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子彈之謎

葉智雄聞聲後,當先步下樓梯,匆匆來到一樓的會客廳,其餘偵探也緊跟其後。督察長薩爾禮站在會客廳的中央,冷眼看著他。薛畊莘則立在薩爾禮身邊,朝葉智雄使眼色。幾位被傳訊的嫌疑人正圍住薩爾禮,向他抱怨他們遭到了不公的對待。

薩爾禮一見葉智雄,就立刻上前,指著他鼻子罵了一連串髒話。薛畊莘十分尷尬,隻挑了幾個並不那麽難聽的詞,譯出來給葉智雄聽。即便如此,葉智雄還是聽得火冒三丈。他若不是強壓著怒火,早就照著薩爾禮的麵門給他狠狠來上一拳了。李亦飛聽不過去,上前想要替葉智雄說話,卻被黃雪唯攔下。

“你上去隻會添亂。這洋人畢竟是他的上司,說他幾句,也很正常。”

“可是,這……這件事不能怪在葉探長頭上啊!”

“要是你替他強出頭,洋人就會反過來責難你。葉探長必會為你說話。他為人急公好義,自己被罵,也就罷了,卻不能眼見自己朋友受到委屈。如此這般,到那時就真不好收場了。”

李亦飛聽了黃雪唯的話,覺得也有幾分道理,便不再做聲。

薩爾禮罵了足足五分鍾。可能是因為口渴了,也可能是因為詞窮了,他終於停下那張嘴,單手鬆了鬆領口的領結,轉身對薛畊莘說了幾句法語。薛畊莘聽了,大驚失色,急忙回了幾句。這幾句話惹惱了薩爾禮,使他又對薛畊莘破口大罵了起來。

葉智雄看在眼裏,心底明白:可能是薩爾禮要嚴辦他,薛畊莘則為他說了幾句好話。他不是會連累朋友的人,於是道:“他剛才說了什麽?你直接翻譯就好。”

薛畊莘露出為難的神色,道:“這……這叫我怎麽說?”

葉智雄看了一眼薩爾禮,接著對薛畊莘道:“沒事,說吧。我問心無愧,不怕他。”

薛畊莘支支吾吾道:“督察長說,你有謀殺步維賢的嫌疑,要把你抓起來。”

對於葉智雄來說,這簡直就是莫須有的罪名!但以他對巡捕房高層的了解,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沒有表現出很激動的樣子,而是平靜地接受這一切。此時,兩名巡捕來到葉智雄身邊,一左一右地將他夾在中央,準備捉他回巡捕房。

“你……你們做什麽?”李亦飛推開其中一位巡捕,立在葉智雄身側,“事情還沒搞清楚,就……就亂抓人,你們是巡捕,還是流氓?”

“葉探長犯了哪條罪名?你們要這樣對他?”

羅思思見狀,也不甘示弱,大步走到葉智雄身前。

薩爾禮本來就氣得夠嗆,眼見這麽多人護著葉智雄,怒火更甚,揚言要把他們全都帶回巡捕房。

“誰敢再替葉智雄說話,就有包庇罪犯的嫌疑,到時候一樣要坐牢!”

薛畊莘在一旁汗如雨下,譯得磕磕絆絆、十分不順。

葉智雄無意連累他們,正欲勸說,卻見霍森不緊不慢地走到薩爾禮的麵前。霍森笑著對薩爾禮道:“督察長,你可還記得我?”薛畊莘如實翻譯了這話。

薩爾禮對霍森上下打量了一番,搖了搖頭:“我不認得你。”

“我叫霍森,是個偵探。”霍森很客氣地說道,“霞飛路培恩公寓的謀殺案就是我破的。您可有印象?”

去年,位於霞飛路上的培恩公寓發生了一件十分恐怖的謀殺案。死者是一位名叫“梅格雷”的法國服裝設計師,在蒲石路上的西比利亞皮草行工作。凶手的殺人手法十分恐怖。凶手將梅格雷的屍體分成了好幾塊,並帶走了他的頭顱。不久,這位法國設計師的腦袋在極司菲爾路上被發現。這個案子轟動了整個法租界。經過整整一周的排查,巡捕仍一無所獲。最後,大偵探霍森出馬,兩天內便破了這件奇案。

培恩公寓謀殺案的偵查過程與本案無關,故在此略過不表。

“是你?”薩爾禮瞪大了眼睛,有點不敢相信。

薛畊莘在翻譯霍森原話之餘,還做了補充。他告訴薩爾禮:霍森是上海最有名的私家偵探;不單單經辦過培恩公寓的謀殺案,還破過許多令人費解的奇案、怪案;總之,他是上海,不,應該是全中國,最好的私家偵探。

“你有什麽話想說?”雖然對霍森的能力將信將疑,不過既然他能破獲培恩公寓斬首奇案,薩爾禮也不敢小覷他。

“我想問督察長先生借一點時間。”

“什麽?”薩爾禮眯起了眼。

“很簡單。您認為葉智雄就是本案的凶手,要將他帶走,本來是沒有問題的。但就這樣帶他回去,難以服眾,畢竟巡捕沒有找到他殺人的證據。不如將葉智雄留下,先聽一聽我們幾位偵探的推理。說不定其中就有人掌握了葉智雄犯罪的證據呢!”

李亦飛聽在耳中,不明所以,便低聲問黃雪唯道:“黃姐,霍……霍先生為啥要這樣說?人又不是葉探長殺的!”

黃雪唯道:“壽頭,霍先生是在救葉智雄。”

見李亦飛還是不懂,羅思思便在他耳邊道:“你個戇大,平常和我老三老四,倒是很有智慧,怎麽臨到要緊關頭卻拎不清了?霍先生是在為葉探長爭取時間!”

薩爾禮的目光在霍森、黃雪唯、羅思思和李亦飛的臉上流轉。

“不行。”他拒絕得相當幹脆。

位於葉智雄兩側的巡捕已從腰間取出手銬,正準備給他銬上,不料手銬卻被羅思思一把奪了下來。她這個舉動著實大膽,就連一向處變不驚的霍森都麵色大變。而身為督察長的薩爾禮更是勃然大怒,手伸向腰間的槍袋,準備拔槍。

李亦飛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羅思思的臂彎,緊張地道:“你……你做什麽?”

羅思思把臉轉向薩爾禮,朗聲道:“我曉得凶手是誰。如果我把案子的真相告訴你,你能不能放過葉探長?”

她這次說的是英文,所以無需薛畊莘翻譯,薩爾禮也能聽明白。

“我憑什麽要相信你?”薩爾禮反問道。

“因為你別無選擇啊!除了栽贓葉探長,你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天一亮,公董局就會派人來問罪。到時候巡捕房交不出人,費沃利是不會放過你的。你們抓走葉探長,不過是想找個頂包的,還不如先聽聽我的推理。如果正確的話,就可以逮捕真凶,皆大歡喜。如果錯誤,對你來說,也不過是浪費了十幾分鍾而已。”

羅思思侃侃而談,顯得極為自信。這種自信不知不覺感染了在場的眾人,包括薩爾禮在內。

霍森也在一旁道:“羅小姐說得有理,不如給她一個機會。”

李亦飛忙回過頭,問羅思思道:“你已經知道凶手的身份了?”

羅思思笑道:“這次可比你快了一步!”

薩爾禮躊躇片刻,終於抬起頭來,對羅思思道:“好吧。你快說,凶手是誰?”

羅思思搖頭道:“不能在這裏說。”

薩爾禮道:“你又想耍什麽花招?我可沒時間陪你們在這兒浪費時間。”

羅思思道:“隻要大家隨我一起去三樓步維賢先生的臥室,一切謎團就迎刃而解了。但是要我在這裏說明清楚,對不起,我做不到。”

內心充滿疑惑的其實並不隻有薩爾禮和大偵探們,還包括伊莎貝爾、朱斯特、李約翰、亨利和艾琳等嫌疑人,他們也都摸不透羅思思想要做什麽。而羅思思呢,則表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巡捕們也都納悶,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難道這位小姐當真查出了凶手的身份?他們心裏嘀咕,但明麵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一個個把目光投向薩爾禮,就等他定奪。

“好吧,我給你十五分鍾。”

最終,薩爾禮還是鬆了口。

得到了督察長的首肯,屋內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一點。那幾個巡捕本就是葉智雄的手下,因薩爾禮下令拿下葉智雄而夾在中間並不好受,眼見羅思思暫時化解了危機,對這位小姐不由另眼相看。

眾人追隨羅思思的腳步,來到了三樓步維賢的臥室。

臨到門口,羅思思轉過身,對女傭艾琳道:“能不能借一把卷尺和一根繩子給我?”

艾琳道:“需要多長的卷尺和繩子?”

羅思思往屋內瞧了一眼:“越長越好。”

艾琳又把目光投向了薩爾禮。她知道此時此地誰才是主事的人。薛畊莘將羅思思的要求翻譯給薩爾禮聽,後者點了點頭,批準了這個請求。大家進入臥室,等了五六分鍾,艾琳才拿來了羅思思要的東西。

“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可以直觀地讓你們了解我的想法。”羅思思站在彈殼掉落的位置,朝李亦飛和黃雪唯招了招手,“你們來幫我一下。”

她讓李亦飛在彈殼掉落處按住卷尺的一頭,然後將尺子拉長至被害人摔倒的位置,將測量的數字報給黃雪唯,讓她記在筆記本上。隨後,羅思思又測量了牆壁上的彈孔到地毯的距離。最後,她環視屋內眾人,指著朱斯特道:“你的身高是多少?”

朱斯特被她問得莫名其妙,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我的身高?”

羅思思點了點頭。

朱斯特道:“五尺四。”

羅思思道:“差不多。你能否過來一下,幫我一個忙?”

朱斯特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既然巡捕房督察長都準許了她的要求,自己也沒理由反對,隻得乖乖走上前去。羅思思讓他轉過身,立在步維賢被殺的位置上,又叫李亦飛在彈殼掉落的位置上站好,千萬不能移動。

接下來,羅思思又讓黃雪唯站到牆邊,要她把繩子的一頭按在彈孔上,隨後拉著細繩,穿過朱斯特的腋下,叫李亦飛握住繩子的另一頭。

完成這一係列動作後,羅思思滿意地轉過身,朝在場眾人道:“大家現在明白我想說什麽了吧?這條細繩就是我模擬出來的射殺步維賢的那枚子彈的軌跡。”

除了在場幾位偵探,眾人一片嘩然,尤其是葉智雄。

羅思思進一步解釋道:“要找出凶手,其實並不難,因為凶手在殺害步維賢的同時留下了許多線索。首先引起我注意的就是牆上的彈孔。不論怎麽看,這枚彈孔的位置都太高了。我用尺量了一下,足有五尺二寸。而步維賢是心髒中彈,他的心髒離地高約四尺五寸。那就奇怪了。”

她說到這裏,頓了片刻,才繼續道:“按理說,子彈出膛後的彈軌應該是直線才對。但是這枚子彈在近距離射穿步維賢心髒後,竟然沒有射入步維賢身後離地四尺五寸的牆壁處,而是射到了高達五尺二寸的地方。造成這種現象的唯一解釋就是……”

“從低處向高處射擊!”

羅思思話音甫落,葉智雄就接口說道。

“沒錯,凶手在距離步維賢三尺多的低處向他開槍。”羅思思用手指了指李亦飛所站立的位置,“我們曉得,步維賢先生的身高是五尺五寸,除了管家亨利之外,這裏沒人高過他。但若隻是比步維賢矮幾寸的人開槍,子彈不會射入那麽高的地方。假如身高五尺四的朱斯特站立在距離步維賢三尺外朝他心髒開槍,因為步維賢心髒的位置離地四尺六寸,所以子彈不可能在穿過心髒後射入的牆壁位置是五尺高處。那麽,換作稍矮一點的李約翰或艾琳呢?”

被羅思思叫到名字的兩個人均表現得十分緊張。李約翰不僅閉上了嘴,連整個身體都繃直了。艾琳則瞪大了一雙無辜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大喊:“冤枉!”

“李亦飛手中繩子的高度,即子彈發射時的離地高度,是四尺。”做出了這結論後,羅思思的臉上綻出了自信的笑容,“從這麽低的高度對步維賢進行射殺,在場所有人中,唯有一個人才能做到。”

說完,她把目光投向了唯一能做到的那個人——身高不足四尺五寸的伊莎貝爾。

伊莎貝爾再愚蠢,此時也已明白了羅思思的用意。她衝著羅思思歇斯底裏地罵起來,用盡所有難聽的話語。

薩爾禮把臉轉向伊莎貝爾,臉上充滿了疑惑:“夫人,真的是這樣嗎?步維賢先生是你射殺的?”

“她在胡說!費利克斯絕不是我殺的!”

“那你如何解釋彈軌?”薩爾禮眼神裏透出了一股冷漠,“這個高度隻有你做得到,不是嗎?”

“警官,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麽。或許凶手是蹲著開槍的?”

“不,這不可能。”薩爾禮晃了晃他的大腦袋,這個動作使他有點像紅頭阿三,“如果蹲下的話,射擊點就更低了,可能連四尺都不到。”

“總之,不是我!”伊莎貝爾氣呼呼地說,“這是汙蔑!我和費利克斯的感情很好!我沒有殺他的動機!”

“不,你有。”羅思思不容置辯地說,“而且我有證據。”

伊莎貝爾的眼神變得警惕,但嘴上還在叫罵。

“你有槍。”羅思思一字一字地道,“就藏在你的裙子裏。”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震。薩爾禮立刻退到了薛畊莘的身後。巡捕們紛紛將手搭在槍袋上,以防伊莎貝爾突然發難。

屋內頓時一片寂然,每個人都緊繃了神經。

伊莎貝爾的臉色蒼白。她在做一個艱難的抉擇。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道:“我確實有槍,也確實把它藏在裙子裏。”

當她伸手從裙裏取槍的時候,好幾位巡捕都把手槍握在了手裏。他們害怕伊莎貝爾做困獸之鬥,朝他們射擊。

但伊莎貝爾並沒有這樣做。

她從裙中取出一把小型的手槍,丟在地上。手槍很小,掉在鋪滿毯子的地上,幾乎沒發出聲響。

這是一把被稱為“蛇牌擼子”的手槍。

所謂“蛇牌擼子”,就是德國紹爾公司生產的第三型M1913袖珍手槍,由工程師弗裏茨·澤納設計而成。由於紹爾公司的商標在第三型上變成重疊在一起的兩個S,看著像兩條糾纏在一起的蛇,所以此款手槍在中國被稱為“蛇牌擼子”。

“你怎麽知道我身上藏了一把槍呢?”伊莎貝爾問。

“從你進屋接受審訊起,我就開始懷疑了。你走路的姿勢很不自然,就像在腿上綁了什麽的樣子。不過我也隻是推測。”

“但是我真的沒有殺人。”伊莎貝爾雙手一攤,用盡全力想讓大家相信她的說辭,“我和費利克斯很相愛!”

“可是你並沒有戴你們的結婚戒指。”

“那是我的自由!”

“那個中國男人呢?”羅思思像是在宣判伊莎貝爾死刑一般。

“什……什麽中國男人?”

“就是你的情夫。”

“我沒有情夫!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被說中了心事,伊莎貝爾的聲音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羅思思可沒那麽容易放棄,繼續窮追猛打:“我還記得,李亦飛問你是否與一個中國男人有瓜葛,你閃爍其詞,表情也變得十分怪異。那個時候我就確信你在撒謊。你和步維賢的婚姻已經走到了盡頭,你愛你的情夫,你希望你的丈夫死……”

“夠了!”伊莎貝爾大叫,“夠了!我承認,我已經不愛費利克斯了。但我真的沒有殺他,我沒有。請你們相信我。”

她開始用哭腔說話,就像一個在萬聖節因沒有要到糖果而哭訴的孩子。

“那個男人是不是姓唐?”

“什麽?”

伊莎貝爾瞪大了噙著淚水的眼睛。

“我問,你的情夫是不是姓唐?”羅思思又說了一遍。

“不,他不姓唐。”

“那他的名字是什麽?”

“我不能說。”伊莎貝爾用力搖頭,“這會給他帶來麻煩!”

薩爾禮在旁插嘴道:“夫人,你不說的話,恐怕你自己的麻煩更大。別忘了,你現在還沒洗清殺人的嫌疑。”

“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別再逼我。”伊莎貝爾用雙手捂住臉,大聲哭泣,“我是個可憐的寡婦,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薩爾禮朝身邊的手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將伊莎貝爾帶回去。

羅思思看在眼裏,心裏很不是滋味。可這就是罪犯的下場。伊莎貝爾為了情夫殺死了自己的丈夫,就應該付出代價。她百分之百確信,勾引伊莎貝爾出軌的中國男人就是那位唐先生。

隻要伊莎貝爾到了巡捕房後承認是唐先生教唆殺人,這個案子就算破了。

至此,羅思思總算鬆了口氣。當她轉過身後,卻發現屋裏的氣氛有些不對勁。不僅黃雪唯和霍森,就連李亦飛也一樣,他們的臉上都浮現出焦慮的神情。

最終還是黃雪唯先開口:“你們先別急著抓人,凶手未必是步維賢夫人。”

此刻最緊張的人莫過於葉智雄。他生怕黃雪唯說錯話,惹惱了薩爾禮,但內心深處又對黃雪唯很有信心。這種情緒相當矛盾。

“黃姐,你說什麽啊?”

羅思思不明白黃雪唯何出此言。關於案子的來龍去脈,她明明已推理得七七八八了,況且伊莎貝爾身上確實藏了一把蛇牌擼子,加上殺人動機又很明確:伊莎貝爾在感情上背叛了步維賢,和別的男人有了婚外戀。

最重要的是,教唆她動手殺人的男人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國男人。

如果不是唐先生,還會是誰呢?

黃雪唯在牆邊駐足。她用鋼筆指了指彈孔,對羅思思道:“羅小姐的推理在源頭上就出了問題。導致之後的一連串推斷,包括對於凶手身高的推斷,都是錯誤的臆想。”

羅思思不明所以:“我的推理哪兒出了問題呢?”

“子彈的軌跡。”

“彈軌沒有問題啊。子彈射出後,穿透步維賢的心髒,射入牆裏麵。將這些點連接起來,不就是一條從下斜著向上的直線嗎?”

“你之所以得出這種結論,是因為你沒有觀察彈孔。”黃雪唯說道,“雖然牆上彈孔內的子彈已被巡捕取走,但子彈留下的孔洞卻還存在。如果你仔細觀察這個孔洞,就會發現洞內的路線並非是如你剛才推理的那樣由下斜上的,而是一條平行於地麵的直線。”

羅思思呆了片刻,回過神後,立即趨步上前查看。她把眼睛對準彈孔,觀察了片刻,發現黃雪唯並沒有騙她。

在子彈射入牆壁後留下的孔洞裏,她看到的不是斜線,而是一條水平線。

這就意味著,子彈並非是由下而上地射入牆壁,而是水平射入。

羅思思嚐到了失敗的滋味,神情頹然。不過,她還是沒有放棄最後的希望:“伊莎貝爾確實有個中國情人。那人難道不是唐先生嗎?”

這個問題,黃雪唯也回答不了。

“讓我上去!”

忽然從樓下傳來一陣吵鬧聲。在大家聽來,叫喊的聲音有些耳熟。

“我是被邀請來的大偵探。如果你們不放我上去,就要出冤案啦!”

“除了我們,還有誰被邀請?”

在場的偵探們麵麵相覷,均覺奇怪。還是李亦飛腦子轉得快。他仔細聽了一下樓下的喊聲,恍然大悟道:“是胡大偵探!”

胡弦?原來是那個“失敗的偵探”胡弦!

一陣木梯被踩踏的聲音從屋外傳來。看來門口的巡捕沒能攔住這位滑稽偵探,反倒讓他溜了上來。

房門被用力推開,出現在門口的果然是他們在杏花樓見過的偵探胡弦。他的身後還緊隨著一位氣喘籲籲的巡捕。

正當眾人以為他聞訊趕來是為步維賢謀殺案出謀劃策的時候,他的一句話震驚了在場所有的人!

“伊莎貝爾,親愛的,對不起,我來晚了!”他衝到伊莎貝爾身邊,抓起她的雙手,“我不會讓他們再欺負你!哦,親愛的,我的小甜甜,你怎麽會是凶手呢?真是太荒謬了!”

他加重了最後那句話的語氣,顯得格外義憤填膺。

伊莎貝爾眼中噙著淚水,對胡弦道:“你怎麽來了?快走,我不想連累你!”

“我們本就是一體的,不存在誰連累誰!”

“我不想你受到傷害啊!”

“親愛的,失去你,那才是傷害!”

“你還是走吧!”

胡弦一把將伊莎貝爾擁入懷中:“我不允許你說這種傻話。哦,親愛的,我的小心肝兒。我們說過要生死與共,你忘記了嗎?”

伊莎貝爾用力搖頭:“不,我怎麽會忘記呢?可是……”

胡弦用食指抵住伊莎貝爾的嘴唇:“沒有可是,沒有!有我在這裏,誰也不敢冤枉你,誰也不敢!”

葉智雄最先緩過神來,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胡弦現在不是他們展示愛情的好時機。黃雪唯、羅思思和李亦飛則瞠目看著他倆,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反觀霍森,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在牆角抽著一支哈德門香煙。

“這是什麽人?你們怎麽做守衛的?”

薩爾禮對這位不速之客很是惱怒,開始責備那位沒能攔住胡弦的巡捕,還用髒話罵他的舅媽。那位巡捕表示,自己已經盡力了,胡弦太過狡猾,明明說要離開,趁他們不注意,轉身就往樓梯上跑。他還提醒薩爾禮,他的舅舅是個光棍,他沒有舅媽。薩爾禮一聽,更生氣了,於是開始罵他的祖母。

羅思思對胡弦道:“你就是她的情人?”

胡弦搖了搖頭:“羅小姐,你的用詞不是很妥當。我們是愛人。”

羅思思差點被他氣笑,道:“我不管你們是愛人、情人,還是姘頭!之前我哥約你在四馬路上的寶利咖啡館碰頭,請你協助調查布維爾的案子,你說你要接受什麽報紙的采訪,都是吹牛皮的借口吧?”

“這個……哎,我承認,接受報紙采訪是我瞎七搭八。”胡弦伸手撓了撓頭,“因為我和伊莎貝爾有這層關係,所以不太好插手步維賢家的案子。你懂的。”

“一天世界。”羅思思吐了吐舌頭。

最終,胡弦的出現讓伊莎貝爾的嫌疑得以洗清。她那把蛇牌擼子也被證實並沒有發射過子彈,一直放在身邊,隻是為了防身。

羅思思感到十分坍台。

她不曾想到,自己的推理最後竟演變成了一場鬧劇。

這下可沒法收場了。

“機會我已經給你們了,但是你們還是沒法證明葉智雄是無辜的。所以,我決定讓手下的人把他帶走。”薩爾禮經由翻譯得知了這一係列轉變後,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巡捕聞言,再次將葉智雄上銬,準備將他帶走。

“等等!”

黃雪唯叫住了巡捕。

薩爾禮看著她,目光裏充滿了挑釁:“你們還有什麽話要說?”

黃雪唯端然道:“盡管羅小姐的推理出了點問題,但若不是我指出問題的所在,步維賢夫人早被銬上帶走了吧?”

胡弦抗議道:“是胡夫人。從今天起,她不再是步維賢夫人了!”

除了伊莎貝爾用滿懷愛意的眼神望著他之外,無人再去理會這位滑稽偵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薩爾禮對黃雪唯道。

黃雪唯瞥了一眼葉智雄,衝他輕輕點了點頭。其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她請他放心,自己一定會盡己所能地去救他。葉智雄的心中湧起了一股暖流。他平常喜歡以硬漢自居,卻從不曾想到,能給自己安全感的竟會是一位女子。

不,黃雪唯不是尋常女子。葉智雄覺得自己用盡力氣的上躥下跳卻不如她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威力大。

隻見黃雪唯淡淡地說道:“我可以給你案件真相,想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