉智雄鬆了口氣,望向黃雪唯,發現對方也在看他。

——終於結束了。

黃雪唯朝他眨了眨眼,笑了起來。

“等……等一下!”

正當巡捕將亨利壓在身下、準備上銬之時,李亦飛忽然站了出來。

一時之間,屋內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射在他的身上。

李亦飛臉頰微微泛紅,也許是由於緊張的關係,他的語速很快:“我……我覺得黃……黃小姐的推理還……還有商榷的餘……餘地。這個案……案子還是有……有疑點的。”

他著急的時候結巴得更厲害。

黃雪唯轉過身,麵對李亦飛,問:“什麽疑點?”

“疑……疑點就是這麵牆壁……”李亦飛指著她身後的牆壁道,“太幹淨了。”

他的話令在場眾人不解。

李亦飛進一步解釋道:“如……如果如黃小姐所言,步維賢先生是……是站在牆壁前被……被射穿心髒的,那麽血液一定會濺射……射到牆壁上吧?但是,請……請大家看這麵白牆,牆上除了畫框的印記外,什……什麽汙漬都沒有。”

聽到這句話,黃雪唯先是一怔,隨即道:“可能被他清除了。”

顯然李亦飛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他搖著頭道:“你看,這……這麵牆壁看似一片雪白,但上麵其實是有……有紋路的。”

黃雪唯依他所言,細看之下,果然發現了細微褶皺。這種紋路令整個牆麵看上去更有層次感,比普通的純白好看不少。

李亦飛放慢了語速,緩緩道:“這種塗料叫‘皺紋漆’。這種紋路是永固造漆股份有限公司出品的長城牌油漆的特色。這……這種塗料的優點是耐用和美觀,缺點是不易打理,沾上髒東西後很難去除汙漬。如果沾上血跡,即……即便用抹布揩幹淨,還是會留下破損的痕跡。所以我不認為凶手清理過這……這麵牆。我更傾向認為,死者並不是在這麵牆前被射殺的。”

聽了李亦飛的推理,亨利像是海難時找到了浮木,整個人精神為之一振:“這位李先生說得沒錯!我們用的就是長城牌油漆。步維賢先生喜歡這個紋路。我……我還留著收據,我可以去拿給你們看!”

黃雪唯還沒死心,她心想,或許是亨利耍了什麽詭計,讓鮮血沒有濺射到這麵牆上。她隻要靜下心,苦思一番,一定能找到漏洞。身為上海灘鼎鼎有名的女偵探,她對自己的推理能力一向很有信心。

不,與其說推理能力強,不如說她的直覺很準。她雖然把直覺淩駕於邏輯思維之上,但也從未失手。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這時,會客廳的電話鈴聲大作。駐守在一樓的巡捕接起電話,與對方說了幾句,便匆匆忙忙地跑上了三樓。那位巡捕推開門,一臉驚愕地對薩爾禮說:“錯了!錯了!”

薩爾禮反問他:“什麽錯了?”

那巡捕喘著氣道:“剛才化驗室來電話。他們說,經過檢驗發現牆裏的子彈根本不是射死步維賢先生的那枚。這枚子彈鏽得十分嚴重,應該是好多年前打進牆壁的。”

這個消息徹底擊垮了黃雪唯的信心。

原來子彈早就在牆內了,隻不過上邊一直掛著油畫,遮住了陳舊的彈孔,所以就連住在這裏的伊莎貝爾和艾琳等人也均不知情。

如果說方才李亦飛的質疑是一枚“子彈”,那麽這個消息就是一枚“炸彈”!

她所做的推理都基於“彈孔裏的子彈就是射死步維賢的那枚”這個前提。就像一棟摩天大樓,如果地基壞了,那麽不論摩天大樓造得多麽豪華、多麽壯麗,都不過是一棟空中樓閣,總逃不過土崩瓦解的命運。

薩爾禮聽了,愣了許久。他對黃雪唯道:“你還有什麽話想說?”

黃雪唯呆立在牆邊,看著白牆上那一道道細微的紋路,一時語塞。

她犯了和羅思思一樣的錯誤——救人心切,導致情感戰勝了理智,因而連這麽顯眼的細節都忽略了。想到這裏,她不禁苦笑起來。

看來葉智雄真是個令她昏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