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度陰山曰】
王嘉秀大致說了以下幾點人生大道理。
第一,人類曆史上,無論是哪種宗教、哲學,歸根結底都是指向人心、讓人向善的。道、佛雖然有各種不同於儒家的奇思妙想,但教人向善的主旨相同。如果一種宗教和哲學沒有這樣的主旨,那它就不是好的宗教、哲學。
第二,王嘉秀指出,人在世上,通往的目標可能一樣,但路徑不一樣。有人通過學佛學道做大官,有人通過科舉考試做大官,有人靠祖宗的白骨做大官,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聖賢大道。聖賢大道隻有一條:不在乎心外的這些功名利祿,隻在乎內心的強大與否。
第三,擊敗對手的唯一方法,隻能是強大自己。儒家如果強大了,就會吸引那些參加道佛的人棄暗投明。所以,我們不是喋喋不休地攻擊對方有多壞,重要的是我們自己做得有多好。我們如果是坨狗屎,隻能吸引來屎殼郎,縱然我們把鮮花罵得體無完膚,也不能讓蜜蜂來咱們這裏。如果我們是鮮花,那何愁蜜蜂不來?
第四,王嘉秀說,道家和佛家理論深奧,是上達,是道,但沒有實踐,所以就沒有下學,沒有實踐和術,而儒家很實際,恰好與道佛相反,隻有術沒有道。
王陽明隻總結了一點,他說,別說誰有下學、誰有上達,但凡你用心去學任何一種好的思想,就能學到,學到了就是上達和下學兼而有之;反之,如果總是在那裏胡扯下學、上達,而不去做,那再好的思想,也和你無緣。
這是一種海納百川的胸懷,因為心外無學,凡是不用心學的思想,根本學不到,凡是用心學的思想,你管它叫什麽名號,為我所用,即是天理。
內容為王,工具永遠隻是工具
“蓍固是《易》,龜亦是《易》。”
【譯文】
“用蓍草占卜是《易經》,用龜甲占卜也是《易經》。”
【度陰山曰】
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前,找他的幕僚們來商議。有占卜師用蓍草占卜了一卦,卦意是,可以行動。但這場行動意義太重大,李世民又讓占卜師用龜甲占卜,結果卦意顯示是,不能行動。
按占卜師們的說法,龜甲比蓍草高級,更能還原《易經》的真實意圖。李世民蒙了。
此時,老軍人尉遲敬德跳了出來,吼道:“大丈夫做事隻靠自己,為何要寄托於一本破書和幾塊龜甲?你們若說信任《易經》,為何要占卜兩次?這是典型的不信任。蓍草占卜就是正確的,咱們幹吧。”
兩天後,李世民在玄武門發動政變,幹掉了太子李建成。不久,李世民逼迫老爹李淵退位,成為唐帝國皇帝,開創了貞觀盛世。
很多時候,我們會發現這種情況:同樣是賣烤鴨,有的烤鴨店生意興隆,有的就門可羅雀,而即便門可羅雀的店家用盡各種營銷手段,也不能挽回敗局。其根本原因就在於,賣烤鴨,這本身就是內容,而各種營銷隻是工具,它不是決定因素。正如我們學拳王打拳,有人苦練拳擊技術,而有人認為拳王的厲害是在他戴的手套上,於是到處去買最好的手套。
《易經》就是內容,無論用什麽樣的工具,隻要遵循內容來占卜,就能得到正確啟示。倘若《易經》的內容很差,即使用黃金來占卜,也是徒勞。
無論什麽時代,花裏胡哨的形式隻能贏在一時,唯有好的內容,才能贏得一世。如果你有了好的內容,什麽樣的形式都是錦上添花;如果你沒有好的內容,那就算用盡世界上所有的形式,也隻是窮折騰,留下笑柄。
陽明心學就是內容,無論你學習的形式怎樣,都能有所收獲。
遇到事,我們是立即行動還是靜觀其變
問:“孔子謂武王未盡善,恐亦有不滿意?”
先生曰:“在武王自合如此。”
曰:“使文王未沒,畢竟如何?”
曰:“文王在時,天下三分已有其二。若到武王伐商之時,文王若在,或者不致興兵,必然這一分亦來歸了。文王隻善處紂,使不得縱惡而已。”
【譯文】
陸澄問:“孔子說周武王還沒有達到至善,恐怕是孔子對武王伐紂的行為有所不滿吧?”
先生說:“作為周武王來說,自然應當如此做。”
陸澄接著問:“假如周文王沒有死,那會如何?”
先生說:“文王在世時,三分之二的諸侯已歸順了周。如果武王伐紂時文王還在,或許不需要興兵,另外三分之一也會歸順。文王隻是善於與紂王相處,使他不能肆意為惡罷了。”
【度陰山曰】
姬昌(周文王)在位時,通過政治、經濟、文化等手段,已經征服了當時三分之二的領土,商王朝隻剩下三分之一。
姬昌死後,姬發(周武王)運籌數年,才向商王朝發動致命一擊,最終取代商王朝,建立西周王朝。
孔子後來說,關於武王的歌舞很美,但還不是最善,理由就是,周武王發動了戰爭,雖然是正義的,可還是血流漂杵。如果按姬昌的戰略,商王朝那剩下的三分之一,或許也會在悄無聲息中歸西周所有。
這是儒家極端狂熱的知識分子都認可的,似乎王陽明也不例外。
二戰後期,美國向日本宣戰,在太平洋戰爭即將結束、日本即將崩盤時,美國情報部門和戰略部門做出了如下判斷:如果進攻日本本土,至少會有十萬士兵死亡。但也有戰略家指出,如果不進攻日本本土,憑日本現在的衰落狀況,他們也會被困死,最後投降。
按儒家的分析,日本就相當於從前的商王朝,美國本可以當周文王,等著它滅亡,但美國最後還是做了周武王,把兩顆原子彈投向日本,快速地結束了戰爭。
其實,王陽明和弟子們的這段談話,是關於行動的。
西漢初年,藩國勢力越來越強,大臣晁錯決定削藩,結果七十多歲的吳王劉濞領導其他六國叛亂,險些把西漢王朝推翻。事後有人分析說,晁錯太心急,隻要他能等,等到劉濞一死,就不可能有七國之亂。
我們遇到事,是原地不動,靠時間的力量擊敗它,還是主動出擊,用主觀能動性消滅它,這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但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人,想憑以靜製動來解決問題。
以靜製動不是不行,隻是太過於被動,給了事情趨向複雜的時間。古訓雲,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所以遇到任何事,第一步就應該快速解決它,除此之外,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
陽明心學就是因時製宜
問孟子言“執中無權猶執一”。
先生曰:“中隻是天理,隻是易。隨時變易,如何執得?須是因時製宜,難預先定一個規矩在。如後世儒者要將道理一一說得無罅漏,立定個格式,此正是執一。”
【譯文】
有人向先生請教孟子所說的“執中無權猶執一”的意思。
先生說:“中道便是天理,便是權變。隨時而變,又如何可以執著?必須因時製宜,很難預先設定一個標準。後世的儒者要把各種道理闡述得沒有紕漏,確立一個固定的格式,這正是執著於一。”
【度陰山曰】
隋朝人徐文遠,德才兼備,遠近聞名。隋末大亂,各地武裝風起雲湧,徐文遠隱居起來。但很不巧,他被農民武裝之一的李密兵團抓獲。李密曾經做過他的學生,一見到徐老師,就畢恭畢敬,噓寒問暖,但徐文遠好似沒有看到李密一樣。
李密擺酒設宴,請他出山,徐文遠說了一通大道理,最後卻拒絕了李密,說:“我可不陪你玩。”
李密沒有生氣,依舊對徐老師恭恭敬敬。自此,徐老師“清高孤傲”的名聲傳開了。後來,李密和王世充打仗,李密失敗後,徐文遠被王世充抓了去。王世充也做過徐文遠的弟子,看見老師來,非常高興,好吃好喝供著他。
和對待李密不同的是,徐文遠每次見到王世充,都恭敬下拜,從不像在李密跟前時那般隨便。
有人好奇地問徐文遠:“您一向對這些草頭王都是傲慢的,比如李密,現在卻對王世充如此恭敬,是什麽原因啊?”
徐文遠神秘兮兮地說:“李密是君子,我在他麵前擺譜,他不會拿我怎麽樣;王世充可不同,他是小人,惹惱了他,誰都敢殺。不同的人就得不同對待,這是古人的教誨啊!”
徐文遠告訴我們的正是王陽明告訴我們的:隨時而變,不可執著。
預先設定一個標準,是人類的通病。每個學問家都有個標準,按他們的說法,依此標準,就能一勞永逸,無往而不利。
功利主義認為,人就應該功利。這就是個標準,但你不能什麽時候都功利,以此標準去為人處世,注定是膠柱鼓瑟,非碰釘子不可。
無私主義認為,人就應該無私。這就是個標準,但你不能什麽時候都無私,以此標準去為人處世,會碰上更大的釘子。掩耳盜鈴、不顧現實地去堅持一種人生觀,這就是為自己確立了一個固定的格式,就是執一。
中國儒家非常推崇“中庸”。“扣其兩端而執其中”,說得簡單,這個中,你真能精確到是兩點的中點?中庸本身就是執,不是什麽時候都可以中庸。
去廚房宰殺雞鴨,就不要念佛;去佛堂祈禱,就不要拎著菜刀,這就是因時因地製宜。
我們所確立的格式應該不是人生觀,而應該是價值觀,這種價值觀就是知行合一:依憑良知的判定去行動。良知不會欺騙你,它能在任何情境下,做出保護你的所有的正確判定。
有心為善,雖善不賞
唐詡問:“立誌是常存個善念,要為善去惡否?”
曰:“善念存時,即是天理。此念即善,更思何善?此念非惡,更去何惡?此念如樹之根芽,立誌者長立此善念而已。‘從心所欲不逾矩’,隻是誌到熟處。”
【譯文】
唐詡問:“立誌就是要時刻存守善念,時刻想著為善去惡嗎?”
先生說:“善念得到存守之時,便是天理。這個念頭本身就是善,還要去想什麽善?這個念頭本身就不是惡,還要去什麽惡?這個念頭好比樹木的根芽,立誌之人隻要時刻確立這個善念便足夠了。孔子說‘從心所欲不逾矩’,隻是立誌達到純熟的境界而已。”
【度陰山曰】
《聊齋誌異》中有個故事叫《考城隍》,大致內容是說,有個活人提前被通知去當考官,考試的人如果通過,就是某地的城隍。此人安排好家事後,就死透了來到陰間,開始主考。
考題是,一人二人,有心無心。
考生們似乎對這兩句話理解不透,所以答得都不怎麽好。
作者蒲鬆齡在文末回答: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
按王陽明的意思,做件好事就是天理,但你做件好事非要讓人知道,這就是人欲。也就是說,我們做好事本身就是目的,而不能為了某種目的去做好事。
念頭、動機特別重要,很多人總是成不了聖人,就是因為想法太多,每一個動作中都包含著千百萬個目的,這樣一來,雖然你做了很多好事,但最終反倒成了壞事。
為什麽有心為善,雖善不賞?
因為良知發動是刹那之間的事,是無心之事。見到孩子要掉井中,聽憑良知快速去救,這就是無心為善。如果是有心為善,那就是看到孩子要掉井中時,思考了一下:我救這個孩子能得來什麽好處呢?
由此可知,有心為善的有心,其實是有腦,我們經過思考後做出的善事,就不是善事。
至於“無心為惡,雖惡不罰”同樣如此,注重的也是動機。比如好心辦了壞事,這種情況下,因為有錯誤在先,還是要罰,隻是要罰得輕一些。
好心辦壞事,恐怕是因為當事人的良知隻擁有道德感(哪些事是我應該做的),而沒有判斷力(哪些事是我有能力做到的),最後,搞得自己裏外不是人。
我們所能掌控的,隻是我們的心
“精神、道德、言動,大率收斂為主,發散是不得已。天、地、人、物皆然。”
【譯文】
“精神、道德、語言、行動,大多以收斂為主,發散於外是特定情況下不得已而為。天、地、人乃至萬物都是如此。”
【度陰山曰】
北宋名相富弼年輕時就以胸懷寬大著稱。
曾有人向他告密:“某某罵你。”
富弼回答:“恐怕是罵別人吧!”
人解釋說:“叫著你的名字罵的,怎麽是罵別人呢?”
富弼說:“恐怕是罵與我同名字的人吧。”
那位罵他的人聽說此事後,慚愧不已。
王陽明說,精神、道德、語言、行動,大多以收斂為主。這個“收斂”其實是管理和掌控,我們人類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偉大,我們所能管理和掌控的其實隻有我們自己的精神、道德、語言和行動。
唯有能管理和掌控我們的精神、道德、語言和行動,寧靜於內,我們才能在發散時做到無敵於外,不會受外界幹擾而亂了方寸。
其實,我們唯一能掌控的隻是我們的心、我們的精神世界,我們隻有掌控了自己的心,才能在不得已的時刻與客觀世界建立對接,創造一個最能保護自己的全新世界。
富弼之所以能成為北宋名相,並在和遼國的談判中大獲全勝,全因他平時能管理和掌控自己的精神、道德、語言和行動。
真正的真相,是沒有真相
問:“文中子是如何人?”
先生曰:“文中子庶幾‘具體而微’,惜其蚤死。”
問:“如何卻有續經之非?”
曰:“續經亦未可盡非。”
請問。
良久,曰:“更覺‘良工心獨苦’。”
【譯文】
陸澄問:“王通是怎樣的人?”
先生說:“王通幾乎已具備聖人的才智,隻是在某些方麵還略有欠缺,可惜死得太早了。”
陸澄問:“那他為何會做出仿作經典這種錯事呢?”
先生說:“仿作經典也並不全錯。”
陸澄接著問。
先生過了好一會兒,說:“通過王通這件事,我更能體會到‘良工心獨苦’這句詩的含義了。”
【度陰山曰】
隋人王通被後世儒者批判得極為嚴厲,其中一條大罪狀就是他偽造經書。但這些儒者似乎忘了,他們的老祖宗孔丘是“偽造經書”的鼻祖。
王陽明認為,王通偽造經書是出於一片良苦用心。真正的經書已經不存在了,或者是被人描述得離經叛道。王通隻能用自己的才智,通過自己的方式來還原經典。
由此可知,世間一切,都沒有真相,沒有真相,才是真相。
1068年,山東登州地界有個叫阿雲的少女,父母早亡,在她守孝期間,她的禽獸叔叔為了點錢,就把她強嫁給當地的超級醜男韋大。
阿雲雖然年紀小,但知道幸福應該自己掌控,所以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她摸到韋大的家中,砍了韋大十幾刀。由於她隻是柔弱女子,沒有力量,最後的結果是,韋大隻掉了一根手指。
韋大第二天就報了案,當地的縣長捉來阿雲,未經審訊,阿雲就招供了。
該縣長認定,阿雲犯了謀殺親夫罪,按《宋刑統》,應判處死刑。
依司法程序,該縣長的判決不是最終的,他必須將案子和判決書交到上一級——登州州長。
當時的登州州長叫許遵,許遵看了案宗,覺得該縣長判得不對。他覺得阿雲在守孝期間被她叔叔定下的婚事是違背倫理的,所以,阿雲和韋大就不是夫妻。既然不是夫妻,那就隻是一件殺人未遂案,和殺夫扯不上關係。於是,他判了阿雲有期徒刑。
當然,他自己也做不了主,還要把案件交到大理寺。
大理寺的官員們看待這件案子和那個縣長不同,和許遵也不同。他們認為,阿雲即使和韋大不是夫妻,但既然是故意殺人,雖未得逞,也應判死刑。
許遵大怒道:“阿雲屬於自首,在此之前,皇上發過‘敕令’(皇帝本人的話),說自首者不能判處死刑,隻能判有期徒刑。”
為此大理寺展開激烈爭論,驚動了皇上。皇上讓當時最聰明的兩個人參加討論。這二人就是王安石和司馬光。
王安石認為,既然有皇帝的敕令,那就該按皇帝的敕令辦,所以阿雲不該判死刑。
司馬光認為,皇上的敕令不能大過法律,因為法律明文規定,殺人未遂,也是死刑。
雙方展開言語大戰,王安石一派要阿雲生,司馬光一派要阿雲死。
最後,皇上出麵說:“老子說的話難道是放屁嗎?就按王安石的意思辦。”
於是,阿雲被判流放。但幾年後就碰上大赦,又獲得了自由。
這個故事最精彩的部分其實在後麵:
若幹年後,司馬光成為宰相,掌握了實權,他重新翻出阿雲案,將阿雲判了死刑。
一個人能堅持到如此境界,實在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很多人都在阿雲案的判決上動腦筋,想思考出到底哪個法官的判決是公正的,或者說,在這些人眼中,阿雲傷韋大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那個縣長眼中的真相就是,阿雲是韋大的老婆,妻子殺丈夫,縱然未遂,也是死罪,因為法律有明文規定,有明文規定,就按明文規定辦,省事又合法。
許遵眼中的真相就是,阿雲在守孝期間的婚事是違法的,所以阿雲傷韋大,不是妻子傷丈夫。
縣長與許遵如果有是否致良知的區別,那司馬光和王安石的不同意見,就純粹是立場的不同了。
當時,王安石正要進行變法,而支持他的隻有皇帝,反對他的卻多如牛毛,比如司馬光。王安石必須表現出將皇帝的命令視為第一位的態度,如此才能將變法順利推行下去。所以他覺得應該遵循皇帝的敕令。
而司馬光也許是為了維護法律的尊嚴,反對皇帝的“亂命”,或者就隻是為了和王安石對著幹,總之,他認為真相就是阿雲傷了人,就該殺。
我們大為不解的是,阿雲傷人是客觀存在的,為什麽在不同的人眼中,這個客觀存在的真相會如此不同?
天地萬物,固然客觀存在,但賦予它們價值、善惡、是非的卻是我們每個人。因為所有的真相,不過是我們的一個投射,而我們做出的投射的原理就是我們看待事物的視角。
視角不同,真相就不同,追尋真相的人,一直感覺自己的視角是正確的,當他真的追尋到所謂的真相時,其實那根本不是真相,而隻是他的視角。
真正的真相,就是沒有真相。因為一切真理、天理都在我們心中,不在事物上,所以,我們用心追尋到的真相,不可能是事物本身,而隻是我們良知和無良知的體現。
正因為沒有真相,所以才需要我們誠心實意地致良知,以我們內心最真實的聲音,作為視角,去審視萬事萬物。
一念天堂,一念泡湯
“許魯齋謂儒者以治生為先之說,亦誤人。”
【譯文】
“許魯齋認為儒者以謀生為第一要務的說法,實在是誤人子弟。”
【度陰山曰】
許魯齋就是許衡,元初大學問家,是當時儒家學派的代表人物。他主張儒生最重要的不是讀多少書,而是應該先讓自己活下來,也就是要學到謀生手段。
這種主張被王陽明評議為“誤人子弟”,歸根結底,這還是念頭的問題。
戰國後期,秦國蠶食東方六國,尤以魏、韓兩國受禍最大。公元前261年,在秦國的重壓下,韓國力屈,割讓上黨郡給秦國,以苟延殘喘。
上黨郡地處韓、趙、魏三國交界,居高臨下,戰略位置相當重要。當時韓國內部分成兩派,一派全力支持韓王的決定,一派死都不給。上黨郡司令官屬於後者,於是韓王迅速派大將馮異去上黨郡,要他完成和秦國的交接。
馮異一到上黨,立即和趙國取得聯係,聲稱要把上黨贈送給趙國。
趙國群臣歡天喜地,決定接收上黨。
隻有大將廉頗極力反對,他說:“上黨是個燙手的山芋,咱們躲還來不及,為何要承接?”
群臣們紛紛鄙視廉頗說:“你老了,膽小如鼠。”
後來的曆史,已如你所知,趙國接收上黨,秦國進攻上黨,先是廉頗閉門據守,然後秦國派間諜到趙國四處宣揚“隻有趙括才能擊敗秦人”的鬼話,偏偏趙王聽信了,最後,長平之戰,趙國主力全軍覆沒,再也沒有一絲能力和秦國抗衡。
接受上黨,趙國為這一念付出了慘重代價。在趙國君臣眼中,上黨郡是塊肥肉,但在廉頗眼中,上黨郡則是顆炸彈。
為何會有如此天差地別的判斷,原因就在念頭上。
趙國君臣和廉頗看到的都不是上黨郡,前者看到利,後者看到害。
一念天堂,一念泡湯。
倘若我們每事都以利為先念,那追逐的目標和方式就會特別功利,為此,我們將無所不為。倘若我們每事都以義為先念,那就會在前進途中有所為有所不為。
人心本就如此,隻是個念頭而已。
名有千萬種,實隻有一個
問仙家元氣、元神、元精。
先生曰:“隻是一件,流行為氣,凝聚為精,妙用為神。”
【譯文】
陸澄向先生請教道家所說的元氣、元神、元精究竟是什麽。
先生說:“這三者隻是同一個事物,流動的時候就是氣,凝聚起來就是精,發揮奇妙的作用就是神。”
【度陰山曰】
元氣、元神、元精,這是道家仙人的三寶,但其實這隻是個名,道家喜歡雲遮霧罩,故弄玄虛。王陽明就說,這三個名稱隻是一回事:流動的時候被稱為氣,凝聚起來被稱為精,發揮奇妙的作用時就被稱為神。
以名亂實,是人類的陳規陋習。在名稱上,故意搞複雜,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比如我和你說“範天合道哲肅敦簡光文章武安仁止孝顯皇帝”,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但如果我和你說,他就是明神宗,就是萬曆皇帝,你也許就會知道他是朱翊鈞。
對一個事物,就算有千萬種稱謂,但都能歸為一,這就是它的本源。在五彩繽紛的世界中,我們很容易迷失自己,但這不能全怪我們。故意把簡單的世界弄得複雜,此乃人類通病。
今日世界,各種創新的概念層出不窮,仔細思索之下,其實都是新瓶裝舊酒。無論是多麽嶄新、出奇製勝的瓶子,酒都是一樣的。
王陽明想說的其實是,無論是元氣、元神、元精,都隻是一個良知。
欲讓人知,就是私欲
“喜怒哀樂,本體自是中和的,才自家著些意思,便過不及,便是私。”
【譯文】
先生說:“喜怒哀樂的感情,其本然麵貌便是中正平和的,隻要加入一點自己的意思,便會過度或不及,便是私欲。”
【度陰山曰】
唐人盧藏用才華橫溢,有人勸他去做官,他嗤之以鼻。有人勸他去投靠名門望族做門客,盧藏用立即掀了桌子,捂起耳朵大喊:“快走,快走,我不聽這種俗話。”
世人都認為盧藏用淡泊名利,隻想做個普通百姓。
盧藏用也知行合一,跑進首都長安附近的終南山隱居起來。
開始,很多人都找不到他,就連對終南山最熟悉的砍柴工也不例外。可後來,不知什麽原因,連去終南山旅遊的遊客都能見到他的身影。
盧藏用名聲大噪,很快就傳入禁宮。
皇帝得知後,要宰相去請他出來做官,盧藏用推辭了很多次,但最終,他還是無法推辭,出山做了官。
這就是成語“終南捷徑”的由來,意思是,用直線(科考)無法做官時,可以曲線(隱居混得名氣後)做官。
盧藏用的故事,恰好能從另外一個角度切中王陽明這段話的七寸。
喜怒哀樂,本是人心具有,屬於天理。我們遇到突如其來的好事,就會驚喜;遇到讓人焦慮的事,會立刻顯出哀傷;看到不平事,會發自本能地呈現憤怒。這些感情的自然流露,就是中正平和。
但是,加入一點自己的意思,就是私欲,就不符合天理了。
比如,我們遇到好事大歡喜是中和,可非要讓別人知道我們大歡喜,這就是私欲;我們遇到讓人焦慮的事,會哀傷,可非要讓別人知道我們哀傷地死去活來,這就是私欲。
“加入一點自己的意思”,就是我們在展現感情時,故意想讓人知道,這就是別有用心,就不是中和了。正如盧藏用,隱居就是隱居,非要讓別人知道他隱居,其用心是做官,這就是私欲。
見到老鼠,對於一般人而言,肯定會緊張,這緊張就是中和,但你非要誇張地繞柱還走,這就是人欲。
直接而言,就是不端不裝。遇事時全憑我們自然情感的推動,不摻雜一點故意讓人知道自己情感的心,這就是中和。
對職業有敬畏心
問“哭則不歌”。
先生曰:“聖人心體自然如此。”
【譯文】
陸澄問孔子的“哭過便不再唱歌”的含義。
先生說:“聖人的心體自然而然就是如此。”
【度陰山曰】
在孔子之前,儒生有一項工作很另類,就是主持別人家的喪事。不僅僅要做主持,還要演戲,有一出戲就是扮演喪者的家人,在死者墳前號啕大哭。
孔子說“哭則不歌”——在一天時間裏,哭過了就不要再唱歌。這是想告訴我們,對職業應該有敬畏心,剛從工作崗位下來,就變成另外一個人,和自己在工作崗位時涇渭分明,這是不對的。
好比你剛在人家墳頭哭過,一轉身就哈哈大笑,這不但侮辱自己的職業,對客戶也是極大的不尊重。
特別是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更要保持對職業的敬畏,不能台上一套,剛一下台就男盜女娼。
哭則不歌,其實講的還是知行合一。我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應該發自真誠,如果是發自真誠地哭,那就很難在同一天內笑;如果不是發自真誠地哭,那哭完就能笑。
隻是用心和不用心的差別。
私欲一起,效率降低
“克己須要掃除廓清,一毫不存方是。有一毫在,則眾惡相引而來。”
【譯文】
“克製自己的私欲必須徹底掃除幹淨,一絲一毫都不能存留。隻要有一絲一毫的私欲尚存,眾多的惡念便會接踵而至。”
【度陰山曰】
《中庸》曰:率性之謂道。什麽是率性?就是順著我們人的人性,聽命於人性。我們每個人的人性都是善的,隻要順著它,視聽言動就皆符合天理。
但是,一旦有私欲進來,也就是我們一旦思考,那眾惡就全都出現了。
為什麽會這樣?
原因就是,我們一旦思考,所思考的必然是“利害毀譽”,譬如我見到孩子在井邊玩耍,率性而為,就應該立即跑去井邊,把孩子從井口抱過來。如果我們在去抱孩子之前,摻入思考:我解救了孩子,會得到什麽報酬;我解救了孩子,萬一孩子有什麽損傷,孩子的父母找我麻煩該如何?
這就是私欲,不是我們人性的自然流露,一旦有了這種私欲,我們做的事就會變質,甚至壓根就不會做這件事。
人生在世,有很多事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比如見義勇為,為民請命,為天地立心。但這些符合人性、遵循天理的事情,要麽隻是一念起就滅,要麽半途而廢。其原因就在於,我們有私欲摻雜進來。
當官的就應該為民請命,私欲則是,我會不會得罪領導,頂戴花翎不保?做企業的就應該做良心產品,私欲則是,我會不會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後,得不償失?見到不仁不義之事,就應該拔刀而起,私欲則是,我會不會因此犯罪或者是受到傷害?
隻要有一絲一毫的私欲尚存,眾多的惡念便會接踵而至。想得太多,效率就無法提高,事情就無法成就,沒有效率的人生,就是惡的人生。
有心就有理,無心就無理
問《律呂新書》。
先生曰:“學者當務為急,算得此數熟亦恐未有用,必須心中先具禮樂之本方可。且如其書說,多用管以候氣,然至冬至那一刻時,管灰之飛或有先後,須臾之間,焉知那管正值冬至之刻?須自心中先曉得冬至之刻始得。此便有不通處。學者須先從禮樂本原上用功。”
【譯文】
陸澄向先生請教《律呂新書》。
先生說:“學者以確立禮樂的根本為當務之急,否則將樂律算得再熟也未必有用,心中必須有禮樂的根本才行。就像《律呂新書》中所說,一般用律管來查看陰陽二氣的變化,但是到冬至那一刻,律管中的蘆葦灰飛揚或許有先後,頃刻之間,怎麽能確定是哪根律管中蘆葦灰的飛揚表示了冬至的到來呢?必須心中事先知道冬至的時刻才行。所以這是說不通的。學者必須從禮樂的根本上下功夫。”
【度陰山曰】
北宋時期,法律規定,禦史如果在百日內沒有提案,就要被免職。有個叫王平的禦史,眼看就要到百日,卻仍沒有提案拿出。
有人認為,王禦史必定是在憋大招,所提議案必將改變王朝命運乃至人類命運。
王平在第九十九天上了一道提案,內容是,最近看皇上鬢角有白發,恐怕是日夜辛苦,一定要保重龍體啊。
朝堂哄堂大笑,王平凜然而立,認為此提案實乃千百年來最佳提案。
《律呂新書》是一部關於禮樂技術的書,書中詳細記載了哪個節日應該舉行哪樣的禮樂。王陽明的意思是,如果你心中真有禮樂,何必去死記硬背這本書,到了那天,看別人怎麽做禮儀,隻要發自真誠,自然就會做了。如果你心中沒有禮樂的概念,即使把此書倒背如流,做出來的禮儀也是假大空。
禦史提案,要知道規矩,比如百日內必須有提案,可如果心中沒有為民請命、為天下蒼生謀福的心,提案就是走了個過場,貽笑大方。
很多王朝的禦史在要求提案之前,都絞盡腦汁地想提案,這本身就是心中沒有提案。所謂提案,出發點必須是為國為民,有了這份心,你必能看到現實中的種種不公,這就是提案的源泉。
有心,就有天理;無心,必無天理,隻有笑話。
人心如明鏡,看你怎麽擦
曰仁雲:“心猶鏡也,聖人心如明鏡,常人心如昏鏡。近世格物之說,如以鏡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鏡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鏡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後亦未嚐廢照。”
【譯文】
徐愛說:“人心好比鏡子,聖人之心好比明亮的鏡子,而常人之心好比昏暗的鏡子。朱熹的格物學說,好比拿鏡子去照物,隻在照的行為上下功夫,卻不知道鏡子本身是昏暗的,又怎麽能夠照物呢?先生的格物之說,好比是打磨鏡子,使它明亮,在打磨鏡子上下功夫,鏡子明亮了自然能夠照物。”
【度陰山曰】
禪宗五祖老了,準備把衣缽傳給弟子。在其弟子中,有兩位最優秀,一是神秀,二是慧能。五祖讓兩位交份修行感悟,神秀的修行感悟是: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五祖說:“你呀,還沒有入門。”
慧能的修行感悟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五祖說:“你呀,隻不過剛入門。”
後來,慧能離開寺廟,行走人間,終於證道,成為禪宗六祖。
今天來看,神秀屬於理學,必須刻苦修行,得到天下真理;慧能屬於心學,我心中即有天理,不必向外求學。
而陽明心學和傳統心學不同,他說,人心是明鏡,隻要擦拭明鏡即可。
但拿什麽擦?
慧能才入門時,認為隻要拿自己的念頭擦就是了,而王陽明則認為,拿念頭擦,不是如枯木死灰地在那裏坐著,認為天理在我心中,就萬事大吉,你必須去事上驗證這個天理。
確切地說,這是一種科學精神,要不停地做實驗。做實驗的真正目的不是創造新事物,而是驗證已經存在的事物的正確性。經過驗證後,若發現從前的天理不對,那就要立即糾正。這糾正的過程就會產生新事物。
鏡子本身如果昏暗,就是良知不明,這樣一來,你越是涉獵外物,就越是迷惑,越不能獲取到真正的知識,因為你的鏡子是昏暗的。若要良知光明,就必須擦鏡子。
擦的過程就是去事上磨煉的過程,磨煉的過程,其實就是驗證我們心中與生俱來的真理的過程。
真理非常簡單,人所共知,所以人人都能驗證真理,隻要肯擦鏡子,鏡子就沒有不明的。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問道之精粗。
先生曰:“道無精粗,人之所見有精粗。如這一間房,人初進來,隻見一個大規模如此。處久,便柱壁之類,一一看得明白。再久,如柱上有些文藻,細細都看出來。然隻是一間房。”
【譯文】
陸澄向先生請教道的精與粗的問題。
先生說:“道無所謂精粗,是人對道的體會認識有精粗之分。好比這一間房子,人剛進來時,隻看到個大概。待得久了,才將梁柱、牆壁一一看清楚。再待一段時間,柱子上的花紋都能看清楚了。然而,從頭至尾也隻是同一間房而已。”
【度陰山曰】
有個雞湯故事:兩個人同時在監獄牢房裏向外看,甲看到的是窗上的鐵欄杆,乙看到的是窗外的滿天星鬥。
這道雞湯想告訴我們,同樣一件事物,你審視的角度不同,看到的結果就不同。
西漢末年,儒家學派從古典儒家轉到經學派,所謂經學,簡單而言就是死摳經典。作為中華古典文化的群經之首《周易》,被摳的次數最多,摳得也最深。
有人認為《周易》是西周滅商之前的國史,有人則認為它是宇宙之道,還有人認為它就是一部占卜之書,更有人認為,它是人類的救贖之書,隻要讀懂它,就能讀懂地球、月球、太陽,乃至整個宇宙。
就像同樣是讀《紅樓夢》,有人看到兒女情長,有人看到傳統文化的精華,甚至有人看到階級鬥爭。
《周易》《紅樓夢》是客觀存在的,如果它們是道,那每個人對道的體會就有精粗之分。
王陽明的比喻很精準:好比這一間房子,人剛進來時,隻看到個大概。待得久了,才將梁柱、牆壁一一看清楚。再待一段時間,柱子上的花紋都能看清楚了。然而,這從頭至尾也隻是同一間房而已。
既然從頭到尾隻是同一間房,那看得精和看得粗,就沒有了分別。我隻要看到我想看的,且能為我所用,道就是真正的道。
廚子讀《庖丁解牛》會讀到精湛的技藝,那麽,他就會去琢磨如何能獲取到這種技藝;管理者讀《庖丁解牛》會讀到抓主要矛盾,那麽,他就會去琢磨如何獲取到這種方法;工匠讀《庖丁解牛》會讀到工匠精神,那麽,他就會去琢磨怎樣才能擁有這種精神。
天下大道,並非客觀存在,因為道是被人弘(琢磨)出來的——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先生曰:“諸公近見時少疑問,何也?人不用功,莫不自以為已知,為學隻循而行之是矣。殊不知私欲日生,如地上塵,一日不掃便又有一層。著實用功,便見道無終窮,愈探愈深,必使精白無一毫不徹方可。”
【譯文】
先生說:“你們近來疑問少了,這是為何?人不用功,就會以為自己什麽都知道,認為隻要按過去的方法做就可以了。殊不知私欲日益增長,好比地上的灰塵,一日不掃便會多一層。如果在實處下功夫,便會發現大道無窮無盡,愈探究便愈精深,隻有做到精確明白,沒有一絲一毫不徹底之處方可。”
【度陰山曰】
人的腦子是個特別奇怪的器官,它能讓你快速學到東西。你本以為學到腦子裏的東西會永遠待在腦子裏,但遺憾的是,它除了能學到東西外,還能快速忘記東西。
深奧的東西,遺忘的速度快;淺顯的東西,遺忘的速度慢。但無論是深奧還是淺顯,如果不反複複習,終究會忘。
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不進,由於水在流動,你其實就是在退。
如何做到不退?必須前進。這前進就是對從前知識的複習以及接受新知識。王陽明的解釋很耐人尋味:不用功的人,不會知道自己在退步,天長日久,你就真的退到愚昧之境了。
如果你肯用功,就會發現你所知道的不過是九牛一毛。知道自己不知道,就是進步。你如何才能知道自己不知道?隻能是去學習,唯有學習,才能獲取新東西,才能知道自己不知道。
我們如何才能不遺忘從前學到的東西?隻有一個辦法,就是反複溫習。反複溫習,就會把深奧的東西變得淺顯,淺顯的東西,比如我們用筷子吃飯,是絕對不會被遺忘的。
所以,這個公式就是,深奧化為淺顯,淺顯化為本能。
如何看清天理和人欲
問:“知至然後可以言誠意,今天理、人欲知之未盡,如何用得克己工夫?”
先生曰:“人若真實切己用功不已,則於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見一日,私欲之細微,亦日見一日。若不用克己工夫,終日隻是說話而已,天理終不自見,私欲亦終不自見。如人走路一般,走得一段方認得一段;走到歧路處,有疑便問;問了又走,方漸能到得欲到之處。今人於已知之天理不肯存,已知之人欲不肯去,且隻管愁不能盡知,隻管閑講,何益之有?且待克得自己無私可克,方愁不能盡知,亦未遲在。”
【譯文】
先生說:“一個人如果自己切實不斷地下功夫,那麽對於心中天理的體會認識必然日益精微,而對私欲的認識也日益精微。如若不去做克製私欲的功夫,整天隻是嘴上說說,終究看不清天理和私欲。好比人學習走路,走過一段路才認識這段路;走到分岔路口時,有疑問便問;問了再走,才能慢慢到達目的地。現如今有些人,對於已經體會到的天理不願存養,對於已經認識到的人欲不肯除去,自顧自地去擔心是否能夠全部弄明白,隻顧空談,又有什麽作用?等到克己的功夫下到無私欲可克的地步,再去擔心不能全部弄明白,也還不算遲。”
【度陰山曰】
古代杞國有個人總擔心天塌地陷,所以寢食難安,瘦得隻剩下骨頭。他的一位哲學家朋友生了惻隱之心,就安慰他:天是氣,塌不下來;地廣闊深厚,也陷不了。
杞人立即從憂慮中解脫出來,如同經曆了三災八難,比從前還快活數倍。
哥白尼之前,西方世界都主張“地心說”,但哥白尼覺得不對,他開始認真做實驗琢磨這個地心說。有人跑來和他說:“地心說是對的,你就別疑神疑鬼了。”
哥白尼問:“為什麽是對的?如果我找不到這個理由,那它就是錯的。”
這和那個杞國人的態度截然不同,有人告訴他不可能天塌地陷,他就點頭稱是,而不再擔心。而哥白尼卻保持著這種懷疑的態度在這種懷疑下,提出了日心說。
回到王陽明的語錄中來,有人問他:“天理和人欲如何區分?”
王陽明回答:“如果你不切實不斷地下功夫,那就沒有辦法區分天理和人欲,因為外在的天理和人欲的規定看上去都是不言自明的。”但真的是這樣嗎?
凡是普世的東西真的就是真理?未必,所以,你必須去探究。
哥白尼如果沒有探究精神,就不可能推翻地心說,提出日心說,這樣人類的科學就沒有辦法進步。
懷疑的精神包括兩方麵:敢於懷疑,然後拿出行動來證明你的懷疑有道理。敢於懷疑是知,拿出行動是行,這其實就是“知行合一”。
王陽明舉的例子是,譬如你走路,從前常常走的一條路,好久不走了,今天你去走,發現岔路口多了,你該怎麽辦?
王陽明的辦法是,遇到岔路口就問,不要以為你曾經走過,就認為自己掌握了路徑,人需要不停地懷疑和追問,才能得到天理。這天理是與時俱進的,不是大家耳熟能詳、不言自明的從前的真理。
你站在岔路口,一門心思琢磨這條路該怎麽走,可就是寸步不移,這對於走這條路毫無幫助,必須即走即問,即問即走。
心外無道
問:“道一而已,古人論道往往不同,求之亦有要乎?”
先生曰:“道無方體,不可執著,卻拘滯於文義上求道,遠矣。如今人隻說天,其實何嚐見天?謂日、月、風、雷即天,不可;謂人、物、草、木不是天,亦不可。道即是天。若識得時,何莫而非道?人但各以其一隅之見,認定以為道止如此,所以不同。若解向裏尋求,見得自己心體,即無時無處不是此道,亙古亙今,無終無始,更有甚同異?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則知道、知天。”
又曰:“諸君要實見此道,須從自己心上體認,不假外求,始得。”
【譯文】
陸澄問:“道隻有一個,古人所談論的大道卻往往有所不同,求道也有要領嗎?”
先生說:“道沒有具體的形體,無法把捉,所以不能執著,若拘泥於文字意思上探求大道,實則差得遠了。好比現如今的人們談論天,他們又何曾真正見到過天?將日、月、風、雷等天象視作天,不對;認為人、物、草、木就不是天,卻也未必如此。道就是天。如果體會到這層意思,那還有什麽不能認為是道的呢?人們隻是各自依據自己的偏見,就認為道隻不過如此,因而所見才會有所不同。如若不斷向內探求,體認到自己的心體,道便會周流於任何時間與地點,從古至今,自始至終,哪有什麽不同呢?心即是道,道即是天,體認心體即是體認道、體認天。”
先生又說:“諸位要想真正體認大道,必須從自己的心上去體認,不能向外去探求,這樣才能有所發現。”
【度陰山曰】
孔子當初站在水邊,說:“逝者如斯夫。”意思是,時間像流水一樣,一去不還了。
老子看著滾滾大河,由衷地說:“上善若水,江海所以能為百穀王者,以其善下之。”意思是,最偉大的東西莫過於水,江海所以能成王,是因為它肯謙卑地下流。
中國古代雞湯大師們教導人們:“人往高處走,水向低處流。”
同樣是水,孔子、老子、雞湯大師看待它的角度不同,解析出來的道自然就不同。
但正如王陽明所說,大家總談論天,可誰見過真正的天?將日、月、風、雷等天象視作天,這不對;認為人、物、草、木就不是天,卻也未必如此。
大家總談論水,可誰見過真正的水?有誰把水最本質的特性說了出來?
無論孔子,還是老子,或者是雞湯大師,他們說的水,其實都是我們感官能得到的水的特點,任何人都沒有說出水的本質:它為什麽不停地流?它為什麽總會向下流?
這就是水背後的道——地心引力。而這個道,根本不會輕易展現在所有人麵前,你必須用心去琢磨、實驗才可得到。
孔子、老子、雞湯大師說的水,隻是依據自己的偏見,得出的一種現象而已,它並不是本質。隻有透過現象,用心用腦,才能發現本質,才能發現道。
王陽明說,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則知道、知天。這個知心,即是用心。
我們常常會被一些外表華麗的東西蒙騙,原因就在於,我們從來沒有用心去了解華麗外表的本質。正如我們從來不想去了解生活的本質,卻把生活中的諸多外在的裝飾(房子、車子、容貌)當作本質。其實,生活的本質隻有一個,那就是心安。
住大房、開豪車、左擁右抱的人心未必安,倘若能安,房子、車子、女人這些表象才有真正的意義。
否則,就不是道,就不是天,就不是心。
心外無道,一切道都在心裏。
不局限自己
問:“名物度數,亦須先講求否?”
先生曰:“人隻要成就自家心體,則用在其中。如養得心體,果有‘未發之中’,自然有‘發而中節之和’,自然無施不可。苟無是心,雖預先講得世上許多名物度數,與己原不相幹,隻是裝綴,臨時自行不去。亦不是將名物度數全然不理,隻要‘知所先後則近道’。”
又曰:“人要隨才成就,才是其所能為。如夔之樂、稷之種,是他資性合下便如此。成就之者,亦隻是要他心體純乎天理,其運用處,皆從天理上發來,然後謂之才。到得純乎天理處,亦能‘不器’,使夔、稷易藝而為,當亦能之。”
又曰:“如‘素富貴行乎富貴,素患難行乎患難’,皆是‘不器’。此惟養得心體正者能之。”
【譯文】
陸澄問:“事物的名稱與度量,是否需要預先講究?”
先生說:“人隻要能存養自己的心體,具體的作用便自然在心體之中了。如果存養心體能夠達到‘感情未發出來時的中正’狀態,自然會有‘發而中節之和’的作用,自然無所不到、無事不可。如果沒有確立心體,即便預先探求許多事物的知識,與自己的心體也毫無關係,隻是裝點門麵的功夫,遇到事情沒有任何作用。當然,也並非全然不講究事物的知識,隻是‘要知道何者為先、何者為後,就接近道了’。”
先生又說:“人要根據自己的才能去成就事業,才能有所作為。如同夔之於音樂、稷之於農事一樣,是他們的天性適合做這樣的事情才能如此。要有所成就,就是要讓心體純粹都是天理,心的運動作用,都是從天理上發現出來,方能稱之為才。等到心裏純粹都是天理,甚至可以不為具體的才能所束縛,讓夔和稷互換工作,他們也能夠做好。”
【度陰山曰】
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是清末最耀眼的三顆政治明星,一般排序,都是“曾李左”,但左宗棠一生都不服氣這種排名,因為他是三人裏麵智商最高的。
如果三人同時答一份試卷,三人都能得一百分,但是在左宗棠看來,曾國藩、李鴻章答一百分,是因為他們就這水平,而他答一百分,是因為試卷隻有一百分,如果是一千分,那他仍然是滿分,但曾、李二人就未必了。
同樣一個難題,讓曾國藩處理,你會看到他抓耳撓腮,但左宗棠處理起來雲淡風輕。哲學家都主張人人平等,然而這不可能,至少智商方麵,人與人之間就是不平等的。
每個人都有天賦,遺憾的是,很少有人刻意去尋找,隻是隨波逐流,看到別人在某方麵成就很大,就欽羨起來,然後去學人家。拿自己的努力和別人的天賦去拚,隻能累到吐血。
所以王陽明說,人要根據自己的才能去成就事業,才能有所作為。夔的天賦是音樂,稷的天賦是農事,因為他們的天性適合做這樣的事情,才能做得特別好。所謂天性,就是天賦。
有人問王陽明:“名物度數,是否要預先講究一下?”
意思是,咱們要不要先設定一個規則,我要做什麽,不要做什麽?從前古聖先賢做事的套路,我要不要預先學習講究一下呢?
王陽明說:“不必這樣,人隻要能存養自己的心體就可以了。”
意思是,人隻要在心上用功,不必局限自己。遇到什麽事就用心來做這件事,這才是真正的講究。
就如同你去買手套,買之前,不必量手,到了那裏,用手試一下就知道買哪種了。
這個手就是心。
如何在心上用功,王陽明沒有說透徹。他最後一句話大概就隱藏著答案:“像《中庸》所說,‘身處富貴則做富貴時該做的事,身處患難則做患難時該做的事’,都是不為具體的才能所束縛。”
不為具體的才能所束縛,就是不要把自己所謂的優勢當成真理,必要時,要放棄自己的優勢。你說你是個超級美食家,這就是優勢,但鬧饑荒時,根本沒有美食,你隻能吃些草根樹皮,如果這個時候,連草根樹皮都不吃,你就會被餓死。
所以,不能執,萬不可先給自己設定人生規則,一旦時間和空間發生轉變,你所堅持的規則和你所擁有的優勢,就成了扼殺你的毒藥。
陽明心學主張心外無理,一切天理都在心內,所以根本不必去準備講究,隻要心光明,遇其事,就有其理。
要做有源之水
“與其為數頃無源之塘水,不若為數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窮。”
時先生在塘邊坐,旁有井,故以之喻學雲。
【譯文】
“與其挖一個數頃之大而無源頭的水塘,不如挖數尺深而有源頭的井,井水會源源不斷。”
那時先生正坐在池塘邊,旁邊有一口井,因而先生以此來比喻做學問。
【度陰山曰】
朱熹說:“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意思是,渠水之所以清澈永恒流動,是因為有源頭,而源頭是源源不斷的。我們處理問題的方式就是渠水,良知就是源頭。
“挖一個數頃之大而無源頭的水塘,不如挖數尺深而有源頭的井。”這句話正是王陽明龍場悟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的最佳注解。
它的意思是,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是一口深而有源頭的井,但是很多人不在這口井上用功,非要到處去挖各種各樣無源頭的水塘。水塘固然能暫時解決問題,但它並不長久。
很多人有了煩心事,不在心上用功,從解決這個煩心事,而是去借酒澆愁,或者頹廢地生活一段時間,這都不是解決問題的態度。
學問是什麽?學問的第一法門,就是要認定,成敗皆在我身,和其他無關,就是要認定自己是個能量源,能解決人生中所遇到的所有問題,通過調節自己的情欲和遵循人性,無往而不利。
而情欲和人性都是我們與生俱來的,不需要靠外物來加持,唯有如此認識,學問才有所增長,而不是毫無根基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我們要做有源之水,這有源之水就在我們自己身上,我們千萬別做無源之水,這無源之水就是那些能暫時緩解我們痛苦,使我們推遲解決問題的特別壞的外物。
保持清明平和的心
問:“世道日降,太古時氣象如何複見得?”
先生曰:“一日便是一元。人平旦時起坐,未與物接,此心清明景象,便如在伏羲時遊一般。”
【譯文】
陸澄問:“如今世風日下,上古時代的景象如何才能再見到呢?”
先生說:“一天便是一個循環。人早晨起來,還未與物接觸,心中清明平和,就好像悠遊於伏羲之世一般。”
【度陰山曰】
所謂伏羲之世、堯舜之世,隻不過是儒家學派一廂情願的傳說而已。如果真有這種光明之世,那它也已經消失,一去不返。
王陽明的學生覺得如今世風日下,上古時代的光明景象再也不能見,該如何是好。
王陽明告訴他,這種神話太過遙遠,人能關注的隻能是當下,最多也不過能關注一天,這一天就是一個修行的輪回。如果能把每一天過好,那就等於是在伏羲之世、堯舜之世。
但當我們的大腦開始運轉,心與外物開始接觸,很多人的煩惱就來了。
倘若我們在與外物接觸時,仍能保持清明平和的心態,這一天的時間中我們就永遠處於伏羲之世、堯舜之世。
人醒來,保持清明平和的心容易,但一和外物接觸,若還想保持就難了。而這種難,正是我們修心的幫手。
心要逐物,該怎麽辦
問:“心要逐物,如何則可?”
先生曰:“人君端拱清穆,六卿分職,天下乃治。心統五官,亦要如此。今眼要視時,心便逐在色上;耳要聽時,心便逐在聲上。如人君要選官時,便自去坐在吏部;要調軍時,便自去坐在兵部。如此,豈惟失卻君體,六卿亦皆不得其職。”
【譯文】
陸澄問:“心要去追逐外物,該怎麽辦?”
先生說:“君主莊嚴肅穆,垂拱而坐,六卿各司其職,天下才能得到治理。心統攝五官,也要如此。如果眼睛要看時,心便在追逐顏色上;耳朵要聽時,心便在追逐聲音上。就好比君主要選任官員時,便去吏部;要調用軍隊時,又去兵部。如果這樣,不但君主失去了君主的體統,六卿也無法各司其職。”
【度陰山曰】
要銘記一點,陽明心學主張心外無物。
所謂心外無物,有兩種解釋。
第一,物者,事也。心外無物,就是心外無事。凡是不用心做的事,都不能稱其為事;凡是用心做的事,才叫事,隻是個用心或不用心的分別。
第二,心外沒有任何物,這個物,可當萬物講。我們每天都能見到很多物,但真正能記得的卻少之又少,這是因為我們對那些物隻是走馬觀花,所以我們不會記得它。真若想記得一物,就必須用心,譬如你會記得早就去世的親人,這個親人已經消逝了,為何你還會記得,就是因為你用心了,它不在你的心外,隻在你的心內。
心要逐物,就如一個君主要去做六部的職位,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心中沒有個定性。
心不逐物,就是要如君主一樣,端坐中央,指揮若定,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
天下萬物千千萬,我們隻找自己最應該視聽言動的那些,除此而外,一切物都不在我們心內。
心外無物的提出,目的有二:
一、要我們專注於天理,做正確的事,把事情做正確。
二、人的一生精力有限,在你喜歡擅長的物上竭盡全力,這就是成功之道。
意誌征服世界
“善念發而知之,而充之;惡念發而知之,而遏之。知與充與遏者,誌也,天聰明也。聖人隻有此,學者當存此。”
先生所說:“善念萌發時要認識它、擴充它;惡念萌發時,要認識它、遏製它。認知、擴充、遏製,都是意誌的作用,都是天所賦予的聰明才智。聖人也隻是有這個意誌,學者應當時刻存養這個意誌。”
【度陰山曰】
人一出生,就帶著良知而來。良知能分是非善惡,可解決天地間一切人情事變。依此而言,我們在人間遇到的所有事,根本輪不到你拚超能力,僅憑我們的誠意之心,就能解決掉所有的人生問題。
但為什麽還是有很多人做了無數半途而廢的事,最終一事無成呢?原因就在王陽明所說的意誌力。西方心理學認為,所謂意誌力,就是指人自覺地確定目的,根據目的來支配、調節自己的行動,克服各種困難,從而實現目的的一種品質,乃至一種人格。
盡管我們常常用判斷力思考問題和解決問題,但最終能否解決問題的關鍵,還在於意誌,而不是才智。
王陽明所謂的意誌力,是這樣的:善念萌發,就堅持把它擴充;惡念萌發,就不擇手段地將其遏製。不管遇到任何困難,堅持這兩點,那就是合格的意誌力了。
一旦有這種意誌力,那就能征服世界,天下無敵。
我們在善念和惡念上的態度,決定了我們將來的人生。善念萌發,不去擴充,等於沒有善;惡念萌動,不去遏製,就真的成了惡。
歸根結底,王陽明還是要你去行動,在行動上見真章,而不是滿口的理論大道。
不要小看了對待善念惡念的態度,倘若你連善念惡念都不能堅持擴充與遏製,那其他事,根本就不必談。
意誌力,最基本的表現就是對善惡的分辨與行動,最靈魂的表現也是如此。知道了善惡,並以行動確定,你就是個聖人了。
閑思雜念也是私欲
澄曰:“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如閑思雜慮,如何亦謂之私欲?”
先生曰:“畢竟從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尋其根便見。如汝心中決知是無有做劫盜的思慮。何也?以汝元無是心也。汝若於貨、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盜之心一般都消滅了,光光隻是心之本體,看有甚閑思慮?此便是‘寂然不動’,便是‘未發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自然‘發而中節’,自然‘物來順應’。”
【譯文】
陸澄說:“好色、貪財、求名等心固然是私欲,而那些閑思雜念,為何也叫私欲呢?”
先生說:“這是因為閑思雜念也是從好色、貪財、求名這些根上生發出來的,找到其根源你就能明白了。比如你心中知道自己絕對不會去做搶劫、盜竊之事。為什麽?因為你原本就沒有這個念頭。如果你貪財、好色、追求名利等念頭,一切都像不做搶劫、盜竊之事的念頭一般消滅殆盡,恢複到心體的本然狀態,那還有什麽閑思雜念?這便是心體寂靜不動,便是一切情感未發時的中正平和,便是心胸廣闊、公正。這樣的心體自然能夠感遇外物而無所不通,心體的發用也自然能夠符合中正節製,有事物呈現於心體也自然能夠順應了。”
隻要不是抑鬱症患者,每個人在閑極無聊時都會暢想未來,而且這個未來絕對是美好的,畫麵恐怕是:在萬眾矚目之下,所有的人都對你俯首稱臣;家裏金山銀山,妻妾成群;拯救了人類,成為救世主;縱橫天下,無人可敵。
除了這些美好畫麵外,還會有各種醜陋的畫麵,它們是我們人類某種負麵情緒的呈現,比如患得患失,瞻前顧後,心不在焉,等等。
無論是美好的畫麵還是醜陋的畫麵,都是王陽明所謂的閑思雜念。
陸澄問的問題很好:“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可除此之外的那些無關的閑思雜慮,怎麽也稱為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