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社會大哥包方

上午8點。冬日暖陽從窗簾縫隙射入,在牆壁上形成了無數銅錢樣圓點。熊小梅驚叫一聲:“趕緊起床,太陽進屋了。”

兩人匆匆起床,簡單梳洗,9點鍾站在了江州市政府附近的勝利廣場上。

勝利廣場是新興商業街,初步具有了商業街應有的人流量,門麵價格比老商業區略為便宜。轉了兩個多小時,門麵情況不容樂觀。幾個打著出租牌子的門麵要麽是不適合做服裝,要麽是價格讓人望而退步。

“勝利廣場商業區集中了江州市最有錢的一群商人,費用不低,我們暫時拿不動這裏的門麵。”侯滄海指著江州市區地圖的東下角說道,“這是剛開發的江州服裝城,位置相對偏一些,但是很有發展前景。”

“正在培育的市場,沒有意思。”按照熊小梅的本意,門麵應該開在最繁華的商業街。現在手中無錢,腰杆不硬,隻能退而求其次,到最有潛力但是繁華程度稍差的地方開店。

來到江州服裝城,熊小梅這才發現沒有想象中糟糕。

服裝城規模不小,空門麵很多,最有利之處在於很多門麵沒有轉租費,可以直接同房東簽合同。熊小梅站在服裝城的中心位置,環顧四周,道:“這裏勉強還行,以後賺了錢,我還是要到勝利廣場商圈開店,地段、地段,還是地段,這是做生意的金句。”

談了兩個空門麵,都有小缺陷。

找到的第三個門麵有二十多平米,門麵不遠處是小學,這和電影院商業街門麵有幾分相似。租金不貴,沒有轉租費,唯一要求是門麵要一年交一次。聽到這個“極低要求”後,熊小梅雙眼放光,立刻要求與門麵老板見麵。

門麵房東在城外鉤魚,回城要一個小時。正在等房東老板時,侯滄海電話響了起來。

“我是詹軍,在哪裏,找個地方喝茶。”

“詹書記,我在江州服裝城,陪熊小梅逛商城。”

“你很悠閑啊,有時間陪老婆逛街。我讓區委辦劉師傅接你。”詹軍有意了解黑河鎮真實情況,決定與辦公室主任侯滄海談一次話。

很快,區委辦劉師傅開著小車來到了服裝城。劉師傅是個機關老油條,也是一個自來熟,等侯滄海上車就道:“侯主任,那是你媳婦嗎?很漂亮,侯主任真有豔福。”

“女子就是那個樣,看久了就審美疲勞。”侯滄海知道如何與區委辦司機班這群老油條打交道,假裝油嘴滑舌。

劉師傅通過倒車鏡打量熊小梅,道:“我們家那個老太婆倒是賢惠,就是長得太胖,讓人覺得油膩。女人年輕就是不一樣,皮膚好,身段苗條。”

侯滄海開玩笑道:“男人嘛,都喜歡年輕女人。男人二十歲時喜歡二十歲的女人,三十歲了還是喜歡二十歲的女人,四十、五十、六十依然喜歡二十歲的女人,堅定不移,情有獨鍾。”

劉師傅長期跟在領導身邊,對這種比較文雅的葷段子很感興趣,也講了一個來自領導的段子:“工作搞不好的根本原因不外乎三個睡覺的關係:一是沒關係,像寡婦睡覺,上麵沒人;二是不穩定,像妓女睡覺,上麵老換人;三是不團結,像和老婆睡覺,自己人老搞自己人。”

侯滄海誇道:“劉師傅果然是區委辦公室的人,講個笑話都富有哲理。”

劉師傅興致勃勃地道:“不是我吹牛,這些年跟在領導身邊,沒有吃過豬也見過豬跑,隻要理解到這三招精華,不管到哪裏工作都暢通無阻。”

侯滄海原本一直與劉師傅開玩笑,聞言沉默起來。劉師傅這個沒有太高文化的區委辦小車司機,話很糙,卻似乎用尖刀捅到了江陽區幹部管理和使用上的弊端。

在江陽區委辦公樓接到詹軍以後,小車開往黑河張氏老臘肉餐館。

張氏老臘肉是聞名江州的特產。

臘肉是湖北、四川、湖南、江西、雲南、貴州、甘肅隴西、陝西等地特產,已有千年曆史,各地製作方法大同小異。張氏老臘肉的特點是肉質好,臘肉全部產自巴嶽山黑豬,常年在山上放養。其次是在製作之時有祖傳秘方,同樣的肉,同樣的製作方法,張氏老臘肉鮮香許多。許多江州食客嘴巴饞了以後,經常驅車來品嚐正宗張氏老臘肉的美味。

張氏老臘肉總店的張老板很江湖氣地散煙,將詹軍等人領到包間。江州在漫長的封建時代相較中原和江浙地帶屬於蠻荒之地,等級觀念不是太強,更多自由散漫的山民之氣。張老板見到詹軍等人,熱情歸熱情,並沒有見到官員的低聲下氣,而是一種“哥們式”的熱情。

安排了菜品,侯滄海給詹軍介紹黑河鎮情況。他近年霸占了黑河鎮所有文稿,對基本情況很熟悉,信手拈來,全麵準確。

“剛才講的是基本情況,我知道了。春節沒幾天了,當前有沒有最急需解決的事情?”交流了半個多小時,詹軍端起酒杯深深地喝了一口,酒入腸胃,帶來一股熱量。

“有一件事最棘手,如果不能解決,恐怕會影響幹部職工的積極性。新書記來了,肯定會讓人生出希望。”

“什麽事,直說,別繞彎子。”

“黑河鎮幹部職工和村組幹部最關心的、當前最急迫的工資和集資款的問題。”侯滄海說出這件事情是深思熟慮的。今年初,楊定和已經有了全麵籌措資金還款的計劃,還沒有來得及實施就被調走。他將此事告訴詹軍,既是責任所在,也想通過講真話獲得詹軍信任。

詹軍皺著眉毛,嚴肅地道:“黑河怎麽會欠這麽多錢?楊定和是老書記,為什麽還這麽不牢靠?”

“債務是全區性問題,主要形成於90年代,近年也有增長。”侯滄海一直很敬重原任書記楊定和。談話時發現,詹軍對原任書記連虛情假意式的表揚都沒有,心中頗不舒服,暗生警惕。

詹軍追問道:“具體一點,不要說廢話。”

“黑河債務主要是應付款、單位借款、上級財政借款以及金融機構貸款構成。應付款比例最高,主要表現為工程未付款,交通設施建設、學校建設以及場鎮建設而欠下的工程款項;上級財政借款即財政周轉金也是重要組成部分,主要是為了完成上級布置的階段性任務而臨時周轉借用;另外還有金融機構貸款和單位個人借款,這其中也包含為數不少的利息支出。具體數字我記不準確,要看財政所報表。”

“將春節應付過去,要多少錢?”

“一百六十萬元,就能應付春節。”

侯滄海對工作的熟悉程度比詹軍預料的好得多,他拍了拍侯滄海肩膀,表揚了一句,道:“侯主任不錯,熟悉工作。以後好好工作,黨委會看在眼裏的。”

侯滄海不喜歡被人拍肩膀,又不太好躲,含糊地表了態。

放在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是熊小梅電話。侯滄海請示詹軍後,拿著電話來到走道。電話裏傳來熊小梅抽泣聲:“我被人打了。不是爭門麵。幾個社會青年朝我吹口哨,我說了一句神經病,他們就打我。”

侯滄海頓時急眼,道:“他們還在不在?你安不安全?”

熊小梅道:“他們走了,現在沒事了。”

聽說社會青年已經離開,侯滄海鬆了一口氣,道:“你找個茶館或咖啡館等我,我馬上過來。江州社會秩序沒有這麽亂,你運氣不好,遇到了幾個小混混。好好,我等一會兒就過來陪你。”

打完電話,侯滄海回到房間。

詹軍問道:“你老婆在哪裏工作?”

侯滄海道:“以前在秦陽二中教書,最近剛剛辭職,暫時還沒有工作。她是我的大學同學。”

“侯主任有本事,把秦陽妹妹娶到了手,秦陽妹妹出了名漂亮。世安廠子弟讀大學不多,能跳出廠的也不多,你在黑河黨政辦當主任工作,很有發展前途。”詹軍說這話時貌似很真誠,心裏想的卻是另一番話:“世安廠子弟有什麽了不起,還不是被我這個農民娃兒領導,還得鞍前馬後為我服務。”

侯滄海沒有讀心術,自然不會了解詹軍心裏最真實的想法,繼續介紹情況。聊了一個小時,就在侯滄海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詹軍用手梳了梳有點亂的偏分,道:“通過今天的交談,我對黑河有了一定了解,以後好好幹。”

在張氏老臘肉分手,詹軍坐上劉師傅的車,直接回區委家屬院。臨走前沒有讓劉師傅先送侯滄海回黑河鎮。

侯滄海站在張氏老臘肉站門前,心急火燒地給陳漢傑打電話:“我有急事要到江州。我在張氏老臘肉。”他原本不想在周末打擾單位師傅,可是熊小梅被人打了,急著進城,就在周末叫了車。

陳漢傑是黨政辦非正式編製駕駛員,主要為楊定和服務,與侯滄海關係處得相當不錯。他接到侯滄海電話後,給楊定和打了個電話,道:“楊書記,你現在用不用車,剛才侯主任打電話要到江州。”楊定和大度地道:“我不用車,去吧。”

幾分鍾後,陳漢傑開著車來到店前。聽說熊小梅被幾個小混混打了,他義憤填膺地道:“這個青屁股娃兒最討嫌,下手沒得輕重。侯主任,我有個兄弟混社會,在江州吃得開,請他出麵。”

侯滄海未置可否。

一路風馳電掣,小車很快來到江州服裝城。在咖啡館,侯滄海看到熊小梅的模樣頓時心疼得不行,道:“傷得厲害嗎?”

頭發散亂的熊小梅用手遮住臉,哭得稀裏嘩啦,道:“我,破了相。”

侯滄海將熊小梅遮住臉的手取下來,臉上赫然有兩條血印子,正好位於還沒有消退的掌印上。一股怒火從侯滄海心底猛然升起,道:“還認得打你的人嗎?”

“我不認識他們,其中一個是光頭,頭特別大。嗚、嗚,我是不是被破相了?”

“沒有破相,最近不要吃醬油、辣椒和花椒,免得以後留下傷疤。”侯滄海安慰幾句,轉頭道,“陳師傅,你那個兄弟吃不吃得開?如果吃得開,請他幫個忙。”

陳漢傑到門外打了一通電話,然後對侯滄海道:“我那兄弟包方等會就過來,包方和我是一個村的,隔了一條田坎,關係鐵得很。為人特別耿直,和侯主任差不多。”

在等待包方的過程中,侯滄海漸漸平靜下來,暗自後悔:“我草率了,作為政府幹部不應該和社會人混在一起。這些社會人是牛皮糖,粘住了麻煩得要死。”

隻不過陳漢傑已經打過電話,今天還真得與社會人親密接觸。

一輛桑塔納開過來,停在咖啡館門口,車上下來一位壯實的漢子。這位漢子留了一頭短發,額頭上有一條若隱若現的傷疤,很有社會大哥派頭。

陳漢傑做了介紹後,包方道:“侯主任愛人被打了,怎麽回事?”

熊小梅比想象中堅強,道:“我在這裏看門麵,和老板談完事,正出來閑逛,遇到一夥小流氓,朝我吹口哨,我說了一句神經病,他們就打我。其中有一個光頭,頭很大,聽他們稱呼為大腦殼。”

聽到“大腦殼”三個字,包方便知道打人的這夥人是誰了。他指著附近一個臨街茶樓,道:“我們到樓上喝茶,守株待兔,如果大腦殼出現,就打回來。”

熊小梅聽說要打架,覺得把事情弄大了,道:“不用打架,給他們說說,以後不能再找事。”

包方豪爽地笑道:“侯主任幫過我的忙,上次我侄女專升本,侯主任去打的招呼。敢打侯夫人,就是瞧不起我們黑河人,我們黑河人從來沒有怕過事,一定要打回來。”

侯滄海此時才知道上次幫忙專升本的學生是包方侄女。

包方與跟在身邊的一位麵色陰沉的年輕人說了幾句,有說有笑地與侯滄海、陳漢傑、熊小梅等人上了茶樓。四人找了一個二樓靠窗茶座,點了黑河毛尖和一些果盤,邊喝邊聊。熊小梅到衛生間去仔細補了妝,無論如何修補,臉上傷痕都是那樣觸目驚心。她站在鏡前傷心地流了一會兒眼淚,才回到茶座。

喝茶約四十多分鍾,瘦個子年輕人急匆匆走了上來,朝包方點了頭。包方神神秘秘地笑道:“侯主任、陳哥,你們在這裏看一場好戲。”

幾分鍾後,一陣尖銳叫罵聲從服裝城傳了出來。三個人從服裝城衝了出來,身後追著七八個手提短棍的人。在服裝城門口,又出現幾個提短棍的人,堵住逃跑者去路。一個腦袋特別大的人抽出砍刀,一邊狂吼,一邊反擊,雙方發生了短暫激烈的打鬥。

熊小梅指著被圍在中間的幾個人,道:“那就是打我的大腦殼。”

服裝城門口的混戰持續時間很短,在十來根短木棍圍攻下,大腦殼在內的幾個社會青年被打倒在地,縮在地上呻吟。提短棍的這群人來得突然,消失得也快,不一會兒就在眾人眼前消失。

熊小梅雙手握在胸前,一顆心似乎都要跳將出去,道:“打得好,這幾人太壞了。”

侯滄海一直不願意與社會上的人攪合在一起,此時見黑河出身的“好漢包方”有如此能量,更生警惕。

包方風清雲淡地道:“以後侯主任安心在服裝城做生意,有小流氓來收保護費,一律不要理他們,就說是包方的朋友。在這一帶誰敢不給侯主任麵子,也就是不給我包方麵子。”

熊小梅離開學校後,雄心勃勃地準備做生意發大財。從尋找門麵開始,社會就不停地給她上課。今天被小混混打了耳光傷了臉,算是從學校進入社會的入門禮,這個入門禮比十本創業理論書籍都更有價值。她端起茶水,道:“我以茶代酒敬包哥一杯,晚上再敬酒。”

侯滄海在內心深處一直不願意與社會大哥過深地接觸,甚至還考慮到如果包方晚上要請客如何巧妙地推辭。並非他不懂得感恩,而是作為長期跟在黨委書記楊定和身邊的辦公室主任,他明白在當今社會,社會人與政府幹部應該有一道看不見的線分隔開,跨過界,遲早會出問題。

誰知熊小梅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擅自做主,主動邀請包方吃飯,讓侯滄海感到有些無奈。不過從熊小梅的立場來看,包方能解決做生意被小流氓侵擾的大問題,是值得交的朋友。每個人立場不同,看問題角度就完全不同。

熊小梅發出了邀請,侯滄海盡管心裏有不同看法,也必須與女友一致,道:“包方,晚上別做安排,找個地方喝幾杯。”

包方道:“今天晚上就算了,兄弟們今天出了力,要陪他們吃飯。”

陳漢傑是駕駛員,在政治覺悟上明顯不如侯滄海,問道:“我們去敬杯酒。”

包方搖頭道:“你們都在政府工作,別摻合社會上的事情,我去處理就行了。”

侯滄海鬆了一口氣,同時對頗有氣度的社會大哥包方生出了一絲好感。他隨即提醒自己:“熊小梅一直在學校工作,其實沒有太多社會經驗,防範風險的意識比較差,我要給她把好關。”

包方離開後,侯滄海準備請陳漢傑吃頓飯,以示感謝。

陳漢傑道:“都是自家人,辦點小事還要吃飯,傳出去讓人笑話。”

熊小梅是真心感謝陳漢傑,道:“雖然今天有點風波,但是終於找到好門麵,我們要祝賀一下,陳哥一定捧場。”

剛才一直在處理小混混打人的事情,侯滄海沒有詢問門麵的事,此時從女友話中得知門麵應該落實了。他很想問一問門麵的具體情況,礙於陳漢傑在場,沒有問。

陳漢傑見侯滄海和熊小梅確實是真心請客,不好駁麵子,答應晚上吃飯。侯滄海給鎮政府經常去的黑河餐館打了電話,訂了一個雅間。然後又給楊定和書記打去電話,請楊定和夫妻一起吃飯。

楊定和接到電話時,滿口應承了。他放下電話後,對妻子張穎笑道:“打賭你輸了,還是有人請吃飯。”

張穎道:“誰請客。”

楊定和道:“侯滄海,還有漢傑。”

張穎道:“他們兩人不算。不憑什麽,反正他們兩人不算。”

下午,楊定和與張穎在家裏聊天,往日還算繁忙的電話突然間就安靜了下來。夫妻倆感慨了一番人情冷暖以後,打賭晚上是否有人請吃飯。楊定和認為他在黑河當了這十年黨委書記,與同誌們關係處得不錯,即將離開黑河,今天晚上想必會有人請吃飯。張穎認為正因為是要離開黑河,又是去區委政法委這樣一個與基層聯係得不太緊密的單位,不能再掌握鎮上幹部的命運,所以十有八九沒有人在晚上請吃飯。

夫妻倆最初是開玩笑,到了5點鍾,擺在茶幾上的手機沒有響起來。楊定和覺得有些尷尬,再後來就覺得有些悲哀了。幸好侯滄海的電話讓楊定和看到了同事間應有的溫暖。

小車開進黑河鎮,陳漢傑將車開進政府大院停靠。侯滄海和熊小梅提前下車,到餐館安排飲食。

下車後,熊小梅迫不及待地道:“今天總算把門麵落實了,一年房租兩萬元,半年付一次。”

以前出現過的高額轉讓費增加了侯滄海的心理適應力,聽到一年兩萬元房租便覺得可以接受。隻是這二萬元房租對於他來說仍然是一筆巨款,要麽是向父母伸手,要麽是找信用社貸款。在農村基金會沒有被清理之前,憑著與農經站長的鐵關係,貸款幾萬元沒有任何問題,現在信用社是垂直管理,鎮政府沒有發言權,能否從信用社貸款還真沒有底。

楊定和、張穎剛出門就遇到駕駛員陳漢傑,三人說說笑笑地來到餐館。

喝了幾杯酒後,大家說話更隨意了。熊小梅端起酒杯給楊定和敬了酒,道:“楊書記,你調進區委政法委,幹脆將侯滄海也帶進城。”

這原本是熊小梅一句玩笑話,楊定和聞言卻是心中一動。區委將他調到政法委就是暫時過渡,等年齡到線,必然由領導職務改成非領導職務。他這幾年將擔任區委政法副書記兼任綜治辦主任,也還有不少雜事。如果能把得力手下侯滄海調到政法委,完全可以當蹺腳老板,隻需要動動口,不用再為工作過於費心。

楊定和很認真地道:“小侯,你有沒有調到政法委的想法,如果有想法,我去試探,試探的結果是有可能行,有可能不行。”

侯滄海明白與詹軍無法很好合作,用肯定語氣道:“我希望早點跟楊書記到政法委工作。”

楊定和事實求是地道:“從年輕幹部成長角度來看,政法委不如區委辦、組織部這些實權部門,你要有思想準備。”

侯滄海道:“政法委畢竟是區委部門,更關鍵是和楊書記在一起工作比較愉快,能學到東西。”

今天這一天對於熊小梅就如坐過山車一般:先是成功地談妥了門麵,緊接著又被小混混欺負,隨後出現一個江湖大俠式的包方,在吃晚飯時男友又有了調進區委政法委的希望。

晚飯結束,楊定和、侯滄海等人走出餐館,從另一個房門緊閉的雅間裏麵傳出來一句話,十分清晰,“楊定和早就該滾了。他在黑河搞了這麽多年,越搞越糟糕,弄得我們的工資發不全,政府還欠了一屁股債。盼著新來的書記有點辦法,在春節至少把工資補發了。楊定和一貫標榜大公無私,其實最喜歡拉幫結派,臨調走,還將公房私下處理給侯滄海這個馬屁精,惹翻了老子,跑到區委告一狀,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楊定和將這句話聽得很清楚,臉顯怒色,在雅間門口停下腳步。

雅間裏傳出聲音的辨析度很高,聲線細,尖銳,有些類似女聲,這是財政所出納許慶華特有的鴨子嗓門。

許慶華是老財政人員,在工作中頗有爛章法,凡是從手下經過的錢總是下意識地想要“卡一卡”,卡的目的並非是想將這一筆錢占有己有,而是從“卡”這個動作中得到一種權威,權威也就和各種好處聯係在一起。

鎮村幹部都極端討厭許慶華這種行為,可是討厭歸討厭,由於錢是一個單位運作的血脈,沒有現金流,一個單位注定困難重重,甚至無法維持。為了少給自己惹麻煩,鎮村幹部都將許慶華奉為上賓,每次見麵都好煙好酒招待,能辦的事情盡量辦。

也有不怕邪的人向楊定和反映了許慶華的歪風邪氣。楊定和多次在會上當眾批評了許慶華,有一兩次還說得相當重,弄得許慶華下不了台。在楊定和威壓下,許慶華的爛章法收斂了許多。

終於等到了楊定和被調離黑河鎮這一天,對於許慶華來說,撥開雲霧見明月,心情大為舒暢。今天與一幫朋友到酒店喝酒,喝到高興處,將這幾年受到了窩囊氣一股腦發了出來。

參加喝酒的都是鎮機關幹部,他們心裏有一杆秤,知道在此事上楊定和做得不錯。但是在這種酒場上,誰又會為了楊定和而與許慶華過意不去。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從早到晚。在這個現實社會裏,嫉惡如仇的人很少,壞得透頂的也不多,大多數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明哲保身的平凡人。

站在門口的楊定和臉色數變。

許慶華又用尖銳如公鴨一般的聲音道:“楊定和沒有啥能力,財政局幾個領導都不鳥他。如果換一個書記,黑河每年至少要多得三四十萬,我們哥們幾個人的工資一點都沒有問題。”

春節將至,在座諸人的工資都沒有完全拿到手,更別提獎金,心裏也有不滿。他們對許慶華這個說法並不反感,有人隨聲附和。

陳漢傑對楊定和頗有感恩之心,就要推門而入。楊定和緊緊抓住其胳膊,搖了搖頭。原本高高興興地吃過晚餐,無意中飛出來的惡語如一桶冷水,將所有人的興致澆得一幹二淨。

離開餐館後,張穎抹起眼淚,道:“老楊,這些人太卑鄙了。你為黑河操了多少心,隻有我知道。每次到區裏協調工作,回家吐得滿床都是,這種事情一年至少要有好幾次。”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我們不是靠別人的議論活著。”楊定和原本想說“公道自在人心”,想到餐館雅間裏吃飯的人不少,在門口卻沒有聽到一句幫自己說話的話,覺得寒心,一時語塞。

走進大院,陳漢傑又發了幾句牢騷,與楊、王等人分手。

上樓梯時,侯滄海安慰道:“許慶華是小人,楊書記犯不著和他生氣。”

楊定和語氣變得低沉起來,道:“古代區官離任時,都要想方設法弄萬民傘。不管是真的假的,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理念還是深入絕大多數官員骨髓,我也想在離開黑河的時候得到大家認可和好評,沒有料到今天在餐館還聽見幾句真話。”

侯滄海道:“這不是真話,個別小人胡言亂語而已。你以前在會上批評過許慶華,他是借機報複。許慶華做事的章法非常惹人嫌,如果不是他的姐姐在財政局工作,我都要勸楊書記將他換一個部門。”

站在家門口,楊定和道:“你還是想辦法到城裏來,別在鄉鎮工作時間太長,沒有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