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省曾錄001
良知就是易,易就是變
黃勉之問:“‘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事事要如此否?”
先生曰:“固是事事要如此,須是識得個頭腦乃可。義即是良知,曉得良知是個頭腦,方無執著。且如受人饋送,也有今日當受的,他日不當受的;也有今日不當受的,他日當受的。你若執著了今日當受的,便一切受去;執著了今日不當受的,便一切不受去。便是‘適’‘莫’,便不是良知的本體。如何喚得做義?”
【譯文】
黃勉之問:“《論語》有言:‘沒有絕對的肯定,也沒有絕對的否定,符合義即可。’難道每件事都要如此嗎?”
先生說:“當然每件事都要如此,隻是必須先認識到宗旨才行。義就是良知,知道良知就是宗旨,才不會執著。好比接受別人的饋贈,有的今天可以接受,而其他時間不能接受;也有今天不能接受,而其他時間可以接受的。如果你執著於今天可以接受,就接受所有的饋贈;執著於今天不能接受,就拒絕一切饋贈。這就是‘適’和‘莫’,就不是良知的本體。怎麽能叫作義呢?”
【度陰山曰】
大明帝國萬曆初年的首輔張居正變法初期,很多官員都想和大權在握的張居正拉關係。
拉關係的手法自然就是送禮,張居正對所有人的禮物都拒絕,隻有兩個人的禮物,他毫不猶豫地接收。
這兩個人就是邊將戚繼光和李成梁。
戚、李二人善於用兵,是那個時代明帝國軍界的砥柱中流,有人很不理解地問張居正:“那麽多人給你送禮,你不接受。為何隻接受戚、李二人的,難道他們的禮品夠豐厚?”
張居正回答:“他們的禮品都是邊疆特產,少量的金銀,一點也不豐厚。我之所以收他們的禮品,是因為之前的首輔都收受邊將的賄賂,因為隻有在首輔的支持下,邊將才能有所成就。如果我不收,他們會心有疑慮,認為我別有心思。他們內心一不安,如何能有心情保衛邊疆?”
張居正這段話的意思是,我之所以收他們的賄賂,隻是讓他們安心。
春秋時期,霸主齊桓公死後,宋襄公非常垂涎霸主名號,為了奪取霸主之位,他先對當時最弱的鄭國發動戰爭。
鄭國當時和楚國是盟國,於是楚國派出援軍,晝夜不停趕來。
宋襄公聽說龐然大物楚國來了,立即後撤,楚軍緊追不舍。退到泓水南岸後,宋襄公發現楚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不禁惱怒,於是下令在南岸紮營,麵對北岸的楚軍,他責罵道:“你們這群南蠻子,我已經退軍了,怎麽還追我?”
楚軍說:“我們就是要和你打一架,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宋襄公大怒說:“打就打!”
有人勸宋襄公:“楚軍戰力強悍,咱們打不過人家。”
宋襄公大為自信地說:“別怕,楚人是南蠻子,雖然戰力高,但文化程度不高;咱們雖然戰力弱了點,但有文化,文化的力量能改天換地,你們睜眼看著,我如何揍得他們滿地找牙。”
第二天一大早,宋襄公就命令士兵製作一麵大旗,上書“仁義”二字,插在戰車上,迎風飄揚,好不壯觀。
楚軍看到了這麵大旗,哈哈大笑。一麵笑一麵就從北岸渡河。
宋襄公的手下尖叫起來,現在進攻,必大獲全勝。
宋襄公咆哮大怒:“你瞎了!旗子上“仁義”二字看不見?我堂堂仁義之師,豈有乘敵人半渡而擊之的道理?”
他的手下隻好閉嘴,但心裏卻叫苦不迭。
楚軍已全部過河,開始在河邊列陣。
那手下又張開了嘴,跺腳道:“趁他們陣型未整,趕緊攻擊。”
宋襄公這次動了手,抽了手下一嘴巴:“你這個不仁不義的家夥,不進攻沒列成陣的敵人,這點道理你都不懂?”
楚軍已列陣完成,宋襄公派人去詢問:“按照戰役規則,是你先進攻,還是我先進攻啊?”
楚軍狂笑,分成三路縱隊,中路直攻,另外兩路襲擊宋襄公的側翼,宋軍慘敗。
宋襄公運氣不差,居然活著逃回宋國。在亂軍中被眾將保護,才逃出重圍,跑回祖國。
回到祖國後,國人全部號啕大哭。宋襄公也流下眼淚,大失所望。但他不是失望自己大敗,而是失望國人的反應。
他對人說:“自有戰爭以來,都是禮儀之兵,不許殺負傷的敵人,不擒拿年紀大的敵人。戰場上進攻不能耍詐,麵對麵地衝鋒。可這群野蠻楚國人不講規則,他不講規則是他的事,我可要講規則。我以“仁義”帶兵,雖敗猶榮。”
這場戰役叫泓水之戰,宋襄公因此一戰而在曆史上占據一席之地。
毛澤東評價宋襄公,說他是蠢豬式的仁義。當然也有人認為,宋襄公保持了君子風範,遵禮守德,雖敗猶榮。
毛澤東的評價是對的,“仁義道德”這玩意兒在平時說說、做做可以,但到血肉橫飛的戰場上還玩“仁義”,那就是蠢豬。
嶽飛說,將帥用兵的智謀分為五條:仁愛、智慧、信義、勇敢、嚴謹。
這五條裏,“智慧”最重要,所謂“智慧”,就是知道。知道,就能行仁愛、明信義、施勇敢、講嚴謹。
單有仁愛、信義、勇敢、嚴謹,沒有智慧,那就是蠢豬。
為什麽智慧特別重要?
因為智慧是靈動飄逸的,其他四項智謀是死的。我們無時無刻不在麵臨情境的變動和轉移,這個時候,我們不能用死的智謀來應對,必須心隨境轉,在什麽樣的環境中,該怎麽做,智慧會告訴你答案。這個智慧,就是王陽明所謂的良知。
確切地說,我們必須和這個世界(各種情境)進行富有成效的互動,從這個世界得到信息,然後調整我們的思想和行為,此時,思想肯定會快速地塑造這個世界(各種情境),並調整自己去適應它,這就是“沒有絕對的肯定,也沒有絕對的否定,符合義即可”,這就是易(變動),就是良知。
王陽明說,良知是隨時變動的,不同情境下,它給出的判定是不一樣的。比如收禮,有今日當受的,明日不當受的,該受就受,不該受就不受,這就是致良知了。
同時,我們在人生中無傷大雅的情況下,隨俗(遵循風俗、習慣等)就是致良知。
其實說透徹了,就是要人心由境轉,情境改變的情況下,你必須也要改變你的規矩。比如進了屠宰場,就別總絮叨“不殺生”的話;比如進了寺廟,就別總吵嚷著吃紅燒肉。
武則天時代,告密成風,許多大臣都被冤枉入獄,最後不承認各種罪名(尤其是謀反)而被活活打死。
名臣狄仁傑也被誣陷謀反,投入大獄。審訊他的人是酷吏來俊臣,他至少有一百種辦法讓狄仁傑承認謀反。
狄仁傑還未等來俊臣動刑,立即承認謀反。但背地裏,他卻用血寫了一封申訴書,藏在棉衣裏,請求審訊官帶回去給自己家人。
審訊官自然不知其中另有乾坤,就送給了狄家。狄仁傑的兒子收到父親的棉衣後,很快發現了其中的血書,於是托人送到了武則天的手中。
武則天左手拿著狄仁傑的認罪書,右手拿著申訴書,把狄仁傑叫來,問:“你若是真的冤枉,為什麽還要承認謀反?”
狄仁傑十分沉重地回答說:“我若是不承認的話,恐怕早就死在來俊臣手中了。”
你不能說狄仁傑說謊,在什麽樣的情境下就應該做什麽樣的事,這就是致良知。
我們不能堅信二分法:要麽黑要麽白,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黑白、善惡。一切都是相對的,情境轉移,黑就是白,善就是惡,所以,一定要堅信你的良知,它才是我們處理人生問題的唯一武器。
良知就是正能量
問:“‘思無邪’一言,如何便蓋得三百篇之義?”
先生曰:“豈特三百篇?六經隻此一言便可該貫。以至窮古今天下聖賢的話,‘思無邪’一言也可該貫。此外更有何說?此是一了百當的功夫。”
【譯文】
有人問:“‘思無邪’一句話怎麽能夠涵蓋《詩》三百篇的意義呢?”
先生說:“何止可以涵蓋《詩》三百篇?六經隻此一句話也可概括。以至於從古至今天下聖賢的話,‘思無邪’一句話也能概括了。此外還能有什麽可說的?這真是個一了百了的功夫。”
【度陰山曰】
中國古代知識分子讀的書屈指可數:四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五經(《詩》《書》《禮》《易》《春秋》)。孔子說,《詩經》三百篇,用一句話說就是,思無邪。思無邪,是純正、沒有誨**誨盜的意思,即是說,《詩經》所有的內容傳播的都是人性之善,都是正能量。
王陽明則說,豈止是《詩經》,其他四經,同樣如此,都是傳播正能量的。從古至今天下聖賢的話,也都是“思無邪”,除了正能量外,經典什麽都沒說。
這個思無邪、正能量就是良知,一切偉大的經典,都在彰顯人性之善,都在教人實現良知。
不過,王陽明同時承認,有“思無邪”就有“思有邪”,有正能量就有負能量,正如有陰就有陽一樣。我們必須承認這點,隻不過在承認之後,必須提升正能量,必須助長陽,必須做到思無邪。
正能量或者說致良知的重要正在此,因為大多數人致良知的水平不高,所以總在意外在環境。別人對我們的看法能塑造我們,我們對他人的看法,也能塑造他人,我們對社會的看法,同樣能塑造社會。
如果我們用良知對待他人,他人就會回我們以良知;如果我們用良知對待這個社會,社會就會報答我們以良知,因為良知是可以交換的。
反之,如果我們用各種負能量對待他人和社會,回饋的就是各種負能量和社會。你每天都收到各種負能量,慢慢地就會變成一個怨婦,滿臉苦大仇深,看什麽都不順眼,做什麽事都沒有歡樂,最終受苦的還是你自己。
正因如此,我們才要傳播正能量,和心外的社會達成和諧的交流互通。王陽明的世界觀“萬物一體”就是這一方式的理論支持:人人都不會戕害自己的身體,總給自己身體最好的關注,那麽,身體就會回饋給你健康,如果你把天地萬物都當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給他們以正能量的關照,它們就會回饋給你正能量。
他好,你也好,天下就好了。
人隻有一個心
問“道心”“人心”。
先生曰:“‘率性之謂道’,便是‘道心’。但著些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道心’本是無聲無臭,故曰‘微’。依著‘人心’行去,便有許多不安穩處,故曰‘惟危’。”
【譯文】
有人向先生請教“道心”“人心”。
先生說:“‘率性之謂道’,就是‘道心’。隻要沾染了一些人的意念,就是‘人心’。‘道心’本來是無聲無息的,所以稱其為‘微’。按照‘人心’去行,便會有許多不穩妥之處,所以稱其為‘惟危’。”
【度陰山曰】
道心就是天理,人心就是人欲。天理和人欲並非勢不兩立,而是相生相克、輔車相依。其實,天理是由人欲產生的,比如食色(吃和性)就是人的基本欲望,由食色這種基本欲望生出了吃要“細嚼慢咽”和“不亂性”的天理。
人必須是先有基本欲望,天理才可產生,人有求生的欲望,所以不殺生的天理誕生,人有物質和精神滿足的欲望,所以幸福的天理產生。
所謂“率性之謂道”,就是順著這些基本欲望去實現之,這就是道,就是道心。一旦超越了這些基本欲望的追求,就是欲,就是人心。
餓了要吃飯,這就是道心,這種心是無聲無息的,沒有人會對自己餓了要吃飯而感到驚訝,但餓了非山珍海味不吃,這就成了“人心”,總是超出這種道心,就危險了。
朱熹認為,人心中有個道心,又有個人心,兩個心經常進行生死之戰,贏的一方就主導了我們。這是典型的、冷酷的二分法,要麽是道心要麽就是人心。
王陽明不這樣認為。他說,人心隻是一個,而這個本源是“道心”,但一旦沾染人的意念,就成了“人心”。困了睡覺是人的基本欲望,要睡覺就是道心,但非要找美女陪,這就成了人心。意識到找美女陪是沾染了不好的意念,立即改正,人心又成了道心。
總之,我們隻有一個心,就是道心,它會下滑為人心,隻要你致良知,就能重新讓它還原為道心。
為什麽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
問:“‘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愚的人,與之語上尚且不進,況不與之語,可乎?”
先生曰:“不是聖人終不與語,聖人的心憂不得人人都做聖人,隻是人的資質不同,施教不可躐等。中人以下的人,便與他說性、說命,他也不省得,也須慢慢琢磨他起來。”
【譯文】
有人問:“《論語》說:‘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資質愚鈍的人,與他講高深的學問都無法進步,何況不給他們講呢?”
先生說:“不是聖人不給他們講,聖人恨不得人人都能做得聖人,隻是由於人的資質不同,施教時不能亂了次序。中等以下資質的人,即便給他講性與命的道理,他也不明白,還是需要慢慢啟發他。”
【度陰山曰】
性,是上天賦予我們的善、正能量、良知;命,則是有生就有死,客觀條件,有時候是時勢,人很多時候拚不過命的。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就是不要和他談“性”談“命”。
大部分是中人之資,所謂“中人之資”,並非是他的理解力、感悟力真的很差,而是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大道。所以,和這種人談性談命,純粹是對牛彈琴。隻能以洗腦的方式給他們灌輸“行善”的小道。
不和中人以下的人談性談命,還有個最根本的原因。如果和他們談性,人性本善,良知與生俱來,他們就會臆想,既然良知是現成的,人性是善的,那還何須去事上磨煉,完全從心所欲就是了。陽明心學左派後來就都變成這副德行了。他們全憑私意,斷章取義,結果比從前還要放縱,這是害了他們。
和他們談命,有人認為,既然命不可改,那還奮鬥什麽,於是消沉下去;另外一種人則認為,命既然是上天給我們的,上天無所不能,我們的命也應該無所不能,這種想法會讓他們拚命向外求,違背大自然,違背客觀規律,結果碰得頭破血流。
人的認知肯定不同,良知有大小。同樣一個道理,有人認識到真諦,而有人則流向偏門,所以和中人以下的人,先談高深的大道,就是在害他們,必須從最低等的道德入手,循序漸進,慢慢把性和命的道理傳給他們。如此,才是致良知,才是不作惡。
讀書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一友問:“讀書不記得,如何?”
先生曰:“隻要曉得,如何要記得?要曉得已是落第二義了,隻要明得自家本體。若徒要記得,便不曉得;若徒要曉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體。”
【譯文】
一位學友問:“讀書記不住,怎麽辦?”
先生說:“隻要理解便可,為何非要記住?理解已經落在第二位了,首要的是要明白自己的心體。如果隻想要記住,便不能理解;如果隻想要理解,便不能明白自己的心體。”
【度陰山曰】
這段話,如果隻看表麵文字,充滿了矛盾。
古人讀書,最先就是讀,讀了許多遍後就要背誦,背誦得精熟了,根本不必老師指點,其文章內涵自然水落石出。這就是“書讀百遍,其義自見”的意思。
王陽明小時候同樣如此,中國古人相信,若想深刻了解一本書的本意,第一步就是把它背誦起來。但在這裏,王陽明卻說,讀書隻要理解,而不需要記得。
這顯然和中國傳統教育是衝突的,可我們應該注意的是,王陽明這段話是說給成年人聽的,而不是小孩子。
成年人如果讀書還僅局限在背誦記住的層麵,那和三歲小孩有何區別?為什麽有些人非要記得,原因就在於其念頭不正。他記住了很多書中的內容,不過是想炫耀自己知識淵博,知道很多東西。
王陽明則說,讀任何書,都是為了自己的心體,或者說,讀書的目的是為了涵養自己的心,除此而外,都是錯誤的。
無論是理解還是記得,這念頭都不對,都有一種向外施展、炫耀的心。讀書就該偷偷摸摸,讓自己的心寬闊、厚實起來,如此,才是讀書的真諦。
何時該殺身成仁,何時該委曲求全
問“誌士仁人”章。
先生曰:“隻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太重,不問當死不當死,定要宛轉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卻丟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為?若違了天理,便與禽獸無異,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過做了千百年的禽獸。學者要於此等處看得明白。比幹、龍逢,隻為也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人。”
【譯文】
有人向先生請教《論語》中“誌士仁人”一節。
先生說:“隻是因為世人都將自己的身家性命看得太重了,不問是否應當赴死,都想保全自己的性命,卻把天理給丟了。忍心殘害天理,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呢?如果違背了天理,與禽獸有什麽區別,即便苟且偷生千百年,也不過是做了千百年的禽獸。為學之人在此處必須看得明白。比幹、龍逢,隻因為他們看得明白,所以能夠做到他的為人之本。”
【度陰山曰】
孔子的“殺身成仁”和孟子的“舍生取義”是中國儒家最高的精神,雖然向往生是基本人欲,但前提是,這種生必須符合天理。當“生”與我們的良知、尊嚴的相衝突時,我們就要棄“生”而選擇良知和尊嚴。
人類曆史上,有無數殺身成仁和舍生取義的誌士仁人,王陽明舉的例子是夏桀的大臣關龍逢和商紂的大臣比幹。這兩人有個共同的特點:當君主胡作非為,讓天下不太平,百姓遭受災難時,為了讓天下太平、百姓不遭受痛苦,奮起反抗他們的主子,最後殺身成仁。
王陽明說,這二人看得透,所以雖然死了,但卻做到了永遠不死——永遠活在大家心中。
怎樣才算看得透?隻有致良知才能看得透。依憑良知的判定去行動,該生則生,該成仁則成仁,不要偷生,否則活一千年,也不過是一千年的禽獸,而不是人。
如何判斷自己是否該勇於抗爭呢?就是遇到一個能抗爭的機會,如果沒有抗爭,你在以後的日子裏是否活得心安。倘若還是心安理得,沒有抗爭就是正確的,反之,就是錯誤的。
我們要說的是,什麽時候不要抗爭。
中國曆史上有勾踐為了生存而品嚐敵人的糞便,韓信為了活下去而鑽刁難者的褲襠,他們為什麽不在那種羞辱,尊嚴喪盡下,舍身成仁呢?
王陽明說:“聖賢處世,待人應物,有時而委屈,其道未嚐不直也。”意思是,大聖大賢的人也會遇到低穀期,在低穀期遇到別人對自己的挑戰,委曲求全,也是正確的,是正道。
什麽時候該委曲求全呢?
第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高峰少,低穀多,人在低穀若想爬上高峰,必須忍辱,活著才是真理。
第二,古語雲,小不忍則亂大謀,忍受小的屈辱,是為了以後的大謀。也就是說,你必須有大謀。所謂“大謀”,用王陽明的說法就是,你必須知道在你人生中,何謂第一等事。再淺顯而言,你的人生終極目標是什麽。凡是和你人生終極目標不相幹的,都應該忍下來,別讓這些小辱幹擾你。一遇淩辱,拔刀而起的是匹夫。匹夫是沒有人生終極目標的,因為他們沒有人生規劃。
第三,在正視“人生有高峰也有低穀”和有“大謀”的情況下,你應該有這樣的意識:所謂尊嚴,在低穀時一文不值。你的尊嚴、價值並不僅僅由你主宰,很多時候是由別人決定的。所以,暫時放棄尊嚴,是為了以後獲取更大的尊嚴,這並不矛盾。
第四,你若一遇小侮辱,就擼胳膊、挽袖子,對你心性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提高毫無幫助。有所忍才能有所不忍。“居常無所見,惟當利害,經變故,遭屈辱,平時憤怒者到此能不憤怒,憂惶失措者到此能不憂惶失措,始是能有得力處,亦便是有用處”。
殺身成仁的事很少,委曲求全的事很多,我們要學的是在良知指引下的委曲求全,少點殺身成仁。
惟庸人無咎無譽
問:“叔孫、武叔毀仲尼,大聖人如何猶不免於毀謗?”
先生曰:“毀謗自外來的,雖聖人如何免得?人隻貴於自修,若自己實實落落是個聖賢,縱然人都毀他,也說他不著。卻若浮雲掩日,如何損得日的光明?若自己是個象恭色莊、不堅不介的,縱然沒一個人說他,他的惡慝終須一日發露。所以孟子說:‘有求全之毀,有不虞之譽。’毀譽在外的,安能避得,隻要自修何如爾。”
【譯文】
有人問:“《論語》中記載叔孫、武叔詆毀孔子,大聖人為何也免不了被誹謗呢?”
先生說:“誹謗都從外麵來,即便是聖人又怎能避免?人貴在自我修養,如果自己實實在在是個聖賢,縱然他人都誹謗他,也沒有什麽損害。好比浮雲遮住了太陽,又怎能損害太陽的光明呢?如果自己隻是做出個恭敬端莊的樣貌,內心卻沒有任何堅定的意誌,縱然沒有一個人誹謗他,內心的惡念終究會有一天爆發出來。所以孟子說:‘想保全聲譽卻遭到毀謗,在預料不到的時候反而受到稱譽。’毀譽都是外在的,如何能避免,隻要加強自身修養即可。”
【度陰山曰】
梁啟超撰寫的《李鴻章傳》是一部經典,其開篇第一句話更是經典中的萬王之王,這句話就是“惟庸人無咎無譽”。
大意是說,隻有平庸的人,才很少有讚譽和毀謗。隻要你不是庸人,或不甘心平庸而想創建事功,那讚譽和毀謗必然接踵而來。
李鴻章就是這樣的人,他官居極品,做了很多受人稱讚和詬病的大事,臨死前,還對世人不理解他而懊喪。極少的一部分人讚譽他為王朝的中興名臣,絕大多數人罵他是賣國賊、奸臣、貪汙犯,凡是你所能想到的屎盆子都扣在了他的頭上。
梁啟超圓睜怒目,拍案叫道:李鴻章是偉人。
如今我們已對李鴻章有了清晰的認識,他是那個時代最有能力,也最心甘情願出力的人。他從未因毀謗而不去做事,他有所為,迥然有別於那些不作為的飯桶官員。
人,隻要做事,就是個人。反之,渾渾噩噩度日,離人的標準就會越來越遠。
僅在中國曆史上,毀譽參半的人不勝枚舉,如商鞅、王安石、張居正、曾國藩、李鴻章……當然,更包括心學宗師王陽明。
他們有個共同點,心中抱定一個偉大的信念,矢誌不移地去行動,不懼人言,隻問事情的走向。
在人類曆史上,那麽多無咎無譽的人,你一個都沒有記得,就是因為他們沒有在做事。不做事,就如一尊佛像,你能指摘出它什麽來?
大唐中興名將郭子儀,平定安史之亂,功勳蓋世。當他在戰場浴血奮戰時,大奸賊魚朝恩對他百般詆毀,甚至挖了他的祖墳。
郭子儀班師回朝後,連皇帝都戰戰兢兢,認為郭子儀會大鬧一場。在那個時期,郭子儀想要大鬧一場,沒有人有能力阻攔。
但是,郭子儀跑到皇帝麵前,痛哭流涕。他說:“這肯定不是魚朝恩幹的,我帶兵多年,殺人無數,仇人多如牛毛,一定是我的仇人挖了我的祖墳。”
大唐皇帝極度驚駭,郭子儀這種解釋哪裏是凡人的風度,簡直是神人附體。
事後,郭子儀對心腹說:“我何嚐不知是魚朝恩挖了我的祖墳,但我已是功高震主,如果非要讓皇帝懲治魚朝恩,那皇上豈不是更加確定我功高震主了?”
心腹憤憤不平地說:“雖然如此,可您這處理方式也太窩囊了吧。”
郭子儀歎息說:“有人說我挽救了大唐王朝,有人則詆毀我居功自傲,你說我到底是哪種人?”
心腹脫口而出:“當然是拯救大唐王朝的人。”
郭子儀搖頭道:“不對,如果我認為自己是拯救大唐的人,那其實也就認定了我是居功自傲的人。讚譽和毀謗是共進退的兄弟,你不能隻要讚譽,不要毀謗。所以,我既不是拯救大唐的人,也不是居功自傲的人。”
有人問王陽明:“如何避免毀謗?”
王陽明回答:“毀謗是外來的,連孔子那樣的聖人都無法避免,何況是我們。”
人再問:“那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王陽明回答:“有啊,你隻要把別人對你的毀謗看作是對他人的毀謗,正如你見到有人欺負弱小,雖然很生氣,但也不會被氣死。”
人笑了,這是啥方法?不是逃避嗎?
王陽明歎息道:“其實應對毀謗,哪裏有那麽容易。不過,若想把外來的毀謗不當回事,首先要做的是把外來的讚譽不當回事。倘若你對外來的讚譽很當回事,那你肯定會把外來的毀謗也當回事。如果你對外來的讚譽一笑置之,那你就能在應對外來毀謗時做到不動心。”
人這種動物,就是喜歡別人的讚美,不喜歡別人的毀謗。這就是典型的欲——好善惡惡。
你喜歡某些東西,就肯定厭惡某些東西,如果你什麽東西都不喜歡,那自然就什麽東西都不厭惡。
所以,應對毀謗有兩種方式,一就是渾渾噩噩地活著,少做事;二就是對讚美不要動心,自然對毀謗就無所謂。
這就是無善無惡,不對善意動心,自然不會對惡意動心。
當毀謗來時,正好練心,這是王陽明心學的基調。
當然,我們也做如是想:正因為有毀謗來,才證明了我在做事,而不是屍位素餐。無論是多大的組織裏,凡是那些無譽無咎的人,絕對是很少做事的老油條,凡是那些有譽有咎的人,一定是想要做事的偉人。
毀謗之來,大多在生態環境中。當一個生態環境中,很多人都對自己的言行不負責,沒有良知,隻有私欲時,那些真正做事的人,就很容易遭到毀謗,當然也有讚美。
不過,毀謗比讚美要來得多,來得更猛烈。
唯有在毀謗的大風大浪中堅持信念,遵循良知,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關鍵是,你如果真是個做事的人,做事情還做不過來,哪裏還有閑心糾纏於咎譽上?!
厭棄外物的靜坐就是邪惡
劉君亮要在山中靜坐。
先生曰:“汝若以厭外物之心去求之靜,是反養成一個驕惰之氣了。汝若不厭外物,複於靜處涵養卻好。”
【譯文】
劉軍亮要去山中靜坐。
先生說:“你如果隻是以厭棄外物之心去求靜,反而會養成驕奢懶惰的習氣。你如果不厭棄外物,又在靜中存養,倒是挺好的。”
【度陰山曰】
靜坐是修習陽明心學的第一步,它是個手段,不是目的。而佛家是常常把靜坐當作目的,而非手段。這個叫劉軍亮的人要去善中靜坐,就是把靜坐當成目的,而不是手段。
王陽明奉勸他,不要跑進深山老林中去搞什麽靈修,和外界完全隔絕的靜坐是巫術,不是靈修。真正的靈修靜坐,是以不厭棄外物為第一要務的。跑進深山老林,靜坐時間一久,尤其是有吃有喝後,人就會變得懶惰,喜歡出世,不喜歡入世。
凡是“厭棄外物”的靜坐,都是邪惡。當然,這是儒家的立場,佛道二教就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和外界隔絕,才能修成正果。
不同的立場,有不同的解釋,對錯很難分。但有個疑問:作為社會人,主動隔絕於社會後,是否還算作是人?
不端不裝,是為知行合一
王汝中、省曾侍坐。
先生握扇命曰:“你們用扇。”
省曾起對曰:“不敢。”
先生曰:“聖人之學,不是這等捆縛苦楚的,不是妝做道學的模樣。”
汝中曰:“觀‘仲尼與曾點言誌’一章略見。”
先生曰:“然。以此章觀之,聖人何等寬洪包含氣象!且為師者問誌於群弟子,三子皆整頓以對。至於曾點,瓢飄然不看那三子在眼,自去鼓起瑟來,何等狂態!及至言誌,又不對師之問目,都是狂言。設在伊川,或斥罵起來了。聖人乃複稱許他,何等氣象!聖人教人,不是個束縛他通做一般,隻如狂者便從狂處成就他,狷者便從狷處成就他。人之才氣如何同得?”
【譯文】
王汝中和黃省曾陪著先生。
先生拿著扇子說:“你們也用扇子吧。”
黃省曾站起來說:“學生不敢。”
先生說:“聖人的學問不是這樣拘束痛苦的,不是要裝作道學家的樣子。”
王汝中說:“這從《論語》中‘仲尼與曾點言誌’一節便大概可以看到。”
先生說:“是的。從這章來看,聖人是何等寬宏包容的氣象!老師問學生們的誌向,子路、冉有、公西華三人都正顏色、整儀容,認真回答。到了曾點,卻飄飄然全然不把三人放在眼裏,獨自彈起瑟來,這是怎樣的狂態!他談到誌向時,又不針對老師的問題,滿口狂言。要是換作程頤,恐怕早就責罵他了。孔子卻稱許他,這是怎樣的氣象!聖人教人,並非束縛人,使得人人做得一樣,而是對狂放不羈的人要在其狂處成就他,對潔身自好的人要在其狷處成就他。人的才能、習氣又怎會相同呢?”
【度陰山曰】
“仲尼與曾點言誌”是《論語》中的一段重要內容,說的是孔子和弟子子路、曾點、冉有、公西華四人談人生和理想。
子路最先說道:“我的誌向是治國平天下。”
孔子微微點頭。
冉有第二個說:“我的誌向比子路小,隻要治理一方即可。”
孔子又點了點頭,問公西華的誌向。
公西華說:“我想做外交官,縱橫捭闔。”
孔子點頭微笑,看向曾點。
曾點一點都不嚴肅,人家在那裏談理想、談人生,他卻在一旁鼓瑟,用世俗的看法,這太沒有禮貌了。
孔子問曾點:“你有什麽理想?”
曾點推開瑟,站起來回答:“我與他們的理想有所不同。我的理想是,暮春三月,春天的衣服早就穿上了,陪同五六個大人,六七個小孩子,到沂水邊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風,然後一路唱著歌回家。”
孔子鼓掌叫好,讚歎說:“我欣賞你的誌向啊!”
這就是孔子“仲尼與曾點言誌”的故事,或許有人認為,孔子是不是老糊塗了,嘔心瀝血傳道授業,難道就是為了培養曾點這種浪**弟子?
這要從孔子思想說起。孔子很少談“性”和“天道”,因為這東西太玄乎,你總是談玄乎的東西,就會忘了當下的實際。孔子思想,重點在人際關係的處理上,以“仁”(愛人)為根基,非常紮實。另外,“天道”難違,如同客觀規律一樣,孔子也很少談“命”,命就是時勢。時勢不可造,隻能等待。
子路、冉有、公西華的理想雖然很正點,但有個外在條件:無論是平天下,還是治國,或者是外交家,必須有平台,這個平台就是“命”,它不受我們控製。
再看曾點的理想,全部都能由自己控製,不受“命”的幹擾,隨遇而安,自得其樂。所以孔子才給曾點點讚,而對其他三位,隻是微微點頭而已,意思是,隻要你們有這樣的“命”,那就去做,沒有這“命”,也不要苦苦苛求。
曾點的最大優勢就是,不像那三位一本正經,滿臉嚴肅,談起理想如同談世界和平,他很隨意,而這種隨意,恰好是陽明心學的眉批:不端不裝。
就如王陽明所說的那樣:聖人的學問不是拘束痛苦,而是釋放心靈的,不要裝作一本正經的道學家模樣。
北宋理學鼻祖程頤和哥哥程顥都是當時鶴立雞群的人物,但二人性格大大不同,程頤極端嚴肅而程顥則平易近人。
程頤有一次去給小皇帝講課,看到蛋殼孵出小雞,微微動容道:“生意。”
小皇帝問:“什麽?”
程頤說:“觀此小雞,則知天地萬物生生不息之理。”
小皇帝觀到了小雞,卻沒發現天地萬物生生不息的理。他折了一根樹枝,想要認真思考。程頤卻變了臉,如同見到世界末日一樣地說:“此時正是春天,萬物生長,您怎麽可以摧折生靈?!”
程顥說:“咱們既然擁有思想,應該把這思想全麵鋪開。”程頤說:“真理隻能掌握在知識分子精英手裏,那些凡夫俗子豈能聽懂咱們的思想?”
程顥說:“那就用普通話讓他們聽懂啊。”
程頤搖頭:“孔子說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果他們都知了,要咱們幹嗎?”
程頤和程顥後來在思想上分道揚鑣,程頤成了一本正經的理學鼻祖,而程顥則成了活潑靈動、直指本心的心學鼻祖。
今人都討厭理學,喜歡心學,緣由就在兩個鼻祖身上。一個裝,一個不裝。
南北朝時期的南朝,門第世家製度興起,每個世家都在裝,都端著個臭架子。南宋帝國皇帝劉裕最親信的大臣王弘想當士大夫,進入世家階層。劉裕一攤雙手,說:“我雖是皇帝,卻沒有辦法,你想進入這個階層,王球(當時的世家)允許你和他同坐才好。”
王弘鼓起勇氣去找王球,談了一會兒,正要和王球並肩而坐,王球用扇子輕輕一揮:“你沒資格和我同坐。”
王弘哭著去找劉裕,劉裕哭喪著臉說:“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裝著、端著,遲早會出事。南宋路太後的侄子路瓊之,拜見世家的王僧達。他走後,王僧達把路瓊之坐過的凳子、用過的茶碗,全都扔掉,扔得大張旗鼓,深恐別人不知道。
路太後知道後,大發雷霆,下令她兒子——皇帝劉駿,處死王僧達。
這恐怕是人類曆史上第一個因端架子而被宰掉的案例。
南北朝後期,門第世家灰飛煙滅,和他們總端架子有直接關係。
你自貼或被貼上了“思想家”的標簽,你在凡夫俗子麵前的架子就起來了。你自貼或被貼上了“董事長”“總裁”“總經理”的標簽,你在員工麵前的架子也起來了,你自貼或被貼上“家長”的標簽,在孩子麵前的架子就起來了。
人人都在被貼的標簽上,裝著、端著,縱然是“屌絲”的標簽,也有一副“我是屌絲我怕誰”的架子。
心裏已確定別人的意見是對的,但因為身上有標簽在,所以死不承認,裝著、端著,這就是知行不一。
或許有些人的確在某些方麵才華橫溢,是一個出色的領導人,一個優秀的廚子,一個五百年才冒出的思想者。這樣的人,應該要裝一裝,端一端,創造屬於自己的氣場。
但是,王陽明說,你之所以能成為出色的領導人或者是某個領域的精英,隻是你僥幸激發出了你良知固有的這份能量,再加上時勢而已。
人皆有良知,如果運氣相等,人人都能激發出良知固有的那份能量。
所以我個人認為,如果你已很成功,請別裝,別端著,因為你的成功不過是激發了良知某一方麵的能量而已,別人也可以;如果你還不成功,又特別鄙視那些裝、端著的人,那請你激發你良知固有的能量,踩上他的腦袋。
最後請記住,無論你是什麽人,在什麽樣的階層,隻要不裝、不端著,就是在知行合一。
心學的兩個特點
先生曰:“孔子無不知而作,顏子有不善未嚐不知,此是聖學真血脈路。”
【譯文】
先生說:“孔子從來沒有自己不知道還亂寫的,顏回對於自己做不好的地方也沒有不知道的,這就是聖學真正的脈絡。”
【度陰山曰】
什麽是聖學,就是聖賢之學,用王陽明的話來解釋則是,聖學,心學也。通往聖賢之路的各種學習,都必須用心,心外無學,凡是用心去學的學說,都是聖學,因為它是成就每個人心體的。
那麽,聖學的特點是什麽呢?
以陽明心學為例,它至少有兩個特點,而這兩個特點就藏在上麵這句話中。
第一個特點:經過實踐驗證——孔子從來沒有自己不知道還亂寫的。無論是孔子還是王陽明,乃至那些古聖先賢們,其所留下的思想都是經過驗證的,知道的就寫,不知道的、不確定的或者未知的從來不寫。所以你就明白,為什麽中國傳統哲學都關注“人生觀”,而很少有對“世界觀”的闡述。因為心外的世界太難知曉,所以中國古代哲學家幹脆不講,隻關注人生觀,這導致了另外一個問題:自然科學的低落。
第二個特點:反躬自省——顏回對於自己做不好的地方也沒有不知道的。中國古人堅信,如果一件事沒有做好,得罪了一個人,最大的問題不在那件事上,也不在別人身上,而在自己身上。這種結果促成了中國傳統哲學始終向內求的反省精神。
經過實踐驗證、反躬自省就是聖學、陽明心學的兩大特點。理想狀態下,隻要你的理論是經過實踐驗證的,就去行動;發生問題後,反躬自省,向內求而不是向外,那你就能成為聖人。
立誌做聖人
何廷仁、黃正之、李侯璧、汝中、德洪侍坐。先生顧而言曰:“汝輩學問不得長進,隻是未立誌。”
侯璧起而對曰:“珙亦願立誌。”
先生曰:“難說不立,未是‘必為聖人’之誌耳。”
對曰:“願立‘必為聖人’之誌。”
先生曰:“你真有聖人之誌,良知上更無不盡。良知上留得些子別念掛帶,便非‘必為聖人’之誌矣。”
洪初聞時心若未服,聽說到此,不覺悚汗。
【譯文】
何廷仁、黃弘綱、李珙、王畿、錢德洪等人陪同先生。先生看著大家說:“你們的學問沒有進步,原因隻是沒有立誌。”
李珙站起來回答:“我願意立誌。”
先生說:“也不能說你沒有立誌,隻是你立的不是‘一定要做聖人’的誌向罷了。”
先生說:“你如果真的有做聖人的誌向,在致良知時就一定會竭盡全力。如果良知上還留有別的私心雜念,就不是‘一定要做聖人’的誌向了。”
錢德洪剛聽聞時心中不服,聽到這裏,不禁渾身是汗。
【度陰山曰】
立誌,幾乎是陽明心學的一條主線,王陽明無時無刻不在談立誌。其實不隻是王陽明談,凡是古聖先賢,都談。你翻開著名人物的傳記,撲麵而來的就是立誌。王陽明也不能免俗。他說,誌不立,天下無可成之事。有誌向,就如馬有了韁繩,船有了舵手。你讓馬左轉,它不會右跑,你讓船轉彎,它不會直行。大有“一誌在手,天下我有”的架勢。
談到誌向,所有人都會說,這玩意兒簡單得很啊,人孰無誌?有了誌向,就能天下無敵?
沒錯,人皆有誌向,從真命天子到販夫走卒,每個人心中都有個夢,就是一個民族和國家也必須有誌向,所以我們常能聽到美國夢、中國夢。
問題是,真正的聖人,能把誌向堅持到底,庸人常立誌,卻從未把一個誌向堅持到底。聖賢立誌,堅定不移,雷打不動,遇到艱難困苦時,總會返回初心,去回憶那個誌向,然後繼續向前。
誌向是一個人將念頭形成影像,深深地刻在心上。
王陽明所謂的立誌,其實就是做個善人,最低限度,不要害人。他說,如果你做好人,親戚朋友都嫌棄你,那你就不要做了;如果你做惡人,親戚朋友都喜歡你,那你就做下去。
天地雖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雖凡夫俗子,亦可為聖賢。立誌成為善人,就是要時刻關照自己的內心,聽憑其對你言談舉止的善的判定。
做好人,其實很難,因為如果你沒有做好人的誌向,好人好事,就隻能偶爾為之。若想成為聖賢,就要先成為不害人的好人。若想成為不害人的好人,就必須讓良知明明白白,不能有一點私欲沾染。如此,才能成為聖賢。
良知的神奇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從此出,真是與物無對。人若複得他完完全全,無少虧欠,自不覺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間更有何樂可代!”
【譯文】
先生說:“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能夠生天生地,成就了鬼神、天帝,一切都是從此而出,任何事物都無法與之比擬。人如果能完全徹底地恢複良知,沒有任何欠缺,自然就會在不知不覺間手舞足蹈,不知道天地間還有什麽快樂可以代替它!”
【度陰山曰】
良知到底有多神奇,上麵這段話就是王陽明對良知神奇的最精彩描述。首先,我們要確定的一點是,良知是我們與生俱來的道德感和判斷力。道德感告訴我們,什麽是我們應該做的;判斷力告訴我們,什麽是我們有能力做的,二者合一,就是良知妙用。
好比說,一個青花瓷,一件名人的畫作,它本身根本不值那麽多錢,但我們人以良知賦予了它們高價值,所以它們才有了存在的理由。
天地萬物,固然是客觀存在的,但沙漠裏的一粒沙,倘若你不和它發生聯係,用良知賦予它沙子的價值,那它和你就沒有任何關係,對你而言,它就是不存在的。
一切事物的存在,必須有價值,而事物本身根本沒有價值,所有的價值都是我們人以良知之心賦予它們的。當賦予它們價值的刹那,它們就存在了。一堆狗屎,你隻有看到它,賦予它“臭”的價值,它才存在。
由此可知,良知生萬物,心生萬物,心外無物。
人的良知如果不被遮蔽,那就能無善無惡地賦予客觀事物正確價值:見到美色,賦予美;聞到狗屎,賦予臭;麵對不義之財,賦予不能取;麵對功名利祿,賦予“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超脫價值。
倘若良知被遮蔽,就無法客觀地賦予事物價值,事物也就不存在了。麵對財色,賦予其無所不用其極追求的價值;麵對困難、苦難,賦予其消沉頹廢、不思進取的價值;麵對別人的成功,賦予其嫉恨的價值,這都不是致良知。
王陽明說,一旦你真誠地致良知,那種感覺就能讓你手舞足蹈。當然,這是一種境界,必須親自踐行、體悟,才能感受得到。
至少到今天,恐怕隻有王陽明達到了這種境界。
如何致良知
一友靜坐有見,馳問先生。
答曰:“吾昔居滁時,見諸生多務知解口耳異同,無益於得,姑教之靜坐。一時窺見光景,頗收近效;久之,漸有喜靜厭動、流入枯槁之病。或務為玄解妙覺,動人聽聞。故邇來隻說‘致良知’。良知明白,隨你去靜處體悟也好,隨你去事上磨煉也好,良知本體原是無動無靜的。此便是學問頭腦。我這個話頭,自滁州到今,亦較過幾番,隻是‘致良知’三字無病。醫經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譯文】
一位學友在靜坐中有所領悟,就跑來向先生請教。
先生回答說:“我過去在滁州時,看到學生們大多注重口耳間的知識理解,爭辯同異,沒有什麽收獲,所以姑且教他們靜坐。他們很快就能看到一些道理的大概,短時間內收獲不錯;久而久之,卻漸漸有喜靜厭動、淪入枯槁的毛病。有的人隻追求那種神妙的感覺,借此誇耀於人。所以近來我隻講致良知。良知明白了,隨你在靜坐中體悟也好,在事上磨煉也罷,良知的本體原本就是不分動靜的。這就是做學問的宗旨。我說的這番話,從滁州以來,也經過了幾番思考,隻是‘致良知’三字沒有任何弊病。好比醫生要自己骨折過,才能了解骨折的病理一樣。”
1519年,王陽明用了不到五十天的時間,徹底平定了擁有精銳二十萬的寧王朱宸濠。這就是致良知的結果,以絕對劣勢的兵力擊敗強敵,這就是良知的威力。
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在這一功業麵前,恐怕隻是小兒科。
事後,他總結自己的成功經驗時,如此說道:“致良知,就是對境應感……”
所謂對境應感,就是突然身臨其境,感同身受,與境合一,便能得出最佳應對的方法。
王陽明說,在突發狀態下,最容易體現良知的宏大價值。平時不遇急事,從容不迫,有充足的時間考慮。但戰場上,呼吸存亡隻在一念間,必須全神貫注,刹那之間,念頭頓生,抓住這個念頭,以良知判定,良知一判,立即行動,絕不容轉念和思考。在這刹那之間,不欺良知,不忘良知,即能天人合一,情境合一,知行合一。
不要不相信這種論調。
良知就是個巨大的能量源,一旦爆發,就能改變宇宙。很多人之所以在麵臨突發危機時,無法處理好。原因隻有一個:良知被遮蔽,無法發揮威力。而遮蔽良知的,就是利害毀譽,確切地說,就是得失之心。
人一旦有得失之心,就會瞻前顧後,前思後想,結局就是沒有抓住那個刹那之念,萬事成空。
這就是致良知的法門,是萬無一失的功夫。但有了得失心,抓不住那個念頭,就成了“一失”,一失,就萬無。
王陽明平定朱宸濠時,理所應當有得失之心,平定不了,朱宸濠造反成功,必會反噬,王陽明三族就會灰飛煙滅。縱然可以平定,因為違抗聖旨,所以仍有後患。
按王陽明的說法,當時哪怕有一點心思考慮這些,之後的功業就是笑談。
然而,在致良知的情況下,這一切都無足掛齒了。
這還不是致良知的最高境界,王陽明的弟子王畿說:“死天下事容易,成天下事大難;成天下事容易,不居其功大難;不居其功容易,能忘其功尤其大難。”
王陽明說,致良知的最高境界就是,雖然創建了不世之功,但隻不過是一時良知的應跡,過眼便為浮雲,馬上忘了。
良知還有很多事情要指引他的主人,過去的絕對不會留存在心。良知絕不會躺在功勞簿上美滋滋睡大覺,也不會陷在過去的痛苦中無法自拔。
它很冷酷,來一件事就解決一件事,解決完畢,馬上忘懷。
人生就應該如此,這就是致良知的最高境界。
致良知不是靜坐憑空想象,也不是如枯木死灰般什麽都不想,它是要你不欺良知地事上練。其所提倡的“事上練”,到各種**、困難上去練心。磨煉到最後,真誠無欺成為你的本能,不必考慮,不必運籌,麵臨情境,立即發動,這就是真正的致良知了。
大利害、大毀譽,並非一定要和江山社稷掛鉤,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這種大利害、大毀譽到處都是,對某些人而言無足掛齒的事情,對你而言恐怕就是比天還大的事情。在這些事情上,努力致良知,形成慣性,這就是我們人生最好的道路。
致良知要形成慣性
一友問:“功夫欲得此知時時接續,一切應感處反覺照管不及。若去事上周旋,又覺不見了。如何則可?”
先生曰:“此隻認良知未真,尚有內外之間。我這裏功夫不由人急心,認得良知頭腦是當,去樸實用功,自會透徹。到此便是內外兩忘,又何心事不合一?”
又曰:“功夫不是透得這個真機,如何得他充實光輝?若能透得時,不由你聰明知解接得來,須胸中渣滓渾化,不使有毫發沾滯始得。”
【譯文】
一位學友問:“下功夫想讓良知不間斷,但是在應付事物時卻又覺得良知照管不到。如果在事情上周旋,又感覺不到良知了。如何是好?”
先生說:“這隻是對良知認識不夠真切,還存在內與外的區分。我的功夫不能以求速之心去做,知道致良知的宗旨,踏踏實實用功,自然會體察明澈。到了那一步自然將內與外的區分給忘記了,又何愁心與事不能合一呢?”
先生又說:“功夫不能透悟良知的真諦,怎能使它充實光大呢?如果想要透悟,不是靠你的聰明才智去掌握許多知識,而是要將心中的渣滓化去,使得心中沒有絲毫沾染與滯留才行。”
【度陰山曰】
東漢時有個叫楊震的官員,常以“清白吏”為標準要求自己,所謂“清白吏”就是兩袖清風,秉公執法。
某年,楊震被調到東萊擔任太守,赴任路上路過昌邑。昌邑縣令王密提前得知消息後,不禁大喜。王密當初做秀才時,受過楊震的恩惠,後來他進入仕途,也是楊震舉薦。王密想趁此機會報答楊震。
首先,王密請楊震吃大餐,楊震很高興,吃飽喝足後回住處,王密跟了過來。兩人談天,夜已很深,楊震就打起哈欠來。王密向外探望了半天,連鬼都睡覺了。
王密拿出帶來的箱子,打開後,全是金子,大概有十斤。他對楊震說:“感謝您多年來對我的照顧和舉薦,這是我答謝您的。”
楊震立即板下臉,正色道:“我們倆相交,我自認了解你,但你卻如此不了解我,你現在這麽做是在淩辱我。”
王密拿出官員的伶俐來,說:“勿要見怪,今晚這事是沒有人知道的。”
楊震大搖其頭,聲音洪亮地回道:“天知道,地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怎麽能說沒人知道呢?”
偉大的楊震終生都奉行這種價值觀,有人讓他給兒女積累些財富,他說,要讓兒女也做清白吏。
有人問王陽明:“我總是很認真地下功夫要讓良知不間斷,可應付事物時突然發現良知照管不到,這該如何是好?”
此人的疑惑,是大多數人的疑惑。人在無事時,沒有**時,總覺得自己是聖人,一旦有事,**一來,馬上就鑽了進去。鑽進去後,才大吃一驚:哎呀,我的良知呢?
王陽明告訴疑惑者:“你這就是對良知認識得不真切,所以有內外之分。所謂‘內’就是未經事情時,良知不會發動,所謂‘外’,就是事情來了,良知發動。同樣一個良知,內時有,外時無,原因就是對良知認識不真切。”
為什麽會對良知認識不真切呢?因為你根本沒把良知的指引當回事,正如你不把一個人當回事,那就不會去深入了解他,不深入了解他,你們之間的關係就會疏遠,關係疏遠,就等於沒有了關係。你和良知沒有了關係,對良知的認識肯定就不真切了。
我們如何和良知建立真切的關係?王陽明說,非是靠你的聰明才智掌握許多知識,而是要將心中的渣滓化去,使得心中沒有絲毫沾染與滯留才行。
這沾染和滯留就是對財色名利的沾染和滯留,我們觀察楊震的生平,就會發現他平時一直對財色名利保持淡然之態,所以才能拒絕別人的金子。
如果對財色名利始終保持熱情,即使平時把大話說得驚天動地,也沒有用,一遇**,必然失身。
唐朝中後期,名臣裴佶的姑父在京做官,但他這個官是清水官,沒有人巴結他。裴佶常常去看姑父,姑父總說些大義凜然的話,說完這些話,就批評同僚崔昭,說崔昭這家夥沒有任何德才,卻能得到諸多同僚的讚賞,原因就是崔昭這孫子總送禮給那些人。
裴佶的姑父越說越氣,險些把茶杯砸了。就在這個時候,有人來通報:崔昭那孫子來了。裴佶的姑父大怒:我不見這種人!
可略一思索,他就跑了出去。過一會兒回來,滿麵春風地說,崔昭大人真不錯,送了我官綢一千匹,哈哈。
裴佶的姑父之所以有如此變化,就在那一千匹官綢上。一千匹官綢未來時,他的良知在心內,大義凜然,憂國憂民。綢緞一來,良知就跑出心外去應對了,應對的結果是,收了綢緞,誇起了崔昭。
這就是內外不一。凡是平時心上沾染財色貨利和滯留在財色貨利上的人,都是這德行。隻有悟透良知的真諦,真切地認識良知,才能避免內外不一,才能知行合一。
天道即良知
先生曰:“‘天命之謂性’,命即是性;‘率性之謂道’,性即是道;‘修道之謂教’,道即是教。”
曰:“道即是良知。良知原是完完全全,是的還他是,非的還他非,是非隻依著他,更無有不是處,這良知還是你的明師。”
【譯文】
先生說:“‘天命之謂性’,天命就是本性;‘率性之謂道’,本性就是天道;‘修道之謂教’,天道就是教化。”
有人問:“為何說天道就是教化?”
先生說:“天道就是良知。良知本是完完全全的,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是非隻依此來判斷,更不會有差錯,這良知就是你的明師。”
【度陰山曰】
王陽明曾有詩雲“千聖皆過影,良知乃吾師”。在這裏,他說,良知是極端的,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是非隻依此來判斷,絕不會有差錯,所以,良知就是你終生的師父。
人的自然稟賦被稱為“性”,順著這種本性行事叫作“道”,按照“道”的原則修養叫作“教”,王陽明的解釋是,天命就是本性,率性就是順著本性,就是天道,天道就是教化。
有人問他:為何說天道就是教化呢?
王陽明的回答是,天道就是良知。
為何天道是良知呢?因為一切道都在我心中,縱然是天之道,也是被我的心認可的,所以,天道就是良知。
這樣看來,我們人就是宇宙的中心,宇宙的心髒,宇宙的良知,宇宙(天)所賜予人間的一切道,都逃不開我們人的評判和接納。當然,這是人文科學,如果是自然科學,譬如重力這個天道,不管你接納與否,它都在發揮作用。
朱熹理學還有點科學精神,王陽明心學把自然科學徹底排除,隻談人文科學,隻談人生,不談自然。
不做噩夢的辦法
問“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晝知夜的。”
又問:“人睡熟時,良知亦不知了。”
曰:“不知,何以一叫便應?”
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時?”
曰:“向晦宴息,此亦造化常理。夜來天地混沌,形色俱泯,人亦耳目無所睹聞,眾竅俱翕,此即良知收斂凝一時;天地既開、庶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賭聞,眾竅俱辟,此即良知妙用發生時。可見人心與天地一體。故‘上下與天地同流’。今人不會宴息,夜來不是昏睡,即是妄思魘寐。”
曰:“睡時功夫如何用。”
先生曰:“知晝即知夜矣。日間良知是順應無滯的,夜間良知即是收斂凝一的,有夢即先兆。”
又曰:“良知在‘夜氣’發的方是本體,以其無物欲之雜也。學者要使事物紛擾之時,常如夜氣一般,就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譯文】
有人向先生請教《周易》中“通乎晝夜之道而知”一句。
先生說:“良知原本就知道晝夜。”
先生說:“不知道的話,怎能一叫就有反應?”
那人問:“既然良知常知,為何還有睡熟的時候?”
先生說:“晚上需要休息是天地中的常理。夜晚天地混沌,事物的形色都看不見,人的耳目也看不見、聽不到,所有器官都停止運作,這就是良知收斂凝聚的時刻;白晝到來,萬物生長,人的耳目也可以看、可以聽了,其他器官也都運作起來,這便是良知發生妙用的時刻。由此可見,人心與天地原本就是一體的。所以孟子說‘上下與天地同流’。如今的人不會休息,夜間不是昏睡,就是胡思亂想做噩夢。”
那人問:“睡覺時如何下功夫?”
先生說:“知道白天就通曉夜晚了。白天的良知暢行無阻,夜間的良知收斂凝聚,有夢就是先兆。”
先生又說:“良知在‘夜氣’中生發的才是本體,因為沒有物欲摻雜其中。為學之人要在事事物物紛擾的時候,時常像‘夜氣’生發時一樣持守,就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了。”
【度陰山曰】
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殺掉哥哥太子李建成後,登基稱帝。但他總是很焦慮,原因是,他殺掉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他親哥哥。這說明一點,人做了錯事,他是知道的,知道的理由就是,心上總不安,這是人人皆有的良知在發揮作用。
李皇帝先是白天焦慮,後來夜晚也不消停,他總能在夢中真實地看見渾身是血的哥哥死盯著他看。這就是做噩夢,人晚上做夢不要緊,最怕的就是做噩夢。做噩夢代表你做了虧心事,或是閑思雜慮太多。
晚上做噩夢後,白天焦慮地回想,如此一來,黑夜白晝都不得安寧。
後來,有術士給李世民出了個主意:“邪念最怕正念,邪人最怕正人,您因為做了虧心事,所以現在不是正人,需要找個正人為您守護心靈,不讓邪惡進來。”
李世民就找來大將秦瓊和尉遲恭,讓他倆在自己晚上睡覺時,站在門口。兩人站了幾天後,李世民不做噩夢了,白天精力充沛,也不焦慮了。再後來,李世民見二人太辛苦,所以就找人畫了二人的相貌,貼在門上,這就是中國“門神”的來曆。
很多人做了虧心事後,晚上很難入睡,一入睡則噩夢連連。這正如王陽明所說的,良知不但知晝,而且知夜。意思是,良知不僅在白天存在,夜晚也存在。表麵上看,人睡覺後,良知就不工作了,可你一叫別人,別人就會從夢中醒來,這就是良知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