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同的人生選擇

9月20日,在鎮村共同努力下,黑河鎮土地順利交了出來,兩戶人家搬走,房屋被拆掉。

黑河鎮按時完成了與變電站有關的征地拆遷任務,這給城關鎮帶來極大壓力。城關鎮在壓力之下,征地與拆遷工作不免顯得粗暴,粗暴之後便有了負麵效果,參加征地拆遷工作的城關鎮幹部與村民發生了衝突。衝突之後,區政府辦公室召集相關部門、城關鎮和黑河鎮一起座談。

侯滄海了解變電站征地全過程,想起城關鎮騎虎難上的尷尬勁,暗自暢懷。城關鎮和黑河鎮原本應該是兄弟鄉鎮,誰知黑河鎮崛起得太快,風頭蓋過了老大哥城關鎮,不知不覺中形成競爭態勢。偏偏兩個鎮的黨委書記都是老資格,互不認輸,逐漸帶動兩個鎮的幹部互相不得勁。侯滄海是楊定和嫡係,在這一年裏參與了與城關鎮的明爭暗鬥,自然也對城關鎮心懷淡淡惡感。

散會以後,侯滄海剛走到辦公室,辦公室電話鈴聲音響起,傳來了老友周水平的聲音:“快下來,我和建軍等會過來,吃午飯。”

侯滄海、周水平和吳建軍都是世安廠子弟,開襠褲朋友,從幼兒園開始,一直到高中畢業,三人都是同班同學。高考時,平時成績一般的周水平如有神助,考上了山南政法大學,畢業後分到江州檢察院;成績最好的侯滄海在高考前仍然在鑽研棋譜,隻考上了江州師範學院,畢業後分到黑河鎮政府;成績最差的吳建軍發揮正常,沒有上專科線。他沒有複讀,而是選擇了當兵。複員後分到了世安廠。

下班鈴響,等到楊定和離開以後,侯滄海才下樓。剛走到院子就見到周水平和吳建軍。世安廠子弟的個頭普遍較高,三人之中吳建軍的個子最矮,也跨過了一米七。他長著一個門板身材,脖子粗短,頗為彪悍。

三人來到黑河餐館,老板童國立照例散煙。老板童國立出去後,吳建軍就將包間門關上,道:“滄海,你手頭有錢沒有?我在廠裏辦了停薪留職,準備自己出來做事。”

侯滄海驚訝地道:“什麽時候辦的停薪留職?吳叔同意?”

“現在世安廠不是當年的世安廠,效益差,發不起工資,與其這樣還不如出來自己搞,說不定還能闖出一條路。”吳建軍尷尬地笑了笑,道,“我想自己做生意,但是差本錢,水平借給我五千,你手頭有沒有活錢?”

侯滄海自嘲道:“我的錢全部貢獻給通信事業和交通事業,熊小梅剛出錢給我買了一部手機,存款見底啊。”

吳建軍得知侯滄海麵臨的窘境,道:“我操,你比老子還窮。算了,我另外想辦法,現在喝酒。”

等到楊兵來到餐館時,三人早就喝開了。楊兵是典型的自來熟,很快就和吳建軍打成一片,如同多年老友,互相敬酒。周水平是市檢察院幹部,相對含蓄一些,與楊兵隻是略為寒暄。

吳建軍唾液直飛地道:“想當年,我是第一個學自行車的,你們兩個人都是我的徒弟,這一點你們要承認吧。”

世安廠處於深山,環境封閉,廠區水泥路又寬又直,自行車是最普遍的交通工具。很多小孩才會走路沒多久,就學習騎自行車,連女孩子都會在寬闊道路上瘋玩。

提起這事,侯滄海道:“不提這事還罷,提起這事我就冒火,當時我妹才五歲,被你帶著騎28圈,把兩個膝蓋都摔出血了。我爸媽還認為是我帶著水河騎車,把我打一頓。”

“侯水河後來騎自行車很牛,在世安廠運動會拿了女子自行車組第一名,這可是我的功勞。”吳建軍又向楊兵介紹道,“小時候,我們三人天天都在一起玩,那時我們胸口掛著一把家門鑰匙,放學就到廠區外小河裏遊泳,無師自通地學會狗刨式,還去挖附近農民的紅薯、地瓜,掰玉米、向日葵,被土狗追了好多回。”

侯滄海道:“那個年代娛樂生活極度匱乏,看電影是最大的精神享受。當時我們最盼望的是放露天電影,隻要放電影,就帶著板凳去搶占好位置。放映員旁邊的空位是我們必搶之地。為了搶位子,與其他大院的小朋友打架次數不少。冬天最冷的時候也看露天電影,大家穿大衣,提火爐,在露天壩圍成一個個小圈子。工廠周圍有一種類似煤炭的石頭,我們叫炸石,炸石丟進火爐子裏就要發出轟的一聲,建軍最喜歡做的事情是將悄悄將炸石放進火爐子裏麵。”

世安廠子弟們回憶起兒時生活,想起世安廠現狀,很是惆悵。

喝罷酒,吳建軍和周水平坐出租車離開黑河。

臨走前,楊兵留下了吳建軍的聯係方式。

楊兵則和侯滄海一起回到黑河政府宿舍。楊兵進屋就不停抽鼻子,道:“我還是應該住在青樹橋,這個屋裏全是熊小梅的味道。”

侯滄海道:“那間房子我們都沒有住過,少在這裏和我鬼扯,明天把所有東西都搬過來。讓你住在青樹村,我始終覺得不對味。”

“我喜歡青樹村,村幹部對我都挺好,包青天家的燉雞味道很霸道。”楊兵歎息一聲,道,“梁園雖好不是久留之地,我休息得差不多了,久靜思動,想到省城去,總得給自己找個事情做。”

“你想做什麽行業?”

“沒有想好,肯定能找到事情做。先到全何雲那裏住幾天。”楊兵手裏夾著一支煙,道,“你吃政治這碗飯,看起來威風,實際不好吃。比如這次漲洪水,稍有應對失誤,你的前程就完了。小命被人捏著,這種日子實在沒意思。我到省城探個路,等你不想在政府混了,我就算是你的開路先鋒。”

“不說我的事。你在省城南州有沒有想做的行業?”

“或許,我去當醫療代表,聽說來錢快。明天出發到南州,為你也探探路。你這人就不是當官的性子,遲早要出來。”

楊兵性格原本開朗活潑,受到愛情契約打擊後,開朗活潑向著隨心所欲發展。在黑河住了一段時間,過了一段頗有滋味的田園生活,他又要開始遠行,尋找屬於自己的世界。

下午4點鍾,侯滄海處理完手裏的工作,到辦公室跟楊定和請假,準備送楊兵到火車站。

楊定和喝了一口濃茶,道:“小楊要走了嗎,怎麽不多玩幾天?”

侯滄海接過楊定和的杯子,幫書記續了水,道:“留不住他了,他要到省城找工作。”

楊定和道:“楊兵給黑河鎮立了功。如果不是他恰好在值班,我們黑河鎮就丟大臉了。你讓陳漢傑開車將小楊送到車站。”

書記發了話,侯滄海也就不客氣,叫上楊兵,提著行李,在院門口等車。

財政所許慶華正從院外回來,上樓時遇到陳漢傑,道:“老陳,我用車,到村裏收錢。”

陳漢傑隨口道:“楊兵要走,我送他到客車站。”

許慶華道:“楊兵是誰,為什麽送他?”

陳漢傑這才意識到眼前之人是許大馬棒,道:“楊書記安排的。你是太平洋警察——管得寬。”他不顧許慶華氣得吹胡子,甩手走了。作為楊書記駕駛員,他隻對楊書記負責,許大馬棒這種小人,他想理睬就理睬,不想理睬就不理睬。

許慶華緊追幾步來到樓下,看見侯滄海和楊兵一起上了車。他走進財政所就開始發牢騷:“黑河鎮硬是怪,我這個正杆杆坐不了車,那個不曉得從哪裏來的歪枝枝大模大樣坐小車。”

財政所工作人員各做各的事情,沒人理睬他。許慶華繼續在辦公室大聲說怪話,財政所所長馮諾出現在大門,道:“許慶華,少說兩句,楊書記安排人用車,還需要向你請示匯報。”

許慶華悻悻地道:“公家的車,外人可以坐,難道本鎮幹部不能坐?”

馮諾道:“我剛才在窗口看到小車啟動。侯滄海是辦公室副主任,安排小車理所當然,有意見直接給楊書記提出來,少在辦公室汙染空氣。”

許慶華被堵了嘴,不再言語,回到自己辦公室。

小車上,楊兵感慨地道:“看來滄海混得不錯,我都沾了光,坐了一回小車。”

陳漢傑樂嗬嗬地道:“侯主任年齡不大,但是在黑河鎮很有威信。大家提起他,都得豎大拇指。”

侯滄海道:“別捧我了,捧得越高,摔得越痛。”

陳漢傑用斬釘截鐵的口氣道:“侯主任是大學生,又會為人處事,絕對要當大官。我聽楊書記的意思,準備近期把副字去掉,劉奮鬥雖然拽,對侯主任還是沒有意見的。”

侯滄海是黨政辦副主任,實際上主持辦公室主任。他猜到可能最近就要將“副”字去掉,陳漢傑的說法從側麵證實的自己判斷,還是覺得挺高興。

在了客車站,分手時,侯滄海叮囑道:“如果在省裏不順利,彈盡糧絕的時候,就回江州,我這裏始終有你一張床。”

楊兵抽了抽鼻子,道:“你不要煽情好不好,我的鼻子都有點酸了。這次到省城我一定要混出點名堂,否則——”

侯滄海打斷他的話,道:“否則個狗屁,能夠混出名堂當然更好,混不出來就趕緊撤退。”

上車前,兩人來了一個熱烈擁抱。

侯滄海與楊兵分手後,坐著小車直奔黑河鎮。行至江州師範學院時,侯滄海透過車窗發現了一個熟悉身影。等到小車開過以後,他說了一聲:“陳師傅,停一下,我看到一個熟人。”

陳漢傑迅速將車靠在一邊。

站在樹下哭泣的是陳華。她雙手捂著臉,雙肩不停**。路過行人都用疑惑眼神看著她,又從她的身邊走過。

陳華在大學畢業前夕毅然接受了冷家條件,用自己身體換了一個工作。侯滄海感歎鮮花總是插在牛糞上,同時也佩服陳華對自己的狠勁。此時,這個堅強女孩站在樹下,獨自哭泣。

“陳華,發生了什麽事情。”

侯滄海招呼了三聲,陳華這才放開了手。

放開手以後,陳華鼻涕眼淚糊了滿臉的模樣嚇了侯滄海一跳。侯滄海趕緊拿出手機,道:“我給陳文軍打電話。”陳華想說話,沒有料到鼻涕在鼻尖起了一個大泡。她用手背將大泡擦掉,道:“不,不要給他打電話。”

一個女子如此失態,多半和感情生活有關。侯滄海道:“我送你回家?”

陳華不停搖頭,道:“我不回家。”

陳華如此狀態,自然不能將其丟在路邊。侯滄海道:“有沒有可去的地方?”陳華繼續搖頭。侯滄海聞到了一股濃烈酒味,皺了皺眉毛,道:“先到我宿舍。”這一次,陳華沒有搖頭,眼淚如斷掉的自來水管道,不停往外冒水。

從校門處走過來學校幾個老師。

侯滄海不想讓老師們見到陳華現在的狀態,用身體擋住陳華,道:“站在這裏不是辦法,你跟我走。”

陳華如木偶一樣,跟隨侯滄海上了小車。

小車回到鎮裏,沒有開到辦公室,而是直接來到家屬院。

侯滄海和陳漢傑先下車。侯滄海打招呼道:“這是熊小梅同寢室的同學,遇到難事,這個狀態丟在外麵不行。”陳漢傑笑道:“侯主任放心,我不會亂說。”

走進樓道。陳華在前麵扶著牆走,侯滄海跟在後麵,不時攙扶一下。

“這是沒有用過的毛巾,你到衛生間去擦擦。”進了屋,侯滄海在櫃子裏找了一條熊小梅買的新毛巾,遞了過去。

陳華接過毛巾,也不打開,直接往臉上擦。

“今天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和陳文軍有關?”

聽到陳文軍三個字,陳華“哇”地哭了出來,將毛巾扔在一邊,上前抱緊侯滄海,道:“陳文軍和我分手了。”

“到底怎麽回事?”侯滄海被陳華抱住,覺得很不自在,手腳往下平放在大腿處,如軍訓時的立正姿勢。

陳華說了這一句話以後,不再說話,隻是不停地大哭。侯滄海感到豐滿部位壓在胸前,不由得呼吸急促。

陳華不停搖頭,隻是哭,不說話。她搖頭之際,幾根頭發擦在侯滄海鼻孔上。侯滄海控製不住鼻孔的生理反應,打了一個噴嚏。這一個噴嚏引起連鎖發應,喝了小半瓶白酒的陳華腸胃翻騰起來,“哇”地一口噴在了侯滄海脖子及下巴上。

從胃裏吐出來的酒菜混合物極為難聞,熏得侯滄海差點也吐了出來。他見陳華醉得不行,隻得將其攔腰抱起,半摟半抱地將其送到**。

陳華酒精慢慢發作,嘔吐之後,昏睡過去。

江州9月天氣依然高熱,她的襯衣扣子鬆掉一粒,露出一片雪白肌膚。這件襯衣是陳文軍送的禮物,委托熊小梅悄悄買的,然後在吃飯時給了陳華一個意外的生日禮物。熊小梅為了這事還調侃過“別人的男朋友真好”,侯滄海記憶十分深刻。

侯滄海迎著滿屋酒臭站在床邊,望著沉睡的陳華不知如何處理。他想了一會,替陳華脫去鞋子,又用毛巾將其胸前嘔吐物擦去。

將陳華基本擦幹淨以後,他衝進衛生間,打開冷水,將脖子、胸前、肩膀上的嘔吐殘渣衝洗幹淨。陳華是美女,可是美女醉酒後的嘔吐物一樣臭不可聞。

“陳文軍,你搞什麽名堂?陳華喝醉了酒,在路上被我遇上,在我家睡著了。你趕緊過來,把人帶走。”侯滄海換上幹淨衣服後,拿了一條薄被單給陳華蓋上,然後在客廳給陳文軍打電話。

陳文軍在電話裏沉默了一會,道:“我和陳華分手了。”

侯滄海道:“前幾天還好好的,為什麽要分手。”

陳文軍道:“這事一言難盡,是我對不起陳華。我不能過來接她,你好好照顧她。她是一個理智的女子,酒醒以後,應該沒有大事。讓她恨我吧,是我對不起她。”

侯滄海好奇心被勾了起來,道:“你有外遇了?還是找小姐被捉了?”

“照顧好陳華。見麵後,我再給你說事情經過。”陳文軍不想多談,匆匆掛斷電話。

睡在**的陳華翻了個身,將蓋在身上的薄床單扯下來,扔到一邊。

這是一幅極具**的畫麵,侯滄海感覺自己鼻血就要流出來了。出於對女友的忠誠,他關了寢室門,獨自在臥室讀書。

讀書需心靜,有陳華沉睡在旁,侯滄海難以心靜。

楊兵住在宿舍隻有短短幾天,成功把寢室弄成了雞窩。侯滄海甩開膀子,大搞清潔衛生,收出來兩大桶垃圾。侯滄海將垃圾提到樓下倒掉,順便在黑河場鎮買了幾個饅頭和一包黑河豆豉。

回到家後,侯滄海到寢室門口看了看。陳華側臥於床,彎曲如蝦米,雙手摟抱被單,兩腿夾著被單,陷入熟睡狀態,安靜如嬰兒。

侯滄海從內心深處同情為了生活頑強戰鬥卻屢受挫折的陳華,總想為她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按照經驗,喝了大酒以後,多半會想喝稀飯。在暑期,熊小梅作為家庭主婦充實了廚房,米、麵、油、綠豆等一應俱全。侯滄海在廚房熬了一鍋稀飯,又蒸上饅頭,將黑河豆豉炒香。

晚上7點鍾,侯滄海喝過稀飯,吃了饅頭夾豆豉。他又到寢室門口看了一眼,陳華仰麵而睡,頭發散亂。

10點鍾,侯滄海將《倚天屠龍記》放下。他再到寢室門口看了一眼,借著客廳燈光,能見到陳華睡得不錯。

侯滄海睡在以前楊兵睡的床,在黑暗中想起了隔壁的美女,有些心動,腹中一團火苗湧動。他告誡自己道:“侯滄海,你已經有了熊小梅,絕對不能對其他女人動心。”這一夜,他做了一些混亂的夢。夢中,有陳華喝醉時的身影以及在樹下哭泣的模樣。

早上,太陽光射進了寢室,陽光照到陳華臉上,有些斑駁的光塊。陳華用手擋住陽光,睜開眼睛。她環顧陌生環境,大吃了一驚,翻身坐起,迅速查看衣衫。

“我在哪裏?”陳華腦子裏隻記得自己仰頭喝酒的情景,至於以後是怎麽一回事,她完全不記得。

這是一個男人宿舍。誰將自己弄了進來,又保持衣衫完好?

從畢業到現在的經曆,陳華對男人徹底失望。她走出宿舍,見客廳沒有人,又推開另一個寢室房門。一個男人穿著短褲睡在**,短褲隆起帳篷,生機勃勃,十分了得。

陳華認出了**所睡男子,臉上騰起一朵紅霞,趕緊轉身朝客廳走去。昨夜宿醉未醒,她走路不穩,踢到垃圾桶,發出“咣”的一聲響。

響聲將侯滄海從睡夢中驚醒。他睜開眼睛,看到站在客廳的陳華。剛翻身下床,他發現自己處於晨勃狀態,經常下棋的靈敏頭腦立刻意識到不對:“陳華應該是稀裏糊塗起床,我的寢室門又沒有關,這也就意味著晨勃走光了。”

這是一件糗事,不過陳華昨天也很糗,兩件糗事同時發生,算扯平了吧。侯滄海穿上衣服,來到門口,道:“醒了嗎?”

陳華嚇了一跳,回頭見到侯滄海,羞澀地道:“我怎麽在這裏?”

聽了侯滄海的簡要敘述,她不再羞怯,一股怒氣勃然而發,道:“陳文軍是懦夫,是個一心想要當官的混蛋。”

侯滄海道:“別急,坐下來喝口稀飯,慢慢說。”

“我早就覺察他這幾天不對勁,昨天終於給我講了真話。”說到這裏,陳華情緒又激動起來。

陳華與冷小軍在一起是為了留在江州,與陳文軍在一起則是認真談戀愛,沒有料到,她的一片真心抵不過黃書記的官職。想到此,她又哽咽起來。

昨天那一幕又出現在腦海裏:

聽到陳文軍最後決定以後,陳華揚手給了陳文軍一個耳光,徑直走出屋。

陳文軍追到門口,拉住陳華手臂,道:“原諒我。”他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打另一個耳光時停了下來。

陳華眼裏淚光閃現,諷刺道:“為什麽不繼續打,是不是怕臉上留下印子?”

這句話正好說中了陳文軍的心事。他鬆開拉住陳華的手臂,再道:“對不起。”

陳華走到樓下小賣部,順手拿了一瓶酒,沒有給錢就走了。樓下小賣部認識陳華,知道她是陳文軍的女朋友。他隻以為陳華急匆匆去上班,忘記給錢,同時又有點納悶:上班時間,為什麽買酒?

陳華腦子裏一片混亂,最後幾句對話不停在腦海中閃爍。她走了一段,扭開酒蓋,仰頭喝了一大口。這一口足有三分之一瓶酒。

酒精進入血液,陳華情緒變得極為低落,她帶著酒意,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行走,習慣性來到江州師範學院。到了門口,她不願意進校,沿著校門向東走,在一棵樹下哭了起來。

以上是陳華能記得住的部分,後麵就失去了記憶。

侯滄海道:“昨天你吐得一塌糊塗,胸口全是髒的,衣櫃裏有熊小梅衣服,你趕緊去洗個澡。”

陳華低頭看胸口,隻見胸口有大片汙漬。她頓覺無比惡心,顧不得哭泣,跑到衛生間衝洗。如果沒有發現這一塊醉後汙漬,她沒有注意酒臭味道,此時隻覺得一股股酸臭直逼大腦。進了衛生間,她脫下衣服,扭開熱水籠頭。熱水從天而降,將傷心的陳華緊緊包裹在裏麵。

陳華與冷小兵的關係是一場交易,雙方各取所需,分手後是解脫。她與陳文軍的關係則不同,是自由戀愛。如今陳文軍為了娶上副書記女兒,毅然分了手,這是插在她心口的一把尖刀。

陳華流出來的所有淚水都被熱水衝走,流進了深不見底的下水道。淚水盡情流淌,帶走了諸多無奈和悲傷。關掉熱水時,情緒慢慢平靜了。她來到鏡前,凝視鏡中人。經過熱水洗浴以後,昨夜的宿醉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鏡中人依然如此年輕漂亮,皮膚光潔,肌膚細膩。她對著鏡子齜牙咧嘴,做了幾個怪相,雙手握緊拳頭,道:“陳華,這是你最後一次為男人哭泣,你要記住了,永遠不要再愛上任何男人,要將男人踩在腳下。”

調整了情緒,陳華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剛才急著進來衝洗,沒有帶換洗衣服。此時全身洗得幹幹淨淨,她不願再穿那件充滿晦氣的衣服。

“侯滄海,麻煩給我找件衣服。”陳華拉開衛生間的門,站在門後,房門留了一條小縫。

侯滄海早就準備好了熊小梅留下的家居衣服,從小縫遞進衛生間。陳華換衣服的時候,他又給陳文軍打電話,道:“陳華酒醒了,沒有大問題,你過來見麵,還是和他通話。”

陳文軍在電話裏猶豫了片刻,道:“算了,不見為好,現在見了沒有什麽用處。找時間我和你見見麵,這事前因後果在電話裏說不清楚。”

放下電話,侯滄海在廚房將稀飯和包子重新熱過,正在炒豆豉時,陳華出現在屋門。她吸了吸鼻子,道:“好香啊,我餓了。”

侯滄海回頭,見到一段雪白腰身。陳華與熊小梅身高接近,熊小梅身材苗條勻稱,陳華則更為豐腴,陳華穿上熊小梅的居家體恤,稍短了些,就如穿了露臍裝。

“你坐著,我炒了豆豉,再把稀飯和包子端出來。”

“跟我客氣什麽,碗在哪裏,我來舀稀飯。”

陳華說話時語調正常,甚至還有些歡快,這讓侯滄海很詫異,回頭看了一眼。

陳華迎著侯滄海目光,道:“酒也喝了,哭也哭了,我不能總是悲悲慘慘當祥林嫂。”

侯滄海道:“你很堅強啊,到底和陳文軍怎麽一回事。我剛才給他打了電話,他支支吾吾,沒有說出所以然。”

陳華笑了笑,道:“還不是些破事。走吧,在飯桌上說。”

熱騰騰的綠豆稀飯和包子,香噴噴的炒豆豉,讓陳華略有食欲。她低頭喝稀飯,很快就喝完了一碗。

“慢點喝,燙。”

“你是什麽時候煮的稀飯?”

“昨天晚上,我還以為你會醒。所以煮了綠豆稀飯。結果,你睡到天亮才醒。”說到這裏,侯滄海想起自己早上撐帳篷的糗樣被瞧見,感覺挺尷尬。

陳華度過了最失控的一天,心情觸地反擊,逐漸走高。她拿著一個包子,惡狠狠咬了一口,道:“這事挺簡單,陳文軍被人瞧上了,市委辦有個老女人充當中間人,將黃書記女兒介紹給陳文軍。陳文軍應該沒有拒絕,當時就答應了,隔了幾天才給我說。這事和輔導員牽線搭橋一個樣,人啊人,充滿劣根性。”

如果是在大學期間聽到這種事情,侯滄海肯定會當場暴起,將陳文軍視為懦夫和官迷。經過了鎮政府曆練,品嚐到生活的無奈和艱辛,他能夠理解陳文軍。理解歸理解,這種事情絕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侯滄海,如果,我說的是如果,你遇到這事,會怎麽處理和熊小梅的關係?我想聽真話。”陳華直視著侯滄海眼睛,繼續惡狠狠地吃包子。

侯滄海道:“在政府機關工作隻是一個職業,我個人絕對不會拿一輩子的幸福去換取官位。領導現在是領導,遲早會調走,或者升官。而妻子,才能跟我過一輩子。”

陳華垂下目光,幽幽地道:“我沒有熊小梅的福氣!”

聊了幾句話以後,氣氛再次沉重起來。兩人默默地吃過早飯,陳華放下碗,道:“我回去了,換件衣服上班。”

侯滄海道:“沒事吧。”

“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生活總要繼續。”陳華走到衛生間,將髒衣服拿了出來,塞進垃圾桶。

侯滄海站在門口,目送陳華離開。陳華走下樓梯後,回頭笑了笑,道:“謝謝你,侯滄海。”她的笑容有一種絕然之色,還帶著淡淡的淒涼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