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千鈞一發

門外又響起汽車聲。

這個時候來汽車,肯定是上級領導。侯滄海暗叫了一聲僥幸,將青樹村防洪預案擺在案頭,急忙迎了下去。

這一次從車上下來的是區委書記李永強。

區委書記李永強身邊跟著副書記鮑大有。鮑大有是副書記,原本不用隨時跟在區委書記身邊,隻是他長期擔任區委辦主任,有一種作為“區委辦主任”的行為模式,這種模式極有慣性,因此他是江陽區近二十年內最喜歡跟隨區委書記的區委副書記。

李永強看著一頭衝進雨水的年輕人,繃著臉沒有說話。

侯滄海來到李永強麵前,匯報道:“報告李書記,我是黑河鎮黨政辦副主任侯滄海,正在防汛值班。”

鮑大有在旁邊問話道:“隻有你一個人值班?村兩委也沒有人?鎮領導沒來?”

區委書記還是張強之時,鮑大有態度親切,言談幽默,時常與陪同張強下棋的侯滄海開玩笑。此時站在暴雨中,他仿佛根本不認識侯滄海,臉板得如鍋底,聲音向上揚起,尖銳如紅櫻槍。

侯滄海抹了一把臉上雨水,道:“我們安排有專人守在危險地段,隻要發生危險,備勤力量馬上可以出動。”

鮑大有繼續追問:“隻有你一個幹部值班?其他人都是睡大覺?”

侯滄海有意回避這個誅心之論,道:“黑河鎮在這三年籌措六百萬資金,使用一萬六千多積累工和義務工,對河道進行加固。今天黑河鎮黨政組成檢查小組,對整個河道進行了拉網式檢查,目前整個防汛情況良好。”

“你能確保整個河堤萬無一失,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大雨持續不斷,黃色預警,省市都在檢查河道,你們黑河鎮的領導還睡得著覺?”鮑大有嚴厲地道,“誰能確保河道一定不出事?沒有誰能保證,事關老百姓身家性命,區委反複打招呼,你們還是這樣馬虎大意,這是心裏沒有裝著人民。”

侯滄海被訓得低下頭,道:“請領導到辦公室,我匯報整個防汛安排。”

鮑大有準備在雨中繼續追問侯滄海。

不管任何人任何單位肯定都會有缺點,抓住一個缺點進行捶打,沒有人能受得了。黑河鎮防汛工作準備得相當好,可是鮑大有幾句話問下來,肯定會給區委書記李誌強留下“工作不踏實”的印象。更關鍵的是鮑大有所有的話都能經得起時間考驗,放在任何場所都毫無問題。

李誌強大步朝辦公室走去。

侯滄海是青樹村駐村幹部,又是青樹鎮黨政辦副主任,在這種關鍵時刻,不敢有任何抱怨,緊跟在李誌強身後,介紹道:“李書記,這是青樹鎮防汛工作動態圖。”

李誌強被動態圖所吸引,抬頭仔細打量。

侯滄海對全村防汛工作了如指掌,盡量簡明扼要地匯報了全村防汛工作,重點匯報了兩點,一是前期河岸的整治和人工投入,二是巡查工作以及備勤力量安排。他講解的時候,順便還將工作預案拿在手裏,以增加在區委領導麵前的印象分。

講了一兩分鍾,鮑大有拿著電話走了過來,打斷道:“行了,講到這裏吧。”他對李誌強道:“剛剛接到電話,下麵河道緊張。出現管湧,楊京亮在現場組織,防止最糟糕的情況發生。”

“馬上給楊定和、劉奮鬥打電話,讓他們馬上到河道邊守著,河道關係成百上千的老百姓,他們還睡得著?”李誌強腦裏全是“管湧”兩個字,沒有與拿著工作預案的侯滄海打招呼,掉頭就走。

管湧是漲水期間壩身或壩基內的土壤顆粒被滲流帶走的現象。管湧發生時,水麵出現翻花,隨著上遊水位升高,持續時間延長,險情往往會不斷惡化。大量湧水翻沙,破壞堤防、水閘地基土壤骨架,引起建築物塌陷,造成決堤、垮壩、倒閘等事故。

所有隨行人員掉頭就走,沒有人和侯滄海打招呼。侯滄海拿著工作預案站在門口,望著一頭紮進風雨中的小汽車,感覺自己是玻璃人,完全被區委領導以及隨行人員忽視。隨行人員中皆是各部門負責人,有水利、公安、消防等領導,他們多數到黑河鎮來過,接受過侯滄海這個辦公室副主任的服務,但是在這個特殊日子裏,沒有人與侯滄海交談,甚至沒有目光交流。

被人徹底無視,這讓侯滄海內心很受傷。燈光走遠,他回到辦公室,將防汛工作預案摔在桌子上。被所有人無視,這是一種對尊嚴的嚴重踐踏,踐踏者是上級,踐踏方式是徹底無視,這讓侯滄海沒有明確的對象可以回擊。

公共權力的行使需要等級科層,但是不等於上下級官員之間在公民權利上的不平等。用傳統語言來描述這件事情,革命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在實際操作上,上級和下級在因為崗位不同而出現了實實在在的“高低貴賤”。

侯滄海在辦公室憤怒地揮動拳頭,用盡全力撫平受傷的心。“他們是擔心管湧,所以才無視我的存在,我大人大量,不必計較這些事,否則就是小肚雞腸。”如此寬慰很有效果,他很快讓自己平靜下來,撥打了楊定和電話,向其匯報剛才發生的事情。

楊定和放下電話,試著踩了踩地麵。他吃了秋水仙堿,踝關節疼痛感稍稍減弱,但是仍然不能用腳掌觸地,觸地就如火燒一般疼痛。痛歸痛,在這種緊急情況下,區委書記親自安排的事情,還必須得照辦,楊定和當了多年基層領導,分得清輕重緩急。

陳漢傑的體力比起侯滄海就要差上許多,將痛風緊急發作的楊定和背下樓,累得直不起腰。

小車開動後,楊定和道:“我們先沿著省道繞一圈,再到黑河。”

小車沿著省道開了一會,來到城關鎮所管轄的河道。往日溫馴如綿羊的河道變成了史前猛獸,張著利牙,發出陣陣咆哮。巨大能量震動了沿河兩岸,老鼠、蛇等動物驚慌失措地逃離了往日家園。

小車停在公路上,楊定和透過車窗觀看河岸情況。

幾道車燈將管湧處照得很清楚。管湧位置恰好在側坡堤腳,這是一個要命位置,危害性極大,嚇得楊定和出了一身冷汗。

堤岸上站著一群人。

李永強一把將自己頭上的雨傘推開,煩躁地道:“不要打傘,礙手礙腳。”

楊京亮渾身是泥水,大聲報告道:“李書記,民兵應急分隊全部到齊,正在按照預定方案進行排險。 ”

好幾支隊伍奔了過來,有的立刻被安排到了搶險現場,有的作為預備隊等在現場。鮑大有在旁邊給管誌副區長打電話,讓他牽頭,組織轉移沿河村民。

李永強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道:“材料準備妥當沒有?”

楊京亮道:“李書記,這種泡泉經常發生,我們有經驗。用編織帶裝土築圍井,朝井內填料,防止湧水帶沙,就能控製泡泉。所有材料都在庫房裏,正在朝現場運。”

堤岸搶險隊伍十人一排,分成幾個縱隊在河堤上巡找新湧點。

又來了好幾輛卡車,應急分隊一哄而下,亂哄哄地將材料卸了下來。

在眾人努力下,險情基本上被排除了。

李永強一行人正要離開,一個炸雷響起,聲音在天空和大地回**。約五六百米處傳來驚呼:“堤岸要垮了,垮了,垮了,垮了。”

正在尋找管湧的人們四散逃離,驚呼聲四起。

此時,楊定和已經坐著小車離開了現場,前往青樹村,沒有看到河堤崩垮,還以為事態已經停歇。

聽到堤岸垮了的喊叫聲,李永強顧不得區委書記應該有的從容不迫,狂吼道:“趕緊組織力量增援,堵住缺口。”

楊京亮原本還以為隻是普通管湧,正好可以借著處理管湧向新來的區委書記展現自己的組織能力,誰知河堤居然就在區委書記眼前垮了。

河堤垮了,楊京亮嚇得汗毛倒豎。他當了多年城關鎮黨委書記,見過大世麵,略有慌亂之後,很快鎮定下來。他搶過一把喇叭,喊道:“我是楊京亮,城關鎮的幹部跟我去堵河道。”

楊京亮拿著喇叭,朝決堤河道跑去。身後跟著城關鎮幹部。

六七米的河堤被衝垮,洪水洶湧,以不可阻擋之熱朝著田野村莊衝去,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轟響。

鮑大有和李永強也來到河堤。

楊京亮跌跌撞撞地走過來,道:“河堤缺口還不寬,我安排一輛裝著石頭的貨車直接開到河裏,把缺口堵住。然後由民兵和解放軍堵編織帶。”

現場形勢十分緊急,沒有給李永強留下思考時間,吼道:“趕緊實施。”

原本作為備料的卡車開上河堤上,駕駛員伸出頭來,道:“表叔,我這車值五十多萬呢。”楊京亮臉上肌肉咬得硬綁綁的,神情猙獰,道:“陪你一個五十萬的新車,跳車時注意,不要把人搭進去了。”駕駛員道:“我是拚命,得給獎金。”楊京亮道:“五萬元獎金,一分錢不少。”

為了找到敢於填缺口的駕駛員,頗有魄力的楊京亮絲毫沒有猶豫,當場對運材料的駕駛員開出了高價。這輛貨車是舊車,也就值十萬元。為了一輛五十萬元的新車和五萬獎金,駕駛員接下了這個拚命的任務。

駕駛員開著貨車,小心翼翼地朝著河道缺口開去。到了缺口處,隨著岸邊指揮人員的叫聲,駕駛員從車門往外跳,跳進河堤下的草叢裏,順著緩坡滾下河堤。

“怎麽樣,沒事吧。”城關鎮指揮人員在岸上叫。

“沒死,頭摔破了。”駕駛員從草叢中站了起來。

滿載貨物的卡車形成穩定樁子,民兵們背著裝有泥土和石塊的編織袋朝水中扔去。如果沒有卡車,編織袋無法生根,借助這輛車以及隨後推下去的裝滿石頭的三輪車,河道漸漸封住了。部隊趕到以後,堵缺口的速度越來越快。

天蒙蒙亮時,雨終於停下了,缺口被堵上。遠處天空出現灰白色的曙光,新的一天到來了。

區長吳誌武帶隊慰問受災村民。

區委書記李永強在河邊站了半夜,全身脫力,坐在滿是稀泥的河堤之上。在雨水中泡了一夜,他全身衣衫盡濕,頭發緊貼頭皮,沒有了區委書記的威嚴。

鮑大有感慨地道:“楊京亮這回真是拚了命,動員自己親戚開著卡車堵了缺口,如果不是當機立斷,河堤堵不住,事情就難辦了。”

“黑河鎮什麽情況?”李永強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水草味的新鮮空氣。他此時想起了“兩個縣委書記抗洪搶險”的故事,皺著眉頭思考昨晚發生的事情。兩個縣委書記抗洪搶險的故事是流傳甚廣的故事,一個縣委書記工作做在前麵,暴雨時河堤穩如磐石,另一個縣委書記前期工作不紮實,暴雨時組織了大量群眾去防洪,成了抗洪英雄。結果前期工作不紮實的縣委書記因為成為抗洪英雄而得到了提拔,工作紮實的縣委書記反而默默無聞。

鮑大有道:“沒有聽到險情報告,應該比較穩定。”

黑河鎮和城關鎮田土相接,河道自然也相連。黑河鎮處於上遊,城關鎮位於下遊,在昨夜暴雨中,城關鎮危機四伏,黑河鎮至今沒有傳出來什麽不好消息。

“城關鎮的河道出現多處險情,為什麽黑河鎮安然無恙?”李永強望著河道邊滿目的狼藉,提出一個尖銳問題。

“這幾年城市發展很快,城關鎮這一帶河道變得很狹窄,曆來都是防汛重點。老楊每年在防汛上焦頭爛額,也難為了他。昨天他是拚了老命才將河堤堵上。”鮑大有挨著李永強身邊坐下,遞了一枝煙過去,道,“昨天的事情想起來害怕,如果楊京亮沒有在現場,如果組織不起這麽多人,如果事先沒有準備防洪材料,後果不堪設想。”

李永強耳中一起回**著洪水轟隆隆的巨響聲,沒有否定這個看法。

鮑大有又道:“河堤損毀有不可抗力的因素在裏麵,具體原因可以等到事態平息做一個詳細調查,必須給區委一個說法。另一方麵,區委要求主要領導帶隊值班,黑河鎮有三個村有河道,隻派了一個小年輕值班,若是真出了險情,一點辦法沒有。現在基層領導幹部應該整頓,不把區委的要求當一回事情,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執行。這樣下去,區委權威將會**然無存。”

鮑大有明顯偏向楊京亮,有意無意間傳遞對黑河鎮楊定和不利的說法,李永強對此看得很清楚。他在江陽區上任以來,一直在多方了解整個江陽區的幹部情況。等到對整個江陽區熟悉以後,自然會調整幹部。至於調整誰並不重要,不管黑河鎮是不是楊定和當書記,對全局都沒有影響,能擔任部門一把手的同誌基本素質都有,關鍵是通過調整幹部這種方式要傳遞出自己執政理念。

“等汛期過後,好好做總結。”李永強拍了拍屁股,站了起來。屁股上全是泥水,拍了等於沒有拍,反而把手打濕了。

黑河是季節性河流,來得凶猛,去得也快,8月快結束的時候,河水完全退去,在超出水麵兩米的河岸留下一條泥土色水線。

省防汛辦出了一期簡報,對防汛工作不力的地區進行了批評,其中有江陽區城關鎮。

江陽區招開了防汛抗洪表彰大會,對開卡車衝向河道的駕駛員、基層民兵組織、解放軍部隊等個人和集體進行了表彰。

黑河鎮沒有受表彰人員。

整個防汛工作中沒有受處分人員。

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開完表彰大會,侯滄海給楊定和請假:“熊小梅明天要回秦陽,我先回去幫她收拾行李,晚上還要和朋友們吃頓飯。”

“是陳文軍嗎?他位置重要,對我們很有幫助,你請他們吃飯,開張發票,這是公事,單位可以報銷。”楊定和又道:“開學後,我們再去拜訪李院,他為人耿直,解決了包青天女兒的事情。包青天心裏痛快,頂著罵名解決了變電站的土地。基層工作就是這樣,一環扣一環,環環相扣,缺了哪一環都辦不成事情。很多事情如果光靠正規渠道很難辦,上麵千根線,下麵一針穿,光是做事的份兒,沒有辦事權,必須不走尋常路。”

說起不走尋常路,楊定和也覺得好笑,拍了侯滄海肩膀,道:“好好陪一陪熊小梅,讓她安心在秦陽教書,等到寒假,我們一定爭取把她調到商院。”

有了楊定和支持,侯滄海對調動之事有了信心。在回家之前,特意到青樹村去看了看。青樹村和商院簽了租地協議,整個亂石坡都交由商院租用,租期五十年。商院將伸進校園的“舌頭”用來做操場,其他的亂石坡就種植果樹,成為商院的實習基地之一。

為了種果樹,商院采取了野蠻措施,直接將所有雜樹砍掉,整個亂石坡到處是參加勞動實踐的學生,一片繁忙景象。

在工地現場還遇上了商院院長李永江。雖然商院將整個亂石塊租了下來,但是在施工過程中還是有個別村民來找麻煩。侯滄海仔細記下了個別村民的訴求,準備和包青天商量後提出解決方案。談完正事,他又委婉地向李永江提起了陳漢傑委托的事情。

青樹村與商院關係太過密切,凡是在職權範圍內的事情,李永江答應得都很爽快。

辦成了陳漢傑委托的事情,侯滄海離開了工地。走出數百米後,回望亂石坡,仍然能夠看見工人們忙碌的身影。這一片繁忙景象和侯滄海關係頗深,這讓他很有成就感。

在回家上,他接到陳文軍電話。

“晚上我確實有事,不能來,陳華要來。替我向熊小梅道歉。”陳文軍說這句話時,情緒低落,明顯心中有事。

陳文軍在市委辦公室工作,業餘時間往往也不由自己支配,侯滄海作為黑河黨政辦副主任對此能夠理解。

晚餐聚會之時,陳華穿了一件開胸稍低的衣服,很是引人眼球。

熊小梅開玩笑道:“你穿得太性感了,我得給侯滄海戴墨鏡。”

陳華道:“侯滄海是正人君子。”

熊小梅道:“正人君子也是男人,男人最不能接受人性考驗,所以我從不考驗侯滄海,否則是自尋煩惱。”

等到侯滄海從前台回來時,兩人停止了屬於閨蜜的話題。

大堂內放著1999年流行的一首歌,一個優雅的女子低聲唱著《至少還有你》: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至少還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這裏,就是生命的奇跡……

聽到這如泣如訴的歌聲,陳華的心一下揪緊了。以前與冷小兵交往時,她覺得自己陷入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潭中,生命中沒有絲毫顏色。陳文軍是深潭之中的一條救命繩索,沿著那條繩索,她才又見到解放區的晴天。歌詞如一粒粒小型導彈,直射進內心深處,讓她幸福且憂傷。

侯滄海坐在在兩個女子對麵,道:“陳文軍每天忙啥,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陳華擺脫歌曲帶來的傷感情緒,道:“他是領導跟班,時間屬於領導,沒有人身自由。”

陳文軍缺席,吃完飯後就沒有再去山莊頂部唱歌跳舞,三人沿著鐵梅山莊下行,熊小梅和陳華挽著手臂講起悄悄話,不時發出輕脆笑聲。侯滄海走在兩人身後,能夠借助不時過往的車燈看到兩個女子的背影。兩個女子都處於花一般的青春年華,婷婷玉立,在昏暗燈光下散發著讓人迷醉的青春氣息。

熊小梅和陳華一路低語,聊著青春女子的家長裏短。

“你們什麽時候結婚,從學校開始談戀愛,到現在好幾年了,水到渠成,應該結婚了。”

“上一次想結婚,沒有拿到戶口本。現在這種情況,結不結婚沒有什麽區別。等到明年寒假,調到商院以後就結婚。你什麽時候結婚?”

“我們才開始,談結婚還早。但是,我想今年準備結婚。陳文軍住在單位宿舍,他們單位競爭挺激烈,大家條件都差不多,誰能進入領導視野,誰就有發展前途。所以,我不敢到他的宿舍去,害怕有人亂嚼舌頭,所以要早點結婚。以前對人性之惡沒有太多感受,自從與冷小兵接觸以來,才知道我們社會裏確實有壞人。楊兵還在江州吧,今天吃飯怎麽沒有把他叫上。”

“兩個原因:一是楊兵堅決不當電燈泡,他說別人都成雙成對,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在這種情況下吃飯是找罪受;二是他今天確實有事,要到青樹村主任家裏去吃飯。”

“他還真是一個怪人,居然真能和村裏那些人打成一片。我想象不出楊兵混在村幹部裏麵是什麽樣的情形。”陳華想著楊兵那與身材不相稱的大腦袋,笑了起來。她又總結道:“楊兵這種性格,以後搞銷售應該是一把好手。”

在私語中走到主街,陳華先坐一輛出租車回師範學院宿舍。她借調到市委宣傳部,沒有辦正式手續,仍然算是江州師範學院幹部。平時在市委宣傳部上班,下班還是住在江州師範學院。江州師範學院宣傳部以及部分機關幹部知道了冷小兵在賓館開房被派出所捉住,因此對陳華充滿了同情,在這種輿論環境下,冷家人隻能咬牙認命,不再明目張膽地糾纏陳華。

目送著出租車開走,侯滄海和熊小梅等到另一輛出租車,回到黑河鎮。

這是一個略帶著傷感的夜晚,對,就是略帶傷感的分手之夜。侯滄海和熊小梅在小院裏散步,月光如水一般灑了下來,在熊小梅臉上鍍上一層玉色。相聚時間總是短暫,分離腳步無時無刻都在逼近,雖然這是兩地分居的常態,可是每次臨近分手時仍然會黯然神傷。

在客車站送行之時,熊小梅心情極為糟糕,不想多說話。客車啟動,她掉頭看著車窗外的男友,揮了揮手。客車緩慢地駛出車站,她用紙巾輕輕擦了眼角。

客車要沿著車站拐一個大彎才能來到主道,侯滄海從車站的小道快速跑到主道,等了一會兒才看見那輛駛住秦陽的客車。熊小梅正朝窗外張望,忽然看見站在街邊的男友。她將臉靠近灼熱車窗,拚命揮手。

客車緩慢又堅定地將侯滄海拋在身後,他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陷入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