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度陰山曰】

有個寓言說,有兩個獵人去打獵,他們看到天上飛過一隻鳥,於是將箭上弦。正要拉滿弓,其中一人說:“咱們烤了吃。”另外一人不讚同,說要紅燒。兩人吵起來,吵了許久,鳥已經飛走了,二人連根鳥毛都沒有得到。

很多人都樹立過遠大理想,於是就像鴨子一樣伸出脖子,盯著那個理想,忘記了腳下的路該怎麽走。

人樹立大理想,沒有問題,這就譬如爬山,大理想是山頂,可我們千萬別忘了小理想,這個小理想就是腳下的每一個台階。

站在第一級台階,最現實的理想就是如何爬上第二級台階,而不是山頂。

遠大理想這玩意兒,千萬別說出來,即使說出來,也千萬別當真。遠大理想是成功後才能說的,而且說得越爛漫,就越吸引人。

那些成功的人,往往都是埋頭苦幹。正如王陽明所謂的種樹一樣,種下根芽後,隻需要栽培灌溉,不必想到往後的枝、葉、花、實。空想這些有什麽用?隻要不忘栽培灌溉的功夫,何必擔心沒有枝、葉、花、實?

要獲取我們需要的成功,至少要注意以下幾點。

第一,我們所樹立的理想必須是以良知為靈魂的。確切地說,是發自我們本心的,有益於大多數人的理想。

第二,一旦樹立這種理想後,就不要總時常掛念它,隻是一門心思地去做些符合道義的事,盡一切可能無限地接近它。關注當下,把當下的每一步走好。

第三,遠大理想和謀生目標截然不同。開個商店,隻是為了糊口,但開個跨界超市,就是為了滿足大多數人的需求,是為遠大理想。

人生的成功就是每一個正知正念主導下的細節的鏈接,這是一條悠長的鏈條,缺少哪一環都不成。因此,現在就立下偉大誌向,然後暫時忘記它,走好每一步。

怎樣讀書最有效

問:“看書不能明,如何?”

先生曰:“此隻是在文義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不如為舊時學問。他到看得多,解得去。隻是他為學雖極解得明曉,亦終身無得。須於心體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須反在自心上體當,即可通。蓋四書、五經不過說這心體。這心體即所謂道,心體明即是道明,更無二。此是為學頭腦處。”

【譯文】

陸澄問:“看書卻不能明白其中的含義,該怎麽辦?”

先生說:“這是因為僅僅在文字意思上探求,所以才不能明白。要是這樣,還不如專做朱子的學問。朱子的學問看得多了,意思自然能理解得明白。隻是朱子的學問雖然講得十分明白,但對於自己卻終其一生而了無所獲。所以必須在自己的心體上用功,凡是不明白、行不通的地方,需要返回自己的心中去體會,這樣自然會想得通。四書、五經也不過是說這個心體。這個心體便是道,心體明白,即是大道彰明,兩者是一致的。這即是為學的宗旨。”

【度陰山曰】

北宋開國宰相趙普,足智多謀,總能在最複雜的情況下做出最精準的判斷,從而解決別人無法解決的困難。

皇帝趙匡胤曾問他:“你是天縱英才,還是後天修煉所得?”

趙普回答:“世上有幾個聖人?我當然是後天修煉所得。”

趙匡胤又問:“怎麽個修煉法?”

趙普回答:“讀書啊。”

“你讀過多少書?”

“數不過來,萬卷是破了。”

趙匡胤不禁稱讚起來,對身邊的老弟趙光義說:“瞧見沒有,還是要多讀書。”

後來,趙光義繼承帝位,繼續任用趙普,趙普又兢兢業業輔佐趙老二。再後來,趙普老了,臨死前,他讓人把一個箱子交給趙光義,說:“告訴皇上,我畢生所讀,盡在其中。”

趙光義接到箱子,聽了傳話人的話,大惑不解,箱子太小,實在裝不了萬卷書。

他打開箱子,隻見裏麵躺著本破破爛爛的《論語》,拿起來一看,居然還是半部。

這就是趙普“半部論語治天下”的典故。

顯然,趙普犯了欺君之罪。他為什麽要欺君,據野史猜測說,如果他對趙匡胤坦白自己隻讀了半部論語,那趙匡胤肯定打死都不信,因為在人們刻板的印象中,人隻有讀書越多,才會越聰明。趙匡胤不相信,就不會信任他,他的宰相之位恐怕就不保了。

但是,趙普的讀書方法其實有些不靠譜。明代心學大師王陽明創建心學後,有弟子問他:“該如何讀書?”

王陽明回答:“讀經典(儒家經典)。”

弟子再問:“經典就那麽幾本,讀了真有效嗎?”

王陽明回答:“當然有效。所謂經典,全是古人嘔心瀝血以良知創作而成,它說的全是人性的事,如果你對人性了如指掌,世上還有什麽事不能了解,不能做到?”

眾弟子不禁讚歎起來,王老師能創建一門學說,並立下赫赫戰功,德行高超,全是因為隻讀那幾本經典的緣故啊。

這群弟子全是笨蛋,或者故意裝作笨蛋。他們難道不知道,王陽明在創建心學之前,可謂無書不讀,正是因為有這些閱讀積累,他才能從量變到質變,創建心學。

這也就是說,王陽明給弟子們的讀書建議值得商榷,他因為讀了太多書,知道什麽是有用什麽是無用的,可他的弟子們沒有他的經曆。沒有經曆,就沒有體悟,沒有體悟,卻照搬別人的雞湯,非中毒不可。

王陽明在給家人的信中,提出了最有效的讀書方法。第一步,泛讀,有書就讀;第二步,精讀,挑選你認為最好的書,持續不斷反複地讀;第三步,是最重要也是最要命的,那就是自得於心。

什麽是自得於心?那就是形成自己的思想。不形成自己的思想,就算你讀書破百萬卷,也是個有腳書櫥、別人的傳聲筒。

但很少有人能做到這點。我們常常能聽到某些人講話,開口就是“某某著名人物說”。注意這種掉書袋的人,他們和蠢貨的差距幾乎就是沒有差距。

形成自己的思想之所以最要命,就是因為它特別有難度。

越是智商高的人,就越有難度。因為他接收別人的思想速度快,能輕而易舉讀懂別人的思想,或者說,別人的思想會快速地進入他腦裏被他銘記,各種各樣的思想全部進入他的腦袋,塞得滿滿的,他自己的思想就沒有了立錐之地。

於是,我們看到很多自詡學富五車的人,好像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就是別人思想的行屍走肉。

你若想最有效地讀書,非得建立自己的思想不可。其實在王陽明看來,你的思想本就有,是與生俱來的,你所做的就是把它激活。而激活的手段就是讀別人的書,別人的書是一把鑰匙,隻要你肯用心,就能打開本有的寶藏。

我們應該把別人的書當作是資料和工具書,絕對不能把它當成思想本身。

實際上,怎樣讀書最有效,不在書,而在人。即是說,你讀書的目的是什麽?

有人說,讀書可以改變自己,這是客套話。如果一個人能輕易地被一本書改變,那實際上是件可怕的事。你能被《論語》改變,自然也能被《金瓶梅》改變。

還有人說,讀書使人增長智慧,這是虛無。讀書不可能使人增長智慧,通過讀書形成自己的思想才能。

又有人說,讀書可以發家致富,那是從前的事。現在這個社會,隻要你讀完大學,熟練運用互聯網,你就有機會發家致富,真要想發財,讀那麽多書幹什麽?

至於有人說讀書可以附庸風雅,那就更扯了。書本身就是個商品,如果商品能附庸風雅,何必用書?

真正最有效的讀書方式,其實就是順其自然地讀書,沒有目的,讀書本身就是目的。正如食色一樣,它是我們的本能。

如果你有意識地去讀書,那就不是最有效的讀書方式,正如你有意識地去食色一樣,都失了心的本體。

所以你喜歡讀什麽樣的書,就去讀,小人書可以,故事大王也可以,千萬別隨大流。別被什麽四大名著、世界名著套住,以為是名著,就非要去讀。

有些名著,其實就是文字垃圾,捏著鼻子都讀不完一頁。讀書本是快樂的事,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或許有人說:哎喲,名著那可是經過時間的判定流傳下來的,肯定是好東西,若讀書,非讀名著不可。

這話沒有錯,但問題是,我們每個人的心性是不同的。你的心裏有某某名著,你讀它會有喜悅感,因為你的心和它發生了感應;但如果你的心裏沒有它,你讀起來比自我閹割還難受,就感應不了。感應不了的東西,為什麽還要強逼自己?

所以,最後要說的是,讀書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讀你愛讀的,不讀你不愛讀的。

另外,生活的樂趣有無數種,不一定非要讀書。

心外什麽都沒有

“‘虛靈不昧,眾理具而萬事出。’心外無理,心外無事。”

或問:“晦庵先生曰:‘人之所以為學者,心與理而已。’此語如何?”

曰:“心即性,性即理。下一‘與’字,恐未免為二。此在學者善觀之。”

【譯文】

“‘讓心體空靈而不為外物所迷,各種事物的道理存於心中,萬事萬物則會自然呈現。’離開了心,便沒有什麽道理;離開了心,也不存在事物。”

有人問:“朱子說:‘人之所以要學習,不過是學習心和天理罷了。’這句話對嗎?”

先生說:“心就是性,性就是天理。將‘與’字放在‘心’與‘理’之間,難免是將心和理分作兩邊了。這一點是為學之人需要善加觀察體會的。”

【度陰山曰】

幾萬萬年前,有顆類似雞蛋的橢圓體在暗黑的宇宙中飄浮著,四周死一般沉寂,就像今天的宇宙飛船在太空中一樣。在雞蛋裏,住著一位叫盤古的神仙。

他睡了不知多久,突然有一天醒來,發現自己居然在一個類似雞蛋的東西裏,沉悶抑鬱。他摸到了身邊的斧頭,用盡全身的力量劈了出去。

但“雞蛋”隻裂了一道痕,盤古氣衝鬥牛,一念咒語,斧子成雙,自己站在中央,伸直兩條拿著斧子的胳膊,以自己的身體為軸,兩條胳膊逆時針光速般旋轉起來。

雞蛋裂開,上麵的部分慢慢上升,成了天;下麵的部分逐漸下移,成了地。

盤古累得心肺震**,坐下歇過後,一站起來,腦袋就碰到了白雲,仍然感到壓抑。

盤古再怒,腳踩著地,手舉著天,身體急劇變大,大叫一聲:“我開!”

天於是被他撐得奇高,地於是被他踩得奇低。做完這件事後,盤古累得五髒俱裂,這位頂天立地的漢子倒在了地上。

將要死去的時候,他把自己的眼睛挖出來,一顆扔到天上,由於扔得很遠,所以成了月亮;一顆扔得很近,於是成了太陽。

盤古在呼出最後一口氣後死去了。

但他的屍體卻創造了萬物。

他嘴裏呼出的氣變成了春風和天空中的雲霧,聲音變成了天空中的雷霆,千萬縷頭發變成滿天星鬥,鮮血變成江河湖海,肌肉變成千裏沃野,骨骼變成樹木花草,筋脈變成道路,牙齒變成石頭和金屬,精髓變成明亮的珍珠。

盤古倒下時,他的頭化作了東嶽泰山(在山東),他的腳化作了西嶽華山(在陝西),他的左臂化作南嶽衡山(在湖南),他的右臂化作北嶽恒山(在山西),他的腹部化作了中嶽嵩山(在河南)。

盤古犧牲自己,創造了天地,成為我們中國人銘記在心的偉大人物之一。

沒有盤古那份要開天辟地的心,就不可能有開天辟地這回事,所以,心外無事;沒有盤古開天辟地這份心,就更不可能有開天辟地這個天理,所以,心外無理。

心外無理,由此可知,所有天理都在我心中;心外無事,由此可知,所有事情都從心出。天下萬事,皆不在我們心外,隻在我們心內。

每個人心中都有天理。我們在西方影視劇中經常能看到法庭審案的場麵,在法官的右側,有兩排人坐在那裏,他們就是陪審團。其主要任務就是,傾聽原告被告以及他們的律師在法庭上訴說案情。最後,他們這些人會私下開個會,舉手表決,決定被告是有罪還是無罪。

讓人莫名其妙的是,判一個人有罪屬於法律問題,必須得是法律專業的人才有資格作出判決,而陪審團成員幾乎都對具體的法律條款一無所知,他們為何有權力判定被告的生死呢?

其理論基礎就在我們中國人的陽明心學:所有的天理、道理和真理都在我們心中,既然是真理和天理,那它就符合善,即是說,我們每個人,不需要專業知識,就能判定誰對誰錯。因為我們心中有個能判定是非的良知,所以,人人心中都有天理,人人都能判定是非善惡,人人也就是平等的。

當我們離開了心,不用心去判定是非對錯時,那就沒有是非對錯,沒有理了;正如我們不用心去做事,事情就不能成一樣,是為:心外無理,心外無事。

心即理,可做如下理解:以人對事物而言,則在人為心,在物為理。

以盤古開天辟地這件事而言,在盤古這裏是心,在開天辟地上就是理,這也正重新詮釋了王陽明那句“心在物為理”的話。所以,心和理是一回事,隻是內外的叫法不同而已。

心外什麽都沒有,不動心,就是讓自己成為雞蛋裏的盤古,永遠混沌,但一旦發作,必將天翻地覆。

惡人,到底是什麽人

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為善,有為不善?”

先生曰:“惡人之心,失其本體。”

【譯文】

有人問:“既然每個人都有這顆心,這心就是天理,那為何會有善與不善呢?”

先生說:“惡人的心,已然不是心的本然狀態了。”

【度陰山曰】

1510年,王陽明在江西廬陵做縣令,公安部門捉到一個惡貫滿盈的江洋大盜,王陽明在取得無數證據後,迅速做出秋後問斬的判決。

有弟子問王陽明:“人皆有良知,知善知惡,那為何會有壞人?”

王陽明回答:“壞人也是有良知的。”

眾弟子不信,王陽明就把那個江洋大盜帶進一密閉房間,當時正是盛夏,酷熱難耐。

囚犯汗流浹背,王陽明說:“如果你感覺很熱,就把囚衣脫了吧。”

江洋大盜說:“我連死都不怕,還怕脫衣服嗎?”

於是他脫掉外衣,隻剩下**。

過了一會兒,仍然很熱,王陽明又說:“你把**也脫了吧。”

江洋大盜猶豫起來,王陽明就打開門,和在外麵觀賞的弟子們說:“你看,他雖然十惡不赦,但仍是有良知的,他知道什麽是羞恥。”

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有待查驗,不過它告訴了我們這樣一件事:壞人也有良知,壞人的人性也是善的。他之所以做出壞事,不是良知和人性變異,而是七情六欲出了問題。

壞人對七情六欲的掌控沒有好人那麽自律,所以總是被七情六欲驅使,做一些不被良知認可的壞事,天長日久,他們就成了人們眼中的壞人。

如果對利益產生欲望,壞人就會向奶粉裏加三聚氰胺;如果對情愛的欲望過於強烈,壞人就會做出欺負女性的事。但你不能說,壞人沒有人性,因為無論多麽壞的人,他對自己的愛人都會付出真心。壞人仍有良知,他知道做壞事是錯的,所以絕不敢光明正大地去做。

儒家胸懷博大,包容天地萬物,尤其是我們人類。所以無論是多麽惡的人,儒家都認為他們仍然具有人性,仍然有良知在身,隻是為情欲所左右,最終才成為壞人。

我們要如何對付壞人呢?

多年以前,孟子千裏迢迢去見魏國國王,兜售他的仁政。

魏王問:“你有什麽絕活?”

孟子昂首挺胸道:“仁者無敵。”

魏王不明白。

孟子說:“人性本善,任何壞人都可被教化成好人。您如果多一點仁心、多一點耐心,就能把全天下的壞人都教化成好人,好人不會與您為敵,所以整個天下都是您的朋友,那天下豈不就是您的了嗎?”

魏王撇嘴:“我的監獄裏關了一批十惡不赦的人,你讓我感化他們?”

孟子說:“仁者之所以無敵,是因為把敵人感化成了朋友,當然就無敵啦。”

魏王說:“老頭,吃完飯,哪兒來的回哪兒!”

若幹年後,荀子路過魏國。魏王請他吃飯,問他:“多年前,有個老頭讓我的祖先教化惡人,您怎麽看?”

荀子問:“惡人有多惡?”

魏王說:“屢教不改。”

荀子說:“如果所有的惡人都能被教化,那要軍隊和監獄幹什麽?對屢教不改的惡人,教化成本太高,不如火化。”

魏王不是完全讚同,說:“孟子太迂腐,你太狠毒,你二人若中和一下就好了。”

如你所知,中國人後來走的是孟子的那條路,主張人性本善,人人都可自我管理,尤其是至高無上的君王。於是,沒有了製度約束,獨裁體製建立,延續了兩千多年。

孟子的徒子徒孫們主張的最美好政治是聖君賢相,卻沒有建立製度來保證這一美好願景的發生。所以當“君不聖相不賢”時,唯一能做的就是幹瞪眼。

感化思想,是罪魁禍首。

程顥有一天仰觀天俯視地,突然說道:萬物一體。

由此開創了中國哲學家們的一個世界觀:萬物一體。所謂萬物一體,簡單得很,就是把天地萬物都當作自己身體、心靈的一部分,愛護它們,敬愛它們。你對自己的身體有多愛護,就應該以此心去愛護別人和萬物。

王陽明也談“萬物一體”。在他看來,我們之所以“萬物一體”,是因為我們心中有良知。看到小孩要掉井裏了,我們就會緊張,心就會不安。但小孩並非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為何我們會對此緊張呢?因為我們心中有良知,我們的良知有惻隱的成分,於是,就把我們和小孩聯通到了一起。

按王陽明之前的思想家之見,當有人饑餓時,我們縱然自己餓著肚子,也要把食物給對方,因為萬物一體。如此,就更顯得我們高風亮節,良知光明。

愛天地萬物,愛他人,看似理應如此。但問題是,對方值得愛嗎?

有些人十惡不赦,你也非要用你的仁義之心去感化他嗎?

1527年,王陽明道廣西平定思田二州的叛亂。大功告成後,有人對他說,這地方有兩股土匪,真是無惡不作,搞得民不聊生。

王陽明翻閱卷宗,認定這些人的確是十惡不赦之徒。從前,他喜歡招撫,而現在,直接動用武力,全部剿殺。

有弟子說:“土匪裏麵恐怕也有好人。”

王陽明說:“大多數都是壞透了的人,其中那些好人當然可以被感化,但成本太高!”

所以,王陽明的“萬物一體”,是包含了感化和火化兩種手段。良知判定你可以被感化,那我就感化你;良知判定你無法被感化,那我浪費那麽多時間和精力做什麽?

直接火化!

俗話說,給臉不要臉,說的就是很多無法被我們感化的人。你越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越是覺得天理站在他那一邊,越是對你的慈悲嗤之以鼻。

對付這種人,你必須提高你的行動力,那就是火化他。

每個人都不可能被別人感化,看似他聽了你的諄諄教導後,懊悔得痛哭流涕,其實隻是他的良知做出了正確的判斷,你隻不過點亮了他的心燈而已,但你的諄諄教導不是心燈本身。

所以當你試圖感化他人時,主動權不在你這裏,而在對方身上;但當你用火化的手段時,主動權就在你這裏,而不在對方身上。

爭取主動權,就是知行合一。我們必須有主動權,才能做到心想事成。

西方厚黑學始祖曾說,不僅僅是領導者,任何人若欲心想事成,就必須讓人懼怕你,而不是讓人愛你。

讓人怕你,主動權在你手裏;讓人愛你,主動權則在對方手中。

火化這一手段,它是我們從良知的判斷力出發(而不是道德感),得出的最簡捷、最有效率的解決問題的路徑。遵循這一路徑,不廢話,不絮叨,斬釘截鐵,就能讓對方瞬間知道你的嚴正立場,剩下的事,就好辦了。

我們為什麽很難拒絕別人?不是我們的判斷力不夠精準,而是我們嘰嘰歪歪不想遵循判斷力的指示。我們還是希望有些事情可以通過漫長的、深刻的溝通得到皆大歡喜的結果。

這就是我們本性裏的仁義希望我們去感化別人,但這仁義有時候是假仁假義,有些人,值得我們用仁義,而有些人卻未必。

省察存養,本是一回事

“省察是有事時存養,存養是無事時省察。”

【譯文】

“反省體察是在有事時的存心養性,存心養性是在無事時對天理的反省體察。”

【度陰山曰】

曾國藩是省察存養方麵的高手,也是憑借著省察存養,智商不高的他成為中國曆史上兩個半聖人中的那半個。

所謂省察,就是檢討自己的思想行為,用陽明心學的說法,就是認真檢查念頭發動時的一刹那;所謂存養,就是保持赤子之心,修養善良之性。在陽明心學這裏,善良之性本具足,不需要外來的補足和修養,所以存養,就是光明良知。

當然,這隻是理論,我們還必須有方法。曾國藩和大多數儒家知識分子的方法是寫日記,記下每天的言行舉止,然後在錯誤的言行舉止上,省察存養,第二天不要再犯。

比如曾國藩某篇日記中曾有這樣的記述:今天,在同僚家中遇到其妻,真是傾國傾城,不禁多看了幾眼,搞得同僚一直咳嗽。這個好色的毛病很不好,要改正!

再比如,今天看同僚下棋,下得臭得要命,我居然不由自主地躥上去下了兩盤,這是錯的,要改正!

曾國藩還有自己的省察存養特色:功過格。做了件好事就記在功格裏,做了件壞事就記在過格裏,時刻提醒自己,要存天理、去人欲。

有事時反省體察不得力,多因無事時失於存心養性所致;無事時反省存心養性不得力,多因有事時不能反省體察。

無論是反省體察還是存心養性,其實都是持續不間斷的“存天理、去人欲”。

如果能將反省體察和存心養性合二為一,那就是聖人。

譬如你要走遠路,存心養性就是糧食,省察則是指南針。指南針要提前準備,糧食也要提前準備,指南針在路上可用,糧食同樣如此。所以省察存養,本是一回事,就如知行是一回事一樣。

人的一生就四個字:人情事變

澄嚐問象山在人情事變上做工夫之說。

先生曰:“除了人情事變,則無事矣。喜怒哀樂非人情乎?自視、聽、言、動以至富貴、貧賤、患難、死生,皆事變也。事變亦隻在人情裏,其要隻在‘致中和’,‘致中和’隻在‘謹獨’。”

【譯文】

陸澄曾經向先生請教陸九淵在人情世變上下功夫的學說。

先生說:“除卻人情世變,就沒有別的事了。喜怒哀樂難道不是人情嗎?從視、聽、言、動到富貴、貧賤、患難、生死,都是事變。事變也都體現在人情裏,關鍵是要維持心緒的中正平和,而要維持心緒的中正平和關鍵在於獨處時要恪守本己。”

【度陰山曰】

東晉末期,權臣劉裕已有了做皇帝的實力,於是讓人給當時的皇帝司馬德文送去禪位詔書,意思是,讓出位子。

司馬德文的皇帝位是劉裕幫他撐著,從他做皇帝那天起,一直就是個傀儡。曾有人偷偷勸他從劉裕手中拿回權力,他隻是笑笑說:“俺信佛,相信緣分。”

很快,他和龍椅的緣分到了頭。劉裕送來禪位詔書讓他畫押時,他的老婆和親信都號啕大哭,司馬德文卻一臉寧靜地說:“不做皇帝也好,劉裕應該比我做得好。”然後司馬德文對劉裕的使者說:“我禪位給你家主子,非是被逼,而是心甘情願,所以我沒有什麽怨恨的。”

龍椅完成交接後,新皇帝劉裕就封司馬德文為零陵王,遷居秣陵縣城,讓人帶兵監管。

在秣陵縣,司馬德文生活得有滋有味,許多人都認為他沒心沒肺——被人趕下台,即使不自殺,也應該整日愁眉苦臉才對。

司馬德文卻說,不做皇帝的生活也不錯啊。

劉裕不相信司馬德文如此豁達,就讓人幹掉了他新出生的兒子。這回,司馬德文不樂觀了,而是痛哭了兩天,但兩天過後,他仍然是從前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樣。

劉裕不知道司馬德文到底搞什麽鬼,一個皇帝被廢掉,居然還能保持如此心態,他下令讓司馬德文自殺。

司馬德文看著劉裕的人端來的毒酒,心平氣和地說:“我信佛,佛教不允許人自殺,自殺者都無法轉投人胎。”

於是劉裕的人就一擁而上,把他活活勒死。

作為皇帝,司馬德文是失敗的,但作為普通人,司馬德文在人情事變上的態度值得所有人學習。

所謂“人情事變”,王陽明已經說得很清楚。我們的情緒(喜怒哀樂)是人情,從這點而言,人情,就是我們的七情六欲;而事變,就是從視、聽、言、動到富貴、貧賤、患難、生死,也就是我們人生裏的各種常態和變態的經曆。

簡單而言,人情事變就是說,我們應該以什麽樣的“人情”去應對“事變”。司馬德文做皇帝時,劉裕把持朝政,他知道自己無法和劉裕抗衡,那就安心地做他的傀儡皇帝,這就是以自知之明的人情去應對劉裕把持朝政的事變。當他被廢掉後,他又以平淡的心、毫無怨恨的人情去對待龍椅被別人撤走的事變。縱然麵對兒子死亡的事變,他的“人情”也沒有變態,依然號啕大哭。

這就是以正確的人情對待事變:遇到該喜怒哀樂的事變,我們就喜怒哀樂。在“事變”中保持正確的“人情”,也是應對事變的高明之法。

我們如何做到這一點?王陽明說,要維持心緒的中正平和。而要維持心緒的中正平和,關鍵在於獨處時要恪守本己。獨處時,我們就要保持正知正念,不要有各種欲望的念頭。你是否有壞念頭,良知知道。它一知,你就立即改正。調整好自己的“人情”,才能解決以後的“事變”。

人隻有一物:心

澄問:“仁、義、禮、智之名,因已發而有?”

曰:“然。”

他日,澄曰:“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是性之表德邪?”

曰:“仁、義、禮、智也是表德。性一而已。自其形體也,謂之天;主宰也,謂之帝;流行也,謂之命;賦於人也,謂之性;主於身也,謂之心。心之發也,遇父便謂之孝,遇君便謂之忠,自此以往,名至於無窮,隻一性而已。猶人一而已,對父謂之子,對子謂之父,自此以往,至於無窮,隻一人而已。人隻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萬理燦然。”

【譯文】

陸澄問:“仁、義、禮、智的名稱,是不是由發現於外的感情而得名的?”

先生說:“是的。”

又一天,陸澄說:“惻隱、羞惡、辭讓、是非這四種感情,是性的別名嗎?”

先生說:“仁、義、禮、智也是性的別名。性隻有一個。就其具有形體而言,稱之為天;就其主宰萬物而言,稱之為帝;就其流動於天地而言,稱之為命;就其賦予人而言,稱之為性;就其主宰人之身體而言,稱之為心。心則有其作用,表現在事親上便稱之為孝,表現在事君上便稱之為忠,以此類推,各種名稱沒有窮盡,其實隻是一個性而已。好比同一個人,對父親而言稱之為子,對兒子而言稱之為父,以此類推,也沒有窮盡,但隻是一個人而已。所以,為學隻要在性上下功夫,隻要能夠把握這個性字,那麽一切道理都能明白了。”

【度陰山曰】

南宋大將嶽飛,對子女慈愛,對手下的將士愛如子女,與妻子恩愛有加,對皇上忠心耿耿,看上去,嶽飛是個具備了仁義禮智的大好人。但他對敵人,卻是殘酷無情,從不寬恕。從這點看,嶽飛又是個殘忍的禽獸。

如果“仁義禮智”是我們的人性本身,那嶽飛應該有萬物一體之仁的心,對任何人都會付出愛。如果“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也是我們的人性本身,那我們對所有人都會采用同一種包容、慈悲的態度。

可事實不是這樣。

仁義禮智固然是人性,但它隻是人性的一部分,或者說是人性呈現出來的表象,而不是人性本身。人性中有正的,比如仁義禮智;也有惡的,比如殘忍、冷酷。

王陽明認為人性是善,但這不是絕對概念,而是相對的。對親人仁是善,對敵人的殘忍,看似惡,其實也是善。

真正的人,會針對不同的人,發揮人性中正的或者是惡的部分。人之所以為人,就在於恩怨分明和是非分明上,而不是老好人般地和稀泥。

一個人總發揮人性中的正的部分,對任何人都寬容,對任何事都不計較,恰好證明了他不是個好人。對他人他事寬容的人,對自己也會寬容。對任何人和事都保持一致的平和,隻能說明他不太在乎這些事,冷漠!

最終的結果就是,他會縱容惡,會讓本該杜絕惡念的人將惡火點燃。

其實我們人隻有一個東西,就是人性,而人性歸根結底就是我們的心。我們的心會不斷變化,在不同的情境裏,針對不同的人,作出正確的判斷,然後依此判斷去行動。

仁義禮智、殘忍冷酷,就是這人性指導我們做出的行動,所以王陽明才說,這些看上去特別正能量的人性,其實隻是人性的表象。人應該對境應感,對父母是這樣,對敵人就要那樣。

每個人最終表現出來的,都是人性,區別在於,聖人表現得特別精準到位,庸人則表現得亂糟糟,壞人則故意逆人性而動。

這就是聖人、庸人和壞人的區別。

如何修習陽明學

一日,論為學工夫。

先生曰:“教人為學,不可執一偏。初學時心猿意馬,拴縛不定,其所思慮多是人欲一邊。故且教之靜坐,息思慮。久之,俟其心意稍定。隻懸空靜守,如槁木死灰,亦無用。須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則無時而可間,如去盜賊,須有個掃除廓清之意。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複起,方始為快。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聽著,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實用功,方能掃除廓清。到得無私可克,自有端拱時在。雖曰‘何思何慮’,非初學時事,初學必須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誠,隻思一個天理,到得天理純全,便是‘何思何慮’矣。”

【譯文】

一天,大家討論做學問的功夫。

先生說:“教人做學問,不能偏執於一邊。人在剛開始學習的時候,容易心猿意馬,不能集中心思,而且所考慮的更多是私欲方麵的東西。故而要先教他靜坐,使其停止思慮。久而久之,待得心思稍能安定。但如果隻懸空靜坐,身如槁木、心如死灰一般,也沒有作用。這時需要教他內省體察、克製私欲的功夫。省察克製的功夫在任何時候都要持守,就像鏟除盜匪,必須有徹底掃除的決心。閑來無事的時候,要將好色、貪財、求名的私欲逐一省察,務必要拔去病根,使它永不複起,才算是痛快。就好比貓捉老鼠,一邊用眼睛盯著,一邊用耳朵聽著,私心妄念一起,就要克製它。態度必須堅決,不能姑息縱容、給它方便,不能窩藏它,不能放它生路,這才算是真真切切地下苦功,才能夠將私欲掃除幹淨。等到沒有任何私欲可以克製的時候,自然可以安安心心地坐著。雖然說‘何思何慮’,但這不是初學時的功夫,初學的時候必須去思考。內省體察、克製私欲就是使念頭誠敬,隻要心念所思均是天理,等到心中純然都是天理,就是‘何思何慮’的境界了。”

1508年王陽明創建心學後,提出了著名的王門四規,即:立誌、勤學、改過、責善。所謂立誌,就是以做好人為誌向;勤學,就是勤奮學習經典;改過,就是要不停地行動,隻有不停地行動才能產生過錯,然後快速改之;責善,就是交往誌同道合的朋友,在與朋友的交流中,提升自己,以朋友的智識磨煉自己。

王門四規是學習陽明心學的門檻,而本段落所提到的方法,則是學習陽明心學的不二法門。

人生在世,未接觸陽明心學前,總是勞心勞力,整日都在忙碌。這種忙碌不僅局限在身體上,更在精神上,我們的心永遠都無法安靜下來,所以王陽明指出,第一步就是,靜坐。通過靜坐,把心上所有的繁雜全部去除。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心安靜下來後,還要“內省體察、克製私欲”,所謂“內省體察、克製私欲”,就是要去事上有意識地磨煉自己的心,最終讓心不被動,讓心控製萬事萬物,而不是被萬事萬物控製心。

王陽明舉的例子就是貓捕捉老鼠,貓在老鼠洞前等待時,是聚精會神的:一邊用眼睛盯著,一邊用耳朵聽著,一動不動,除了捉老鼠的念頭外,全無他念。人也應該如此,私念一起,立即克除,絕不能給它生存一息的機會。

如果按照這種方式做了,那最終就能抵達“何思何慮”的境界。

總結而言,修習王陽明心學步驟如下:

第一,遵守王門四規——立誌、勤學、改過、責善。

第二,靜坐(禪宗式),將自己的心放空。

第三,省察克己,去事上磨煉心,達到“此心不動,隨機而動”的境界,此心不動,就是不要被動。

第四,靜坐(儒家式),如貓捕捉老鼠一樣,捕捉自己心裏的私念。

鬼,是由良知製造的

澄問:“有人夜怕鬼者,奈何?”

先生曰:“隻是平日不能‘集義’,而心有所慊,故怕。若素行合於神明,何怕之有?”

子莘曰:“正直之鬼不須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惡,故未免怕。”

先生曰:“豈有邪鬼能迷正人乎?隻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貨,即是貨鬼迷;怒所不當怒,是怒鬼迷;懼所不當懼,是懼鬼迷也。”

【譯文】

陸澄問:“有的人晚上怕鬼,怎麽辦?”

先生說:“隻是因為平時不能積德行善,心中有所愧疚,才會怕鬼。如果平日裏做事都能合乎神明的意誌,那又有什麽好怕的?”

子莘說:“正直的鬼不需要怕,怕的是惡鬼,不管好人壞人都要加害,所以才會害怕。”

先生說:“哪裏有惡鬼可以迷惑正直的人的?僅僅有這個怕的感情在,心就已經不正了!所以有被鬼迷的人,不是真正被鬼所迷惑,而是被自己內心迷惑。比如喜歡美色的人就被色鬼所迷;貪財的人就被貪財鬼所迷;易怒的人就被怒鬼所迷;膽小的人就被膽小鬼所迷。”

山東人蒲鬆齡多次落榜,認清自己的智商後,決定不再高考,發奮寫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打發餘生。在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中,有一部分故事就是鬼故事。我說的不是那些青麵獠牙的大醜鬼,而是風姿綽約、柔情似水的女鬼。

這些女鬼,任何一個都是男人追思的對象,但這些女鬼有個擇偶標準,她們要迷惑的人,必須是人文知識分子。

具體而言,就是那些正準備科舉考試,絕對沒有做官的讀書人。這些人其實就是蒲鬆齡內心深處的自己,他大概多次落榜後,心理有些不正常:既然得不到官,又得不到現實妙齡女郎,那得到幾個女鬼總可以吧。

所以,《聊齋誌異》中的所有讀書人都是蒲鬆齡本人,所有的女鬼都是他意**出的小老婆。大略看下這些女鬼就會發現,她們和那些青麵獠牙、凶巴巴的鬼不一樣,她們對男主人公特別好,全身心付出。這才是最要命的,那些青麵獠牙的鬼隻攻擊人的身體,可女鬼們不但攻擊人的身體,還攻擊人的心靈。

當她們和男主人公歡樂多時,讓男主人公對她們念念不忘後就突然離開,男主人公茶飯不思,最後則半死不活。

蒲鬆齡製造出來的這些女鬼德藝雙馨,和日本人製造出來的“貞子”類的女鬼截然不同。這是因為蒲鬆齡的心性與日本人不同。我們每個人都和蒲鬆齡一樣,都在製造著各種鬼,至於是什麽樣的鬼,和我們的心性有直接關係。

東方的鬼和西方的鬼大大不同。西方的鬼無論是吸血鬼還是狼人,給人的感覺固然恐怖,但那種恐怖不是深層的,過眼既忘。吸血鬼和狼人很多時候攻擊的是人類的肉體,在血肉橫飛中給人感官刺激,所以我們看這些影片時,現場很恐怖,但出了電影院,恐怖就煙消雲散。

這是因為西方文化中有高度信仰,人人都是罪人,所以人人心中都有鬼,而要消除這個鬼,必須借助外力——上帝的力量,而且隻有這個力量才能讓人消除鬼。這是一種外力依憑,如同一種靠山,什麽事都可以找上帝這個靠山。

這種巨大外力的存在,導致了西方人不會在心上用功,隻要有鬼怪,就找上帝,所以,鬼的形象沒那麽複雜。

東方就截然不同。

受儒家心性學派影響,東方人沒有外在的信仰,認為靠自己在心上用功就能成功,所以他們在心理上琢磨的功力無比巨大。日本人在這方麵異常突出,比如貞子,在現場時你恐懼,離開現場後,你還是要恐懼多時。

這是因為它設計的鬼的形象全來自我們的心,人心複雜,鬼自然也就複雜。

一個是攻身,一個是攻心,效果高下立判。

有弟子問王陽明:“人晚上怕鬼,怎麽辦?”

某影片中,主人公總坐地鐵上班,由於旅途乏味,他總是向窗外張望,希望能看到有趣的事。有一天,他看到外麵一廢棄的房子窗戶上有個人影,再定睛一看,居然是他前女友。

這讓他毛骨悚然,因為他前女友早就因墮胎而去世了!

主人公以為看花了眼,但接下來的幾天內,他的前女友始終站在窗前,冷冷地看著他。這讓他最終鼓起勇氣,去那個廢棄的房子一探究竟。

但他到後,發現那扇窗戶的房間裏塵埃遍地,看上去已經多年無人居住了,房間裏隻有一個木偶,那木偶看上去根本不像他的女友。

這件事讓他心神不寧,他千方百計尋找線索,希望能得到那座廢棄房屋的一些信息。某日,他又來到廢棄的房屋,忽然發現裏麵有很多人,這些人都神情緊張,眾人互相介紹後發現,大家有個共同點,都在這個廢棄的房間裏看見過人。

主人公大為驚駭,難道自己的前女友真的活著嗎?

但之後眾人的說法更讓他驚異萬分,每個人看到的人都不一樣,隻不過,所有人看到的人,都是不想再看到的。

主人公坦白說,我前女友本來想要那個孩子,可我不同意,在墮胎時發生了意外,她死了,這件事讓我大為愧疚,直到現在。

其他人也說,我們所見到的人,也是我們心裏最不想見到的,因為我們都做了有愧於他們的事。

這部電影,很好地印證了王陽明上麵這段話:你怕鬼,是因為你心裏先有了鬼,所以才怕;如果心中沒有鬼,鬼不可能客觀存在,也就不會怕了。

我們內心有愧時,其實就是我們的良知製造了一個鬼在我們心裏,它不停地使我們緊張乃至恐懼。消除它的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不要做壞事,做了壞事後立即改正,除此,別無他法。

或許有人問,良知應該是保護我們的,為何它會製造鬼恐嚇我們?恐嚇我們,就是在提醒我們,歸根結底還是保護我們。良知不是永遠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它會隨著你的行動而改變模樣,要麽和藹可親,要麽青麵獠牙。

但接下來,又有弟子問王陽明:“正直的鬼不需要怕,可怕的是惡鬼,不管好人壞人都要加害,所以才會害怕。”

王陽明回答:“哪裏有惡鬼可以迷惑正直的人?僅僅有這個怕的心理在,心就已經不正了!所以那些被鬼迷的人,不是真正被鬼迷惑,而是被自己內心迷惑。比如喜歡美色的人就為色鬼所迷;貪財的人就為貪財鬼所迷;易怒的人就為怒鬼所迷;膽小的人就為膽小鬼所迷。”

這段話,乍一看,王陽明似乎答非所問,其實恰好一語道破了其中的關鍵。

這些鬼被良知製造出來,反過來又幹擾你的良知,使你內心不寧,心理壓力增大,最後就會發現自己是具行屍走肉。

人人都在製造各種各樣的鬼,要清除它,唯一的途徑就是借助良知的力量,看清楚自己為何會空虛,為何會貪財,為何會好色,為何小肚雞腸。

總結出這些問題後,首先去做正義的事、自己喜歡做的事,然後關注當下,認真做好每件事。少去胡思亂想,因為就在胡思亂想中,藏著多如牛毛的鬼,你不召喚它,它不會出來,你一召喚它,它絕對俯首聽命。

物來順應,就是聖人

“定者心之本體,天理也。動靜,所遇之時也。”

【譯文】

“心的本然狀態即是安定平和,也就是天理。心之所以有動有靜,都是在不同的境遇下的表現不同罷了。”

【度陰山曰】

天理是亙萬古而不滅的,是永恒的,是定的。一個人若有天理之心,就如靜水深流,你根本看不出他有多大本事,隻有他把天理幻化成以下兩種狀態時,我們才知道他是聖人。

天理的兩種狀態,一是動,二是靜。比如一件事特別危急,那就要動若脫兔,動若脫兔救人於危難,就符合天理;再比如等待檢查結果,那就要靜,不要焦急,不要絮叨,靜候消息,就符合天理。

良知會告訴我們,什麽時候該靜,什麽時候該動,其主旨就是,物來順應。

曾國藩說:“當讀書,則讀書,心無著於見客也;當見客,則見客,心無著於讀書也。一有著,則私也。靈明無著,物來順應,未來不迎,當下不雜,既過不戀。”這就是對物來順應的最好解釋。

直白而言,這段話告訴我們的就是,關注當下,勿瞻前顧後,該靜時就靜,該動時就動,這就是物來順應。

《大學》和《中庸》的關係

澄問《學》《庸》同異。

先生曰:“子思括《大學》一書之義為《中庸》首章。”

【譯文】

陸澄問《大學》與《中庸》兩書的異同。

先生說:“子思總結概括《大學》的主旨作為《中庸》的首章。”

【度陰山曰】

《中庸》首章主要講了以下內容(都是古漢語,建議略過):

(1)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2)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3)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5)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王陽明說,《中庸》首章是《大學》的中心思想,可謂一針見血。

《大學》所謂的明德、親民、至善,就是《中庸》的天命、率性、修道。《大學》所謂的誠意、正心、修身,就是《中庸》的不睹、不聞、慎獨。《大學》所謂的齊家、治國、平天下,就是《中庸》裏的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所以說,《大學》的全書要義,《中庸》首章都概括了。

無論是《大學》還是《中庸》,千萬別把它當成永恒的經典看,它隻不過是一群儒生嘔心瀝血琢磨出的一段大戰略,這大戰略能否付諸行動,關鍵還是看每個人,而不是看《大學》《中庸》本身。

《大學》首章就是一幅聖人恢宏的大戰略圖景,《中庸》首章把這戰略圖景又細化了一下,這兩本書號稱千年經典,其實說來說去,就說了一件事:大家要知行合一,才能大有可為,否則就是窮嚼咀。

感情流露太多就是欲

澄在鴻臚寺倉居,忽家信至,言兒病危,澄心甚憂悶,不能堪。

先生曰:“此時正宜用功,若此時放過,閑時講學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時磨煉。父之愛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個中和處,過即是私意。人於此處多認做天理當憂,則一向憂苦,不知已是‘有所憂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隻是過,少不及者。才過便非心之本體,必須調停適中始得。就如父母之喪,人子豈不欲一哭便死,方快於心?然卻曰‘毀不滅性’,非聖人強製之也,天理本體自有分限,不可過也。人但要識得心體,自然增減分毫不得。”

【譯文】

陸澄跟隨先生在南京鴻臚寺居住,突然收到家書,說兒子病危,陸澄十分擔心、鬱悶,難以紓解。

先生說:“此時正是修養的好時機,如若放過這個機會,平時講學討論又有什麽用呢?人就是要在這樣的時刻多加磨煉。父親愛兒子,是十分真切的感情,不過天理告訴我們應當適度,超過合適的度就是人欲。許多人在這種時候往往認為按照天理應當有所憂慮,於是就一味地憂愁痛苦,卻不知道如此已經是‘過度憂患,心緒已然不正了’。大致而言,人有七種感情,感情流露得太多即是過度,流露得太少則是不夠。才超過一點就已不是心的本然狀態了,所以必須通過調節,使得心緒中正平和才可以。以子女哀悼父母的喪事為例,作為父母的孝子,難道不想一下哭死才能紓解悲痛之心?然而聖人卻說‘哀傷不能害了性命’,這不是聖人要強人所難,隻是天理的本來狀態規定了一定的限度,因此不能超過。人隻要能夠認識心的本來狀態,自然一絲一毫都不會有所增減。”

按王陽明心學的觀點,人的七情六欲如果能保持適中狀態就是符合天理的,這也是他和朱熹理學的本質區別所在,朱熹認為七情六欲不符合天理,所以要徹底去除。

那麽七情六欲如何保持適中狀態,也就是和的狀態,可以舉例說明。比如陸澄這個例子,兒子生病,父親理應擔心,滿臉愁容。但絕不能擔心得死去活來,因為人最寶貴的就是生命,生命乃父母所賜,傷害自己,就等於傷害父母,這是不孝。

陸澄更不能不擔心,隻有畜生才沒有感情。但擔心得過了頭,走到哪裏都拉著一張苦瓜臉,這就有點做作,似乎是做給別人看的。

餓了吃飯,找個幹淨的飯館就是,這符合天理,但你非要在點菜和吃飯的過程中,顯示你有錢,這就是過度的七情六欲。孝順父母,這符合天理,但你非要搞得盡人皆知,這就是過度的七情六欲。

人心的本來狀態,其實就是中和狀態。中和狀態,就是點到為止,不能過度。這甚至是一種本能,不知不覺,你就處在這種狀態中了。

古人說,萬惡**為首,這個“**”不是賣**,而是過度。我們在感情上常常**,哀傷到要死,狂喜至閉氣,這都是毀情滅性的事。

《紅樓夢》裏的林黛玉,最後就死在了多愁善感上,這多愁善感就是**,和這種人在一起,他總是愁眉苦臉,毫無情趣,你也跟著難受。《水滸傳》中的李逵,最後是活生生樂死的,這也是**。

我們為什麽要保持情緒、情感的中和狀態?原因不是中和狀態會給我們帶來利潤,而是因為人心本就如此,一旦過度,就是在逆心而行。

明白了心教導我們的對情感的態度,就明白了過度悲喜都是錯誤,適度悲喜才符合天道。

什麽樣的心,決定了什麽樣的行

“不可謂‘未發之中’常人俱有。蓋‘體用一源’,有是體即有是用。有‘未發之中’,即有‘發而皆中節之和’。今人未能有‘發而皆中節之和’,須知是他‘未發之中’亦未能全得。”

【譯文】

“不能說常人都能保持‘感情未發出來時的中正’。因為‘本體與作用同源’,有怎樣的本體就有怎樣的作用。有‘未發之中’的本體,自然有‘發而皆中節之和’的作用。現在的人沒有做到‘發而皆中節之和’,可見是因為還沒有完全實現‘未發之中’。”

【度陰山曰】

清朝末年,西方崛起,多次擊敗中國。痛定思痛之下,一大批本土思想家、軍事家和從西方返回的思想家提出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主張。他們深信,隻要將這主張付諸實踐,必能重新讓中華帝國回歸世界中心的地位。

但後來的事,眾所周知,甲午海戰、八國聯軍進京讓中國顏麵掃地,“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戰略成為千古笑柄。

兩種思想文化的合作,還要分出主次,這就是貓指揮老虎去捉耗子,非但多此一舉,而且絕對泡湯。世界上有一種橘子,在南方就是甜美的橘子,移植到北方,就成了苦澀的枳子。這個“體”就是南方的土質,“用”就是橘子。隻有南方的土質才能長出橘子,隻有“未發之中”的本體,才有“發而皆中節之和”的作用。

想要在北方的土質裏長出橘子,絕不可能;正如想要在南方的土質裏長出枳子,也是妄想。

其實,“體用一源”真正告訴我們的是,我們的視聽言動,就是“用”,這種“用”若要符合天理,必須是“體”裏有良知。我們的每一個言談舉止,每一個人生決定,若想正確,就必須發自本心。否則,必然大錯特錯。

如果我們的心不夠強大,我們的良知不夠光明,整日私欲叢生,又不肯努力恢複良知,那我們做什麽事都不會成功,因為如果“體”本身就是錯的,那“用”就不可能正確。

用王陽明的說法就是,現在的人沒有做到‘發而皆中節之和’,可見是因為還沒有完全實現‘未發之中’。”

世界上就沒有跨界這一說

澄問“操存舍亡”章。

曰:“‘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此雖就常人心說,學者亦須是知得心之本體亦元是如此,則操存功夫始沒病痛。不可便謂出為亡,入為存。若論本體,元是無出無入的。若論出入,則其思慮運用是出。然主宰常昭昭在此,何出之有?既無所出,何入之有?程子所謂‘腔子’,亦隻是天理而已。雖終日應酬而不出天理,即是在腔子裏。若出天理,斯謂之放,斯謂之亡。”

又曰:“出入亦隻是動靜,動靜無端,豈有鄉邪?”

【譯文】

陸澄問先生關於《孟子》“操存舍亡”那一章。

先生說:“‘心的出入並沒有規律,也不知道它的方向。’這雖然是針對常人的心而言,為學之人應當明白心的本體也是如此,操持與存守時才不會出問題。不能隨隨便便認為出就是失去,入就是保有。就心的本然狀態而言,原本並無出和入。就出和入而言,則人的思慮運用就是出。然而人心明明就在裏麵,怎麽能叫出呢?既然沒有所謂出,那又何來的入呢?程頤先生所說的‘腔子’,也隻是天理而已。雖然每天應酬,也不外乎天理,那麽心體就在胸腔裏。如若超出天理,便是放縱心體,放縱心體就是失去了心體了。”

先生又說:“心的出入也隻是動和靜,動和靜並無端倪,怎麽會有方向呢?”

提到達·芬奇,很多人隻知道他是個畫家,其實,達·芬奇跨的界太多,而且都是某一領域的天驕,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那麽厲害的簡曆。達·芬奇不但是位畫家,而且還是寓言家、雕塑家、發明家、哲學家、音樂家、醫學家、生物學家、地理學家、建築工程師和軍事工程師。

在天文領域,他提出月亮並不能發光,隻是在反射太陽的光輝;在物理領域,達·芬奇重新發現了**壓力的概念,提出了連通器原理;在醫學上,達·芬奇掌握了人體解剖知識,成為近代生理解剖學的開山鼻祖;在建築上,達·芬奇除了設計了無數橋梁、教堂、城市街道和城市建築外,還在城市街道的設計中,將車馬道和人行道分開。

在軍事上,達·芬奇發明了簧輪槍、子母彈、三管大炮、坦克車、浮動雪鞋、潛水服及潛水艇、雙層船殼戰艦、滑翔機、撲翼飛機和直升機、旋轉浮橋等。

同時,他在水利、地質、機器人上也有重大研究和突破,成為這些領域中無法繞開的權威。

他是個超級發明狂,樂器、鬧鍾、自行車、照相機、溫度計、烤肉機、紡織機、起重機、挖掘機……都通過他的腦袋,呈現於世。

說了這麽多,其實我想說的是下麵的話:

一般而言,人在世上,會麵臨兩個世界,一個是物質世界,即我們可以觸摸的世界;另外一個則是精神世界,就是我們無法觸摸,卻無限廣大的內心世界。

所謂“心的出入”,其實就是從精神世界到物質世界再返回精神世界的跨界。古典儒家哲學認為,心的出入是確實存在的,當我們不去物質世界時,我們的心在精神世界,而當我們的心一動,去了物質世界,就等於是把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做了連接。

精神世界是我們的家,我們出門,就是進了物質世界,這就是心的出入。儒家認為,心的出入是沒有規律的,更不可能有方向。

也就是說,每個人在世界上,出門後所能做的事,非常有限,能把出門後做的事做好,更是有限。王陽明則說,隻要內心純粹,出門和入門本就是一回事,或者說,當我們的精神世界無比強大後,與物質世界的所有事物都能連接,我們的心不是沒有規律和方向,而是會尋覓出各種規律與方向。

就如達·芬奇一樣,隻要精神世界強大,那他和物質世界的勾連就輕而易舉,可以在物質世界稱王稱霸。當達·芬奇安靜地待在家裏時,他的心也不是真的在家裏,而是在和物質世界建立各種各樣的聯係。

這其實仍然是王陽明心學的“心即理”。心,必須到事物上去呈現,理才能稱為理,所以心和理是一回事,隻不過呈現的場景不一樣。心在內,理在外,但沒有內就沒有外,之所以有外,是因為有內。

海納百川,才是正途

王嘉秀問:“佛以出離生死誘人入道,仙以長生久視誘人入道,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究其極至,亦是見得聖人上一截,然非入道正路。如今仕者,有由科、有由貢、有由傳奉,一般做到大官,畢竟非入仕正路,君子不由也。仙佛到極處,與儒者略同。但有了上一截,遺了下一截,終不似聖人之全。然其上一截同者,不可誣也。後世儒者又隻得聖人下一截,分裂失真,流而為記誦、詞章、功利、訓詁,亦卒不免為異端。是四家者,終身勞苦,於身心無分毫益,視彼仙佛之徒清心寡欲、超然於世累之外者,反若有所不及矣。今學者不必先排仙佛,且當篤誌為聖人之學。聖人之學明,則仙佛自泯。不然,則此之所學,恐彼或有不屑,而反欲其俯就,不亦難乎?鄙見如此,先生以為何如?”

先生曰:“所論大略亦是。但謂上一截、下一截,亦是人見偏了如此。若論聖人大中至正之道,徹上徹下,隻是一貫,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一陰一陽之謂道’,但‘仁者見之便謂之仁,知者見之便謂之智,百姓又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仁智豈可不謂之道?但見得偏了,便有弊病。”

【譯文】

王嘉秀問道:“佛家用超脫生死輪回來引誘人信佛,道家以長生不老來引誘人修道,他們的本心也並非要人去作惡。究其根本,他們兩家也都能看到聖人之教的‘上達’功夫,但不是入道的正途。好比如今為官的人,有的通過科考、有的通過舉薦、有的通過繼承,同樣做到了大官,但如果不是為官的正途,君子是不會去做的。道家與佛家到達極致,與儒家有相同之處。然而有了‘上達’的功夫,卻失去了‘下學’的功夫,終究不像聖人的學問全體兼備。然而佛與道在‘上達’方麵與儒家的相同,這點不能隨便否認。後世的儒者又都隻得到了聖人之學‘下達’的功夫,分割了聖學,使之失去本真,淪落為記誦、詞章、功利、訓詁的學問,最終也難免淪為異端邪說。從事這四種學問的人,一生勞苦,卻於自家的身心沒有丁點益處,相比佛家、道家那些清心寡欲、超脫於世俗牽累之外的人,反而有所不及。如今的學者,不必起先就排斥佛、道,而應當篤誌於聖人之學。聖人之學發揚光大了,佛道的學說自然就會消亡。如若不然,對於儒者所學的東西,佛、道兩家恐怕不屑一顧,還想使佛、道兩家拜服儒學,可能嗎?這是我的淺見,先生認為如何?”

先生說:“你的看法大體上正確。但你區分了‘上達’和‘下學’,也隻是一般人的見識罷了。如若講到聖人大中至正的道,則是通天徹地,一貫而下,哪裏有上與下的區分呢?‘一陰一陽之謂道’,然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百姓與大道日日相處卻視若無睹,故而君子所遵循的大道很少有人能夠明白’,仁愛與睿智不也是道嗎?但理解得片麵,就會有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