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房子帶來的衝擊

“是我,陳文軍。”電話裏傳來一個低沉聲音。

自從那天罵了“給我滾”之後,侯滄海與陳文軍沒有見過麵。侯滄海道:“咦,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

陳文軍道:“那天被你罵了,心裏不好受。等到平靜下來想想,這事我確實做得不對,該罵,罵得對。”

伸手不打笑臉人,陳文軍說得如此誠懇,侯滄海也就不好翻臉,道:“木已成舟,沒有辦法挽回了。”

陳文軍沉默幾秒鍾,道:“確實如此,這種事情隻要做出了選擇就無法回頭。晚上有空沒有,請你吃飯,陳華也要參加。”

侯滄海驚訝得合不攏嘴巴,道:“才說無法回頭,怎麽又在一起吃飯。”

陳文軍道:“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就用成年人的方式來處理事情。我和陳華雖然不能成為夫妻,但是可以成為互相幫助的朋友,這才理智選擇。”

侯滄海道:“誰主動提出來的?”

陳文軍道:“陳華。”

放下電話,侯滄海讓神奇反轉弄得有點發懵。陳華站在樹下哭泣的畫麵給他留下深刻印象,這個畫麵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腦中浮現,清晰異常。

侯滄海給熊小梅打去電話,談了此事。熊小梅道:“我和陳華住了四年,我最了解她的性格。陳文軍如今成為市委領導乘龍快婿,陳華肯定想要利用這層關係,解決她的借調問題,這是最現實的選擇。”

熊小梅判斷準確,三人在江州師範學院外麵的餐館見麵後,陳華果然提出這事。

與前幾日相比,陳華一掃頹勢,紅紅嘴唇顯得性感嫵媚,小西服套裝盡顯身材曲線。她走進餐廳之時,引得不少食客眼珠都差點掉進菜盤裏。陳文軍盡管根據現實做出了理智選擇,看到麵容嬌好、身材傲人的前女友,想起在一起纏綿的日日夜夜,心如刀絞。

陳華望著侯滄海的眼光很溫柔,道:“謝謝滄海哥,那天不是你把我撿回去,我說不定會遇到危險,後果不堪設想。”

以前陳華直接稱呼侯滄海的本名,今天稱呼起“滄海哥”。陳華的稱呼溫柔軟綿,聽得侯滄海直齜牙。

聽到此語,陳文軍尷尬地低下了頭。

飯後,送走陳華。侯滄海和陳文軍在街上散步。

“鄧強還不錯,一直在幫忙通風報信。”侯滄海不想再談陳華,談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這是必須的,鄧強是我的小兄弟,他到市委辦事,我多次牽線搭橋。”陳文軍又鄭重地道,“通過這件事,我覺得楊兵說得沒錯,你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廢話,我肯定值得信賴,這還用得著說。”

“熊小梅的工作解決沒有。如果,如果在寒假沒有能夠調入商院,我去約一約市教委一把手。我沒有搞定教委主任的能力,但是黃英能辦成。黃英在江州長大,認識的人多,到時讓她想辦法。”

黃英是市委黃副書記女兒,是江州公主,辦事能力自然不會差,侯滄海對熊小梅的調動有了更多信心。

熊小梅接到男友電話時,情緒不高,道:“上次調動被凍結,我有了心理陰影,現在我最怕聽到這種消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如果能突然把調動辦成,這才是最幸福的事。”

侯滄海最怕電話裏女友情緒低落,趕緊安慰道:“道路是曲折的,但是最後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的。”

熊小梅知道男友是想讓自己高興起來,可是她情緒低落,確實開心不起來,特別是國慶節期間,侯滄海要在10月4日才能過來,讓她更加沮喪。

“那你和上訪戶過一輩子。”熊小梅很氣憤地說了這一句,然後將電話掛斷。掛斷以後,手機不停地響。她聽得很煩,幹脆把手機關掉。

在臥室裏生了半天悶氣,熊小梅覺得肚子不舒服,到衛生間後發現例假來了。每當例假到來之前,熊小梅總有一段時間格外鬱悶,心煩意亂,容易因為一點小事而發火。但是,她往往意識不到是例假來了。

坐在房間裏,打開錄音機,戴著耳機聽自己最喜歡的劉若英的《後來》。聽歌時,房門被母親推開。楊中芳道:“莎莎妹來了,你出來下。”

莎莎妹是老鄰居,早年輟學到南方。這兩年每次回來都給左鄰右舍送禮,很受大家喜歡。雖然大家對其在南方做什麽事在背後有所議論,可是也羨慕其為家中帶來的金錢。

客廳,莎莎妹和一個黑不溜秋的中年人坐在一起,客廳茶幾上放著一個紅色盒子。熊小梅打量莎莎妹身邊的中年人,招呼道:“莎莎妹,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嗬,你長胖了,下巴都有肉了。”

莎莎妹嗔怪地看了中年人一眼,道:“都怪他。小梅姐,這是我老公,我們都叫他蛋仔。”

中年蛋仔與熊小梅打過招呼後,道:“老婆生了小孩子長胖是暫時的,過了哺乳期,堅持鍛煉,身材很快就能恢複。”這人說話有著明顯的港台腔,不是裝模作樣的港台腔,而是想要把普通話說好的港台腔。

熊小梅道:“兒子還是女兒?”

莎莎妹驕傲地道:“兒子,八斤重。我們在10月2日辦生日宴,小梅姐一定要參加喲。”

在這種情況下,熊鐵軍一般都不說話,坐在沙發上當陪客,由楊中芳和熊小梅陪著莎莎妹和蛋仔聊天。聊了十來分鍾,莎莎妹和蛋仔告辭而去。

紅色禮盒裏麵有一小瓶酒、一包洋煙和包裝精致的糖果。熊恒遠將洋煙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舍不得打開。楊中芳嚼著一塊巧克力,道:“小梅,你說那個男的多少歲了?我怎麽覺得比你爸爸年齡還要大?”

熊小梅回想蛋仔模樣,道:“南方人瘦,長得黑,看起來老,估計也就四十來歲。應該比李叔還是要小點。”

李叔就是莎莎妹的爸爸,原本應該有年齡差距的翁婿關係更接近於幾乎沒有年齡差距的兄弟關係,這讓熊小梅不由得想起了陳華。陳華和莎莎妹遇到的事情不同,本質一樣,都是想通過婚姻改變生存狀態。

楊中芳見女兒不太願意參加酒席,勸道:“這些年,莎莎妹每次從廣東回來,都要給家裏帶東西,上次帶了土天麻,這次還給我帶了衣服。莎莎妹懂事,知道孝敬爸媽。如果老康家裏有個莎莎妹,老康就不會跳樓。”

這一番話讓熊小梅很不是滋味。她將心中疑問說了出來,道:“聽說莎莎妹沒有和那個人結婚,是小三。”

熊恒遠終於將那支煙抽了出來,點燃,吐了一個煙圈,道:“我才不管是不是小三,隻要有錢,能過日子就行。”

這一句話讓熊小梅興致全無,給了爸爸一個白眼,轉身回臥室了。

楊中芳責怪道:“你這個死老頭,不會說話就不要說,每次都亂放炮。”

熊恒遠瞪著眼睛道:“難道我說錯了嗎?老康是怎麽死的,還不是窮死的!的笑貧不笑娼,這都是被逼的。”

熊小梅在臥室裏聽到父母的對話,不禁產生了深深悲哀。以前生活在周圍的是一群意氣風發的國有企業工人,穿著工廠製服,挺著胸膛,散發著國家主人翁的驕傲。如今他們的驕傲不再,當小三這種以前痛恨和批判的事如今居然獲得承認。

10月2日,整幢樓的老鄰居們都參加了莎莎妹兒子的生日宴。宴會地點在秦陽大酒店,氣派的大廳顯示了主人家的豐厚錢包。老鄰居們翻出了家裏最好的衣服,男的刮了胡子,女的化了妝,盡量與大酒店環境相稱。他們都曾經是有紀律有自尊的國有大廠工人,素質挺不錯。他們在大酒店裏顯得彬彬有禮,說話輕言細語,沒有了在舊樓時的頹廢和粗俗。

酒是高檔的山南特曲,菜有海鮮等好菜,大家吃得五味陳雜。

吃過飯以後,幾個中年大媽去參觀莎莎妹的新房子。在莎莎妹邀請下,熊小梅也來到秦陽最好的小區。

莎莎妹的新家是聯排別墅一樓,前後院都有屬於自己的花園,還有一百多平米的地下室。大家進屋時換了鞋,小心翼翼地踩在實木地板上。熊小梅是秦陽二中的老師,算是見過世麵的,也被莎莎妹的豪華別墅震撼。

在屋裏除了莎莎妹和中年人以外,還有一個叫許俊春的男子,他挺有禮貌地與大家打招呼,說著一口蹩腳的普通話,惹得大家不停地笑。

參觀莎莎妹的豪宅對於熊小梅是一種折磨。盡管她鄙視莎莎妹當小三這個事,可是現實中的豪宅用一種不可阻擋的勢態將鄙視消解於無形。

蔣阿姨一路發出“嘖嘖”之聲,絲毫不掩飾對豪宅的羨慕。參觀結束,回到客廳時,蔣阿姨道:“小梅,你現在過得不如莎莎妹,在學校拿點死工資,什麽時候買得起這種房子。聽說你男朋友在江州當農村幹部,趕緊分手,找個條件好的。”

多年以前,熊小梅考上大學,轟動全幢樓。當時莎莎妹初中畢業沒有考上高中,便南下廣東。熊小梅在口碑上完全碾碎莎莎妹,大家都號召子女們向熊小梅學習,彼時的反麵教材是成績爛得掉渣的莎莎妹。此一時彼一時,風水輪流轉,不過幾年時間,今天到豪宅參觀的老鄰居們大多默認了蔣阿姨的說法。

這個國慶節對於熊小梅來說是一種折磨,先是男友不能來秦陽,後是參觀了毀三觀的豪宅,加上例假到來,幾重原因讓她心情鬱悶。

到了10月5日,侯滄海來到秦陽。他在車站與女友見麵後,敏銳地發現女友心情不佳,笑容勉強。

“我是沒有辦法,每到過年過節,上訪戶都蠢蠢欲動,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侯滄海挽著女友胳膊,小心翼翼地解釋。

“我們到外麵走走,吃過午飯再回家。”參觀過莎莎妹的大房子以後,熊小梅總覺得那幢老樓有一種異常氣氛,大家見麵談論最多的是莎莎妹,談論時,夾雜著鄙視和羨慕。鄙視從某種程序上來說也是一種羨慕。因此,她不是太願意回到那幢老樓。

這正是侯滄海求之不得的事情。

兩人在街上轉了一圈後,找了一家小麵館,各自吃了二兩麵條。吃過麵條後,又看了一場電影,到了下午4點多鍾,他們才回到家裏。自從老康跳樓自殺以後,侯滄海能住進熊家,但是熊家氣氛始終不友好,踏進熊家得小心翼翼,反而不如在外麵快活。

為了與熊小梅的愛情,侯滄海願意忍受這般折磨。開門而入時,熊恒遠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隨手用石臼來舂海椒麵。海椒麵提前在鍋裏炒過,裏麵沒有水分,在石臼裏散發著海椒特有的香氣。

侯滄海進屋就打了兩個噴嚏。

楊中芳將一張報紙拿了過來,道:“秦陽市招商局要招考幹部,你過來考。”

秦陽市招商局是新組建的正處級單位,麵向全省招人,其中要招一名辦公室工作人員。侯滄海從學曆到工作經驗都完全達到了辦公室工作人員的各項要求。讀了兩遍後,他放下報紙,道:“那我馬上準備參加考試。”

考試時間是10月15日,報到時間截止在10日,時間非常緊迫了。為了顯示自己想要參加考試的決心,侯滄海立刻返回江州,到單位蓋章。

單位公章由侯滄海管理,原本可以直接蓋章,到了上班再報告。侯滄海略有躊躇,決定先向楊定和匯報,不隱瞞。

楊定和看完登有招人計劃的報紙,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支持你。考得上就走,考不上就繼續回來工作。”

“如果考上了,也不知道那邊領導是怎麽回事,要想再遇上和楊書記一樣好的領導,恐怕很難了。”侯滄海這句話是真心話,如果沒有楊定和在他參加工作後一路扶持,他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內成為黑河鎮黨政辦主任和紀委副書記。

楊定和知道侯滄海的心情,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說不定某一天,我就被調走了。我們每個幹部都是一塊磚,上級想往哪裏搬就往哪裏搬。張強書記如此,說不定來一張二紙寬的調令,我就滾出黑河鎮了。”

自從李永強到來以後,楊定和就預感到自己在黑河的位置坐不穩了,既然自己位置有可能不穩,也就沒有必要將侯滄海強留在黑河。

得到領導首肯以後,侯滄海請了幾天假,前往秦陽,參加了秦陽市招商局的公招考試。熊家對這次考試相當重視,全家人都配合侯滄海複習。對於侯滄海來說,這是改變命運的一次機會,如果成功,不僅能夠與女友團聚,而且能從鎮政府直接跨到市級機關。他拿出高考勁頭,拚命學習。

15號,侯滄海前往考場。

25號,筆試成績公布,侯滄海筆試成績第一,進入三選一麵試。

得知這個成績,熊家人挺高興,熊恒遠特意買了肥腸,在家裏紅燒。

侯滄海對麵試心有忐忑。江陽區每個月有一次辦公室主任聯席會,會後大家聚餐,聚餐就得喝酒。喝酒多了,難免講些走火的話。走火的話往往是真話,侯滄海在真話中得知了各單位在麵試時的一些貓膩。

在各單位招人時,筆試公平,麵試則有相當大的靈活性,也就是說麵試主考官決定著考生命運。這次招商局麵試是三招一,如果三人中有一人能把關係走到主考官處,那麽按照規則,有關係的人必將獲勝。

此時,侯滄海希望三人都沒有關係,麵試也靠硬功夫。

麵試結束後,熊家三口天天關注考試結果,甚至比侯滄海本人更關心。

希望美好,結局尷尬,好運氣沒有降臨在侯滄海頭上,麵試失敗。

拿到結果後,熊家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等到灰頭土臉的侯滄海返回江陽,熊恒遠將熊小琴房間的屬於侯滄海的用具搬了出來,放在客廳裏。

“我姐平時不回來住,就讓侯滄海住我姐的房子,他住在客廳,大家都不方便。”熊小梅氣憤地道。

“你姐還要睡呢。”熊恒遠又低聲道,“平時吹牛,結果上了正場合又考不上。”

熊小梅辯解道:“侯滄海筆試第一名,麵試百分之一百有貓膩,不怪他。”

熊恒遠每次想起二妹兩地分居的狀態就覺得無法忍受,一股無名火呼呼往上升,道:“二妹,你為什麽這麽不聽話,非要找一個江州人。以前我和你媽結婚前就見過兩次,結婚以後還不是過得好好的!你讀了大學,還沒有莎莎妹懂事。”

不管莎莎妹是不是住大房子,從本質上來說,她就是一個小三。熊小梅辛苦考了大學,認認真真生活,結果在爸爸眼裏居然還不如一個小三,這讓她感到委屈,又很生氣,脫口道:“我不知道你們怎麽想的,難道錢就這麽重要?”

熊恒遠道:“我以前也沒有覺得錢重要,結果證明錢確實重要,你康叔為什麽跳樓,還不是被錢逼到這個地步。侯滄海在江州農村工作,找不到錢。你沒腦子,才想到要嫁給他。”

熊小梅沒有想到年輕時正義凜然、豪爽大方的父親在遭遇中年危機後會變成一個目光短淺的人,覺得無比悲涼,轉身回屋。

客廳裏坐在屋角剝蒜的熊恒遠也在生氣,二妹讀大學把人讀傻了,明明可以在秦陽找一個條件很好的,卻非要守著遠在江州的農村幹部。如今大女兒已經遠走高飛,他真不希望小女兒離開秦陽。

楊中芳推開房門後,道:“二妹在哪裏?”

熊恒遠生氣地道:“躲在屋裏,一點家務事都不做。”

楊中芳將丈夫拉到裏屋,道:“剛才潘國英找我,說是上次莎莎妹辦酒的時候,有一個香港老板在場。他是莎莎妹老公的同事,看上了我家二妹,想牽線搭橋。”

熊恒遠斷然道:“嫁到香港,不得行。不能讓二妹走這麽遠。”

“不用到香港,就在秦陽這邊。他願意在秦陽買房子,在這邊結婚。”楊中芳望著丈夫鐵青的臉,自言自語道,“那人三十五歲,年齡大了一些。我看了相片,長得還算精神,不顯老相。他在香港工作,每個月有十萬元人民幣收入。”

十萬元人民幣是一個龐大數字,特別是對比自己在家待崗的二百多元工資,確實是小草和大樹的區別。熊恒遠滿嘴苦澀,半天不說話。

楊中芳與丈夫是生長在紅旗下的一代人,麵臨著同樣的道德困境。她和丈夫麵麵相覷了好半天,才道:“老潘讓我們兩家一起吃飯,去不去?到時那個人要來。我們順其自然吧,如果二妹和那個人對眼,那就是最好不過。不對眼,就算了。”

熊恒遠用手搓了搓滿是皺紋的臉麵,終於點了頭。

這幢樓住的都是老鄰居,互相請吃飯是常事,熊小梅不疑有他,和父親母親一起到了新開的火鍋館。

新餐館裝修得很現代,各種設施亮得讓熊恒遠和楊中芳怯手怯腳。熊小梅這時才產生了些許疑問。

除了莎莎妹一家人以外,還有一個長得清瘦的中年人。中年人五官還算端正,就是又黑又瘦,臉皮坑坑窪窪。

莎莎妹特意向熊小梅介紹道:“這位是孫哥,孫俊春。”

孫俊春取出名片,每個人都遞上一張。熊恒遠很少接到名片,拿到這張燙金名片以後,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見女兒將名片放進包裏,才將名片放在上衣口袋裏。

飯局開始時,熊小梅很快就覺得不對味。孫俊春不停地介紹自己的生意,還殷勤夾菜。除了侯滄海以外,熊小梅無法接受其他人給自己夾菜,想起筷子上沾著口水,禁不住一陣惡心。她放下筷子,望著孫俊春,道:“請不要給我夾菜。”

她說這句話時,恰好處於眾人說話的間隙期。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到這句話。孫俊春不惱,解釋道:“我用的是公筷。”

熊小梅又道:“就算有公筷,也不用給我夾菜,我不習慣。”

楊中芳剛準備打圓場,潘國英在桌下用腿踢了他,不停眨眼示意。

熊小梅注意到所有人都看向自己,這才意識到聲音有點大,她突然明白了今天這頓飯的真實意義,對所有人都惱怒起來。所有人明明都知道自己正在熱戀,卻依然演出這一出戲。眼前這個叫孫俊春的男人和莎莎妹男人年齡接近,肯定是在某處有妻子,但是在曾經滿是國營大廠的秦陽可以正大光明找小三,父母居然默許此事。

最後一點讓熊小梅心中無限酸楚,眼淚水差點奪眶而出。她擱下筷子,起身就走。莎莎妹快步跟了出來,叫了一聲:“小梅姐。”

熊小梅道:“莎莎妹,你回去吧。”

莎莎妹追了上去,道:“你生氣了?我其實不願意安排這頓飯,可是孫俊春一直在請求,他這人條件不錯,離婚兩年了,有一個女兒。”說到這裏,她苦笑道:“小梅姐,你還相信愛情嗎?我以前相信,後來進廠當了女工,每天工作十二小時以上,整整幹了兩年,從此我不相信愛情。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其他不用想這麽多。”

熊小梅道:“莎莎妹,我有男朋友,談婚論嫁了。”

莎莎妹道:“你不願意就算了,我給孫俊春講清楚。”

莎莎妹本人沒有預料到孫俊春的執著。孫俊春得知熊小梅明確態度後,不以為然,繼續發動強大攻勢。

第一波攻勢就發動於吃飯後的第二天。

熊小梅剛剛從教室出來,走回辦公室,剛進門就發現老師們望著自己的目光不對。熊小梅低頭打量自己,沒有異常之處。她隨即發現異常之處在何處,原來自己桌前有一大束玫瑰。玫瑰雖然沒有九百九十九朵那麽誇張,好幾十朵是有的。玫瑰紅得耀眼,與堆滿教材和課本的老師辦公室嚴重不協調。

在玫瑰上掛著小紙條,紙條上寫著一句肉麻情話,落款是孫俊春。

孫俊春這種行為表麵上看起來浪漫,實則是變相的死纏爛打,這讓熊小梅強烈反感。她將玫瑰花扔進垃圾桶,假裝鎮定地看書。下班後,她給莎莎妹打去電話,道:“莎莎妹,你讓孫俊春不要再送花了,我有男朋友,早就同居了。”

莎莎妹驚訝地道:“啊,有這事嗎?我昨天就將你的態度告訴了孫俊春,他表示理解。看來,他確實看上你了。你以後別理他,他碰幾次壁,自然就會放棄了。”

下班以後,熊小梅預料到孫俊春會在大門口等著自己,特別走了西邊側門。她走出校園,繞小道離開時,特別在小道口看了看學校大門口。

大門口停著一輛寶馬,孫俊春站在寶馬車旁,望著陸續走出的師生。熊小梅從小道離開了學校,一路往家裏走時,總是在想:“如果站在寶馬車前的人是侯滄海就太棒了。”

令莎莎妹和熊小梅都驚訝的是孫俊春耐心極佳,接連好幾天,孫俊春都堅持給辦公室送花和在學校門前守候,還到家中拜訪。他的態度誠懇,言行舉止彬彬有禮,就算被熊小梅責罵也能唾麵自幹。

如何對待此人,讓熊小梅傷透了腦筋。

她曾經單獨與孫俊春做過一次交流。

“請你不要再來了,我有男朋友,早就同居了。”熊小梅為了製止孫俊春的行為,話說得很直截了當。

孫俊春道:“追求一個人是天賦人權。我會改正我的方式,盡量不影響你的生活。小梅,我是真心對你的。那天在滿歲酒宴上,我對你一見鍾情。”

熊小梅冷笑道:“不要說得這麽好聽,你就是想找小三。我明確告訴你,你找錯人了。”

“你誤解了,請看一張相片。”孫俊春拿出錢包,取出來一張陳舊的黑白相片,孫俊春和另一個女子站在一輛小貨車前。孫俊春還很年輕,光著膀子,笑得很開心。另一個女子也就二十出頭,穿了一條花裙子,頭上燙著小卷。

“這是我和前妻的相片。我不是正宗香港人,在60年代隨父母逃到香港的。前妻跟著我吃了不少苦頭。後來生活好了,她得病走了,沒有享福。”

熊小梅被這個女人吸引住了,目光透著被相片凝固的時光,與另一個女人對視。她驚訝地發現,相片中人與姐姐居然有幾分相似。過了良久,她道:“這是你的妻子嗎?”

孫俊春臉上帶著淡淡的傷感,道:“你也看出來了嗎?她和你長得很像。笑起來時,簡直一模一樣,我看見你第一眼就被嚇住了。”

熊小梅將相片還給孫俊春,道:“你對妻子的感情讓我很感動,但是,我不想當一個替代品。而且,我有了心愛的人了。”

孫俊春道:“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熊小梅搖頭道:“你沒有機會。”

孫俊春道:“我希望能有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

熊小梅原本想將此事告訴侯滄海,由男友出麵將孫俊春逼退。這次談話以後,熊小梅改了主意,依著侯滄海的臭脾氣,肯定會動拳腳。她不希望侯滄海毆打孫俊春,原因很簡單:孫俊春一直帶著逝去老婆的相片。從這一點來說,他不是壞人。

11月,孫俊春要處理生意上的事情,急匆匆返回香港。在機場,他給熊小梅發了一條短信:“暫回香港,打理生意。我一定會回來的。”

相較於以前由親朋好友介紹的相親對象,孫俊春從各方麵都還算不錯。這給熊小梅以某種壓力,等到孫俊春回香港以後,她總算鬆了一口氣。

熊小梅給侯滄海打了一個電話,第一句話就道:“我想辭職。”第二句話是:“我想你了,真的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