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火炙金熔

錢掌櫃從地麵中鑽出,又恢複了潛地龍一脈摸金盜墓的本性,一雙眼睛中賊光四射。錢掌櫃從地下帶上來的油燈十分小巧,隻有巴掌大小,用玻璃罩子蓋住豆丁大小的火苗,光亮不足一根蠟燭,但對錢掌櫃這樣的盜墓賊已經足夠。當時那個年代,手電筒之類的照明器具還是十分稀罕的玩意,必須以火光照明。潛地龍一脈擅長盜墓,經常在地底穿行,知道墓穴之中氧氣稀少,供人呼吸都難,哪有多餘的空氣點起更大的燈具照明,所以經常備著這些氧氣消耗極少的燈具,稱之為“豆芽燈”。

錢掌櫃綽號潛地鼠,可不是浪得虛名,除了鑽地打洞的本事,行事也是萬分小心。錢掌櫃上了地麵,靜靜蟄伏了片刻,才站直了身子,無聲無息地向梯子走去。他本想就此從梯子爬上,鑽出後廚,可鼠性中行事小心的習慣使然,鼻子深深嗅了嗅,下意識地退了回來,繞著屋子一轉,就很快注意到了不妥之處。

屋子裏原本掛在牆上的油燈沒了。

錢掌櫃心中一緊,手一晃,把豆芽燈弄熄了,屋中頓時漆黑一片。錢掌櫃眼力極好,稍稍適應了一下,便看到地道深處有絲絲光亮透出來,暗叫一聲:“裏麵有人!莫非是那小媳婦他們?”錢掌櫃一把將腰間的寬沿扁刀抽出,持在手中,定了定心神,略略打量了一眼地道內,就毫無聲息地鑽了進去,立即和黑暗融為一體不見蹤影。

火小邪賣力挖掘,並沒有察覺到什麽異常,可水妖兒微微皺眉,有點心神不寧,總是回頭望向黑暗處。火小邪胳膊酸痛,略略停了一下,鬆了鬆筋骨,看到水妖兒的樣子,問道:“水妖兒,怎麽了?”

水妖兒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心中發慌,總覺得有人在盯著我們。”

火小邪說道:“你可別嚇唬人,這裏已經夠嚇人的了。”

水妖兒說道:“我們下到這個洞裏,也兩個多時辰了,一直沒有人來打擾,你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嗎?”

火小邪擦了擦汗,說道:“可能沒有人想到我們兩個在下麵吧?”

水妖兒說道:“如果有人下來,我一定會察覺到。可從剛才開始,我的感覺就一直很糟糕,總是覺得有人在黑暗中盯著我們,但什麽都發現不了。”

火小邪驚道:“什麽人這麽厲害?”

水妖兒說道:“也許隻是我的錯覺罷了,畢竟五行之中,土克水,水家人不善於在地下坑洞中活動,若是碰見有土家本事的人,還真是不好對付。”

火小邪問道:“這裏不會有土家的人吧?”

水妖兒看了看黑暗之中,說話聲音漸大,說道:“起初我看到這個巨坑殺象,以為這個落馬客棧的錢掌櫃等人是土家的門生,後來仔細一想,土家人犯不著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對付我們,看這裏的坑道布局,隻像是研究盜墓的摸金賊所為。嗬嗬,盜墓倒是土家賊術裏麵的一個分支,要論盜墓,土家可是所有盜墓賊的聖祖先師了!”

火小邪耳朵一豎,眼睛猛睜,他也覺察到黑暗之中有人存在。火小邪麵色一緊,正想說話,水妖兒已經一下子站起身來,指著黑暗中叫道:“藏著偷聽的那賊!出來吧!”

黑暗中有人嘿嘿嘿陰沉沉笑了三聲,說道:“怪不得張四爺要玩命抓你們,敢情你們是水家的人。”

一條黑影閃出,並不上前,隻是靠在地道彎折的角落處的明暗交叉之處,這正是潛地鼠錢掌櫃。水妖兒把油燈一提,把錢掌櫃照得一清二楚。

原來這潛地鼠錢掌櫃,從地道入口循著微弱的光線而來,走過十字路口後就隱隱聽到了挖掘之聲。錢掌櫃一路尋來,並不聲張,直到接近火小邪他們挖掘的地方,才躲在地道彎折處的黑暗中,縮成一團,把呼吸都調整到極其微弱,偷偷觀察他們的動靜,並不著急動手。

想要做一個高等級的賊人,極好的耐心是必備要素之一,隻要能對自己有利,哪怕躲在險惡之處十天半月,也能心平氣和地不為所動。前麵所說的東北四大盜之一的黑三鞭,別看他動起手來風風火火的,其實他的耐心也是一等一的持久,他和火小邪趴在佛堂之上,在張四爺他們沒來之前,眼看著女身玉就擺在下麵,仍然靜若泰山,一動不動地趴了大半夜時間。就連黑三鞭前期做準備的工夫都是耐心十足,從潛入奉天城近一個月時間,到找三指劉問張四爺家中的消息,再細細推演全盤計劃,一絲一毫都沒有馬虎。錢掌櫃在十年前也是名震東北的潛地龍一脈中的頂尖人物,論耐心隻比黑三鞭更高。

做賊的人有耐心,並不是說他們是慢性子,該動手時,他們可要快如閃電,時機稍縱即逝,所有的耐心就為等待那動手的一刻。

以錢掌櫃的身手,水妖兒的確不能發現,但她全憑感覺知道危險臨近,這感覺也稱之為“賊念”。也就是說,做賊的人,如果都達到了某個境界,在某種特定的條件、場所中,是能夠感受到彼此的存在的。

水妖兒賊念升起,心神不安,和火小邪說話,不僅僅是說出自己的感覺,回答火小邪的疑問,其實很多話都是刻意說出來給暗中的人聽的。

水妖兒說到水家、土家、盜墓等事時,錢掌櫃躲在拐角處,聽得也是心驚肉跳,腦海中翻騰不息,暗哼道:“居然這麽大的來頭,還知道土王田家的事情!他們果然不簡單!”

錢掌櫃想到此時,呼吸也驟然亂了,身子微微一動,發出微弱的摩擦聲。即便這點動靜,火小邪和水妖兒還是立即發覺了,錢掌櫃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也不想躲著他們,站了出來。

火小邪把鋤頭一提,頓時罵道:“老雜毛,你想怎麽的?”

錢掌櫃嘿嘿一笑,說道:“我想怎麽的?自然是把你們兩個抓了,綁起來送給張四爺。”

水妖兒冷哼一聲:“錢掌櫃,說話好大的口氣啊。有種你過來試試。”

錢掌櫃說道:“不著急,不著急,我倒有幾句話想問問。”

火小邪罵道:“廢話少說,哪個怕你。”說完提著鋤頭就要邁上一步。

水妖兒把火小邪一攔,說道:“錢掌櫃,我先問你,你再問我!”

錢掌櫃把手中的扁刀在空中一晃,丟到另一隻手,說道:“行啊,小丫頭,見你說話口氣大得很,我老人家也不和你們計較,你先問就是。”

水妖兒哼了聲,問道:“錢掌櫃,你到底是什麽人?從哪裏來?要做什麽事?”

錢掌櫃說道:“問得好!我不妨告訴你,我十年前江湖人稱潛地鼠,潛地龍乃是我師哥!”

水妖兒說道:“還有呢?”

錢掌櫃說道:“嘿嘿,你剛才問了三個問題,我已經回答了一個,現在該我問你了!”

水妖兒說道:“行!你問!”

錢掌櫃問道:“好,你這丫頭,聽清楚嘍,你剛才不是說土家什麽的嗎,我問你,你是否認識現在土家裏的什麽人?”

水妖兒冷冷回答道:“不認識。”

錢掌櫃嘿嘿直笑:“丫頭,想清楚啦,不要說假話。”

水妖兒一隻手背在身後,袖子中唰地落下一把快刀,握在手中,正是曾經給火小邪割開木桌底梁鬆下牛黃繩的那把。水妖兒計劃著,錢掌櫃隻要再回答一個問題,她就要先發製人。

水妖兒罵道:“不認識就是不認識。”

錢掌櫃哈哈大笑:“好,不認識就好!”錢掌櫃身子唰地一閃,竟又鑽回到地道中,不見了蹤影。

水妖兒一驚,隨即大叫:“好個臭賊!”拔腿就追。火小邪追在水妖兒身後,罵道:“老雜毛,有本事別跑!”

水妖兒和火小邪跑到錢掌櫃轉彎的那個路口,火小邪憋足了勁就要轉進去,水妖兒把火小邪一拉,叫道:“慢著,別進去,進去就中計了!”

火小邪看著前方一片漆黑的地道,裏麵寂靜無聲,絲毫不像剛剛跑進去人的樣子。火小邪急道:“可是如果我們不追,這老雜毛爬上去,叫人下來,就糟糕了!”

水妖兒想想的確如此,緊緊皺眉,說道:“你說得也對。我看他並沒有跑遠,猴子,拿好油燈,給我照明,跟著我。”水妖兒把油燈塞進火小邪手中,手中一抖,又從袖子中亮出一把尖刀,她持著雙刀,慢慢走進地道。

水妖兒全神貫注地向前走去,邊走邊喊道:“錢掌櫃,該我問你了,你不要耍賴!你要是跑上去叫人,那就不是英雄好漢,是狗熊!我一個小女子加一個半大小子,都把你嚇得抱頭鼠竄,還潛地龍的師弟呢!你師哥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地道前方傳來嗡嗡作響的說話聲,似乎是從牆裏透出來的:“嘿嘿,嘿嘿,小丫頭,你不用激怒我。你和那小子能找到這裏,還是有點本事的。我不會上去叫人,我以我自己的本事會一會你,讓你輸得心服口服。你們往前走,我不會跑,你們也別想跑。”

水妖兒腳下不停,喊道:“錢掌櫃,我問你,你是不是土家的門生?”

錢掌櫃的聲音傳來:“嘿嘿,我要是土家的門生,會在這個落馬客棧苦守十年嗎?哈哈!小丫頭,你知道的真不少啊!實話告訴你,土家賊王是和我們有關係,因為我們的師父是土家的門生,不過是落魄後被土王逐出來的門生,哈哈!小丫頭,該我問你了!你們偷了張四爺的什麽寶貝?”

水妖兒領著火小邪,已經走到了十字路口。這個十字路口有一丈方圓,剛好能容水妖兒和火小邪站在中間。錢掌櫃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根本無法分辨方向。

水妖兒飛快地看了看頭頂和腳下,說道:“這個問題我不能告訴你,你自己去問張四爺吧!”

火小邪也說道:“對!有本事你問張四爺去,我們不會告訴你的!”

錢掌櫃說道:“嘿嘿,我知道你也不願意說!好吧,既然你不願意說,嘿嘿,那我也就不會放過你們!”

水妖兒哼道:“誰要你放過我們,你不要跑就行。”

錢掌櫃的聲音傳來:“你們周圍有四條路,包括你們剛剛走過來的那條,可現在隻有一條是活路,另三條是死路,你們選一條吧!如果你們選對了,就能找到我。怎麽樣?要不要試一試?”

水妖兒罵道:“誰要試!錢掌櫃,你不要裝神弄鬼!有本事就出來麵對麵地較量。”

“嘿嘿,嘿嘿……”錢掌櫃的聲音竟漸漸遠去,隨即毫無聲息。

火小邪和水妖兒愣在原地,絲毫不敢挪開腳步。兩個人愣了片刻,火小邪才低聲說道:“這老雜毛……”

水妖兒把火小邪一拉,輕輕噓了一聲,在他耳邊低語道:“別大聲說話,他一定躲在什麽地方,能偷聽到我們說話。”

火小邪趕忙也壓低了聲音:“到底怎麽回事?我們追不追?”

水妖兒低聲哼道:“四門四向陣,確實是土家入門的迷宮陣法之一,隻是這裏顯得有點不倫不類的。按理說,這地下坑道麵積不大,根本擺不出四門四向陣。”

火小邪隻能低聲問道:“那我們朝哪個方向追?”

水妖兒指了指,說道:“那邊。”

火小邪看著右手的地道口,問道:“為什麽是那邊?那邊我們從來沒有去過。”

水妖兒說道:“就是因為我們沒有去過那條路,所以才走那邊。”

火小邪說道:“那好,我們就去吧!”說罷就要動身。

水妖兒略略一想,說道:“猴子,你留在此處,不要動。我一個人去。”

火小邪急道:“那怎麽行?”

水妖兒上前握住火小邪持油燈的手,認真地看著火小邪的雙眼,小聲地說道:“你留在這裏,如果真出了什麽事情,還能有個照應。”

火小邪急道:“可是,我……”

水妖兒把一把刀塞入火小邪手中,說道:“你坐在這裏,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亂跑。這地道看著尋常,但如果是地道的主人來了,就很難說了。”

水妖兒把油燈從火小邪手中拿過來,繼續說道:“我們兩個人分開,一次他隻能抓一個,剩下的一個還有機會。”

火小邪聽著有理,緊緊抿了抿嘴,重重點頭。

水妖兒深深看了火小邪一眼,拿著油燈向右手邊那條從未走過的地道中慢慢走去,很快轉了一個彎,看不見人了。

火小邪一個人留在原地,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火小邪依照水妖兒所說,慢慢坐了下來,把刀緊緊握住,擺在腿上,深深吸了兩口氣,讓心靜了下來,豎起耳朵,使出拿盤兒的身手,全神貫注地聆聽著四處的動靜。

水妖兒離開後片刻,火小邪就猛然聽到頭頂有耗子飛速穿行而過的聲音,從頭頂一晃而過,竟向著水妖兒的方向去了。火小邪暗叫一聲:“不好!”正想站起身,卻又感覺到地底也有什麽東西咕嚕咕嚕地快速滾過,也向著水妖兒那邊過去。

火小邪忍不住,大叫一聲:“水妖兒!”一骨碌爬起,就想向水妖兒所去的地道跑去,可又想起水妖兒的叮囑,狠狠咬了咬牙,沒有邁出腳步,又一屁股坐了下來。

可火小邪剛一坐下,就聽到水妖兒“呀”的一聲驚呼,從地道中傳出來,隨即隆隆作響,再無聲息。這地道本來就十分陰森詭異,再加上這一遭,不禁讓火小邪全身汗毛直豎。火小邪牢記著水妖兒的叮囑,愣是沒有起身,心想:“糟了,水妖兒出事了!那條路真的是死路嗎?”

火小邪大叫道:“老雜毛,滾出來!老子還在呢!快來抓我。”

並沒有人回答,火小邪再次大罵:“老雜毛,出來啊,不出來你就是我龜孫子!孫子,別躲著你爺爺!”

“嘿嘿,嘿嘿,嘿嘿……”錢掌櫃的聲音又由遠及近而來,環繞在火小邪周圍,還是辨不出方向,“小子,你待在這裏幹什麽,怕死啊?剛才那小丫頭已經死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火小邪罵道:“老雜毛,我的乖孫子,我去可以,你快出來給爺爺我磕幾個響頭!”

“小子,口氣不小啊,你當你有多大本事?就你這德行,我看你連偷五鈴的功夫都沒有!”錢掌櫃的聲音在四麵八方響起。

火小邪反倒哈哈笑了起來:“孫子,你是不知道爺爺的厲害!你知道你爺爺是什麽人?”

“哦?小子,你是什麽人?”

火小邪笑罵道:“想知道?說出來嚇死你,你滾出來,爺爺就痛快地告訴你,讓你心服口服地給爺爺磕幾個頭,爺爺饒你不死!”

錢掌櫃沉默一下,問道:“小子,那小丫頭是你什麽人?”

火小邪罵道:“你爺爺我不和泥巴說話,想知道就滾出來!”

“嘿嘿,嘿嘿,嘿嘿,算你狠。”

火小邪還想罵,隻聽到細微的腳步聲從自己挖洞的那條地道中傳出來,一個豆芽大的火苗冒出,錢掌櫃已經站在了這十字路口的地道口。

火小邪不動聲色,穩坐如泰山,哼道:“孫子,算你聽話。”

錢掌櫃把豆芽燈放在地上,並沒有走上來,而是站在地道口問道:“小子,不要耍貧嘴,我問你,你是何人?”說著手中的扁刀一晃,已經亮在胸前。

火小邪也學著錢掌櫃的樣子,陰沉沉地說道:“告訴你吧,我是木家人。”

錢掌櫃一愣,罵道:“小子,少胡說,就你這下三爛的模樣,還木家人。”

火小邪哼道:“說不說由我,信不信由你。另外告訴你,你玩的這些鬼把戲,在我木家人的眼中簡直是雞毛蒜皮!”火小邪不知道“不值一哂”這個詞,隻能用“雞毛蒜皮”充數。

錢掌櫃眼中凶光畢現,罵道:“臭小子,你膽子不小,敢冒充五大世家!看我上來把你剁碎了喂野狗!”說著,刀子一橫,就要跳上前。

火小邪指著錢掌櫃罵道:“有種你過來,你爺爺我警告你,老子不僅僅是木家的人,而且還有個綽號,叫木毒邪!你有膽就上前試試!小樣,看是你剁碎了我,還是我毒死你!”

錢掌櫃身子一頓,本來已經跳過來,聽火小邪這麽一吹,頓時騰騰退後了兩步,目露凶光地盯著火小邪。

火小邪說瞎話的渾蛋招數,乃是在奉天城裏練就的,純粹為了嚇唬逮住他的人,以求少挨點打或者能趁機逃跑。火小邪說瞎話騙人,向來臉不紅心不跳,說得應情應理,猛一聽都像真的。偷張四爺家的點心被劉管家他們逮住,火小邪吹噓自己綽號拿破天,乃是奉天城一霸;被嚴景天帶走時在山頂吹自己有個自殺的本事,能夠一張嘴黑血噴別人一身;和水妖兒挖洞的時候,又吹自己三天三夜不喝水還能生龍活虎地逃跑。火小邪並不靠騙人生活,平日裏也不是滿嘴跑火車的人,不到緊要關頭輕易不說瞎話,但把他逼急了,他能夠把所聽所見的一切事物都擰在一起瞎說,還能說得極為順溜。

火小邪之所以說自己是木家人,乃是聽水妖兒說過木王破了土王田士邱的十裏縱橫宮,又記得水妖兒走之前說這裏可能是土家的四門四向陣,再瞎編自己叫木毒邪,會用毒,則是專門嚇唬人的。

火小邪這通瞎話,換了是鄭大川這些江湖渾蛋,可能早就幾顆子彈喂上來了,但換了潛地鼠錢掌櫃,則聽得心驚肉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錢掌櫃這個人性格陰沉,但不是一個心思縝密、玲瓏剔透的家夥,光看他兩個傻乎乎的夥計賈春子、賈慶子就知道一二。如果錢掌櫃這個人有水妖兒腦子一半靈光,就不至於讓鄭大川這種隻會用武力的渾蛋用槍趕到地洞裏來了。錢掌櫃就好像老鼠,的確有機靈的一麵,但要是路上碰到一個瓷器做的貓,也能嚇得魂飛魄散——管他真貓假貓,退避三尺再說。況且,錢掌櫃說自己的師父是土家逐出的門生,這可是一點不假,他從拜師學藝時起就知道木家人是專克土家地宮的,而且木家人擅用毒攻,也正好和火小邪所說一致。

錢掌櫃惡狠狠地盯著坐在地上的火小邪,腦子裏細細琢磨他剛才說的話,越想越覺得是真的。錢掌櫃給自己找的理由有三:其一,火小邪的確與水妖兒這種水家高手在一起;其二,火小邪麵臨這種局麵,還能坐著一動不動,毫不慌亂,根本不像尋常的半大小子;其三,火小邪坐在四門中間,正是破他這個半吊子的土家四門四向陣的法門。

錢掌櫃口氣略緩,問道:“木毒邪木兄弟,嗬嗬,久仰了!我就說嘛,你們怎麽會知道在那個位置上挖掘乃是救人的良策,原來是木家高人在此啊。”

火小邪哼道:“既然知道了我是誰,還不放了坑底我那幾個兄弟?”

“放,放,肯定放!不瞞你說,我也不想這樣做,廢了我一個客棧,心疼得很。”

“那你為何還要這樣做?”

“還不是因為張四爺的吩咐。嗬嗬,其實吧,隻要木家兄弟你告訴我張四爺為什麽要抓你們,是不是你們偷了他的寶貝,那寶貝又是什麽,我一定去把坑中的幾位大爺放出來。”

“告訴了你,你又能如何?”

“我就是特別想知道為什麽張四爺這次如此興師動眾地抓你們。實話告訴你,我對張四爺也是恨得牙癢,如果我能知道張四爺的什麽秘密,幫你們對付張四爺,也不是什麽問題。木家兄弟,你看這個交易如何?”錢掌櫃如意算盤還打得挺好。

火小邪把手中刀舉起,亮在眼前,說道:“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此刀!”

錢掌櫃一驚:“這把刀?”

“對,這把刀裏有張四爺驚天動地的大秘密!”

錢掌櫃更是吃驚:“驚天動地的大秘密?木家兄弟,這秘密到底是什麽?”

“你想知道?”

“想知道想知道!”錢掌櫃連連點頭。

“那你過來。”

“不不,木家兄弟,你就這麽說。”

“那我就不說了!”

“這裏又沒有其他人,木家兄弟,如果你說了,我就幫你把坑裏的兄弟救出來。你要知道,上麵的鄭大川他們那些人有十幾個,還都拿著快槍,他們執意要把人送給張四爺的!”

“可我憑什麽相信你?”

“以木家兄弟你的本事,殺我易如反掌,你之所以沒動手,還不是想著我能幫你,你說我猜得對不對?”錢掌櫃這時候腦子轉得飛快,就是根本不上正路,在歪路上越跑越遠,他還覺得起勁得很。其實錢掌櫃盡管對火小邪有些忌憚,但根本不信火小邪能易如反掌地殺了他,可錢掌櫃這麽一說還暗自得意,以為自己拿捏住了火小邪的心思。

火小邪略一遲疑,心想:“如果我不繼續編下去,恐怕他會對我生疑,但如果就這樣僵持著,我言多必失,一定會露出破綻。這可如何是好啊!”

火小邪猶豫了一陣,還是拿不定主意。錢掌櫃也不著急,一直專注地看著他。

火小邪向錢掌櫃看去,突然一笑,說道:“好吧!我信你這一回!刀子拿去,自己擰開刀柄,抽出裏麵的紙條去看。你若是敢起歪心,立即要你的小命。”火小邪說著站起身來。

錢掌櫃微微一愣,緊張道:“木家兄弟起身是為何事?”

火小邪罵道:“不是要你的命,囉唆!”說著把刀子在地上一滾,滾到錢掌櫃腳邊。

錢掌櫃飛快地彎腰撿起刀子,心中更是踏實,把刀柄捏在手中,全神貫注地去擰,一下子擰不開,不禁微微皺眉。

火小邪罵道:“用點勁!你真是老胳膊老腿了嗎?要不要我上前幫你?”

錢掌櫃連忙說道:“不用不用!我繼續,我繼續。”

錢掌櫃用了吃奶的勁,還是擰不開刀柄。燈光昏暗,也看不清楚,他不甘心,把刀湊到眼前仔細打量。

火小邪突然撲哧一樂,錢掌櫃一抬頭,嘴中嘀咕道:“怎麽?”話剛說出口,就覺得腦後風聲襲來,頭還沒偏過去,腦後就挨了重重一擊,哼都沒能哼出聲,就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火小邪叫道:“水妖兒,你也太慢了!差點急死我了!”

水妖兒從黑暗中走出,把手中的石塊丟下,踹了癱倒在地的錢掌櫃兩腳,拍了拍手,笑道:“猴子,真有你的啊,居然能拖住他這麽長時間!不錯不錯!”

火小邪不悅道:“你上來一刀殺了他不就行了,還費勁撿石頭來砸。”

水妖兒說道:“留著他,用處多多,我們不是還沒有偷出嚴大哥他們嗎?”

火小邪走到水妖兒身邊,兩個人蹲下,將錢掌櫃的腰帶解開,牢牢綁住了他。

火小邪說道:“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怎麽從後麵出來的?”

水妖兒笑道:“他這個破陣,最多困住我一時。多虧了你,把他騙出來穩住,要不我在坑道中,還真不好對付他。他隻要現形,換成我在暗處,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

火小邪問道:“那到底怎麽回事,你怎麽從他身後出來了?”

水妖兒說道:“要是換了普通人,恐怕早就丟了性命。”水妖兒便細細說了自己離開後的經曆。

原來水妖兒進了地道以後,轉了幾個彎,就已經依稀看到地道盡頭。水妖兒心中奇怪,這一路風平浪靜,也沒見到什麽古怪,難道真的是條活路?水妖兒又向前走,即將接近地道盡頭之時,卻覺得腳下一震,地麵下陷,水妖兒叫了聲“不好”,急急後退,誰知落腳之處都在下陷。隻聽轟隆一下,地麵一塊足足二丈長短的蓋子打開,竟是一個和地道一般寬窄的深坑,水妖兒驚叫一聲,直直向下墜去。

若是換了普通人,估計要一跌到底,水妖兒遇見此事心中並不慌亂,就在下墜初始,她就已經收好身形,用腳使勁一蹬洞壁,下墜的速度滯了滯,一團身,手中刀哧一聲就刺入土裏,而原本提在手中的油燈則跌入坑中。水妖兒雙手抓著刀柄,全身貼著洞壁,又往下滑了一尺,這才停住。水妖兒長長喘氣,隻聽隆隆作響,幾塊圓形大石從側麵洞壁的槽中滾出,砸入坑中,轟然作響,若是人掉在洞底,定會丟了性命。

水妖兒本想著盡快爬上去,趕回去和火小邪會合,但想到錢掌櫃還不知在何處,就這樣回去仍然不是辦法。她索性一縱身,仗著自己身材小巧,攀住滾出大石的洞槽,鑽了進去。果然應了水妖兒的猜測,沿著洞槽沒爬多遠,就摸到一個機簧室,有幾條孔洞通向四方。頭頂上火小邪正在說瞎話勾著錢掌櫃,水妖兒在下麵聽得一清二楚,簡直哭笑不得,又不得不佩服火小邪臨危不亂的本事。水妖兒順著一條孔洞爬上,鑽出來正在錢掌櫃身後不遠。原來錢掌櫃突然消失的法子,並不高明,隻不過在地道下方,用了一塊沾滿泥土的板子蓋住洞口,別看法子笨拙,在光線不足的地道內,若是不知道方位,還真是很難發現。

水妖兒若在暗處隱藏,錢掌櫃想發現還差了十多年的火候,直到貼近錢掌櫃的後背,錢掌櫃仍渾然不覺。可火小邪卻看到了水妖兒,不禁大喜過望,便把刀子丟給錢掌櫃。錢掌櫃用心擰開刀柄的工夫,水妖兒已經撿了石頭,將錢掌櫃砸昏。

水妖兒說完,火小邪讚道:“若換了我,一定被石頭砸死了!”

水妖兒笑道:“我還佩服你呢!要是你沒把這老雜毛騙出來穩住,隻怕會有更多麻煩。”

火小邪略顯尷尬地笑了笑,說道:“瞎蒙的而已。咳,我們還是趕快回去挖洞吧!”火小邪第一次聽到水妖兒這樣誇獎他,心裏如同喝了一大罐蜂蜜一樣甜。

水妖兒點了點頭,說道:“稍等片刻,我把這裏的機關關上。”

水妖兒鑽回地底機簧室,將機關閉合,又從機簧室裏摸到一個比豆芽燈略大一點的油燈,反身回來,測了測地麵的確鎖死了。錢掌櫃所謂的三條死路一條生路,純屬勾引著人冒險一試,其實四條路都是深坑陷阱。在土家迷宮術法裏,有一條叫作“驚蠅術”,乃是在你鬱悶至極難尋出路的時候,故意現出一條看似可以求生的道路,讓你大喜過望,以為這條路可以出去,可一頭紮進去才真正會萬難脫身,困死在地宮中。錢掌櫃所用的“三死一生”的法子,實際隻能算作騙術,為土家人所不齒。

水妖兒檢查完畢,這才由火小邪拖著錢掌櫃,她拿著豆芽燈,再次回到挖掘之處。

火小邪將昏迷不醒的錢掌櫃丟在一邊,揚起鋤頭繼續挖掘,剛挖了幾鋤,水妖兒突然叫道:“糟了!”

火小邪連忙問道:“怎麽了?”

水妖兒指著錢掌櫃,說道:“他如果一直綁在這裏,恐怕那兩個傻大個的夥計要下來找他!”

火小邪一拍額頭,恨道:“真是如此!那怎麽辦?總不能把這個老雜毛再放出去吧!”

水妖兒突然一笑,說道:“我倒有個法子。”

“快說快說。”

“我變成他的樣子,上去編個瞎話,騙住他們,不就得了?”

“你變成他的樣子?”

“猴子,今天讓你開開眼界,見識一下水家真正的絕學——易容術。”水妖兒平平淡淡地說話,又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所謂的無巧不成書,便是如此。火小邪和水妖兒哪裏知道,錢掌櫃其實是被鄭大川趕到地下的。而地麵上,鄭大川若要再次見到錢掌櫃,很可能會不假思索地痛下殺手。

水妖兒把錢掌櫃扶正,借著燈光細細地端詳了一番,又拿手在錢掌櫃臉上輕輕撫摸,用手指丈量了錢掌櫃鼻翼、臉龐、下巴的高低長短,又把錢掌櫃的眼皮翻起觀察,這才從身後的背囊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鐵盒,啪地打開,雙手一分,這鐵盒便分成了三層,每一層都有一格一格的小槽,或大或小,裏麵裝著顏色各異的顏料和細小物件,有顆粒狀的、毛發狀的、黏稠狀的等等,不一而足。

火小邪在一旁看得愣了,也不敢說話。

水妖兒把自己的一頭秀發用黑巾罩住紮緊,隻露出整個麵部,說道:“幸好抓到的是這個錢掌櫃,他和我身材相似,要是那兩個夥計來了,怎麽易容都不會像。”

水妖兒用手指蘸了蘸小槽中的顏料,細細地抹在臉上,邊塗抹邊說道:“水家易容術,辨色為先,以定容妝。”她很快就把自己白皙的臉龐蓋住,變成和錢掌櫃一般的膚色。

水妖兒又從鐵盒小槽中捏起一小團黏稠物,繼續說道:“眼為先覺,鼻形做狀,眉下半掌,易容之竅。”水妖兒用這一小團黏稠物,先慢慢在眼睛上塗抹,又從鐵盒中拿出細線,貼在眼皮上,反複揉搓,眼睛睜開閉上。再往後,水妖兒又塗抹了鼻梁,從鐵盒中取出麵團一樣的軟物,粘在鼻梁之上。

水妖兒慢慢做完眼睛、鼻子,又說道:“腮可穩容,不差分毫。”她的一隻手摸著錢掌櫃的下巴,一邊在自己腮幫處塗抹。

水妖兒說道:“猴子,你幫我把他的外衣都脫下來。”火小邪應了,給錢掌櫃鬆了綁,七手八腳將他的衣服扒了個精光。

水妖兒說道:“你繼續去挖,我還要片刻工夫,你暫時不要看我。”

火小邪正看得起勁,盡管不太願意,但還是按照水妖兒的吩咐,舉起鋤頭繼續挖掘。水妖兒躲在火小邪身後一側,繼續裝扮,窸窣作響,弄得火小邪心癢難耐,真想扭頭再看。

又過了片刻,隻聽一聲咳嗽,有人說話:“小雜毛,以為我這麽好騙的嗎?”

火小邪聽到這句話分明就是錢掌櫃的聲音,驚得一個翻滾退到牆邊,定睛一看,眼前站著的不是錢掌櫃又是誰?此刻他正麵露凶光,牢牢盯著火小邪,一手持著扁刀,就要撲上來。

火小邪大叫一聲,把鋤頭橫在胸前,可餘光一瞥,還有個沒穿衣服的錢掌櫃躺在角落裏。火小邪指著站立著的錢掌櫃,說話打戰:“你……你……水妖兒?”

“錢掌櫃”眉頭一展,嘿嘿冷笑,聲音還是和錢掌櫃一模一樣,說道:“猴子,你看我裝得像不像?”

火小邪驚道:“這也太神了吧!像,太像了!你怎麽嗓音都變成他那樣子了?”

水妖兒依然用錢掌櫃的嗓音說道:“這是因為我嗓子裏別了一個簧片,再刻意模仿他的語調,隻要不連續講話,一兩句是聽不出來的。”

火小邪讚道:“奇了,真是奇了!你連動作神態,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啊。”

水妖兒說道:“易容術最難的並不是把麵貌做得一樣,而是氣質神態、行為舉止。裝什麽人要像什麽人,前麵靠的是化裝的手法,後麵則是要靠天賦了。所以,易容術可不是人人都能學得精通的。好了,猴子,也耽誤了不少時間,我現在就走,快去快回,你不要擔心。”

水妖兒把機簧室裏帶出來的油燈留下,自己取了豆芽燈,最後仔細地把頭發別在錢掌櫃的瓜皮帽中,快步離去。

火小邪看著水妖兒離開的姿勢都和錢掌櫃別無二致,感歎道:“水家的這本事,打死我也學不會的。”

火小邪見水妖兒走了,扒拉了一下錢掌櫃,緊了緊繩索,見他還是昏迷不醒,也就放下來心,舒展了一下筋骨,繼續挖洞。

水妖兒易容為錢掌櫃,看著花了不少工夫,實際不過兩盞茶時間,算是極快。所謂的易容術,聽起來神乎其神,好像換張麵皮就沒有人能夠識破,那實在是太天真了。水家人的易容術也最多隻能做到九成半,還需要掌握幾個關鍵要領。

其一是抓特點,這和現代素描裏的速寫近似,就是要能夠確定一個人麵部最顯著的特征是什麽,如果特點抓對了,人就像了五成。其二是仿身形,我們日常生活中識人辨人,並不是看到正臉才認得出,畢竟人不斷移動,仔細端詳正臉的機會不多,所以身形體貌特征也起相當大的作用,可模仿體貌行為比模仿長相還要難數倍,畢竟長相為靜,體貌為動,有時我們看到某人照片,像極了另外一個人,可是拉到一起,卻一點不像,這原因裏體貌占的比重頗大。其三,也是易容術裏最難的一項,就是神似,人都有五官,除了長得歪瓜裂棗的以外,差不多都是那個神態。洋人看中國人都是一個樣子,分不出來,中國人看洋人也覺得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便是人的氣質神態在作祟。一個優秀的演員,稍加化裝,隻要把某人的神態學足,那就像了八成。其四是嗓音同,張口說話要是嗓音不同,東北話說成了廣州話,在前三者你都十分精通的情況下,照樣會被人識破,不過嗓音可以敷衍,比如裝作傷風感冒,或者少言寡語,都有糊弄過去的可能性。

水家人的易容術,這四者皆通,若有時間做足了準備,可以做到九成半。水妖兒易容成錢掌櫃,頂多隻做到了八成,但這已經足夠,隻要掌握好光線明暗,不要近身相處,蒙住火小邪這樣的人片刻工夫,還是沒有問題的。

賈春子此時正被綁得結結實實,塞緊了嘴巴,丟在草料堆裏麵,折騰累了一動不動,水妖兒自然看不見。而賈慶子也早就被鄭大川他們挖坑埋了,自然也沒有蹤影。

水妖兒並不知情,見院子裏的人比原來更多了七八個,暗想:“那兩個傻大個呢?難道已經跑去找錢掌櫃了?不應該啊。”

水妖兒從後廚繞出,借著黑夜沉沉,四處轉了轉,還是尋不到賈慶子和賈春子的蹤影。她心驚道:“莫非他們兩個下到坑裏去看守了?哎呀,真是頭痛,我還是去會一會那個光頭笨蛋吧。”水妖兒所說的光頭笨蛋,就是鄭大川。

水妖兒拍了拍衣服,把錢掌櫃那酸溜溜陰沉沉的模樣學了個十足,緩步從黑暗處走出,迎著鄭大川他們走去。

鄭大川正在剝花生吃,卻突然看到坐在旁邊的趙煙槍眼睛都直了,嘴裏的花生都滾出來,盯著自己的身後不動。鄭大川正想罵,卻也順著趙煙槍的目光轉頭一看,這一看不要緊,嚇得鄭大川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水妖兒抱了抱拳,喊道:“鄭老大,回來得遲了點,這裏還好吧?”一臉假笑而腳步不停,徑直走了過來。

趙煙槍低聲顫抖著說道:“鬼,鬼啊!”

鄭大川反應激烈,震得桌椅亂響,所有人都注意過來,無不看到了這個“錢掌櫃”穩步向鄭大川走過來,都驚得呆若木雞,眼睛都轉不動了,心想見過膽大的,沒見過這麽膽大的,真是見了鬼了!

鄭大川五官扭曲,腦子裏想了千萬種理由,也不明白“錢掌櫃”為何毫無懼色地走來,哢啦把桌上的槍一把奪在手中,指著水妖兒大罵:“錢老賊,你來找死!”

水妖兒也一愣,停下腳步,疑道:“鄭老大,你這是為何?我不過離開了片刻工夫,你怎麽說翻臉就翻臉啊?”

鄭大川大吼道:“老賊頭,你玩什麽花樣?老子一槍崩了你!”

鄭大川已然把槍舉起,大吼大叫,卻不敢開槍。他實在想不明白,天下還有剛剛跑掉不久卻又主動送到槍口上的人,還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難道說“錢掌櫃”就是想騙他們開槍?

六行道也跑過來,同樣異常緊張地拿槍指著水妖兒,低聲問道:“開槍吧!鄭老大,你等什麽?”

鄭大川盯著水妖兒,罵道:“老賊,你回來幹什麽?”

水妖兒也是納悶,說道:“到底怎麽了?我的兩個夥計呢,他們去哪裏了?”

鄭大川氣得直冒青煙,天下真有這麽大大咧咧裝糊塗的人,明明賈慶子已死,賈春子被綁著丟在草料堆中,不禁大吼道:“你裝什麽糊塗?”

鄭大川聽趙煙槍這麽說,全身雞皮疙瘩亂跳,頭皮都麻了,他今天在落馬客棧碰見的詭異事情太多,要說真有個山鬼來了,他也能信八成。

水妖兒學著錢掌櫃的樣子,壓了壓手,說道:“鄭兄弟,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放下槍,放下槍!”

鄭大川罵道:“放你媽的個鬼槍!你他媽的要是個山鬼樹精,現在就給老子現形!老子命中九把天火,小心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水妖兒真是哭笑不得,見鄭大川這些人一個個神經兮兮的,心中略略猜到一定是錢掌櫃和鄭大川他們發生了什麽事情,再留在此地和鄭大川他們周旋,極為麻煩。

水妖兒想起火小邪編瞎話戲弄錢掌櫃的一幕,幹脆也將計就計,嘿嘿冷笑:“好眼力啊!鄭老大,你怎麽看出我是個山鬼的?嘿嘿嘿,嘻嘻嘻。”嬉笑間,竟已夾雜著女聲。

鄭大川他們頓時嚇得哄然一片,亂成一團,趙煙槍大叫:“這是山鬼!已化成人形!”

鄭大川手中槍也抖了,大叫自己的狗頭軍師趙煙槍:“是山鬼!怎麽辦?”

趙煙槍大叫:“開槍是打不死他的!看我的!”趙煙槍說著,從懷中抽出一塊紅布,跳上前一步,衝著水妖兒大叫:“山鬼你聽好了!老子手中的布是大覺恩寺開光的鎮邪之物,還不退散!否則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能翻身!”

要說東北這地界,地廣人稀,通常跑上百八十裏都見不到一個人。鄭大川這些跑信鏢的,經常深夜趕路,穿山越嶺,也見過不少鬼火擋路的奇事,別看他們孔武彪悍,卻最是迷信世界上有鬼神存在,尤其迷信山鬼一說。以前就發生過跑信鏢的人暴斃於山上,全身**的奇事,也不知道原因,一律都歸為山鬼奪命。山鬼之說傳得邪了,都說是能夠在黑夜之中,化成熟悉的人形,讓你放鬆了戒備,偷摸著挖人心肝,又說那山鬼刀槍不入,槍械刀具不能傷其分毫。

趙煙槍說是鄭大川的狗頭軍師,也是身兼神漢一職,沿路遇見鬼哭狼嚎的怪事,都是他出麵念咒燒香,作法驅邪。

水妖兒看了看趙煙槍手中的紅布,趙煙槍正張牙舞爪地亂舞,順著他的勁頭說道:“啊,果然是好寶貝,得罪了得罪了!我這就退去!”

水妖兒慢慢後退,趙煙槍仍然瘋癲了一樣,嘴中念念有詞,全身中風一樣地抽搐,好像是他正在發功,把水妖兒逼退一般。

水妖兒暗罵:“可笑!真是可笑!”眼睛仍然四處亂瞄,眼看著鄭大川他們身後不遠處的草料堆裏滾出一人,嗚嗚大叫,看身形不是賈春子又是誰?賈春子是個渾人,腦筋不靈光,聽到鄭大川叫錢老賊什麽的,睜眼一看正是“錢掌櫃”在不遠處站著,哪裏聽得進趙煙槍叫嚷什麽“山鬼”,隻認得這是自己的大爺。賈春子一個折騰,便從草料堆中滾了出來,讓水妖兒看了個正著。

趙煙槍依舊抽風般跳躍了半天,見再無聲息,才喘著粗氣停了下來。鄭大川趕忙上前一步,扶著趙煙槍,十分敬畏地說道:“趙煙槍,趙軍師,多虧了你!”

趙煙槍呼呼直喘,說道:“鄭老大,這個山鬼十分凶猛,剛才嚇退他的時候,我全身精氣都險些被他抽走,實在是危險萬分!現在,咱們這些兄弟,都要聚成一團,誰都不可離開,隻守著坑邊,靜待天明啊!”趙煙槍又一通胡說,說自己剛才太上老君附體,大家都信他,這時候的吩咐,有如天王老子的命令,誰敢不從?鄭大川吆喝著聚攏了眾人,把火盆聚起,所有人團團圍攏,再也不敢放肆。

水妖兒躲在後廚斷牆邊看著,罵道:“一幫子神經病!不過也好,至少他們不會來找了!”

水妖兒回到後廚內,揭開地洞蓋板,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