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達案

1528年農曆二月王陽明重新出山,除了舉薦他出山的震耳欲聾的呼聲外,還有個重要原因:中央權力的再分配和桂萼的用人不當。

楊一清能被重新起用,是張璁和桂萼以及王陽明弟子方獻夫等“大禮議”勝利派共同努力的結果。楊一清一進入內閣,就聯合張、桂二人排擠了首輔費宏,這是痛打落水狗的前奏,目的是要把楊廷和的勢力連根拔除。1526年農曆五月,楊一清繼費宏之後擔任首輔。張璁和桂萼都得到了高額回報:兩人仍然在內閣任職,張璁被推薦為都察院院長,桂萼被推薦為吏部尚書。內閣大學士兼尚書,這已是官場中的頂級榮譽。與此同時,王陽明的弟子方獻夫也到大理寺擔任首長。眾人都占據了重要部門,張璁認為清洗楊廷和勢力的時機已到。

雙方開戰的時機是到了,但楊廷和勢力卻搶先一步發動了進攻。1526年農曆六月,一名禦史揭發武定侯郭勳有叛逆行為,證據是他府中一個叫李福達的人曾是兩年前大同軍區叛亂的軍官,郭勳和這位失勢的軍官關係密切,而且這名軍官的身份被發現後,郭勳居然還要求禦史把這件事暗暗抹去。李福達的人生經曆很豐富,年輕時從江湖術士那裏學過巫術,後來到大同軍區服役,由於太辛苦就開了小差重入江湖,在一群流氓地痞煽動下,李福達發動了叛亂,失敗後就跑到京城,改名換姓以巫師的身份進了武定侯郭勳府中,並且很快得到郭勳的信任。

李福達被人告發做過反政府的事時,審訊官正是楊廷和勢力的人,他們馬上把李福達和郭勳聯係到一起。楊廷和勢力中的一名禦史上書朱厚熜,聲稱郭勳有謀反的嫌疑。看一下郭勳的關係網就可知道他們這樣做的原因,郭勳是張璁與桂萼的堅定支持者,張、桂二人能在“大禮議”中大獲全勝,郭勳功不可沒。

張、桂二人一得到李福達案的消息,馬上反擊。首先張璁以都察院院長的身份要求他管理的禦史們上書指控那名禦史誹謗郭勳,桂萼則以吏部尚書的身份開除那名禦史,方獻夫則以大理寺首長的身份要求案件由他們大理寺重新審理。

案件很快就有了結果:李福達從來沒有參加過反政府武裝,他的罪名隻有一個——在武定侯府上施行巫術。郭勳馬上出來作證說,有一段時間他腰酸背痛腿抽筋,大概就是這個巫師搞的鬼。

案件結果一公布,楊廷和的勢力根基翰林院像開了鍋一樣,他們急吼吼地上書要求朱厚熜下令重新審理此案,並且認定,此案在審理中被人動了手腳,有的上書已經指名道姓說是張璁和桂萼。他們沒有指責楊一清,大概是向楊一清示好,想把楊拉到自己這一方來。

楊一清此時的態度突然曖昧起來,或許他是不想卷進這個無聊透頂的政治事件中,或許是他認為案件的確受到了張璁等人的影響。楊一清模棱兩可的態度給了楊廷和勢力極大鼓勵,政府中潛伏的楊廷和勢力成員紛紛跳出,指控張璁、桂萼踐踏法律,擾亂司法公正。

張璁和桂萼又驚又喜。驚的是,楊廷和勢力居然如此強大;喜的是,被楊廷和勢力利用來攻擊他們的李福達案居然成就了他們的一招計謀:引蛇出洞。

二人馬上向朱厚熜匯報他們的分析結果:楊廷和人走茶未涼,朝中勢力還很大,如果不把他們消滅,“大禮議”將重新啟動。朱厚熜下令楊一清徹查此案,當然,其實就是想讓楊一清消滅楊廷和勢力。楊一清突然遲疑起來,張璁和桂萼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對朱厚熜說,楊一清不肯行使皇上您的意旨,此人的立場有問題。朱厚熜立即下令:楊一清滾開,首輔由張璁接任。

張璁大權在握,對掃滅楊廷和勢力不遺餘力。在短短的幾天時間裏,就把五十餘官員卷了進來,這五十餘人結局悲慘:十餘人被廷杖致死,四十餘人被發配邊疆。在各位官員家屬淒慘的哭聲中,張璁把都察院和六部的楊廷和勢力一掃而空。

這還沒有完,張璁和桂萼抱著“除惡務盡”的人生信條,開始清整翰林院。翰林院一直以來是出產皇帝秘書和內閣成員的人才庫,張璁絕不能容許這裏有楊廷和的勢力。清整的方式是:對翰林院官員進行考核,考官自然是他。幾天後,二十多名翰林院官員沒有通過考核,按規定被清出翰林院。一批人離開翰林院後,又一批張璁指定的人進入翰林院。如果一切順利,將來的年代裏,內閣將全是張璁的人馬。

張璁和桂萼的淩厲發展讓朱厚熜警覺起來,他絕不允許有第二個楊廷和出現。張璁很快接到通知:交出首輔的位子給費宏。

費宏是老大不願意,但在朱厚熜的**威下隻好硬著頭皮上。結果可想而知,幾個月前的故事重演:他再被張璁和桂萼聯合楊一清排擠出內閣。1527年農曆二月,楊一清再度成為首輔。張璁和桂萼當麵笑臉相迎楊一清,背後卻舉起了刀子。然而,他們的刀子才舉了一半,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吸引過去了。這就是“姚鏌事件”。

姚鏌是1493年的進士,曾在廣西做官,成績斐然。1522年“大禮議”進入**時,身為工部侍郎的他傾向於張璁和桂萼。這次站隊給桂萼留下了深刻印象,很快他就成了張璁、桂萼的鷹犬。1525年,廣西地區局勢不穩,朱厚熜要人去巡撫,桂萼馬上就想到了姚鏌。因為看上去,姚鏌是當時最合適的人選,他有在廣西的行政經驗,了解當地情況。所以,姚鏌很快被任命為都禦史,提督兩廣軍務並擔任兩廣巡撫。

廣西局勢不穩,全因為田州的領導人岑猛。廣西是個諸多少數民族聚居之地,而且遠離明帝國的權力中心北京,在這種少數民族的地區,明帝國執行的是曆代王朝的“土官”政策。“土官”是相對於“流官”而言,是中央政府封賜的獨霸一方的能世襲的官員或統治者。

在廣西諸土著民族中,岑氏勢力最大,堪稱是當地土著的王中王。岑氏自稱是東漢建立者劉秀的後代。朱元璋建明後,岑家當家人岑伯顏主動獻出他的地盤田州向朱元璋表示效忠。朱元璋為了嘉獎他的熱情,設置田州府,岑伯顏則為知府。岑家不但有家族衛隊,還對表麵上效忠明帝國的田州軍隊有唯一的指揮權。所以說,岑氏家族就是個隱蔽的割據軍閥。一百多年後,岑氏傳到第五代岑猛這一代。岑猛本是他老爹的第二子,沒有繼承權,但他用謀殺父親的手段取得了繼承權。朱厚照統治的初年,岑猛用重金賄賂劉瑾取得成效,於是,他被任命為田州知府,成為田州貨真價實的領導人。

和他的祖輩不同,岑猛野心勃勃,他想擴展自己的勢力統治整個廣西。在大肆賄賂北京的特派員後,他幾乎吞並了周邊所有土著居民的地盤。北京政府對這種情況一無所知,因為那些特派員封鎖了消息。江西匪患嚴重時,岑猛發現這是擴充軍隊的好機會,他聲稱要去剿匪而大肆擴招士兵。當地政府對岑猛的行為表示讚賞,但岑猛也提出條件,那就是剿匪過後,他需要更大的官職來增強他的權威。可剿匪結束後,明帝國的官員沒有兌現承諾。岑猛大失所望時,心懷怨恨。他把他控製的行政邊界不停地向四麵八方推移,有些警覺的官員立即出麵製止,岑猛卻毫無收斂,但這還不是他驚動北京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岑猛拒絕再向明帝國到廣西的特派員們行賄,這些官員怒了,紛紛上書指控岑猛正在謀反。朱厚熜得到消息後和張璁等人商議,張璁理性地指出,從來沒有聽過岑猛要謀反,怎麽突然之間就能謀反,難道他有橫空出世的能力?

桂萼卻認為這是他作為吏部尚書出政績的機會,立即推薦了姚鏌。於是,姚鏌奔赴廣西戰場。姚鏌巡撫廣西和王陽明巡撫江西南部時截然不同。王陽明是先到江西後才調集部隊,而姚鏌從北京出發前就已經調動了部隊,他帶著一批年輕氣盛的指揮官,率領八萬士兵分道進入廣西,進逼岑猛。

岑猛想不到中央政府的反應如此迅疾,他本以為中央政府會先派人和他談判,慌亂之下,他組織部隊抵抗。姚鏌完全用鐵腕手段,絕不給岑猛任何申訴和投降的機會。兩個月後,姚鏌部隊攻陷了岑猛的基地田州,並掃**了岑猛辛苦多年取得的其他地盤。岑猛英雄氣短,逃到老嶽父那裏,祈求老嶽父向中央政府求情保他一條命。他的老嶽父拍著他的肩膀要他放心,大設酒宴為女婿以及他的殘兵接風。宴會達到**時,嶽父偷偷地對女婿說:“你的士兵都被我的士兵灌多了。”岑猛頓時酒醒,看到嶽父一張笑裏藏刀的臉,聽到老嶽父在說:“中央軍正全力追捕你,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庇護你,你自己應該有個打算。”說完,嶽父指了指一杯新端上來的酒向岑猛推薦:“這裏有毒酒一杯,可免你我二人兵戎相見,多溫馨啊。”岑猛發出末路窮途的長歎,飲下毒酒,痛苦而死。他老嶽父未等岑猛屍骨變冷,就割了他的首級送給了姚鏌。

姚鏌成了英雄。他把報捷書送到中央的同時已開始在廣西樹立不必要的權威。他下令處決一切投降的造反者,禁止少數民族五人以上的聚會,按他自己的意誌製定地方法規,要人嚴格遵守,他把廣西田州變成了南中國執法最嚴厲的地區。早就有清醒的人提醒過他,在這個地方不適合用這種高壓的辦法,不然會適得其反。姚鏌認為這種論調是消極的,仍然堅持他的恐怖統治。1527年農曆五月,廣西田州風雲再起。

掀起風暴的是岑猛當初的兩個將軍盧蘇和王受。岑猛敗亡後,兩人逃進了安南國。他們本以為會孤獨地老死在安南,想不到的是姚鏌的政策幫了他們。當他們聽說姚鏌去了廣西桂林後,就偷偷潛回田州這個一觸即發的火藥庫,隻是扔了一點星星之火,馬上就形成燎原之勢。當姚鏌在桂林得到田州又起暴亂的消息時,盧蘇和王受的部隊已達五萬人,聲勢浩大,所向披靡。

姚鏌絲毫不認為這是自己的過錯,他請求中央政府再調集部隊入廣西,由他再來一次轟轟烈烈的剿匪。

這就是桂萼當時遇到的麻煩。按許多禦史們的指控,姚鏌上次剿岑猛就靡費了大筆軍費,這次肯定還要用錢,中央政府哪裏有那麽多錢夠他花!

還有禦史攻擊姚鏌是個愚不可及的行政官,他以毫無用處的高壓手段統治廣西田州,現在不但田州沒有了,思恩也被叛亂武裝奪去,損失相當慘重,應該將他正法。但姚鏌能展示他的愚蠢,是桂萼給的機會,所以桂萼應該負“薦人不當”的責任。

桂萼現在隻有一個辦法:將功補過,舉薦一個並不愚蠢的人代替姚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