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夜半驚雷

步宅的晚宴極不愉快地結束了。步維賢回房休息後,伊莎貝爾、李約翰和朱斯特也都回到各自的房間裏,管家亨利也不見了蹤影。葉智雄獨自從餐廳移步到了會客廳,坐在沙發上,回想剛才發生的一些事。這時,門外巡捕來報,大偵探霍森來了。葉智雄看了一眼手表,已過九點。

霍森走進會客廳,脫去身上的開司米大衣,在葉智雄對麵坐下。

“葉探長,我不在的時候,這裏有沒有什麽異常?”

“異常倒是沒有,隻是發生了一件發噱的事情。”

“喔?啥事情?”

葉智雄將剛才發生在餐桌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霍森邊聽邊不停點頭,沒有給出自己的看法和回應。女傭艾琳端來了兩杯咖啡。葉智雄接過後,讓她早點去休息,這裏沒什麽需要她幫忙的了。艾琳謝過葉智雄後,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此時的會客廳裏隻剩下葉智雄與霍森兩人。

霍森提議上樓去見一下步維賢。葉智雄勸他最好別去,因為這法國老頭脾氣不是很好。但在霍森的堅持下,亨利還是被叫來,領著霍森上了三樓。霍森在樓上並沒有待太長時間就回到了會客廳。

“我真應該聽從你的建議。”霍森苦笑著搖頭。

“怎麽了?”

“我們敲了門,但步維賢並沒有開門。也許是睡了吧。”

“好吧,這老頭子脾氣真夠怪的。”葉智雄道。

他們聊了一陣。也許是因為在樓上聽到了下麵的動靜,黃雪唯、羅思思和李亦飛也都下了樓,來到一樓的會客廳。

黃雪唯見了霍森,眉開眼笑道:“大偵探,你終於來啦!有關報紙上殺人預告的事,你可曉得?”

霍森道:“嗯,看了。剛才還聽葉探長說了件趣事。”

羅思思來了興致:“什麽趣事?說來聽聽!”

葉智雄隻得將剛才對霍森說的話又再重複了一遍。

李亦飛聽了,若有所思地道:“這樣看來,除……除了外麵有人要殺步維賢,這房子裏的人也……也希望他死?”

羅思思道:“那是不是應該派幾個巡捕上樓貼身保護步維賢?”

葉智雄大搖其頭:“你看今天下午步維賢的反應,他是不會接受的。不過大家也不用太過擔心,就目前情況來說,步維賢還是安全的。這棟房子裏的人就算希望他死,也不敢現在就動手。今晚我們主要的敵人還是那位在報紙上發布殺人預告的唐先生。再說,他們都希望步維賢死,這也隻是步維賢的主觀臆斷,並無實據。有的人年紀大了,難免神誌不清,說話顛三倒四,不可全信。”眾人聽了,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偵探們和門外的那些巡捕一樣都需要值班守夜。葉智雄摸了摸別在身後的斯密司惠生轉輪手槍,心裏暗忖:那位唐先生若是帶人硬闖,他就和他們拚了,自己已做好了豁出性命的準備。

也許是瞧出了葉智雄的心思,黃雪唯遞給他一杯開水,勸他不要那麽緊張:“既然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就別多想了。”

葉智雄接過玻璃杯,道了聲謝。

見大家百無聊賴,羅思思便提議,大家聊一聊曾經辦過的最離奇的案子以度過這漫漫長夜。李亦飛少年心性,尤其來勁,連連說好,黃雪唯和霍森則笑而不語。在大家的鼓動下,葉智雄被迫做開場。

“和你們辦的奇案相比,我的那些案子根本不足掛齒。”

“您可別謙虛啦!啥人不曉得你享有‘法租界華人第一探長’的美譽?”羅思思不給葉智雄推脫的機會,不停催促,“快說!否則,我就讓黃姐命令你說!”

“好,好,那我說一個。”葉智雄舉起雙手,表示投降,“但我真沒遇過什麽奇案。”

“就說一個最難忘的!”羅思思道。

“那我得想想。”

葉智雄低頭沉吟片刻,說起了一個兩年前他經辦的案子。

一天,他接到報案:昨天,英商怡和絲廠有個名叫“王阿寶”的工頭不見了,哪兒都尋不到人;今天,發現王阿寶被人砸死在了工廠的車間裏。於是,葉智雄便帶著手下趕到怡和絲廠。在案發現場,葉智雄發現王阿寶的頭已被砸得不成樣子,血肉模糊。

經過法醫師鑒定,王阿寶的致命傷是後腦顱骨破裂,從傷口的形狀看,應該是鈍器擊打造成的。偵查這種案件,一般都要從被害人的熟人開始排查。既然是在工廠裏被殺,那麽最有嫌疑的一定是工廠的同事。所以,葉智雄便找來了王阿寶的領導,車間主任張財貴,向他請教有關王阿寶的一些情況。

張主任說,這個王阿寶三十來歲,蘇北人,皮包骨頭,人長得倒是挺高,於是人送外號“長腳鷺鷥”。葉智雄又問,在工廠裏有沒有和別人結仇?張主任聽了直搖頭。他說,王阿寶在工廠裏對大家都客客氣氣,沒什麽人記恨他。

被害人沒有仇家,這下讓葉智雄犯了難。

他又問張主任,那王阿寶有沒有下屬?張財貴一聽,麵色立變,開始支支吾吾、語焉不詳起來。葉智雄立刻就知道自己摸對了路。在葉智雄的逼問下,張主任終於鬆了口,帶著葉智雄去了製造車間。

一進車間,葉智雄就被眼前的畫麵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觸目所及都是小孩子。十三四歲的已算年長,更多的是六七歲的,最小的才五六歲。

那些小孩一個個都是發育不良的樣子。年紀最小的那個臉上掛著鼻涕,嗚哩嘛哩,話都還說不清楚,隻會不停地叫:“肚皮餓,想吃飯。”

葉智雄問了張主任才知道,這些孩子還都有童工證,算是持證上崗的合法員工。

張主任進一步解釋說,現在經濟形勢不好,小孩子便宜,出來工作還可以幫家裏減輕一些負擔,所以很多廠子雇用的都是童工。

“早上三四點就開工,到晚上七點或更晚下班,中間半小時吃飯,沒有休息日。”葉智雄對在座的偵探說,“我當時就蒙了。這些情況是我根本不了解的。我從不知道這麽小的孩子竟然會在工廠裏做工。有的孩子才六歲啊,六歲是該上幼兒園的歲數。”

當葉智雄提出關於這些孩子上學的疑問時,張主任則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他回答說,上學的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窮人家的孩子念什麽書,還不如早點出來掙錢。

在絲廠的精紡、粗紡、彈花、拆包等車間裏,童工須拆開原棉,扯鬆棉花,撿出雜質。葉智雄看著空氣中彌漫的飛絮不停地鑽進孩子們的鼻孔、耳朵、嘴巴裏,心裏很不是滋味。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一個十二三歲的女童有意閃躲他的目光。巡捕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孩子應該知道些什麽。

葉智雄得知:女童的名字叫“馮愛蘭”,寶山縣人,爸爸媽媽在她小時候就因染吸血蟲病而死了;為了不餓死,她帶著七歲的妹妹馮愛玲一起來到上海討生活,在這家絲廠找了份工作。葉智雄見她身體瘦弱,形容憔悴,黝黑瘦小的身體總是在發抖。

他盡量用溫柔的聲音向她詢問情況,生怕驚嚇孩子。

他問馮愛蘭,為什麽這裏的孩子身上都有傷?馮愛蘭說,因為他們不聽話,不聽話就要被工頭搞路子。葉智雄又問,她自己被搞過路子嗎?馮愛蘭不答,眼烏子定怏怏。

葉智雄講故事講到這裏,歎了口氣,低眉道:“他們隻要做錯事,就被一頓毒打。孩子哪裏經得起工頭拳頭的伺候?”

馮愛蘭告訴葉智雄:她最好的朋友楊惠娟當夜工時睡著了,就被工頭毒打,打得臉上鮮血淋漓,盡管流著血,還要繼續工作;還有一個叫“林敏”的十二歲女孩,因做錯了一點小事而被工廠辭退,苦求未果,回家後變得癡癡呆呆,三天後竟死在家中。

“醫生說,她是被嚇破了膽。”葉智雄深深吐出了一口氣,“為了生存,他們連這樣的生活都怕失去。”

會客廳裏一片沉默,他們仿佛可以聽見童工們悲慘的哭聲。

葉智雄的話並非危言聳聽。上海工業醫院成立於一九一九年,到一九二三年, 共救治紡織工人八百八十名, 其中有童工一百五十人。童工中,因傷致永久殘廢者占百分之二十九,因傷致死的占百分之三。

“後來我問她,王阿寶是被誰打死的?你們猜她怎麽說?她承認是她打死的。但是從王阿寶頭上的傷口來看,砸他的人顯然不止一個,而是一群。”葉智雄的手顫抖得很厲害,桌上的玻璃杯被他拿起又放下,再拿起又再放下,“我讓馮愛蘭說實話。她求我別亂抓人,一口咬定就是她打的,因為他欺負她妹妹。我問是怎麽欺負的?她說,工頭脫妹妹的衣裳……”

葉智雄講到這裏頓住話頭,深深吸了口氣:“她妹妹才七歲。”

他知道車間裏不止一個童工參與了殺人。走過車間的時候,他能感覺到有一雙雙純潔卻憤怒的小眼睛盯著他看。“人太多了,孩子太多了。”葉智雄邊走邊想,“我區區一個巡捕,能為孩子們做什麽呢?我救得了他們嗎?”

一種空前的無力感籠罩著葉智雄,這種感覺是他從未有過的。

最終,葉智雄沒有帶走孩子們,而是直接命令收隊。但張主任不肯就這樣放巡捕離開,不停糾纏葉智雄:“是不是那幫小赤佬做的?葉探長,你一定要幫幫忙,把凶手抓出來呀。否則我晚上是睡不著覺的呀。孩子這麽小就殺人,將來還得了?一幫小畜生……”

他話音未落,葉智雄猛地轉過身子,朝著張財貴的臉就是一拳!

這一拳狠狠擊中張財貴的麵門,打得他四腳朝天,跌倒在地。葉智雄怒吼一聲,準備再撲上去,要不是被其他兩位巡捕拖住,能把張財貴當場打死。

張財貴像狗一樣伏在地上不停哀號:“巡捕打人!巡捕打人!”

葉智雄講完這個案子,說了聲“對不起”,便起身去解手,低著頭朝二樓的衛生間走去,留下抹著眼淚的羅思思、眼角泛光的李亦飛以及沉默不語的黃雪唯和霍森繼續待在會客廳裏。

葉智雄上樓後,霍森也站起身來,對他們道:“對不起,我要出去透透氣。”

黃雪唯朝他點了點頭。聽了這個故事,大家心裏都不好受,能理解他的做法。

霍森披上大衣,大步朝門外走去。

“唉,那些孩子真是太可憐了。”羅思思用手帕擦拭著眼角的淚水,“沒想到還有這麽多小孩子過著那種日子。”

黃雪唯歎道:“上海不是隻有歌舞升平的十裏洋場。吃不飽飯的和露宿街頭的人行盈行市。街上有那麽多流浪兒。他們還羨慕工廠裏的童工有工作、有飯吃呢。”

聽她說完,羅思思和李亦飛幾乎同時低下了頭。

三人相對無言。

“砰——”

誰都沒想到,就在他們等葉智雄回來的時候,耳邊突然炸響了一記槍聲!

在這寧靜的夜晚,這記槍聲顯得格外刺耳!

“出事了!”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李亦飛,他飛快地站起身,朝二樓跑去。黃雪唯和羅思思對視一眼後,也用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

三人沿著樓梯,跑上了三樓。

待他們趕到步維賢臥室門口時,葉智雄早就在那兒了。他用力地拍打著臥室的大門,扯著嗓子向裏喊。但是房內無人回應。葉智雄急了,擺開架勢準備撞門。

“門沒有鎖!”

李亦飛提醒他。

葉智雄擰開把手,四人推門而入。當他們進屋的瞬間,管家亨利和女傭艾琳來到三樓的走道上,樓梯上也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步維賢的臥室裝潢得富麗堂皇,形狀呈正方形,天花板很高,從開著的兩扇窗往外看,可以看見人工開鑿的池塘。臥室內的牆上掛著精美的肖像畫和狩獵得來的戰利品。一大張高級的波斯地毯幾乎鋪滿了整個房間。進屋右手邊是一個由桃木做成的衣櫥,衣櫥邊放著一張橡木大床,床邊有一個上頭鑲嵌了珍珠的床頭櫃。(如圖所示)

他們一進門,就看見了步維賢。他靜靜地躺在地上,任由窗外的冷風吹亂了他的頭發。在他身前的地毯上,有一枚散發金屬色澤的東西。葉智雄一眼就認出那是一枚彈殼。在步維賢身後的白色牆壁上,一個黑色的小洞赫然可見,洞口略微發黑,看來像是彈孔。

“不準破壞現場!所有人站在門外!”

葉智雄怔了一怔後,立刻回過神來,當先進入步維賢的臥室。

步維賢被人從正麵一槍射中心髒而斃命,胸口的一大片血跡都已變成了暗紅色。靠近胸口的地毯上有一大塊被鮮血滲透,變得黏糊糊的。葉智雄伸手探了探他的頸脈,已摸不到脈搏跳動的跡象。這時的步維賢已經死透了。

從臥室門口傳來老亨利的叫聲。他想闖進來,卻被李亦飛擋在了門外。緊接著,伊莎貝爾、朱斯特、李約翰也都趕來了,一隊巡捕當然也聞聲而至。被巡捕攔在門外的伊莎貝爾破口大罵,不停地叫巡捕快去找醫生。可是葉智雄比誰都清楚,就算華佗在世,也救不了步維賢。心髒被子彈射穿,隻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亡。

“把所有人都帶回客廳。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離開!”葉智雄對手下的巡捕道。

他站起身,走到那堵雪白的牆壁前,看了看那個彈孔,又回過頭,看了看腳下的步維賢。此刻他最需要的是一個法醫師和一個彈道專家。

黃雪唯、羅思思和李亦飛三個人並沒有隨大家一起回會客廳。他們是官方請來的民間偵探,理應參與調查這起命案。但是,沒有葉智雄的允許,他們還不能踏入犯罪現場,畢竟葉智雄才是真正的官方偵探。

也許是因為意識到自己冷落了他們,葉智雄道:“你們先等一會兒。在法醫師來之前,我做個初步的現場勘查。”言畢,他戴上白色的手套,取出證物袋和筆記本,並一一標記現場的線索。葉智雄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掉落在步維賢身前的金屬彈殼,將它放入證物袋,然後在它掉落的位置上用粉筆做了個記號。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那枚打穿步維賢心髒的子彈應該是射入了牆壁之中。

過了大約一刻鍾,巡捕房負責凶殺案的偵查員及法醫師才趕到現場。

負責屍體勘查的法醫師姓李,師從北平大學法醫學教授林幾,很有本領。他對步維賢的屍體粗略檢查了一番,對葉智雄說,現在還不好說死因是什麽,胸口確實有貫穿傷,但還是要等他們把屍體運回法醫室進行精確檢驗後,才能確定死因及死亡時間。法醫師讓葉智雄放心,屍體運回後,他會立刻著手檢驗,第一時間通報結果。其他勘查工作同時也在進行,牆上彈孔中的那枚子彈也被挖出來帶走了。

葉智雄神情恍惚地走出案發的臥室,來到走廊。他取出一支煙,叼在嘴上,卻一直忘了點火。黃雪唯上前,問他什麽情況,葉智雄目光渙散、無法聚焦,什麽都不說。

李亦飛關切道:“葉探長,你……你沒事吧?”

羅思思也道:“你心理壓力別太大。雖然這件事十分蹊蹺,但我相信一定能查出真相!”

“還真死了。”葉智雄仿佛自言自語地道,“怎麽就死了?”

“葉探長……”羅思思不知道該如何安撫他。

剛才還信心滿滿的華人探長立刻就被現實澆了一盆冷水。

“哪能就被殺了?他怎麽就被殺了?明明這麽多人守衛,怎麽就被人一槍給打死了?我真的想不明白。這件事說不通啊,真的說不通……”

葉智雄魔怔了,一直不停地重複那些話,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黃雪唯瞧不下去了,走過去伸手把葉智雄嘴邊那支未點燃的香煙奪過來,狠狠丟在地上,隨即雙手揪著他的衣領,將他用力往牆上一推。

“這樣有用嗎?”黃雪唯鳳眼圓睜,一改此前溫柔知性的模樣,嗔怒道,“你想破案,想抓住凶手,必須要振作才行!這樣瘋瘋癲癲的有用嗎?”

羅思思嚇了一跳,生怕黃雪唯照著葉智雄的臉就給他一巴掌,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勸慰道:“黃姐,葉探長隻不過是一時受了刺激,才變成這樣。你給他一點時間。”

黃雪唯對羅思思道:“時間?我們可沒時間了!眼下必須爭分奪秒。步維賢什麽人物,這起案子必會使公董局高層震怒,那時可不是什麽督察長來問罪了。如果破不了案,警務總監都得被撤職,像葉智雄這樣的探長,必會被丟進會審公堂監獄,把牢底坐穿!”

經她這一分析,羅思思和李亦飛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我們必須搶在薩爾禮來之前盡快將這個案子破獲。這樣的話,葉智雄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說到此處,黃雪唯放開雙手,對葉智雄道,“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黃姐,你可別嚇唬我。我們還剩多少辰光?”羅思思小心翼翼地問。

“天亮之前。”聲音從樓梯口傳來,眾人定睛一看,說話的原來是霍森。他正邁著穩健的步子朝他們走來,一臉凝重、不容置喙地說:“天亮之前,一定要把這個案子破了!”

初步的勘查工作結束後,巡捕房的人帶走了步維賢的屍體。也許是因為怕再出什麽幺蛾子,所以運屍的巡捕希望葉智雄能夠護送他們回位於薛華立路上的總巡捕房。但此時的葉智雄顯然不能勝任這樣的工作,無奈之下,隻得勞煩霍森做這件事。巡捕房的人早就聽說過霍森的事跡,對他仰慕已久,認為由他護航是再好不過的。

步宅內的其他人都被控製起來,軟禁在會客廳中。按照正常的邏輯推理,他們殺死步維賢的嫌疑最大。根據在門外護衛的巡捕的證詞,案發當時,即槍聲響起的那一刻,應該是夜裏十點半。這時的洋房被巡捕們裏裏外外地包圍著,不可能有人能夠偷偷潛入洋房,在殺死步維賢後再偷偷溜出去。

除非這個殺手是科幻小說家威爾斯筆下的隱身人。

對於案件的調查方向,黃雪唯、羅思思和李亦飛三位大偵探在二樓一間安靜的客房裏進行了激烈的討論。他們的觀點大相徑庭,唯一達成共識的便是這個可怕的凶手必是步氏家族的一份子。根據步維賢當夜在餐桌上的那番話可知,凶手極有可能就是伊莎貝爾、李約翰、朱斯特、老亨利、胖女傭艾琳中的一個。

羅思思道:“現在葉探長的精神狀態不太穩定,我們隻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出案件的真相。黃姐,對於這起案件,你還有什麽想法?”

黃雪唯回道:“既然步維賢是被槍殺的,那麽尋到那把射殺他的槍就是破案的關鍵。”

李亦飛道:“我……我不這麽看。我要是凶手,早……早就處理掉這把槍了。你沒見案發現場的窗戶大開,很有可能就是因為凶手需要把槍丟……丟進人工池塘裏。話……話說回來,凶手何以要開窗殺人?這件事尤其使我生疑。就算是為了把槍丟……丟入水池,為啥不再將窗戶關上?真是百……百思不得其解。”

羅思思道:“你都說了,凶手開窗很有可能是為了丟槍。畢竟身處圍城,萬一被人搜到,豈不是人贓並獲?不關窗戶是因為沒有必要,這有什麽難以理解的呢?”

李亦飛搖頭道:“道……道理我也明白。隻是,總覺得開窗這……這件事沒……沒那麽簡單。”

黃雪唯道:“好了,我們在這裏你一句我一句,也討論不出啥名堂來。索性去步維賢的臥室看看,說不定會有新發現呢。”

此言一出,羅思思與李亦飛都表示同意。

想要破案,不跑現場怎麽行?就連福爾摩斯這樣的大偵探,還不是照樣拿著放大鏡在案發現場細細查上一遍?

案發之後,巡捕封鎖了步維賢的臥室,並遣專人在門口放哨。起初門口的巡捕不願放行,說:“葉探長說過,一定要保持案發現場的原貌,閑雜人等不得入內。”黃雪唯一聽,給她氣笑了,便問那巡捕:“我們是誰請來協助巡捕房查案的?”巡捕答曰:“葉探長。”黃雪唯又道:“那葉探長專程請來的人也算是閑雜人等?”那巡捕聽了,木知木覺,理不清思路。

羅思思道:“你現在放我們進去,假如破了案,也有你的一份功勞。不放我們進去,屆時破不了案,上頭怪罪下來,你就得和葉探長一道去會審公堂吃官司。”

那巡捕聽了羅思思的恐嚇,哪裏還敢阻攔,嚇得立馬側身,請這三位大偵探進屋。

進了臥室,三人便分別展開行動。

羅思思走到彈殼掉落的位置,蹲下身子,細細看了幾眼,接著抬起頭,望向白色的牆壁。她內心估算了一下彈殼與牆壁的距離,接著把目光停留在了那個彈孔上,隻見彈孔裏的子彈已被彈道專家帶回巡捕房,牆壁上被挖出了一個洞。她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走到牆壁前,用自己的身高去估算這彈孔的高度。

在羅思思查看彈孔的時候,黃雪唯則在這麵白牆前半蹲下來。她的目光鎖定在波斯地毯上的四個對稱凹痕上。因為這種地毯的質地很柔軟,所以隻要時間一長,放置在地毯上的東西就會留下痕跡。她回過頭,看見床頭櫃邊上有一張小凳子。

在觀察完地毯之後,黃雪唯站起身,轉而檢查那麵牆壁。她發現,在彈孔上方有一個**的掛鉤,掛鉤很小,不太引人注目,而掛鉤周圍有一塊長方形的印記,這印記的顏色與牆麵的有些許不同。她隱隱覺得,這可能是本案的突破口。

和她們倆不一樣,進屋後,李亦飛唯一關注的便是那扇敞開的窗戶。

這扇窗戶的樣式很普通,是向外開啟的平開窗,木質的窗框用紅漆刷了一遍。李亦飛站在窗前觀察了數分鍾。他發現,兩邊的窗扇均開到了極限,從窗口往外望,可以看見窗下的人工池塘,池塘四周都是整齊的花圃。他還將身子探出窗外,隻見窗外的牆麵十分光滑,牆上沒有可以供人攀爬的東西。

李亦飛在窗前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後,退幾步,開始查看窗沿下的地毯。和黃雪唯一樣,他也在地毯上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幾滴血。

他們三人在臥室裏待了不到半個小時,俱有不小的收獲,尤其是羅思思。她難掩興奮之情,走路也是蹦蹦跳跳的。她還向巡捕借了一把卷尺,進到臥室裏量了半天,出門時儼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出了臥室大門,黃雪唯對李亦飛道:“看來羅小姐已厘清了這起案件的眉目,要領先了呢。”

李亦飛並不答話,而是抱著雙臂,擰著眉頭,默然不語。看他的樣子,像是還在思考有關臥室裏那扇洞開的窗戶和地毯上的血跡的問題。

羅思思也不否認,笑著道:“黃姐,你可別怪我捷足先登!”

黃雪唯笑著說:“我盼著你捷足先登!”

兩人正說話間,一陣有力的腳步聲傳來,原來是大偵探霍森從薛華立路上的總巡捕房趕了回來。他水還沒喝上一口,即上了三樓,打算抓緊時間進步維賢的臥室勘查一番。

羅思思擋在臥室門前,一臉得意地對霍森道:“大偵探,這回你可晚來了一步。看來‘東方福爾摩斯’的稱號可要歸我了呢!”

霍森將身上的大衣脫下,搭在手臂上,笑道:“那我先恭喜你!”

黃雪唯問他:“法醫室那邊什麽時候出報告?”

霍森道:“比較詳細的報告,今晚肯定出不了。不過,我囑咐法醫師務必盡快查明死因。法醫師也說了,有了消息,第一時間給我們打電話。”

李亦飛問:“電話打到這裏嗎?”

霍森點了點頭,道:“是的。我將步維賢住宅的電話給了他。對了,葉探長現在的狀況如何?”

黃雪唯苦笑道:“恐怕不是很好。”

霍森嗟歎一聲,道:“也罷,讓他先好好休息一下。忙了這些日子,他也累了。”接著,他對擋在門口的羅思思用調侃的語氣說道:“不知這位有‘東方福爾摩斯’之稱的羅小姐能否讓在下進屋勘查一番呢?”

羅思思聽了十分受用,便讓了路,請霍森進屋。

進屋之後,霍森不像他們三人這樣仔細,而是非常從容地先在屋內走了一圈,漫不經心地瀏覽了一遍。臥室門開著,另外三位偵探就立在門口,看著霍森勘查。當霍森走到那枚彈殼的位置時,羅思思心想,難道他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當霍森靠近牆壁、撫摸白牆的時候,黃雪唯心裏不禁打起了鼓,暗忖道,霍森是否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霍森駐足窗邊,研究起了敞開的窗戶。這讓李亦飛更加確信,自己的想法是對的!

可霍森沒有在任何一個位置停留太久。他在臥室內匆匆逛了一圈後,徑直走了出來。這令另外三位偵探十分驚愕。

“你已經有眉目了嗎?”羅思思忍不住問道。

霍森朝樓梯口快步走去,邊走邊說:“眉目?光靠看一間屋子,怎麽可能有眉目?我必須和屋子裏的幾位嫌疑人談一談。隻有通過談話,才能逼近案件的真相。這是我一直以來秉持的信念。”說到此處,他忽然回過頭來:“你們要不要跟我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