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人就是天地的心,天地萬物本與我為一體。百姓的所遭受的困苦與荼毒,哪一件不是自己的切膚之痛?不知道自身痛苦的人,便是沒有是非之心。人的是非之心,無須思慮便可知道,無須學習便能具備,這就是所謂的良知。良知自在人心,無論聖人還是愚人,從古至今都是相同的。世上的君子,隻要專心致其良知,自然能秉公判別是非,與人同好同惡,視他人如同自己,愛國如同愛家,甚至把天地萬物視作與自己為一體,使得天下都得到治理。古人之所以能夠看見別人行善如同自己行善,看到別人為惡如同自己為惡,看到百姓饑餓痛苦如同自己饑餓痛苦,有一個人沒有過上好的生活,好像是自己把他推入深坑之中似的,這並不是因為他們故意表現出這些而想取信於天下,而是一心一意致其良知而自求心安理得而已。堯、舜、三王這樣的聖賢,說的話百姓沒有不相信的,這是因為他們的話是出於自己良知而說的話;他們做的事百姓沒有不喜歡的,這是因為他們的行為是出於自己的良知而做的事。所以他們的老百姓和平安樂,就算被處死也無怨言,給好處也不答謝。把這樣的教化推及到蠻荒之地,凡是有血氣的人沒有不孝敬雙親的,是因為人的良知是相通的。唉!聖人治理天下多麽簡單容易啊!
後世良知的學說不再昌明,天下的人各用自己的私心才智互相傾軋。人人各有自己的私心,那些偏頗淺鄙的見解,陰險狡詐的手段,不可勝數。他們都假借仁義的名號,幹著自私自利的勾當;用詭辯的言辭來迎合世俗的要求,用虛偽的行為來博取自己的名譽;把掩蓋別人的善行作為自己的長處,用攻擊別人的隱私來顯示自己的正直;怨恨地相互爭鬥卻認為是為了正義而獻身,險惡地互相傾軋還認為這是嫉惡如仇;嫉賢妒能卻認為自己是秉持公正,放縱情欲還認為這是與民同好同惡。互相欺淩、互相侵害,即使是一家之內的骨肉至親,彼此間也要分出勝負、架起很高的藩籬,更何況天下廣大、百姓名物眾多,又如何能夠將所有的百姓與名物與自己視為一體呢?這就難怪天下紛紛擾擾,禍亂頻發無止了。
我靠著上天的眷顧,偶然發現良知的學說,認為隻有致良知天下才能得到治理。所以我一想到百姓的苦難就心痛不已,忘了自己才智淺薄,卻想用良知的學說拯救天下,這也是不自量力的行為。世上之人看到我這樣做,就紛紛嘲笑、詆毀我,認為我是喪心病狂之人。唉!這有什麽可以顧忌的呢!我正感受到的是切膚之痛,哪裏還有空去計較別人的詆毀、嘲笑?如果有人看到自己的父子、兄弟墜入深淵,一定會大喊著爬過去,鞋帽掉了也全然不在意,爬著懸崖峭壁而下,希望能夠救人。而那些看到這一情況的讀書人,卻在一旁作揖、談笑,認為這人丟棄衣帽、不顧禮節,大喊大叫,一定是一個喪心病狂之人。所以,一旁有人陷溺還在作揖談笑,這是隻有那些沒有骨肉親情的人才能做出來的事,是孟子所說的“沒有惻隱之心就不是人”的人。如果是有父子兄弟親情的人,就會感同身受、痛心疾首,盡力狂奔、連滾帶爬地跑去救人。他們都能夠不顧自己陷入危險之中,還害怕被人譏笑為喪心病狂嗎?還會在意別人相信與否嗎?哎!如今的人即使認為我是喪心病狂之人,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天下人的心,都是我的心。天下之人有那麽多得病發狂的,我又怎能不得病發狂呢?天下之人有那麽多喪心的,我又怎麽能不喪心呢?
從前孔子在世時,有人說他諂媚,有人說他花言巧語,有人詆毀他的賢能,誹謗他不知禮,侮辱他是東家丘,有人嫉妒他、阻止他振興魯國,有人憎惡他甚至想殺他。即使是當時如晨門、荷蕢一般的賢者,也說:“孔子這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嗎?”“見識淺陋!又固執得很!沒有人了解自己那就算了吧。”雖然子路對於聖學已經十分明白,卻還難免懷疑孔子,對他想去的地方不高興,而且認為孔子迂腐。所以當時不信任孔子的人,難道僅僅是十之二三而已嗎?但是孔子依舊積極奔走,像是在道路上尋找自己遺失的兒子一樣整天奔波,無暇在溫暖的席褥上睡上一覺,難道是為了讓世人了解自己、相信自己而已嗎?或許孔子有與天地萬物為一體的仁愛之心,痛切至深,即使想不管也身不由己。所以他說:“我不和世人相處還能和誰在一起呢?”“想要潔身自好卻擾亂了倫理綱常。”“好幹脆啊!可他卻不知道我的難處!”哎!除了真的把天地萬物視作與己為一體的人,誰又能了解孔子的心思呢?至於那些“不見於世卻不鬱悶”“樂於天道安於天命”的人,當然可以做到“不自己了解便不會知道”“大道並行卻不會相互違背”。
我才疏學淺,怎敢以振興孔子之道為己任?隻是我的心也稍微知道一點身上的病痛,所以心中彷徨,茫然四顧,四處尋找能夠有助於我的人,共同想辦法去除身上的病痛。現在如果真有豪傑同道支持我、匡正我,共同努力,使得良知之學彰明於天下,使得天下之人都能致其良知,互相幫助、互相存養,除去自私自利的弊病,洗去詆毀、嫉妒、好勝、憤懣的習氣,以實現天下大同,那麽我的狂病將會立刻痊愈,最終免於喪心病狂的禍患。這得有多痛快啊!
哎!現在果真要找到世上的豪傑誌士,除了像文蔚你這樣的人,還能指望誰呢?像你這樣的才能和誌向,必然可以拯救世人於苦難。如今又明白了良知就在自己心中,無須向外探求,隻要依此擴充,就好比大河決口匯往大海,誰能抵禦得住呢?像你所說的“隻有一人篤信也不算少”,自然是你當仁不讓,還能寄望於誰呢?
會稽周圍向來山清水秀,深林幽穀,隨處可見。寒暑陰晴,氣候宜人。生活安定而不受世俗幹擾。好朋友相聚在一起,切磋道義、日日精進。多麽悠閑自在!天地之間還有如這般的快樂嗎!孔子說:“不抱怨上天,不歸咎他人,通過慢慢學習知識最終通達天道。”我和幾位同道想要努力遵循孔子的教誨,哪來的時間還能去外麵探求呢?隻是對於切膚之痛,無法漠不關心,於是寫了這封信回複你。
我因天氣炎熱,一直咳嗽,懶於寫信,你派人遠來,停留數月,臨別提筆,沒想到又寫了這麽多。我們相知頗深,雖然信中所論已經十分詳細,卻還是覺得有好多話沒有說完。
二
【一七三】
得書,見近來所學之驟進,喜慰不可言。諦視數過,其間雖亦有一二未瑩徹處,卻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純熟,到純熟時自無此矣。譬之驅車,既已由於康莊大道之中,或時橫斜迂曲者,乃馬性未調、銜勒不齊之故。然已隻在康莊大道中,決不賺入旁蹊曲徑矣。近時海內同誌,到此地位者曾未多見,喜慰不可言,斯道之幸也!
賤軀舊有咳嗽畏熱之病,近入炎方,輒複大作。主上聖明洞察,責付甚重,不敢遽辭。地方軍務冗遝,皆輿疾從事。今卻幸已平定,已具本乞回養病,得在林下稍就清涼,或可瘳耳。人還,伏枕草草,不盡傾企,外惟浚[354]一簡,幸達致之。
來書所詢,草草奉複一二。
近歲來山中講學者,往往多說“勿忘勿助”工夫甚難。問之,則雲:“才著意便是助,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難。”區區因問之雲:“忘是忘個甚麽?助是助個甚麽?”其人默然無對,始請問。區區因與說,我此間講學,卻隻說個“必有事焉”,不說“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隻是時時去“集義”。若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間斷,此便是忘了,即須“勿忘”;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即須“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隻就其間提撕警覺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間斷,即不須更說“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須更說“勿助”。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簡易!何等灑脫自在!今卻不去“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懸空守著一個“勿忘勿助”,此正如燒鍋煮飯,鍋內不曾漬水下米,而乃專去添柴放火,不知畢竟煮出個甚麽物來!吾恐火候未及調停,而鍋已先破裂矣。近日一種專在“勿忘勿助”上用工者,其病正是如此。終日懸空去做個“勿忘”,又懸空去做個“勿助”,渀渀****,全無實落下手處,究竟工夫隻做得個沉空守寂,學成一個癡呆漢。才遇些子事來,即便牽滯紛擾,不複能經綸宰製。此皆有誌之士,而乃使之勞苦纏縛,擔擱一生,皆由學術誤人之故,甚可憫矣!
夫“必有事焉”隻是“集義”,“集義”隻是致良知。說“集義”則一時未見頭腦,說“致良知”即當下便有實地步可用工。故區區專說“致良知”。隨時就事上致其良知,便是“格物”;著實去致良知,便是“誠意”;著實致其良知,而無一毫意必固我,便是“正心”。著實致真知,則自無忘之病;無一毫意必固我,則自無助之病。故說“格、致、誠、正”,則不必更說個“忘、助”。孟子說“忘、助”,亦就告子得病處立方。告子強製其心,是助的病痛,故孟子專說助長之害。告子助長,亦是他以義為外,不知就自心上“集義”,在“必有事焉”上用功,是以如此。若時時刻刻就自心上“集義”,則良知之體洞然明白,自然是是非非,纖毫莫遁,又焉有“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之弊乎?孟子“集義”“養氣”之說,固大有功於後學,然亦是因病立方,說得大段,不若《大學》“格、致、誠、正”之功,尤極精一簡易,為徹上徹下,萬世無弊者也。
聖賢論學,多是隨時就事,雖言若人殊,而要其工夫頭腦,若合符節。緣天地之間,原隻有此性,隻有此理,隻有此良知,隻有此一件事耳。故凡就古人論學處說工夫,更不必攙和兼搭而說,自然無不吻合貫通者;才須攙和兼搭而說,即是自己工夫未明徹也。
近時有謂“集義”之功,必須兼搭個致良知而後備者,則是“集義”之功尚未了徹也。“集義”之功尚未了徹,適足以為致良知之累而已矣。謂致良知之功,必須兼搭一個“勿忘勿助”而後明者,則是“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徹也。“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徹也,適足以為“勿忘勿助”之累而已矣。若此者,皆是就文義上解釋牽附,以求混融湊泊,而不曾就自己實工夫上體驗,是以論之愈精,而去之愈遠。
文蔚之論,其於“大本達道”既已沛然無疑,至於“致知”“窮理”及“忘助”等說,時亦有攙和兼搭處。卻是區區所謂康莊大道之中,或時橫斜迂曲者。到得工夫熟後,自將釋然矣。
文蔚謂“致知之說,求之事親、從兄之間,便覺有所持循”者,此段最見近來真切篤實之功。但以此自為不妨,自有得力處;以此遂為定說教人,卻未免又有因藥發病之患,亦不可不一講也。
蓋良知隻是一個天理。自然明覺發見處,隻是一個真誠惻怛,便是他本體。故致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事親便是孝,致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從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事君便是忠。隻是一個良知,一個真誠惻怛。若是從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即是事親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矣;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即是從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矣。故致得事君的知,便是致卻從兄的良知;致得從兄的良知,便是致卻事親的良知。不是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卻須又從事親的良知上去擴充將來。如此,又是脫卻本原,著在支節上求了。良知隻是一個,隨他發見流行處,當下具足,更無去來,不須假借。然其發見流行處,卻自有輕重厚薄、毫發不容增減者,所謂“天然自有之中”[355]也。雖則輕重厚薄毫發不容增減,而原又隻是一個;雖則隻是一個,而其間輕重厚薄、又毫發不容增減。若可得增減,若須假借,即已非其真誠惻怛之本體矣。此良知之妙用,所以無方體、無窮盡,“語大天下莫能載,語小天下莫能破”[356]者也。
孟氏“堯舜之道,孝弟而已”者,是就人之良知發見得最真切篤厚、不容蔽昧處提省人。使人於事君、處友、仁民、愛物、與凡動靜語默間,皆隻是致他那一念事親、從兄真誠惻怛的良知,即自然無不是道。蓋天下之事雖千變萬化,至於不可窮詰,而但惟致此事親、從兄一念真誠惻怛之良知以應之,則更無有遺缺滲漏者,正謂其隻有此一個良知故也。事親、從兄一念良知之外,更無有良知可致得者,故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此所以為“惟精惟一”之學,放之四海而皆準,施諸後世而無朝夕者也。
文蔚雲:“欲於事親、從兄之間,而求所謂良知之學。”就自己用工得力處如此說,亦無不可。若曰致其良知之真誠惻怛以求盡夫事親、從兄之道焉,亦無不可也。明道雲:“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謂之行仁之本則可,謂是仁之本則不可。”[357]其說是矣。
“億”“逆”“先覺”之說,文蔚謂“誠則旁行曲防,皆良知之用”,甚善甚善!間有攙搭處,則前已言之矣。惟浚之言亦未為不是。在文蔚須有取於惟浚之言而後盡,在惟浚又須有取於文蔚之言而後明。不然則亦未免各有倚著之病也。舜察邇言而詢芻蕘,非是以邇言當察、芻蕘當詢而後如此。乃良知之發見流行,光明圓瑩,更無掛礙遮隔處,此所以謂之大知。才有執著意必,其知便小矣。講學中自有去取分辨,然就心地上著實用工夫,卻須如此方是。
“盡心”三節,區區曾有生知、學知、困知之說,頗已明白,無可疑者。蓋盡心、知性、知天者不必說存心、養性,事天不必說“夭壽不二,修身以俟”,而存心、養性與“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存心、養性、事天者,雖未到得盡心、知天的地位,然已是在那裏做個求到盡心、知天的工夫,更不必說“夭壽不二,修身以俟”,而“夭壽不二,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
譬之行路,盡心、知天者,如年力壯健之人,既能奔走往來於數千裏之間者也;存心、事天者,如童稚之年,使之學習步趨於庭除之間者也;“夭壽不二,修身以俟”者,如繈抱之孩,方使之扶牆傍壁,而漸學起立移步者也。既已能奔走往來於數千裏之間者,則不必更使之於庭除之間而學步趨,而步趨於庭除之間自無弗能矣;既已能步趨於庭除之間,則不必更使之扶牆傍壁而學起立移步,而起立移步自無弗能矣。然學起立移步,便是學步趨庭除之始,學步趨庭除,便是學奔走往來於數千裏之基。固非有二事,但其工夫之難易則相去懸絕矣。
心也,性也,天也,一也。故及其知之成功則一。然而三者人品力量自有階級,不可躐等而能也。細觀文蔚之論,其意以恐盡心、知天者,廢卻存心、修身之功,而反為盡心、知天之病。是蓋為聖人憂工夫之或間斷,而不知為自己憂工夫之未真切也。吾儕用工,卻須專心致誌,在“夭壽不二,修身以俟”上做,隻此便是做盡心、知天工夫之始。正如學起立移步便是學奔走千裏之始,吾方自慮其不能起立移步,而豈遽其不能奔走千裏?又況為奔走千裏者而慮其或遺忘於起立移步之習哉?
文蔚識見本自超絕邁往,而所論雲然者,亦是未能脫去舊時解說文義之習,是為此三段書分疏比合,以求融會貫通,而自添許多意見纏繞,反使用工不專一也。近時懸空去做勿忘勿助者,其意見正有此病,最能擔誤人,不可不滌除耳。
所謂“尊德性而道問學”一節,至當歸一,更無可疑。此便是文蔚曾著實用工,然後能為此言。此本不是險僻難見的道理,人或意見不同者,還是良知尚有纖翳潛伏。若除去此纖翳,即自無不洞然矣。
已作書後,移臥簷間,偶遇無事,遂複答此。文蔚之學既已得其大者,此等處久當釋然自解,本不必屑屑如此分疏。但承相愛之厚,千裏差人遠及,諄諄下問,而竟虛來意,又自不能已於言也。然直戇煩縷已甚,恃在信愛,當不為罪。惟浚處及謙之[358]、崇一處,各得轉錄一通寄視之,尤承一體之好也。
右南大吉錄。
【譯文】
來信收悉,看到你近來學問驟進,欣慰之情難以言表。你的信我仔細讀了幾遍,中間有一兩處還未能理解透徹,恐怕是因為致良知的功夫尚未純熟,如果到了純熟的境界,自然不會如此了。這就好比是駕車,已經走在康莊大道上了,有時出現迂回曲折的情況,是馬性沒有調好、韁繩沒有勒齊的緣故。然而已經在康莊大道之上,決計不會再誤入歧途了。近來海內同道達到你這種境界的還不多見,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這是聖人之道的萬幸!
我原有畏熱咳嗽的毛病,來到炎熱的南方後,就複發得很厲害。皇上聖明洞察,托付的責任十分重大,不敢立即推辭。地方的軍務又十分冗雜,我不得不帶病處理。好在叛亂已經平定,我已奏請皇上讓我回家養病,如能在山林清涼之處養病,或許還能痊愈。來人就要回去,我趴在枕上草草寫信,匆忙間難以訴說得盡。另外,給陳九川的信請你轉交給他。
你信中所詢問的問題,我簡單地回複一下。
今年來到山中講學的人,常常說“勿忘勿助”的功夫很難。我詢問原因,他們就說:“稍有意念便是助長,一不留意便是忘記,所以很難。”我就問:“忘是忘記什麽?助是助長什麽?”他們默然無言,便向我請教。我對他們說,我在這裏講學,隻講“必有事焉”的功夫,不說“勿忘勿助”。“必有事焉”就是時時刻刻去“集義”。如果時時刻刻用“必有事”的功夫,其間有中斷便是忘記,就需要“勿忘”的功夫;時時刻刻用“必有事”的功夫,求速之心切便是助長,就需要“勿助”的功夫。功夫全在“必有事焉”之上,“勿忘勿助”隻是在其中起個提點警醒的作用。如果功夫原本就不間斷,便不需說“勿忘”;功夫原本不求速效,那麽便不需說“勿助”。如此功夫何等明白簡單!何等灑脫自在!如今卻不在“必有事”上用功,卻懸空苦守著“勿忘勿助”,這好比是燒火做飯,鍋裏不添水加米,卻專門去添柴加火,不知最終能煮出個什麽東西!恐怕火候還沒調好,鍋已經先燒破了。近來專在“勿忘勿助”上用功的人,他們的毛病正是如此。整體憑空去做“勿忘勿助”的功夫,茫茫****,全然沒有落實下手之處,最終隻落得個死守空寂的功夫,學成了個癡呆。剛遇到一點事,就會心緒紛亂,難以應對。這些人都是有誌之士,卻因此勞苦困擾,耽誤一生,這都是由於學術的錯誤耽誤人的緣故,真叫人可惜呢!
“必有事焉”就是“集義”,“集義”就是致良知。說“集義”一時還未抓住主旨,說“致良知”那麽當下便有切實用功之處。所以我專門說“致良知”的功夫。隨時在事上致良知,便是“格物”;著實去致良知,便是“誠意”;著實去致良知,並且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妄意,便是“正心”。著實去致良知,便沒有“忘”的毛病;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妄意,便沒有“助”的毛病。所以說“格、致、誠、正”,便不需要再說“勿忘勿助”了。孟子說“勿忘勿助”,也是針對告子的毛病對症下藥。告子通過強製的功夫來框定人心,是“助”的毛病,所以孟子專門說助長的危害。告子之所以犯助長的毛病,也是因為他將義看作外在的東西,不知道在自己心中“集義”,在“必有事焉”處用功,所以才會如此。如果時時刻刻在自己心中“集義”,那麽良知本體便會豁然開朗,是是非非全都呈現,又何來的“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的毛病?孟子“集義”“養氣”的學說,固然對於後學有極大的功勞,然而也不過是對症下藥,隻說了個大概,不及《大學》中“格、致、誠、正”的功夫特別精研專一、簡單明了,這實在是上下貫通,千秋萬世永無弊病的功夫。
聖賢講學,大多是就事而論,雖然他們的說法不一,但功夫的主旨是一致的。這是由於天地間隻有一個性,隻有一個理,隻有一個良知,隻有這一件事。所以但凡就古人論學之處討論功夫,沒有必要摻雜著牽強附會地說,自然能夠融會貫通;如果需要摻雜搭配,隻是自己的功夫沒有明白透徹罷了。
近來有人說“集義”的功夫必須搭配致良知才算完備,這是“集義”的功夫尚未透徹的緣故。“集義”的功夫尚未明了透徹,恰好成了致良知的牽累。認為致良知的功夫必須搭配“勿忘勿助”才能明白,則是“致良知”的功夫尚未透徹。“致良知”的功夫尚未明了透徹,恰好成了“勿忘勿助”的牽累。像這類情況,都是從文義上牽強附會的解釋,以求融會貫通,卻沒有自己切實地在功夫上體驗,所以論證得愈精細,實則愈偏離大道。
你的觀點在“大本達道”方麵已經沒有疑問了,至於“致知”“窮理”以及“勿忘勿助”等說法,有時還是會有摻雜搭配之處。這就是我說的走在康莊大道之上,有時還會出現橫斜曲折之處。等到功夫純熟之後,這一情況自然會消失。
你說“致知的學說,從侍奉雙親、遵從兄長上就應當有所持守、遵循”,此處最能看到你近來功夫的真切篤實。你自己從這裏下功夫倒也無妨,有一個切實用力之處,但如果把此當作定論教給別人,卻難免出現用藥不當、導致疾病的情況,這不能不同你說明白。
所謂良知隻是一個天理。良知自然明覺的呈現就是真誠惻隱,就是良知的本體。所以在侍奉雙親上致良知的真誠惻隱就是孝,在遵從兄長上致良知的真誠惻隱就是悌,在侍奉君主上致良知的真誠惻隱就是忠。隻有一個良知,隻是一個真誠惻隱。如果遵從兄長的良知不能達到真誠惻隱,也就是侍奉雙親的良知不能達到真誠惻隱;如果侍奉君主的良知不能達到真誠惻隱,便是遵從兄長的良知不能達到真誠惻隱。所以,能致侍奉君主的良知,便能致遵從兄長的良知;能致遵從兄長的良知,便能致侍奉雙親的良知。並不是說輔佐君主的良知不能致,卻要從侍奉雙親的良知上去擴充得來。如果這樣,便是脫離了良知的本原,在細枝末節上探求了。良知隻是一個,隨它發揮呈現,自然完備,無來無去,無須假借於外。但是良知發揮呈現之處卻有輕重厚薄的區別,絲毫不能增減,這就是所謂的“天然自有之中”。雖然輕重厚薄絲毫不能增減,但良知隻有一個;雖然隻是一個,但其中的輕重厚薄又絲毫不能增減。如果能夠增減,如果需要向外假借,那麽便已不是良知真誠惻隱的本體了。這就是良知的妙用,是良知之所以沒有形體卻無窮無盡的緣故,也是良知“說它大,天下任何東西都裝載不了它;說它小,天下任何東西都沒法攻破它”的原因。
孟子說的“堯舜之道,孝悌而已”,這是從人的良知最真切篤厚、不容蒙蔽之處提醒人。使得人在事君、處友、仁民、愛物以及其他所有動靜語默之間,都隻是致自己那一念侍奉雙親、遵從兄長的真誠惻隱的良知,那就自然處處都符合大道了。天下的事物雖然千變萬化,以至於不可窮盡,但是隻要致此侍奉雙親、遵從兄長的一念真誠惻隱的良知來應對,便沒有任何遺漏缺失之處,這正是隻有一個良知的緣故。侍奉雙親、遵從兄長的一念良知之外,沒有別的良知可以致,所以說:“堯舜之道,孝悌而已矣。”這就是“精研專一”的學問,就是放之四海而皆準,施於後世也不會過時的道理。
你說:“想在侍奉雙親、遵從兄長之中,探求我所說的良知的學問。”從自己用功得力之處來說,這是可行的。如果說用致良知的真誠惻隱來探求侍奉雙親、遵從兄長的道理,也無不可。程顥先生說:“行仁從孝悌開始,孝悌是仁的一件事,說孝悌是踐行仁的根本是可以的,說孝悌是仁的根本就不對了。”他說得對。
關於“不億不信”“不逆詐”“先覺”等觀點,你認為“隻要真誠,即便是旁門左道、刻意提防,也都是良知的運用”,這話說得很對!其中有摻雜搭配之處,前麵已經討論過了。陳九川的說法也未必是錯的。對你而言,要吸取九川的觀點才能完備;對九川而言,要吸取你的觀點才能明白。否則你們免不了各自有偏倚的毛病。舜對淺近之言也要加以思考並向樵夫請教,並不是因為淺近之言值得思考,而是樵夫值得請教,舜才這樣做。這是良知的發用呈現,自然光明瑩透,毫無任何障礙,這就是所謂的大知。一有執著和私意,知就會變小。講學中自然有取舍分辨,然而,隻要心中踏實下功夫,就必須這樣才對。
“盡心”三節,我曾用生知、學知、困知的說法來解釋,已經十分清楚,沒有可懷疑的了。盡心、知性、知天的人不必說存心、養性,事天不必說“夭壽不二,修身以俟”,而存心、養性與“修身以俟”的功夫已經在其中了。存心、養性、事天的人,雖然沒有到盡心、知天的境界,然而已經在那裏做探求盡心、知天的功夫了,更不必說“夭壽不二,修身以俟”,“夭壽不二,修身以俟”的功夫已然包含在其中了。
這就好比是走路,盡心、知天的人,如同年輕力壯之人,能夠往返奔走於數千裏之間;存心、事天的人,如同兒童,隻能在院子裏學習走走路;而“夭壽不二,修身以俟”的人,如同繈褓中的嬰兒,隻能使他扶著牆壁慢慢學習站立走動。已經往返奔走於數千裏之間的人,就沒有必要再讓他在庭院中學習走路,因為學習走路已經不存在問題;已經能在院子裏走路的人,就不必讓他再扶著牆學習站立走動,因為站立走路已經不存在問題了。然而,學習站立走動是在院子裏學習走路的開始;在院子裏學習走路,是往來奔走於數千裏之間的基礎。本來就不是兩件事,隻不過功夫的難易程度相差懸殊。
心、性、天的本質是一樣的。所以等到這三類人各自修養成功後,便是相同的。然而這三類人的品行、才能存在差異,因此不能超越自身能力去修養。我仔細思考了你的觀點,你的意思是害怕盡心、知天之人,荒廢了存心、修身的功夫,反而成了盡心、知天的弊病。這大概是擔心聖人的功夫會有間斷,卻不知道擔憂自己的功夫尚未真切。我們這類人用功,必須專心致誌在“夭壽不二,修身以俟”上,這樣就是盡心、知天功夫的開始。正如同學習起立移步便是學習奔走於千裏之間的開始,我正擔心自己不能起立移步,又怎麽會去擔心不能奔走於千裏呢?更何必去擔心能夠奔走千裏的人忘了起立移步的功夫呢?
你的見識原本就超凡脫俗,不過就你所論而言,也還是沒能去掉過去講求文義的習氣,所以你才將知天、事天、夭壽不二當作三部分,進行分析綜合,以求得融會貫通,結果自己添加了許多糾纏不清的想法,反而使得自己用功不夠專一。近來憑空去做勿忘勿助的功夫的人正是犯了這個毛病,這個毛病最為耽誤人,所以不能不徹底清除。
你認為“尊德性而道問學”一節,應當統合為一,這沒有什麽可疑的。這是你切實用功之後說出來的話。這本來不是生僻難懂的道理,人們卻有不同的意見,這還是因為良知中尚有灰塵潛伏的緣故。如果除去這些灰塵,良知便會豁然洞見了。
信寫完後,我躺在屋簷下,正好閑來無事,就再寫幾句。你的學問已然得到要領,這些問題時間久了也會自然明白,本不必我來細細講解。但承蒙你的厚愛,不遠千裏派人請教,為了不辜負你的來意,我自然得有所回報。然而我所說的過於直白瑣碎,你對我如此信任,應當不會怪罪於我吧!還請你把這封信抄幾份,分別寄給九川、謙之、崇一,讓他們共同分享你的一片善意。
以上南大吉錄。
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等[359]
【一七四】
古之教者,教以人倫。後世記誦詞章之習起,而先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當以孝、弟、忠、信、禮、義、廉、恥為專務。其栽培涵養之方,則宜誘之歌詩以發其誌意,導之習禮以肅其威儀,諷之讀書以開其知覺。今人往往以歌詩、習禮為不切時務,此皆末俗庸鄙之見,烏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
大抵童子之情,樂嬉遊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則條達,摧撓之則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趨向鼓舞,中心喜悅,則其進自不能已。譬之時雨春風,沾被卉木,莫不萌動發越,自然日長月化;若冰霜剝落,則生意蕭索,日就枯槁矣。故凡誘之歌詩者,非但發其誌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號呼嘯於詠歌,宣其幽抑結滯於音節也;導之習禮者,非但肅其威儀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讓而動**其血脈,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諷之讀書者,非但開其知覺而已,亦所以沉潛反複而存其心,抑揚諷誦以宣其誌也。凡此皆所以順導其誌意,調理其性情,潛消其鄙吝,默化其粗頑,日使之漸於禮義而不苦其難,入於中和而不知其故,是蓋先王立教之微意也。
若近世之訓蒙稚者,日惟督以句讀課仿,責其檢束而不知導之以禮,求其聰明而不知養之以善,鞭撻繩縛,若待拘囚。彼視學舍如囹獄而不肯入,視師長如寇仇而不欲見,窺避掩覆以遂其嬉遊,設詐飾詭以肆其頑鄙,偷薄庸劣,日趨下流。是蓋驅之於惡而求其為善也,何可得乎?
凡吾所以教,其意實在於此。恐時俗不察,視以為迂,且吾亦將去,故特叮嚀以告。爾諸教讀,其務體吾意,永以為訓,毋輒因時俗之言,妀廢其繩墨,庶成“蒙以養正”之[360]功矣,念之念之!
【譯文】
古代的教育,是教人以人倫。後世記誦辭章的習氣興起之後,先王的教化便消亡了。如今教育兒童,應當專門將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作為重點。至於栽培涵養的具體方法,則應當以吟詠詩歌來激發他們的誌趣,以學習禮儀來端莊他們的儀表,以勸勉讀書來開發他們的心智。現在的人往往認為吟詠詩歌、學習禮儀是不務正業,這是鄙陋庸俗的見解,又怎麽能明白古人立教的本意呢?
大致說來,兒童的天性喜歡玩樂卻害怕拘束。就好像草木開始萌芽時,讓他舒展地生長就能枝葉茂盛,如果摧殘阻撓就會衰敗痿痹。現在教育兒童也應當積極鼓勵天性,使得他們心中喜悅,這樣就會不斷進步。這就好比是時雨春風滋潤花木,花木沒有不萌芽生長的;如果花木受到冰霜的侵襲,就會生意蕭索,不斷枯萎。所以通過吟詠詩歌,不僅可以培養他們的誌趣,也是為了在吟詠中宣泄他們的精力,在音律中抒發他們的抑鬱之情;通過學習禮儀,不但可以端莊儀表,也是為了在打躬作揖之中活動血脈,在叩拜屈伸之間強健筋骨;通過勸勉讀書,不但可以開發他們的心智,還可以在反複討論中存養心體,在褒貶諷譽中宣揚誌氣。所有這一切都是順導他們的誌趣,調理他們的性情,消除他們的鄙陋吝嗇,化去他們的粗劣頑皮,使得他們日漸符合禮儀而不會感到辛苦,心中中正平和而不知不覺,這就是先王立教的深刻含義。
近世教育兒童,每天隻知道督促句讀的功課,嚴格約束卻不知道用禮儀引導,隻求耳聰目明卻不知道用善來培養,用鞭子抽打、用繩子捆縛,像對待囚犯一樣。孩子們將學校視作監獄而不肯去,將師長視如仇敵而不想見,想盡各種辦法要逃學去嬉戲玩耍,弄虛作假肆意頑皮,變得庸俗低劣,日益墮落。這是驅使他們作惡卻還要求他們向善,怎麽做得到呢?
我教學的主張就在於此。我恐怕世俗不能明白,認為我很迂腐,加上我就要離開了,所以特意叮囑告知。諸位教讀務必體察我的用意,以此為終身的教訓,不要因為世俗的言論就改轅易轍,廢除我所訂立的規矩,也許可以收到“在童蒙時就培養兒童純正的品格”的功效吧!諸位務必切記!
教?約
【一七五】
每日清晨,諸生參揖畢,教讀以次偏詢諸生:在家所以愛親敬長之心,得無懈忽未能真切否?溫凊定省之儀,得無虧缺未能實踐否?往來街衢步趨禮節,得無**未能謹飭否?一應言行心術,得無欺妄非僻未能忠信篤敬否?諸童子務要各以實對,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教讀複隨時就事,曲加誨諭開發,然後各退,就席肄業。
【譯文】
每天清晨,學生參拜行禮完畢,教讀應依次提問學生:在家時熱愛親人、尊敬長輩之心,是否真切而沒有懈怠?在使得父母冬暖夏涼、早晚請安的禮節上,是否能夠躬身實踐而沒有遺漏?在街上行走時,是否注意禮節而沒有**不羈?一切言行心思,是否欺天罔人未能做到忠信篤敬?每位學生都應如實以對,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教讀要隨時根據情況,委婉地加以啟發引導,然後讓他們各自退回座位上學習。
【一七六】
凡歌詩,須要整容定氣,清朗其聲音,均審其節調,毋躁而急,毋**而囂,毋餒而懾。久則精神宣暢,心氣和平矣。每學量童生多寡,分為四班。每日輪一班歌詩,其餘皆就收斂容肅聽。每五日則總四班遞歌於本學,每朔望集各學會歌於書院。
【譯文】
凡是吟誦詩歌,必須整理儀容,平定呼吸,使得聲音清晰明朗,節奏均勻,不急不躁,不散漫不嘈雜,不氣餒不畏難。時間久了,就會感到精神舒暢,心平氣和。每個學校應當根據學生的多少分為四個班。每天輪流一個班吟誦詩歌,其餘的學生收斂儀容,認真聆聽。每五天讓四個班依次吟誦詩歌,每月初一、十五組織各學堂到書院集體吟誦。
【一七七】
凡習禮,需要澄心肅慮。審其儀節,度其容止。毋忽而惰,毋沮而怍,毋徑而野,從容而不失之迂緩,修謹而不失之拘局。久則體貌習熟,德性堅定矣。童生班次皆如歌詩,每間一日則輪一班習禮,其餘皆就席斂容肅觀。習禮之日,免其課仿。每十日則總四班遞習於本學。每朔望則集各學會習於書院。
但凡學習禮儀時,必須澄明內心,排除雜慮。老師要認真審察學生的禮儀細節,容貌舉止。不疏忽不懈怠,不拘謹不害羞,不隨便不粗野,從容而不緩慢,謹慎而不緊張。時間久了,體態儀貌練習得熟練了,德性的培養也就堅定了。學生的班次同吟誦詩歌一樣,每隔一天輪流一個班練習禮儀,其餘的班收斂儀容,認真觀看。練習禮儀的那一天,免去其他的課業。每隔十天,集合四個班在本校依次練習禮儀。每月初一、十五組織各學堂到書院練習禮儀。
【一七八】
凡授書不在徒多,但貴精熟。量其資稟,能二百字者止可授以一百字,常使精神力量有餘,則無厭苦之患,而有自得之美。諷誦之際,務令專心一誌,口誦心惟,字字句句,紬繹反複。抑揚其音節,寬虛其心意。久則義禮浹洽,聰明日開矣。
【譯文】
老師講課不在多,貴在精熟。根據學生的資質,能認識兩百字的隻教一百字,讓學生的精神力量有所富餘,便不會產生辛苦厭煩的情緒,反而會有收獲的喜悅。在誦讀之時,一定要專心致誌,口中所讀、心中所想,字字句句,反複體會。音節要抑揚頓挫,心胸要寬廣虛靜。時間久了,學生就能明白禮儀,日益聰明了。
【一七九】
每日工夫,先考德,次背書誦書,次習禮或作課仿,次複誦書講書,次歌詩。凡習禮歌詩之類,皆所以常存童子之心,使其樂習不倦,而無暇及於邪僻。教者如此,則知所施矣。雖然,此其大略也,“神而明之,則存乎其人”[361]。
【譯文】
每天的功夫,先考察學生的品德,其次是背書、誦讀,再次是練習禮儀或其他課業,再次是讀書、講課,最後是吟誦詩歌。凡是練習禮儀、吟誦詩歌,都是為了使孩童的天性能夠長存,使他們樂於學習而不感到疲倦,這樣就沒心思去幹歪門邪道之事。老師們了解了這一點,就知道該如何教育學生了。當然,這裏所說的也隻是個大概,“至於要明白領悟其中的神妙之處,就在於各自的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