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翻盤

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

——《墨子·尚賢》

公孫弘在正堂接待了張次公,張湯陪同。

張次公見禮後,從袖中掏出一小卷帛書,遞了上來。公孫弘接過,蹙眉道:“這是何物?”

“稟丞相,這是汝南郡上蔡縣發回的文書。”

公孫弘一下就反應過來了:“你在查秦穆?”

張湯一聽,不禁睜大了眼睛。

“是的,丞相。”張次公鎮定自若。

公孫弘臉色一沉,有些不悅:“查得如何?”

“請丞相看一眼文書便知。”

公孫弘打開帛書,看了一眼,臉色遽變。張湯趕緊湊過來一看,上麵寫著四個字:查無此人。

張次公暗自一笑,眼中閃過得意之色。

“請丞相恕罪。”張次公拱手道,“卑職從一開始就懷疑秦穆的身份是假冒的,但沒有確鑿證據,故不敢對您提起,隻好私下向汝南郡太守求證。而現在的事實已然證明,卑職的懷疑是對的。”

公孫弘的臉色陰得像是要下雨,“如果秦穆的身份是假的,那他又是誰?”

“據卑職掌握的情況判斷,他很可能便是數日前在北邙山刺殺大行令韋吉的刺客;而且卑職還知道,他的真名叫作青芒。”

此言不啻平地一聲驚雷,在公孫弘和張湯的耳邊訇然炸響。

公孫弘和張湯同時一震,下意識對視了一眼。

“這怎麽可能?!”公孫弘霍然起身,把帛書往地上狠狠一擲。

“請丞相息怒,卑職也希望自己錯了,但是……”

“你可有證據?”

“卑職有兩位證人,已在大門外等候,丞相可隨時傳喚。”

公孫弘大為意外,旋即冷然一笑:“好你個張次公,居然背著本相幹這麽多事,連證人都已經找來了!”

“丞相恕罪,卑職這麽做,也是為了您的安危著想。”張次公不卑不亢,“設若這個所謂的秦穆真是刺客,留在您的身邊,豈不是一個莫大的隱患?勢必越快除之越好。”

“丞相,”張湯也湊過來,低聲道,“不瞞您說,秦穆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卑職就已經覺得蹊蹺了,隻是……沒敢說。”

公孫弘不語,而是閉上眼睛,深長地吸了一口氣,以調勻自己粗重紊亂的呼吸,並平息心中的驚駭與震怒。片刻後,他才睜開眼睛,對一旁的老家丞道:“命朱能和侯金去把秦穆押上來!”

“丞相,”張次公忙道,“此人身手不凡,若發現身份敗露,必然會狗急跳牆。是故卑職建議,暫時先別抓捕,隻需跟平日一般找他過來便可,等一會兒查清事實,再把他拿下不遲。”

公孫弘也覺有理,便對老家丞道:“照張將軍的話做。”

青芒被老家丞領著走上正堂,剛一進門,便有數十名禁軍士兵從門外湧入,一邊把大門轟然關上,一邊呈半月形從後麵圍住了他。

公孫弘坐在正堂上首,左榻坐著張湯,右榻坐著張次公,三人皆臉色陰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青芒一下就明白了怎麽回事,卻不動聲色地上前見禮,然後對張次公一笑:“張將軍也來了?看這陣勢,是不是對在下有什麽誤會?”

“沒有誤會。”張次公也笑著站了起來,“我今天來,主要是想告訴你,我曾經跟你提起的那位失蹤的故人,找到了。”

“是嗎?那可要恭喜張將軍了,不知他現在何處?”

“就在這正堂之上。”

青芒煞有介事地左右看了看:“人呢?”

“別裝了,青芒先生。”張次公故意在“青芒”二字上加了重音,“你心裏很清楚,我要找的人,便是你!”

“咦,這可奇了。”青芒故作驚詫,“張將軍為何知道我的小名?”

“你終於肯承認,你就是青芒了?”張次公對他這麽快便承認有些意外。

“這有何不敢承認的?”青芒笑,“在下的小名便是青芒,家裏人都是這麽叫我的。”

從青芒進門到現在,公孫弘一直冷眼旁觀,並未發現他露出絲毫破綻,更沒發現他有半點驚慌。假如此人真是行刺韋吉的刺客,公孫弘想,那他的定力實在夠強。

“秦穆,”公孫弘發話了,“你老實告訴本相,你究竟是不是韓當的表弟?”

青芒一怔:“當……當然是,這種事豈能有假?”

就是這一怔,讓公孫弘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慌亂。

是狐狸終究會露出尾巴!公孫弘不禁在心中冷笑,同時也隱隱有一絲失落,可惜一個身手這麽好的“保鏢”,竟然會是潛伏在自己身邊的刺客。

“啪”的一聲,公孫弘把那卷帛書扔到了青芒麵前,“自己看吧。”

青芒撿起來一看,頓時色變,囁嚅道:“這……這肯定是汝南郡搞錯了吧?”

“青芒!”公孫弘沉聲一喝,“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

青芒一震,旋即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丞相,小民有罪,小民該死,小民不該向您隱瞞真實身份……”

見他這麽快就認罪了,張次公臉上頓時露出一個無比暢快的笑容。

與此同時,公孫弘心裏卻發出了一聲哀歎。

這不僅是因為他從此失去了一個可以十二個時辰保護自己的絕世高手,更糟的是自己居然把一個刺客窩藏在家裏這麽多天!這事傳開,將有何麵目去見天子?又將如何麵對天下人的恥笑?

“帶走吧。”公孫弘大袖一拂,轉過身去,仿佛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諾!”張次公給了手下一個眼色,眾軍士立刻衝上前來。

“且慢!”青芒露出又驚又疑的表情,“丞相,小民不過是隱瞞了真實身份而已,何至於要被禁軍帶走?”

“青芒,都到這份兒上了,你還在垂死掙紮,有意思嗎?”張次公冷冷道。

“張將軍,小民雖出身鄉野,卻對我大漢律法略知一二。”青芒索性站起身來,“小民隻是對丞相撒了一個小謊,不管丞相如何責罰,小民都甘願領受。但這種小事,似乎還輪不到朝廷的北軍來抓捕吧?”

公孫弘一聽,趕緊轉過身來,眼中閃過一絲死灰複燃的光芒,“秦穆,你把話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青芒聽出他再次轉換了稱呼,心中暗自一笑。

張次公料不到青芒竟然還想翻盤,忙道:“丞相,此人狡詐成性、詭計多端,您千萬別聽他的。”

“你閉嘴!”公孫弘不耐煩道,“就算現在要把他砍頭了,你也得容他說幾句話吧?”

張次公無奈,隻好閉嘴。

“秦穆,”公孫弘又道,“具體是何情由,你如實道來,至於有罪無罪、罪大罪小,本相自有公斷。”

“多謝丞相!”青芒躬身道,“事情是這樣的,小民的確不是韓門尉的表弟,而是……算是他未過門的小舅子吧。小民之姐名叫秦姝月,是章台街瓊琚閣的一名歌女。韓門尉私下與家姐交好,想為她贖身,納她為妾,但家姐擔心過門後遭正室欺淩,反不如眼下自在,故一直猶豫不決。韓門尉為了討好家姐,便私下邀小民來京,說要為小民謀個大好前程,也就是在丞相您的門下當差。由於家姐身份卑賤,韓門尉怕有辱丞相門風,也怕丞相因之把小民拒之門外,便不敢泄露小民的真實身份,而是讓小民謊稱是他的表弟。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小民也知道這麽做不對,可……可總歸罪不至死吧?”

張次公在一旁頻頻冷笑,知道這一定是青芒的詭計,想要質問,又不敢搶在公孫弘前麵,隻好強忍著。

公孫弘聽完,心中如釋重負,緩了緩臉色,道:“那你究竟是何方人氏?”

“回丞相,小民是魏郡鄴縣人氏。”

“那你的小名果真叫青芒?”

“是的丞相,從小到大,家裏人都是這麽叫小民的。”

“青芒!”張次公終於忍不住了,“你說你是魏郡鄴縣人,那就把名籍拿出來證明,除非……你把名籍又弄丟了。”

“那倒沒有。”青芒故作赧然之色,輕輕笑道,“不過小民正是怕弄丟了,所以不敢隨身攜帶,名籍一直放在家姐那兒。”

張次公冷笑:“我看你是拿不出來吧?”

“丞相,”青芒轉向公孫弘,“為了證實身份,小民鬥膽請求丞相召家姐前來,丞相一問便知。隻是家姐身份卑賤,怕玷汙了丞相門庭……”

“無妨!”公孫弘大袖一揮,“不就是一個青樓女子嗎?事有輕重,本相還不至於那麽迂腐。來人!”

老家丞趕緊上前。

“命朱能和侯金馬上去章台街瓊琚閣把秦姝月小姐請來。”

“諾。”老家丞領命而去。

約莫半個多時辰後,朱能和侯金領著一個身形窈窕、略有幾分姿色的年輕女子,嫋嫋娜娜地走了進來。一看到青芒,女子也不顧場合,狠狠瞪了他一眼,開口便罵:“臭小子,早跟你說咱們這種人福薄命賤,千萬安分守己,不可攀龍附鳳,貴人們那些把戲咱玩不起,可你偏不聽,豬鼻子插根蔥,就想裝大象!現在怎麽樣?玩脫了吧?韓當那死鬼前腳才把小命玩完,你便一門心思要步他後塵嗎?”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頓時麵麵相覷。

畢竟是煙花柳巷之人,終歸難登大雅之堂!來到堂堂丞相宅邸,麵對這些大人物,卻一不見禮,二不寒暄,甚至都沒拿正眼瞧他們,一開口便是一番臭罵;而且,這番罵詞明著是在數落青芒,暗裏卻連他們這些“貴人”都揶揄進去了。公孫弘不禁在心裏連連苦笑。

“姐,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青芒大窘,低聲嘟囔,“算我求你了,趕緊過來見禮吧!”

秦姝月這才冷哼一聲,然後腰肢款擺,蓮步輕移,朝公孫弘等人斂衽一禮,道:“民女秦姝月見過各位貴人。民女粗鄙淺陋,不識禮數,若是冒犯了各位貴人,還望海涵。”

這話一說,公孫弘等人才算找了個台階下。

“無妨無妨。”公孫弘勉強笑笑,“秦姝月,本相問你,秦穆真的是你的同胞兄弟嗎?”

“不是!”秦姝月翻了個白眼。

“你說什麽?!”公孫弘大吃一驚。

張湯和張次公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青芒則是一臉苦笑。

“我才沒他這個弟弟!”秦姝月憤憤道,“我巴不得爹娘從沒生過這個逆子!”

原來是在說氣話。

公孫弘啼笑皆非,耐心道:“秦姝月,本相現在是很嚴肅地問你話,你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可任性使氣。”

秦姝月撇了撇嘴,算是聽從了。

公孫弘接著道:“既然秦穆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那麽你們二人的名籍,你帶來了嗎?”

“我知道,你們這些貴人就是瞧不起我們。沒關係,認完身份,民女今天就把舍弟領回去,我們自己找活路,隻求諸位貴人饒他一條小命。”秦姝月悻悻然說著,從袖中掏出了兩冊版牘。

漢代,文字通常書寫在竹簡或木片上。用竹片寫的稱為“簡策”,用木片寫的稱為“版牘”。一般超過百字的長文寫在簡策上,短於百字的寫在版牘上。前者多為書籍,後者多為官方的文書、戶籍、告示、信劄等。此刻秦姝月掏出來的正是她和青芒的名籍。

漢代規定,凡男子年滿二十便要獨立編籍,以承擔相應的權利和義務,故青芒自有名籍;而秦姝月未出嫁,故持有其原生家庭的名籍。名籍字數不多,主要記載相關人員的姓名、性別、籍貫以及戶主、家屬、土地、住宅等信息,並加蓋當地官府印章。

張次公迫不及待,一把將兩份名籍都搶了過去。

秦姝月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公孫弘和張湯立刻把目光轉向了張次公。

張次公盯著手上那兩冊版牘,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最後卻露出了極度失望之色。

“如何?秦穆身份可有假?”公孫弘其實早從他的表情看出來了,卻故意問道。

張次公滿臉無奈,悶聲道:“不假。”

“既然不假,那我們就走了。”秦姝月把名籍搶了回去,對青芒道,“走吧,別在這兒給我丟人現眼了!”

“哈哈哈哈!”公孫弘情不自禁地發出朗聲大笑,“姝月小姐,你誤會了,本相讓你來證實秦穆的身份,正是為了消除對他的誤解。如今身份證實了,誤會也澄清了,正是本相要重用他的時候,他豈能跟你走呢?”

“丞相,不是民女不識抬舉,舍弟到您門下當差,自是光宗耀祖之事,不過……”

“不過什麽?”

“民女家中三代單傳,舍弟至今又尚未娶妻生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民女可對不住早死的爹娘……”

“這你不必多慮。”公孫弘趕緊承諾,“秦穆既然在本相手下做事,本相自然有責任保他無虞。不瞞你說,從第一眼見到秦穆這個年輕人,本相便與他一見如故,心中甚至有視如己出之感……”

青芒心裏一驚。

不會吧?這說著說著,怎麽有一種要認幹兒子的架勢了?公孫弘是我刻在狼頭骨上的“仇人”之一,我可不能認賊作父!

“丞相此言當真?”秦姝月忽然眼睛一亮,“您這麽說,不如索性認舍弟當幹兒子算了!”

還真來啊?這可不在事先說好的計劃內!青芒心裏叫苦不迭,趕緊把秦姝月拉到一邊,低聲道:“喂,差不多得了啊,別演過頭了!”

“白幫你個忙你還不樂意?”秦姝月也低聲道,“放心,這好處算我送的,不收你錢。”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青芒裝著一張笑臉,其實都快咬牙切齒了,“你這是在幫倒忙你知道嗎?!”

此時,公孫弘居然沉吟了起來,似乎真的在考慮認幹兒子的事。

張次公在一旁生了半天悶氣,見狀忙道:“丞相,就算秦穆的身份不假,可他還是有重大嫌疑。”

公孫弘眉頭皺成了一團:“我說張將軍,你還有完沒完?事情不都搞清楚了嗎?還有什麽嫌疑?”

“丞相!”青芒不等張次公回話,忽然搶上前來,“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卑職還有一事沒有向您坦白。”

公孫弘一臉懵懂:“還有何事?”

“卑職前些日子剛到茂陵,有一天在城外閑逛,撿到了一匹無主的駿馬,一時貪心,便把它騎走了。後來回到客棧,才聽人告訴卑職,說那是北軍的戰馬,卑職嚇壞了。正巧那天張將軍帶人來搜查客棧,卑職怕說不清楚,就……就從屋頂跑了。這可能就是張將軍誤解卑職的原因。”

青芒這番話,等於把張次公要說的話全都堵回去了,也把他即將提出的指控全都化解於無形。張次公頓時怒火中燒,卻無計可施。

“張將軍,你是否就因為此事,把秦穆認定為刺客了?”公孫弘問。

“我……”張次公漲紅了臉,根本不知該說什麽。本以為把蒹葭客棧的掌櫃和夥計叫來,一下就能指認出青芒,可現在這兩人卻一點價值都沒有了。情急之下,張次公靈機一動,大聲道:“丞相,要證明青芒是不是北邙山上的刺客,還有一個辦法。”

公孫弘大為不耐:“張次公,我說你上輩子是不是跟秦穆有仇啊,非得死乞白賴地指控他是刺客?!”

“卑職是出於公心,還望丞相不要誤會。”

張次公又氣又急,口氣不覺便有些生硬,微然已有頂撞之意。公孫弘越發不快,白了他一眼:“說吧。”

“韋吉遇刺當天,現場還有一位目擊證人,便是韋吉的幼子。故卑職以為,隻要把韋吉幼子帶過來指認,真相便可大白於天下!”

青芒心中一凜,此法果然狠毒!不過他相信,公孫弘肯定不會給張次公這個機會。

“我說張次公,你是不是想立功想瘋了?”公孫弘徹底拉下臉來,“三四歲的孩子算個什麽目擊證人?!”說著把臉轉向張湯:“張廷尉,你辦案經驗豐富,你來說說,有這麽小的目擊證人沒有?就算有,小孩子的證詞做不做得準?”

張湯很清楚,公孫弘現在非常器重秦穆,就算心裏真有一絲懷疑,他也會盡量說服自己。在此情況下,張次公如此窮追猛打,肯定討不著好。更何況,找個乳臭未幹的小孩來指認刺客,的確不太合乎常理。

思慮及此,張湯便道:“確如丞相所言,卑職辦了這麽多年案子,最小的目擊證人也有十幾歲。像韋吉幼子這麽小的,的確不曾有過先例,就算真說出些什麽,恐怕也做不得準,更不足以作為定案依據。”

“聽見沒有?”公孫弘盯著張次公,語重心長道,“張將軍,你立功心切,本相完全理解,可你也不能捕風捉影、抓到碗裏便是菜吧?辦案不比行軍打仗,不是勇猛衝鋒便可殺敵製勝的。日後做事,還要周密、審慎一些,切不可再如此毛毛躁躁了。”

張次公今日本是誌在必得而來,不料結果非但一無所獲,反而丟盡了臉麵,還招致了公孫弘的反感,心裏真是沮喪透頂。

可饒是如此,他也不得不俯首躬身道:“是,是卑職魯莽,卑職謹遵丞相教誨。”

“行了,既然是一場誤會,那大夥就散了吧。”公孫弘說完,對秦姝月和煦一笑:“姝月小姐,初次見麵,本相無以為贈,待會兒讓秦穆帶你到庫房,領二十金,權當本相給你的見麵禮。”

秦姝月大喜過望,興奮得兩眼放光:“民女多謝丞相!”

“喂,這二十金,你就拿著做個樣子,改天可得還我。”

領完見麵禮,送秦姝月出來時,青芒低聲道。

“憑什麽?”秦姝月眼睛一瞪,慌忙摟緊懷裏那袋金子,“這是丞相送我的見麵禮,你休想!”

青芒一笑。

他當然不會討回,這麽說隻是討個人情而已。

“行啊,你留著也行,隻是咱倆這場戲,說不定以後還得接著演,你可別給我穿幫了。”

自從察覺張次公在懷疑自己的身份,甚至連公孫弘也生出了疑心,青芒便開始編排今天這場好戲了。

早在公孫弘遇刺當晚,青芒偷聽到了韓當和秦穆的對話,當時便覺得這兩人似乎不像是表兄弟的關係,於是隨後便向朱能打探,得知韓當在章台街有個相好的歌妓秦姝月,心裏便隱隱猜出,秦穆絕非韓當的表弟,而很可能是秦姝月的胞弟。

幾天前,青芒暗中找到了秦姝月,把韓當和秦穆已死的消息告訴了她,並稱自己已將秦穆厚葬,然後溫言安撫了一番。秦姝月聞言,哭了半天,旋即質問他是何人。青芒稱自己是韓當的好友,與秦穆也認識,還說自己是孤兒,沒有兄弟姊妹,以後就把她當自己的姐姐了。

秦姝月見他一表人才,待人溫厚,雖半信半疑,但心裏還是有些親和之感。

青芒隨即取出十塊金餅放在了她麵前。這其中,三塊得自公孫弘賞賜,其餘則是之前行囊中的。秦姝月見到那些金子,眼睛頓時便亮了些。不過她閱盡世事,自然知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道理,便問青芒是否什麽事有求於她。青芒便把自己欲頂替秦穆身份給丞相當差的事說了,並請她配合。

秦姝月有些驚訝,狐疑不決。

青芒見狀,便道:“這事我不強求。不過,韓當和秦穆都不在了,你要在章台街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討生活,也需有人照應。若是有我這麽一個在丞相邸當門尉的弟弟,對你來講也不是什麽壞事,你說呢?”

秦姝月思忖良久,覺得也有道理,便問:“那你需要我怎麽配合?”

青芒一笑,說隻要會演戲就行了,然後便將日後有可能遭遇的情況和應對方法一一告訴了她。秦姝月又想了想,終於點頭答應。過後,青芒和她一起“排練”了幾次,二人邊演邊笑,不覺便生出了些許真姐弟的感覺……

“切!老娘哪天不逢場作戲?這點小事還難得倒我?”秦姝月翻了下白眼,“就說剛才吧,我的演技咋樣?是不是惟妙惟肖、活靈活現啊?”

“演得還行,就是有些過火。”

秦姝月知道他指的是認幹兒子的事,便道:“哎,我說你這人傻不傻?認丞相做幹爹,那是祖墳冒青煙的事兒,你為啥不幹?”

青芒想著什麽,淡淡一笑:“我都不記得我爹長什麽樣了,現在忽然認個爹,你覺得我心裏會舒服嗎?”

秦姝月聞言,也觸動了身世之感,想自己孑然一身,現在唯一能依靠的也隻有麵前這個假弟弟了,不由黯然神傷。

細雨不知何時簌簌飄落下來,很快把二人籠罩在了迷離的雨霧中。

遠處的一根廊柱後麵,張次公探出頭來,目光像利刃一樣刺破雨幕,死死釘在了青芒和秦姝月臉上……

長安尚冠前街東段的一座民宅中,酈諾獨自一人站在庭院裏,閉著眼睛,仰著臉,任冰冷的雨絲一點點侵入肌膚。

一把油布傘從背後遮住了她。

“諾姐,你別著急,牛皋和刑天的事,我爹和盤古先生他們一定會想辦法的。”

酈諾淒然一笑:“都怪我,沒聽盤古先生的勸,結果把弟兄們都害了……”

“事已至此,你怪自己有什麽用?”仇芷薇轉到她麵前,幫她擦去臉上的雨水,“更何況,為巨子和郭旗主報仇,是所有弟兄們共同的心願,也是大夥一起拿的主意,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主張。”

“雖然如此,但最後做決定的是我。”

“那又怎樣?難道犧牲了一些弟兄,就證明你的決定是錯的嗎?”

“是的,我現在確實懷疑我錯了。”

“咱們殺了那麽多狗官和鷹犬?這不就值了嗎?!”仇芷薇大聲道,“咱們墨家的人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我相信,那些死去的弟兄一定會含笑於九泉的。”

“咱們可以視死如歸,可刑天的父母妻兒、三族老小呢?”酈諾仿佛是在質問自己,“他們何辜?憑什麽要陪咱們一起死?”

仇芷薇一怔:“那……那隻能怪劉徹那個狗皇帝太卑鄙!”

“劉徹的賬,遲早是要跟他算的,隻是眼下……”酈諾若有所思,“咱們必須做點什麽,不能這麽幹等著。”

仇芷薇蹙眉想了想,眼睛一轉:“對了,咱們索性去劫獄,把狗皇帝的大獄一把火燒了!”

“你幹脆先把我一把火燒了。”

一個渾厚的聲音從院門外冷冷飄了進來。聲音落處,仇景走了進來,身後緊跟著兩名壯漢。“你還嫌惹的事不夠大嗎?”

酈諾和仇芷薇趕緊迎了上去。

“我惹什麽事了?”仇芷薇不服,“事情不都是劉徹那狗皇帝和公孫弘那個狗丞相惹的?”

“就你能耐,行了吧?”仇景一副懶得理她的樣子。

酈諾一聽,心裏又有些難受,覺得仇景這些話更像是對自己說的。“仇叔,牛皋和刑天他們……怎麽樣了?”

仇景臉色沉鬱:“進屋說吧。”

一陣秋雨一陣寒,屋裏燃起了一盆炭火。

三人圍著炭火而坐,仇景把牛皋的事說了,酈諾和仇芷薇同時淚濕眼眶。

“牛哥死得不冤,至少做了飽死鬼!”仇芷薇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笑。

酈諾別過頭去,擦掉了臉上的淚水。

“刑天自被捕後,隻字未吐,是條漢子!隻是……”仇景欲言又止。

“朝廷若以他的家人相要挾,怕是再硬的漢子都扛不住。”酈諾接言道,“而且,以張湯的手段,隻怕還不僅是要挾……”

“那他想怎麽樣?”仇芷薇睜大了眼睛。

“不排除他會拿孩子做文章。”酈諾黯然道。

“該死的酷吏!”仇芷薇咬牙切齒。

“你的擔心不無道理。”仇景道,“這種事,張湯幹得出來。所幸的是,我接到盤古先生的消息,說張湯最近被皇帝停職、勒歸私邸了,暫時不能參與審案。”

“哈,還有這種事?”仇芷薇一樂,“他們這是狗咬狗嗎?”

仇景白了她一眼:“大姑娘家,說話能不能別總帶髒字?”

“‘狗’算髒字嗎?”仇芷薇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狗’字不能說,那我說‘豬’好了。豬皇帝,豬丞相,豬拱豬……對了,劉徹本來就叫劉彘,彘不就是大豬的意思嗎?我這麽叫也沒冤枉他。”

仇景苦笑,似乎拿這個女兒一點辦法都沒有。

“張湯為何被停職?”酈諾詫異問道。

“他數年前當過茂陵縣尉,監管過陵寢修建的事,本身也有嫌疑。據盤古的消息,好像是禦史大夫李蔡參了他。”

“果然是狗咬狗!”仇芷薇脫口而出,一見父親在瞪她,便改口道:“不對,是豬拱豬。”

“仇叔,”酈諾又問,“誇父現在怎麽樣了?”

仇景歎了口氣:“也被抓了,還有他和刑天手下的弟兄。不過,他們是跟陵寢的一千多名雜役一塊被抓的。我估計,這麽多人,朝廷肯定查不出什麽,最後頂多是發配充軍,至少可保住一命。”

“誇父不是那個叫荀什麽的陵令嗎?”仇芷薇頗感意外。

“誇父的偽裝身份是雜役,當初地道就是他們挖的。”酈諾淡淡道,“那個荀遵不是咱們的人,隻是時運不濟,被咱們連累了。”

“反正是當官的,依我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官員也不全都是壞人,總有一些清廉、正直、愛護百姓的好官。”酈諾道。

“這種好官不都當不長嗎?”仇芷薇道,“從古到今,都是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隻有貪官、昏官、惡官吃得開。”

“行了行了,別盡扯些沒用的。”仇景又白了她一眼,轉臉對酈諾道:“我已經安排好了,一旦誇父他們被發配,弟兄們就在半道上把他們劫走。”

“有勞仇叔了。”酈諾感激道。

“誇父雖然是你赤旗的人,可不也是我的兄弟嗎?不必說這種見外的話。”

“對了諾姐,”仇芷薇忽然想到什麽,“有件事我一直挺納悶,你們赤旗當初在陵寢挖地道,就是為了對付公孫弘嗎?”

“芷薇!”仇景沉聲嗬斥,“咱們墨家各旗有各旗的機密,這規矩你不懂嗎?瞎打聽什麽?”

“沒事的,仇叔。”酈諾忙道,“事已至此,也沒必要隱瞞什麽了。”

“就是!地道的事連豬皇帝都知道了,我憑啥不能打聽?”仇芷薇衝父親做了個鬼臉,然後攬過酈諾的胳膊靠了一下,“還是我的諾姐開通。”

“三年前,白旗郭旗主和咱們數以千計的弟兄被朝廷屠戮之後,我爹就預感到,與朝廷的對決恐怕在所難免,必須未雨綢繆,於是交給了我一個任務……”酈諾目光幽遠,陷入了回憶,“他讓我啟動潛伏在陵寢的刑天和誇父,秘密挖掘一條打通內外城的地道,首要的目的其實不是對付公孫弘,而是對付劉徹。”

“巨子當初就想要刺殺豬皇帝了?”仇芷薇驚訝。

酈諾不置可否,接著道:“自從陵寢動工修建以來,劉徹幾乎每隔半年就會去視察一次。所以,若能成功挖出一條地道,派咱們的人潛入,趁其再赴陵寢之際將他刺殺,想來也並非多難之事。當然,我爹這麽做,隻是作為備用之策,並不是非殺他不可。我爹說,如果他能改弦更張,不再肆意殺戮天下的遊俠和豪強,能讓咱們墨家有一條生路,那咱們就繼續隱忍,沒必要魚死網破。遺憾的是,這些年來,劉徹一直沒有收手……”

“既然地道是留著要殺豬皇帝的,那現在暴露豈不可惜?”仇芷薇大為憾恨。

“這是我的錯,我心急了。”酈諾苦笑,“自從我爹意外身故之後,我就一直在籌劃對劉徹動手了。可不知為什麽,這幾年劉徹竟一反常態,再也沒有去陵寢視察過。我後來一想,地道的入口恰好在公孫弘宅邸邊上,幹脆利用地道作為撤離路線,先殺了公孫弘再說。我本以為,日後要殺劉徹還可以再次利用地道,可我卻低估了張次公這幫朝廷鷹犬,最後公孫弘沒殺成,還把地道暴露了……”

“這不是你的錯。錯的是那個該死的秦穆,要不是他,公孫弘早就下地獄了!”

“秦穆是誰?”仇景問,眼睛卻看向酈諾。

“就是公孫弘家的看門狗!”仇芷薇搶著道。

“我沒問你。”仇景沒好氣道。

“是丞相邸的門尉,身手很是了得。”酈諾答言,“行動那晚,公孫弘本已難逃一死,就是他替公孫弘擋了兩箭。”

“如此鷹犬,早除早好,我回頭便去安排。”仇景不假思索道。

酈諾和仇芷薇同時一怔,對視了一眼,眼神都有些複雜。

“爹,那個秦穆……暫時還不能殺。”

“為何?”

仇芷薇當然不敢說秦穆救了她們倆——而且是用“抱”的方式,所以一時語塞,隻好用眼神向酈諾求援。

“此人與一般朝廷鷹犬有所不同,他……”酈諾斟酌著措辭,“他似乎還有些良知未泯。”

仇景看看酈諾,又看看女兒,目光狐疑,似乎已猜出她們有什麽事情瞞著他。

細雨蒙蒙,原本車水馬龍的北闕甲第區比平時冷清了許多。

此地是長安高官顯宦的聚居區,一條通衢大道由北向南直抵未央宮北闕,兩旁的高門大宅碧瓦飛甍、鱗次櫛比。

一頭瘦毛驢“嘚嘚噠噠”從長街那頭走來,騎者披著蓑衣,戴著鬥笠,兩鬢有些花白,似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

毛驢經過一座豪宅的大門時,騎者放慢了速度,仿佛不經意地瞟了府門一眼,隻見門楣匾額上寫著三個燙金大字:翕侯府。

毛驢又往前走了一小段,然後拐進了一條巷子。

巷子裏有一棵老榆樹,樹下搭著一個簡易的棚子,支著一個賣湯餅的小攤,鍋裏熱氣蒸騰。老者騎到攤前,翻身下來,對攤主道:“來碗湯餅。”說完,找了個幹淨的地方坐下,朝斜對麵瞥了一眼。

攤主答應著,麻利地舀了一碗,灑上澆頭配料,端到老者麵前,高聲道:“老丈請慢用。”緊接著壓低嗓門道:“有一夥人,二男二女,這幾天來找了趙信兩回,方才又進去了。”

老者不動聲色,接過碗筷,“哧溜”喝了一口湯,回味了一下,這才抬起臉來,凝視著斜對過的一麵高牆。

牆上開有一扇黑漆木門,正是翕侯趙信府的側門。

而這個“老者”便是杜周假扮。

“進去多久了?”杜周夾了塊麵片扔進嘴裏。

“至少半個時辰。”攤主拿著塊抹布,賣力地擦著杜周麵前的食案。

“那四個人,什麽長相?”

“兩個女的罩著麵紗,看不清;不過那兩個男的深目高鼻,一看就知道是匈奴人;一個五十多歲,一個三十來歲。”

杜周眼皮跳了跳,咕嚕一聲,把喉嚨裏的麵片吞了進去。

“趙信本人呢?有何動向?”

“大前天上午出去了一趟,一身行商裝扮。”

“去哪兒了?”

“東市。”

杜周微微蹙眉:“具體呢?”

“去了一家匈奴人開的皮毛店。”

“去幹什麽?”

“裝腔作勢地采購了一些貂皮和狐裘,然後便跟店主上了二樓。卑職上不去,又不敢待太久,便撤了出來。然後,卑職便把監視任務交給了咱們安插在東市的暗樁陳丙。過後的事情,卑職就不知道了。”

“立刻通知陳丙來廷尉寺見我。”

“諾。”

杜周又盯著斜對麵的木門:“那四個人,住在何處?”

“卑職盯了兩趟,第一趟跟到了城外的一家客棧,第二趟則是西市的一家客棧。卑職估計,他們每天都會換不同住所,今天不知會去什麽地方。”

“繼續盯著。”杜周說完,風卷殘雲地吃光了剩下的大半碗湯餅,掏出幾枚銅錢扔在了食案上。

“多謝老丈,歡迎再來!”攤主高聲道。

“仇叔,刑天目前情況危急,您和盤古先生可有良策?”

“別提了。”仇景歎了口氣,“盤古已經正式派人通知我,從今天起,暫時中斷與我們的一切聯絡。”

酈諾一驚:“那,有沒有說什麽時候恢複?”

“有。”仇景一笑,“就給了兩個字:待定。”

酈諾不禁苦笑:“看來,盤古先生這回是真生氣了。”

“爹,”仇芷薇好奇道,“盤古到底是什麽人?”

“這是你該問的嗎?”仇景不悅。

仇芷薇冷哼一聲:“要我看,您仇旗主恐怕也不知道吧?”

“你……”仇景難掩羞惱之色。

“沒人知道盤古是誰。”酈諾接言道,“除了……除了我爹。如今他過世了,就再沒人知道盤古的真實身份了。”

仇芷薇恍然。

“不過,盤古也沒把事做絕。”仇景道,“他讓咱們接下來跟後羿接頭。”

“後羿?”酈諾思忖著,“我爹也提過此人,說他跟盤古一樣,都埋得很深,輕易不會啟動。如今啟動後羿,說明盤古先生意識到事態嚴峻,所以要在他和咱們之間設置一個隔離層,以防不測。”

“是啊!”仇景感歎,“這家夥,在朝廷待久了,這套官場自保術也玩熟了。”

“眼下形勢險惡,盤古先生這麽做,也是無可厚非。隻不過……”酈諾蹙眉,“咱們與後羿是第一次聯絡,要接上頭,恐怕得好幾天吧?”

“那當然要。”

“來不及了。”酈諾眉頭深鎖,站起身來,在屋內來回踱步,“朝廷隨時可能利用刑天的家人,來迫使他開口……”

“依我看,刑天不會開口,即使朝廷拿他的家人要挾。”

“就算刑天寧願讓父母妻兒、三族老小跟他一起陪葬,可咱們呢?咱們能眼睜睜看著這麽多無辜之人為咱們去死嗎?”酈諾眼眶泛紅,不自覺便提高了聲音。

仇景沉沉一歎,接不上話了。

“那就劫獄!”仇芷薇也騰地站起身來,“我剛才就說了,索性跟他們魚死網破,把豬皇帝的大獄一把火燒了!”

“我剛才也說了,你要想這麽幹,就先把我這把老骨頭燒了!”仇景瞪著她,沉聲道,“給我坐下!”

仇芷薇嘟起嘴,跺了跺腳,隻好坐了回去。

“劫獄是不可能的,那是讓更多人去送死。”酈諾仍舊來回走著,忽然想到什麽,驀然止住腳步,“事到如今,隻有一個辦法了。”

“什麽辦法?”仇景和仇芷薇同聲問道。

“讓盤古先生幫最後一個忙。”酈諾神色凝重,“讓他給刑天遞個話,讓他主動招供,就說願意把咱們供出來……”

“什麽?!”仇景父女同時喊出聲來。

“你們聽我說完。”酈諾苦笑,“我的意思是讓刑天先釋放一下煙霧,讓朝廷暫時不動他的家人,給咱們爭取時間。”

“這也隻能拖延時間而已。”仇景不解,“到最後,刑天和他的家人不也還是一個死?!”

“是的……”酈諾黯然,“就算我們有三頭六臂,也改變不了這個結果,但是……咱們可以做點什麽,給刑天留個後。”

“留後?”仇景蹙眉,“你的意思是,把刑天的兒子救出來?”

“是的。據我所知,刑天有一子二女皆已長大成人,還有一個最小的兒子年方六歲。咱們要救的就是這個幼子。”

“說了半天,這不還是得劫獄嗎?”仇芷薇一臉困惑。

“不必劫獄。”酈諾眼中掠過自信的光芒,把臉轉向仇景:“仇叔,我記得你昨天跟我說過,刑天是被關在廷尉寺,而他的家人則被關在衛尉寺,對嗎?”

漢代,三公的官署稱“府”,如丞相府、禦史大夫府;九卿的官署稱“寺”,如廷尉寺、中尉寺、衛尉寺、太常寺等。這些官署基本都位於未央宮內或宮城周邊,防範異常森嚴。

“對。”仇景點頭,“廷尉寺關的都是重犯,朝廷為了顯示寬仁、避免輿論指責,就把受到株連之人關在衛尉寺,那兒條件相對好些。可即使是後者,也是禁軍重兵看守,想救人談何容易?”

“不是到衛尉寺救人,我知道兩邊都不可能救。正因如此,才要讓刑天以供出咱們為由,向朝廷提一個條件,就說想跟幼子在監獄外再見一麵,最後再看一眼大漢的錦繡山川,地點就選在長安城外的渭水邊上。如此,咱們就有機會在半道上把孩子劫走。”

“既然刑天和孩子都出了監獄,咱們不是可以兩邊都劫嗎?”仇芷薇道。

“刑天那頭必然是重兵看押,很難得手,咱們真正有把握的,隻能是朝廷不太重視的孩子這頭。”

仇景思忖片刻,重重點了下頭:“的確是個辦法。看來,也隻有這麽做,咱們才能對得起刑天了。”

“事不宜遲。”酈諾決然道,“仇叔,咱們分頭行動,您去聯絡盤古先生,我去找弟兄們商量一個營救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