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奪經

三天後的黃昏,雲襄正在後院逗弄阿布,就見葉曉匆匆進來。這段時間二人已成酒肉朋友,關係早已密切得無須通報。葉二公子進門後不及寒暄,就抹著汗急急地道:“老弟,這次你一定要幫我!”

“怎麽回事?”雲襄忙問。

“高昌的事不知怎麽走漏了風聲,現在市麵上到處在傳,說我在高昌投下了上百萬兩銀子,結果全打了水漂,弄得到處人心惶惶。”葉曉說著搶過桌上的冷茶,咕嚕嚕灌了一大口。

“嘁!銀子是咱們的,是賺是虧跟旁人有什麽關係?”雲襄一臉的不以為意。

“你有所不知,咱們葉家是開錢莊的。”葉曉放下茶杯,眼中隱隱閃過一絲對不學無術的雲襄的輕蔑,耐心解釋道,“成都一半以上的人家有銀子存在咱們的四通錢莊,這個謠言一經傳出,就有不少富商在向家父打聽究竟了。”

雲襄失笑道:“你前後不過投入了二十萬兩銀子,其中還隻有十萬兩是現銀。就算高昌的事有變,二十萬兩對堂堂巴蜀巨富來說也不過九牛一毛,有什麽要緊?”

“話不是這麽說。”葉曉忙道,“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信譽問題。謠言說我虧了上百萬兩,要是不能迅速澄清,這會動搖別人對我葉家的信心,以後誰還敢將錢放在咱們四通錢莊?這也還罷了,現在家父已讓家兄在查我的賬,公子若不幫忙,我這次就死定了。”

“不過是挪用了十萬兩銀子罷了,有什麽了不起?”雲襄不以為意地笑道,“就算讓你老爹查到,最多打你一頓屁股,難道還能將你趕出家門不成?再說高昌的事就快成了,到時銀子滾滾而來,你老爹誇你還來不及呢!”

“我哪能等到那一天?”葉曉無心理會雲襄的調侃,搓著手喃喃道,“再說我挪用的不是十萬兩,而是差不多三十萬兩。”

“三十萬兩?”雲襄有些意外,“怎麽會有這麽多?”

葉曉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一向開銷很大,又沒有額外的收入,所以隻好東挪一點,西借一點,反正葉家的基業遲早是我的,我先用一點也不為過吧。這次原本是想借高昌的事開一條財路,誰知這節骨眼上……還望老弟先借我三十萬兩應急,免得讓家兄查到,到家父那兒告上一狀。”

雲襄歎了口氣:“我剛給唐笑送去二十萬兩,手上哪還有現銀?再說你還欠著我十萬兩,舊債不清,新債不借,咱們雖然親如兄弟,但這規矩也不能不守吧?”

葉曉覥著臉笑道:“公子手裏沒有現錢,但顧老板有啊。你與顧老板交情匪淺,他連這芙蓉別院都讓給了你,你做個中人,讓他借我三十萬兩肯定沒問題。這次我若不能渡過難關,家父說不定會將基業全部交給家兄。家父身體一向不好,隨時有可能丟下家業撒手人寰,如果在他過世前我不能繼承家業,要還公子的債恐怕就有些困難了。”

沒想到葉曉會露出無賴嘴臉,對家業的關心更是超過了老爹的生死,雲襄心中暗罵,麵上卻不動聲色地沉吟半晌,最後神秘一笑:“我帶你去見一個真正的大老板,隻要他點頭,別說三十萬兩,就是三百萬兩也沒問題。”

“是誰?”葉曉驚訝地瞪大雙眼,他想不出這巴蜀地界還有誰能讓雲襄這般推崇。雲襄沒有回答,卻挽起他就走:“你跟我來,正好他今日在成都,不然你我還不一定能見到呢。”

馬車彎彎曲曲走過無數冷寂的長街,最後在一處偏僻的小巷停了下來。葉曉下車後四下打量,發覺自己雖然從小在成都長大,對這一帶依舊十分陌生。看模樣像是工匠雜役聚居的貧民區,他想不出這兒會有誰能借自己三十萬兩銀子。

雲襄拉著葉曉來到巷子深處一戶緊閉的小門前停下來,輕輕敲了敲門上銅環。門應聲打開一道縫,一個老者隱在門後小聲問:“是誰?”

“是我,江南公子襄。”雲襄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恭敬,湊上前小聲對老者嘀咕了幾句。老者掃了雲襄和葉曉一眼,冷冷丟下一句:“你們等著。”說著砰一聲關上了房門。

“這是哪個?這麽大的譜?”葉曉大為不滿,想整個巴蜀地界,誰敢如此怠慢堂堂葉家二公子?忍不住就想推門闖進去,被雲襄好說歹說才給攔住。葉曉心有不忿,不過見一向眼高於頂的雲襄也恭恭敬敬地等在門外,再加自己現在有求於人,他雖然心有好奇和不滿,也隻得老老實實地耐心等候。

足足過了頓飯功夫,房門總算再次打開,方才那老者在門裏對二人招了招手:“進來吧。”

葉曉隨著雲襄進了房門,才發現門裏別有洞天。一路上長廊曲折,門戶重重,完全不亞於任何大戶人家的別院。雖然布置得不算奢華,但也絕非尋常人家可比。二人在老家人帶領下,最後來到一處幽靜的書房。隻見房中燃著龍涎香,雖然桌上點著兒臂粗的燭火,但在濃稠的煙霧中,房中依舊顯得有些昏暗朦朧。朦朧中隻見一白衣老者端坐書案後,正冷眼打量著兩人。

葉曉一看清老者模樣,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隻見雲襄走上兩步,對老者拱手一拜:“小侄給唐世伯請安。”

老者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目光卻落在葉曉身上,淡淡地問:“你突然來見老夫,為何將他也一同帶來?”

葉曉慌忙跪倒,一拜到地:“小婿給泰山大人請安!祝泰山大人萬壽金安!”雖然幾年前隻見過老者兩次,葉曉還是一眼就認出,麵前就是自己未來的嶽父,唐門宗主唐功德。

“葉公子先別亂叫。”老者連忙擺手,“小女尚未過門,這‘泰山大人’老夫暫不敢當。”

“是是是!”葉曉連忙點頭。他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未來的老泰山,更沒料到雲襄帶自己來拜見的大老板會是他,頓時有些語無倫次。

“葉公子起來說話。”老者示意葉曉起身後,將詢問的目光轉向了雲襄。雲襄忙賠笑道:“葉公子與小侄交厚,前日他急需一點銀子周轉,告借到我這裏,我一時拿不出那麽多銀子,正好世伯在成都,我想你們是姻親,這個忙世伯一定會幫。所以未經預約就帶他前來拜見,還望世伯恕罪。”

老者眉頭一皺,轉望葉曉:“這是怎麽回事?你要借多少銀子?”

葉曉冷汗涔涔而下,訥訥地說不出話來。那三十萬兩的虧空,有一多半是花在了女人身上,現在他卻來向未來的嶽丈借錢填補嫖妓的虧空,這借錢的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老者見他似有難言之隱,揮手讓雲襄退下後,這才淡淡道:“有什麽難處你但講無妨,老夫不會不幫你。不過,老夫希望你不要有任何隱瞞,不然老夫會很生氣。”

葉曉心知惹唐功德生氣會有什麽結果,隻得老老實實,將借錢的緣由詳細說了一遍。不過還是隱去了一半銀子花在女人身上的細節,還好對方沒有盤問銀子去向,隻道:“三十萬兩銀子不算什麽大事,你父親也有些小題大做了。”

“可不是!”葉曉見唐功德竟然沒有責怪自己揮霍無度,頓時鬆了口氣,不禁訴苦道,“家父一向將銀錢看得甚重,給我的月錢少得可憐。想我交際應酬,開拓生意,打探訊息,哪一樣不花錢?要像家兄那般成天待在賬房數銀子,節儉固然是節儉,卻將賺錢的機會也省沒了。家父卻偏偏喜歡他的儉省,對我橫豎看不順眼。”

“如此說來,葉家的家業,你父親更鍾情你兄長了?”唐功德若有所思地問。

葉家世代商賈,能創下偌大家業,除了經營有方,還在於決不分家的祖訓。無論有多少兒女,隻從中選一人繼承家業,其餘子女隻能按月領取例錢,保障一輩子衣食無憂。這使得葉家家業如滾雪球般一代代積累,終於成為巴蜀數一數二的巨富。因此能否繼承家業,對葉家子孫來說有天地之別。葉曉見唐功德問起這一點,忙道:“隻要這次別被家兄抓住把柄,我依然有機會繼承家業。”

唐功德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淡然道:“就算這次抓不住你把柄,難保下次你還能蒙混過關。除了借錢填補虧空應付你老爹,難道你就沒有更好的法子?”

“什麽法子?”葉曉莫名其妙地問。

“我給你講個故事。”唐功德擱下茶杯,緩緩抬起頭來,目光漸漸變得迷離幽遠,“很多年以前,唐門出了兩個出類拔萃的兄弟,將家傳武功練得出神入化,尤其是弟弟,神目如電,出手似風。唐門長輩有意在二人中選擇一個繼承家業,經過多方考察,長輩們漸漸傾向於武功更高的弟弟。哥哥不甘心就此失去繼承大業的機會,便高價買通了影殺堂的頂尖殺手。你猜他接下來會怎麽做?”

“讓殺手暗殺其弟,少了這個競爭對手,他自然就能繼承大業!”葉曉忙道。

唐功德笑著搖搖頭:“唐門家法,對族人的自相殘殺懲罰最為嚴厲,任何殘害族人的唐門弟子都將付出相同的代價。他若讓殺手暗算其弟,一來沒有絕對的把握,二來就算僥幸得手,族人也會懷疑到他。就算查不到實據,但隻要有任何一點懷疑,他就永遠別想繼承家業。所以,他買通殺手刺殺自己。”

“刺殺自己!這是為何?”葉曉驚訝地張大了嘴。

唐功德淺淺一笑:“因為他的武功足夠高,事先有所防範,殺手未必能得手。而他卻用弟弟的身份與殺手聯係。以唐門的勢力,追查雇主的身份不是什麽難事。”

“我明白了!”葉曉恍然大悟,“他是要嫁禍弟弟,利用家法除掉這個競爭對手!”

唐功德微微頷首:“為了演得夠真,他不敢讓刺客有任何留手,也不敢讓人保護自己。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冒險,刺客的劍從他的肋下穿進去,離心髒不足一寸,他差點就死在刺客手裏,不過這次冒險總算取得了奇效。唐門眾長老認定弟弟是買凶殺人的幕後主使,按家法要將之處死。他們的母親不忍見到兒子慘死,私自將人放走,弟弟這才撿了條命,連夜逃離巴蜀,從此成為唐門叛逆。”

葉曉望著有些傷感的未來嶽丈,突然激靈打了個寒戰。他以前隱約聽說過唐功德還有一個弟弟,二十多年前不知什麽原因反出了家門,不知所蹤。他突然意識到故事中的哥哥就是麵前這未來的嶽丈,他在用這故事給自己以暗示!他將如此隱秘的往事都告訴了自己,如果不照他的暗示除掉兄長,恐怕他寧願女兒守寡,也決不容自己再活在世上。想到這點,葉曉頓時滿麵慘白,冷汗淋漓而下。

“這世上有一種東西最肮髒最血腥,那就是權力。”唐功德高深莫測地盯著葉曉,“無論你怎麽討厭它,都免不了要沾上它,這世上誰也逃不過權力的羅網。你若不想受到權力的傷害,最安全的辦法就是將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我可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失去權力的可憐蟲。一個優柔寡斷的失敗者,也不配做我的女婿。”

葉曉躲開唐功德犀利的目光,垂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半晌後他終於抬起頭來,望著未來的嶽丈澀聲問:“我該怎麽做?”

“這是你葉家的家事,你自己拿主意,老夫不會插手。”唐功德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擱到桌上,古井無波地淡然道,“我不會借錢給你填補虧空,也不會插手你的家事。不過我碰巧知道如何聯係目前成都地界最好的兩個刺客,這是他們聯絡人的地址,或許你用得上。”

葉曉抖著手上前拿起紙條一看,不由失聲道:“黑白雙蛇,身價十萬兩!我在所有錢莊的戶頭都被凍結,哪裏去籌這筆巨款?”

唐功德輕啜了口茶:“如果你能成為葉家唯一的繼承人,你一張白條都能值十萬兩。你隻要讓黑白雙蛇相信,你能繼承葉家基業,他們也許會接受你的欠條。”

葉曉仔細將紙條收入懷中,麵上陰晴不定。卻見唐功德端起茶杯淡淡道:“這是你葉家的家事,我不會幹涉。何去何從,隻能由你自己選擇。”

葉曉見唐功德舉杯送客,忙拱手告退。剛退出書房,就見等在外麵的雲襄迎上來問:“怎樣?拿到錢了嗎?”見葉曉失魂落魄地點了點頭,雲襄舒了口氣,笑道,“有唐宗主這等老泰山,你有什麽難關不能邁過去?走!咱們去喝一杯慶祝!”

隨著雲襄來到外麵的小巷,登上馬車後,葉曉忍不住問道:“你怎麽會認識唐宗主?”

“哦,家父與唐宗主私交甚篤。這次來巴蜀,就是代家父拜見唐宗主。葉公子乃唐門未來的姑爺,以後可要多多提攜小弟。”雲襄笑道。

“一定一定。”葉曉神色怔忡地點點頭,看看窗外天色已完全黑淨,他澀聲道,“先送我回家吧,改日咱們再慶祝。”

雲襄沒有多問,立刻令車夫改道葉府,將葉曉送到府門外,他這才與之拱手道別。

葉曉目送雲襄的馬車走遠,這才默默轉身回家。剛進二門,正好遇到大哥葉翔從門裏出來。隻見他臉上現出一絲冷笑:“這麽晚才回來,你現在還有心在外徹夜玩樂?我這兩日查你的賬時發現,你的賬目十分混亂,目前為止已查到至少有二十萬兩銀子不知去向。你好好想想怎麽向父親解釋吧!哼!”

目送著兄長走遠,葉曉原本怔忡不安的眼神漸漸變得冷厲起來,默默從懷中掏出那張紙條,他借著月光再次看了看上麵的地址——文殊院。

文殊院建在市區,是成都市標誌性寺廟,一年四季香火鼎盛。不過當葉曉一大早來到這裏時,廟門才剛剛打開,還沒有幾個香客。葉曉照著紙條上指點來到大殿,花一百兩銀子點了炷高香,負責接待的知客僧立刻小聲問:“施主所求何事?”

“我想見永智師父。”葉曉惴惴道。

知客僧有些意外:“永智師父隻是在本寺掛單的雲遊僧,一向無甚名望。施主是要做法事,還是問前程?本寺的妙香大師,還有妙雲大師,都是成都有名的高僧。”

“我隻想見永智師父。”葉曉堅持道。

“好吧,你跟我來!”知客僧說著走前帶路。葉曉跟著他來到後院的禪房,隻見他指著一間破舊的禪房道:“永智師父就在這裏,這會兒他正在做早課,你直接去見他就是,小僧就告退了。”

葉曉忙上前敲了敲門,隻聽門裏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進來。”

葉曉推門而入,隻見禪房中一個衣衫破舊的老僧盤膝而坐,正數著念珠瞑目誦經。葉曉打量對方片刻,這才猶猶豫豫地小聲問:“敢問大師就是永智?”

見老僧微微頷首,葉翔忙跪倒在地,低聲拜道:“在下想求大師做一場法事。”

“什麽法事?”

“超度一個人去西方極樂世界。”

“老衲做法事的起價很高,至少十文,還要先預付一半。”老僧終於睜開了雙眼。

看過唐功德紙條上的說明,葉曉知道對方說的十文就是指十萬兩銀子。他默默將早已寫好的借據放到老和尚麵前:“我沒有現錢,隻有這張親手寫下的欠條。”

“欠條?”老僧有些驚訝,“你難道不知老衲從不接受賒欠?”

“我知道。”葉曉忙道,“不過大師看了欠條後或許會改變主意。”

老僧將信將疑地拿起字據,待看清上麵的印鑒和落款後,他也不由驚訝地瞪著葉曉,麵色頓時有些不同:“原來是葉二公子,難怪這麽自信。不過就算是巴蜀巨富的公子,也不能讓老衲壞了規矩。”

“你是怕我無力償還吧?”葉曉說著,從懷中掏出寫有兄長名字和行蹤的紙條,輕輕放到永智大師麵前,“請大師看看這目標後再作決定。”

永智拿起一看,麵上的驚訝又多了幾分:“你要超度的是葉大公子?他一死,你就是葉家唯一的繼承人,難怪敢拿欠條來找老衲。”

“隻要你們別失手,我就是葉家唯一的繼承人,不知道我這張欠條值不值十萬兩?”葉曉小聲問。

“值!當然值!”永智說著將欠條仔細收了起來,“這場法事老衲接了,三天之內辦妥,你回去等好消息吧。”

葉曉終於舒了口氣,不過依舊小心叮囑道:“上麵有目標的行蹤和常去的地點,希望你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搞定他!另外,千萬不能泄露我的身份。”

“放心吧,咱們幹這行,信譽比性命還重要。”永智重新閉上了雙眼。葉曉見狀,悄悄退了出去。待他一走,老和尚突然換了嘴臉,對門後討好地問道,“公子,老衲演得如何?”

“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門後悄然閃出麵目陰鶩的寇元傑,隻見他將一張銀票遞給永智,“立刻離開成都,走得越遠越好!”

“謝公子!”永智兩眼放光,正要去接銀票,卻見對方指了指他的懷中。永智恍然大悟,忙將懷中的欠條和紙條掏出來交給寇元傑,賠著笑接過銀票,立刻胡亂收拾起包裹,然後去向主持辭行。

寇元傑親自將他送出城外,目送他離開後,這才匆匆趕往郊外一處破廟。一個老眼昏花的廟祝迎了出來,寇元傑將方才從永智那裏拿到的紙條和欠條一並交給那廟祝,然後又加上一張五萬兩的銀票,對老廟祝冷冷道:“請馬上聯係你的老板,立刻為我幹這一票!”

老眼昏花的廟祝一見銀票數目,頓時變得神清目明,慌忙將銀票和紙條仔細收起來,賠笑道:“沒問題!這個人必定活不過三天!”

“我要他活不過明天!”寇元傑淡淡道。

黃昏時分,葉翔像往常那樣來到茶館聽川劇,雖然身為葉家大公子,但卻隻有這麽點嗜好,富家公子那豐富多彩的生活似乎跟他從不沾邊,這大概是因為他早逝的母親出身貧寒的緣故,使他與其弟看起來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茶館裏今日有名角捧場,散場就晚了很多。當葉翔在兩個葉府武師護衛下離開茶館時,已是初更時分,街上顯得十分清靜空曠,馬車穿過長街走出沒多遠,突然就停了下來。葉翔抬頭一看,馬車離葉府還有半條街,他不由奇怪地問:“怎麽回事?怎麽停在這裏?”

話音剛落,就見車夫身子一歪,從車轅上栽倒在地。跟著,他就看到兩個像蛇一樣的人,一男一女,一黑一白,順著牆根滑了下來。兩個武師一見之下頓時魂飛魄散,結結巴巴地高呼:“公子快走!是、是刺客!”

話音剛落,就見一條長鞭倏然飛來,蛇一般纏住了葉翔的脖子,跟著他的身子憑空飛起,落在了那個黑衣男子麵前,隻見他一把扣住葉翔的脖子,接著葉翔就聽到了自己脖子折斷的聲音。

“來人啊!快來人啊!大公子遇刺了!”兩個武師大叫著往葉府大門奔去。黑白雙蛇交換了個眼神,立刻追了上去。他們的模樣已落在兩個武師眼中,自然不能留下活口。

在離葉府大門不及十丈的街口,黑白雙蛇追上了兩個武師,一人一鞭立刻將之擊殺。二人正要飄然而退,街邊隱秘處突然閃出兩個人影,看打扮也是葉府武師,但武功卻比方才那兩個武師高了不知多少倍。黑白雙蛇猝不及防,白蛇被年少的武師當胸拍了一掌,黑蛇則被年長的武師一枚鐵蒺藜打在了腿上。

這時葉府大門洞開,十幾個武師亂哄哄地衝了出來。先前出手那兩個武師立刻趁著混亂閃身退開,在眾武師圍上黑白雙蛇後,二人已悄然消失在街角暗處。

葉府養了不少護院武師,雖然大多是二三流角色,但黑白雙蛇架不住對方人多勢眾,再加方才已受重傷。一場混戰下來,在擊斃對方七八人後,二人雙雙力戰而死。眾武師一麵派人飛報家主,一麵替大公子和幾個殉職的同伴收屍。待葉繼軒出來後,眾人爭相上前表功,竟沒有人提到最先出手的兩個同僚。

隱在街角暗處那一老一少兩個武師,見葉繼軒撲到兒子身上放聲大哭,二人相視一笑,這才悄悄飄然而去。

第二天一早,當葉家大公子遇刺身亡的消息傳到芙蓉別院,雲襄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匆匆來到後院,顧不得寇元傑與唐功奇一夜勞頓,立刻拍門將二人叫起。將風眼送來的便條摔到二人麵前,他憤然質問:“這是怎麽回事?”

寇元傑撿起便條看了看,不以為意地笑道:“這消息沒錯,葉大公子昨晚遇刺身亡。”

“我不是說過不傷人命嗎?”雲襄怒道,“按計劃你們應該在黑白雙蛇得手前阻止他們,隻要葉家兩兄弟起了內訌,我就有辦法讓葉家從此一蹶不振。”

“我和唐先生認為,你的計劃雖然可行,但還遠遠不夠。”寇元傑得意地笑道,“所以我們臨時做了調整,讓葉大公子死在黑白雙蛇手裏。有我們在暗中指路,官府很快就會追查到葉二公子頭上,黑白雙蛇身上那張欠條,就是最強有力的證據。葉二公子一旦進了大牢,沒準就會畏罪自殺,葉家若是從此絕後,我不相信葉繼軒還能撐過去。”

唐功奇也冷笑道:“葉二公子若不畏罪自殺,咱們就想法幫他一把。隻要葉家兩個兒子因爭奪家產自相殘殺,死於非命,葉家的信譽和名望從此就一落千丈,就算葉繼軒不氣死,也絕不可能再翻身了。”

雲襄指著二人氣得說不出話來,隻得一甩手轉身就走,丟下二人憤然而去。

葉家是巴蜀名門,又是唐門姻親,葉大公子遇刺在官府眼裏是大事,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派出了最好的捕頭徹查。有捕快認出了黑白雙蛇的身份,葉二公子的欠條也從白蛇身上搜了出來,其買凶弑兄的陰謀立刻大白於天下。葉繼軒得知長子是被次子買凶所殺,氣得中風癱瘓,臥床不起。

葉曉雖被官府暫時收監,但由於他是唐門未來的姑爺,所以還沒怎麽吃苦頭。不過就算是這樣,他也早已嚇得六神無主,精神恍惚。當雲襄第二日去獄中探望他時,實不敢相信麵前這精神憔悴的邋遢男子,就是養尊處優的葉二公子。

“救我!快救救我!”突然看到雲襄,葉曉頓時來了精神,忙撲到柵欄前,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對雲襄急道,“快幫我向唐宗主求救,我是照他的指點去做,才犯下如此重罪,他不能不管我!”

雲襄望著彷徨無依的葉曉,突然想起自己當年被人陷害打入牢獄,大概也是這種心情。他暗自歎了口氣,悄聲道:“我會替你去求唐宗主,不過在庭審時你一定不能提到他,不然誰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決不會提到與唐宗主有關的任何事!”葉曉慌忙道,他雖然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卻並不傻,知道供出唐功德不僅救不了自己,隻會令自己死得更快。現在唐功德已是他活命的唯一希望。他對雲襄急道,“你快去見唐宗主,讓他先將我從這裏弄出去。事成之後,我一定會重重謝你!”

見雲襄神情不為所動,葉曉心知尋常財物未必能打動雲襄,不由一咬牙,壓著嗓子小聲道:“雲公子,隻要你能想法子將我從這裏弄出去,我願用家傳至寶酬謝!”

雲襄皺眉搖了搖頭:“你放心,我會全力幫你,但不會要你任何酬謝。”

葉曉以為對方不相信自己的話,不由急道:“那可是戰國時代秦相國呂不韋所著之《呂氏商經》!乃呂公一生成就的總結,也是我輩經商之圭臬。咱們葉家有今天的成就,就是得此經之助。世人隻知呂公以一部《呂氏春秋》名傳千古,卻不知《呂氏商經》才是呂公留給後人的至寶。”

雲襄聞言心中一動,以前曾在野史傳說中讀到呂不韋曾寫過這麽一部商經,但卻沒聽說此書流傳下來。如今聽葉曉這一說,心中頓時有些好奇。聯想到魔門為對付葉家付出的心血和代價,他隱約猜到寇元傑此行的真正目的。輕輕拍拍葉曉的手,他小聲安慰道:“你放心,我會立刻給唐宗主寫信,同時上下打點,決不讓你在獄中吃苦。”

“多謝公子!小弟來生結草銜環,也要報答公子大恩大德!”葉曉淚流滿麵,哭著跪倒在地。由於這次是買凶弑兄,就連父親到現在也沒派人來看望自己。因此雲襄此刻的安慰就顯得尤其難能可貴。

“時間到,親友速離!”在獄卒催促下,雲襄隻得離開。出門後徑直驅車來到一條偏僻小街,那裏是賀豹子最常出沒的所在。

沒費多少工夫,雲襄就在一處背風的角落找到了正在賭錢的賀豹子。見到財神爺上門,賀豹子立刻丟下同伴笑著迎上來:“大哥又給小弟送錢來了?”

雲襄將兩錠銀子和一封信塞入少年手中:“立刻替我將這封信送到唐門。”

“唐、唐門?”賀豹子頓時有些為難,成都離唐門還有好幾日路程,這也還罷了,像唐門這樣的豪門望族,賀豹子最為發怵。

雲襄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一撕兩半,將其中一半塞給賀豹子:“這是一百兩通寶錢莊的銀票,你先拿半張,回來後我給你另外一半。”

“一、一百兩?”賀豹子立刻點頭答應,“好!我馬上就走!”

目送著賀豹子離開後,雲襄將剩下的半張銀票交給了一個流浪兒,叮囑道:“等你們老大回來,就將這半張銀票交給他。”

葉家長子遇刺、次子被收監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成都,加上葉繼軒中風病倒和前日葉二公子在西域虧了上百萬兩銀子的流言,立刻在全城造成了恐慌。人們湧向葉家經營的四通錢莊,想盡快提出存在那裏的銀子,這股風潮有如瘟疫,短短數日就傳遍了全城乃至整個巴蜀。四通錢莊現銀頓時告急,借出去的債收不回來,而每天卻要付出去幾十萬兩現銀。人們湧向每一個分號,為取出自己的存銀而擁擠爭鬥。葉家聲譽一落千丈,所有往來商戶都在向葉家追債,卻沒人願意借錢助它渡過難關。

當賀豹子將信送到唐門時,唐功德已收到桃花山莊的飛鴿傳書,葉二公子是唐門未來的姑爺,他出事桃花山莊不能不報。唐功德收到信後正要動身去成都,見有人又送來有關葉曉的消息,自然就將賀豹子帶著一同上路。

馬車中,唐功德草草看了看信,這才打量著對麵的賀豹子問:“誰讓你送這信?”

“他、他叫寇元傑。”賀豹子惴惴道。第一次麵對威震巴蜀的大佬,他低著頭不敢看對方一眼。

“是什麽人?幹什麽的?為何要讓你送這信?”唐功德一連問了幾個問題,賀豹子都茫然搖頭。他隻得轉頭對身旁的弟子吩咐道:“到了成都我先去探望葉繼軒和二公子,你立刻去查這個寇元傑的底細!”

“是!”那弟子答應著,立刻甩鞭加快了車速。第二天黃昏馬車就抵達成都,沒費多大周折,唐功德就在府衙昏暗的牢房中見到了未來的女婿。

葉曉一見來人,頓時跪倒在地,淚如泉湧:“泰山大人,您、您可要救小婿一命啊!”

唐功德揮手令人退下後,這才問:“這是怎麽回事?你為何要買凶弑兄?”

“這、這不是您指點的嗎?”葉曉驚訝地質問道,“我完全是照您的吩咐去做,就連殺手都是您幫我找好的啊!如今出了意外,您、您可不能丟下小婿不管啊!”

“混賬!我什麽時候指點過你?”唐功德勃然大怒。

“您不是跟我講過你的故事,要我向您老學嗎?”

“我的故事?什麽故事?”

“就是當年您買通殺手暗算自己,嫁禍兄弟的計謀,我可完全是照您老的暗示去做的啊!”葉曉顧自說著,沒有注意到唐功德的臉色已完全變了。

仔細詢問所有細節後,唐功德已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不禁切齒吐出一個名字——唐功奇!見葉曉一臉迷茫,他嘴角勉強浮出一絲微笑,隔著柵欄拍拍葉曉的肩安慰道:“你在這裏委屈幾日,我這就想法將你弄出去。”說完冷著臉轉身就走。

門外等候的弟子見唐功德獨自出來,忙跟上去小聲問:“咱們不將葉公子一同帶走?”

唐門在巴蜀勢如帝王,唐功德若要在牢房中帶走一個囚犯,根本無須事先征得官府的同意,所以那弟子見宗主沒有帶走唐門未來的姑爺,自然感到有些意外。不想唐功德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他不再是唐門的姑爺了,他必須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這事你親自去辦,要讓他永遠失蹤,不能讓人找到有關他的任何痕跡。”

那弟子一怔,這是要葉二公子死無葬身之地!他不知道宗主為何會這樣吩咐,不過他不敢再多問,立刻點頭道:“遵命!弟子今晚就辦!”

“還有!”唐功德突然停下腳步,“通知所有唐門弟子,秘查唐門叛逆唐功奇!一旦發現他的蹤跡,立刻通知我。除此之外,還要去查新近出現在成都的兩個富家公子,一個叫元傑,一個叫雲襄。必要的話,通知官府全城戒嚴,決不能讓這幾個人離開成都!”

“弟子這就去辦!”那弟子立刻拱手告退,親自去通知唐門在成都的各路人馬。

唐功德登上府衙外的馬車,對車夫擺了擺手:“去葉府。”

馬車轔轔而行,唐功德在車中閉目養神。雖然葉家與唐門關係密切,祖傳的經營之道在經濟上對唐門幫助極大,但現在葉家聲名狼藉,唐門要盡快與之撇清關係。誠信是商家的第一生命,如今葉家發生這麽多變故,它的經濟生命已奄奄一息。就算唐門有能力幫它起死回生,不過代價太大,已沒有多少操作價值。所以當初的聯姻也沒有繼續的必要,它反而成為套在唐門頭上的枷鎖。隻要葉二公子還活在世上,唐門就不能撕毀婚約,所以他必須得死,何況他還知道了唐門的隱私,且認定是唐功德教他買凶弑兄。這種不開眼的笨蛋,在唐功德心中早已死不足惜。不過為了做得不那麽明顯,所以葉二公子隻能失蹤,永遠失蹤。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葉府到了。唐功德翩然下車,不等通報就徑直闖了進去。葉府彌漫著一種樹倒猢猻散的頹喪氣氛,唐功德的到來,勉強讓府中有了幾分生氣。

在內院見到臥病在床的葉繼軒,唐功德終於肯定葉家再無法渡過這次難關。隻見葉繼軒口鼻歪斜,半身癱瘓,已經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見到前來探病的唐功德,他隻能拉著對方的手淚流滿麵。

“親家翁安心養病,我會將二公子保出來。”唐功德握著葉繼軒的手柔聲安慰道,“你還有什麽要交代二公子,我一定替你辦到。”

葉繼軒目視一旁的老管家,他立刻將賬本、地契等捧到唐功德麵前。唐功德接過來隨手放到一旁,盯著葉繼軒柔聲道:“親家翁,你如今癱瘓在床,家中混亂不堪,這個時候最容易為下人所趁,因此,葉家那部《呂氏商經》應盡快交給二公子才是。”

葉家雖然遭此變故,錢莊受到擠兌,但各種不動產還在,僅在成都的商號、當鋪、房產就有數十處,基業依然雄厚驚人。不過在唐功德眼裏,這些東西都不及一部《呂氏商經》有價值。對唐門這種百年望族來說,錢已經不是第一追求,它更需要一種經營之道,能讓唐門龐大的基業不斷增值、膨脹,成為影響天下大勢的強大力量。既然葉家敗落,無法再為唐門所用,那唐門就不得不靠自己了。將《呂氏商經》拿到手,自然可以少走很多彎路。

葉繼軒拚命張合著嘴,卻說不出半個字。唐功德見狀忙將紙和筆塞到他尚未癱瘓的左手中。葉繼軒抖著手,歪歪斜斜地在紙上寫下幾個字:我要親手交給兒子。

唐功德沉下臉來,低聲問:“你信不過我?”

葉繼軒抖著手又寫下幾個字:事關重大,望諒。

唐功德眼中閃過一絲惱怒,手中一點暗勁度過去,閉住了葉繼軒左半身的穴道。跟著將紙條捏碎,這才大聲道:“多謝親家翁信任,我定會將《呂氏商經》親手交給二公子。”說完轉向身後的老管家,“葉管家,快將經書拿出來吧。”

葉繼軒渾身不能動彈,隻能用眼神告訴管家。二人多年主仆,管家立刻就明白了主人的心思,忙收起經書對唐功德道:“唐宗主,對不起,東家要親自將經書交給公子。”

唐功德麵色一沉:“你這老狗,敢違抗主人的命令?拿來!”說著伸手就抓向管家手中的經書。管家慌忙後退,邊退邊大叫:“來人!快來人!”

門外響起淩亂的腳步聲,幾個武師糊裏糊塗地衝了進來。唐功德不想夜長夢多,回手一揚,幾枚牛毛針分別閉住了幾個武師的“環跳穴”。幾個武師先後倒地,老管家也嚇得手足酸軟跌倒在地,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唐功德正要俯身奪過經書,陡聽幾點銳風從窗外射來,角度算得極準,剛好封住了他所有躲閃線路。唐功德隻得側身避開幾道銳風,跟著伸指夾住迎麵射來的那一點銀光。銀光入手,突然分成兩段,一段被唐功德手指牢牢夾住,但另一段速度不減,依舊迎麵射來。唐功德大驚失色,眼看來不及躲閃,卻見他一張嘴,將那點銀光吞入了口中。

“子母針!唐功奇!”唐功德說著身形一晃,向銀光射來的方向倏然追了出去。子母針乃唐門獨門暗器,兩針相套,針中藏針,既陰險歹毒又複雜難練。是唐功奇當年最為得意的成名絕技。自從他逃出唐門後,唐功德就專門苦練了破解子母針的口中盾,就是在口中含有一片吸鐵石,專門防備細小的子針。本來口中盾是要吐出吸鐵石粘住子針,但方才子針來得實在太快,唐功德來不及吐出吸鐵石,隻得在口中將針接住,冒險破了子針。

最危險的敵人陡然出現,唐功德再無心理會旁人,立刻追了出去。唐功德一走,一個倒在地上的武師突然一跳而起,冷笑著來到老管家麵前。老管家打量著對方那年輕陰鶩的臉,失聲驚呼:“你、你是誰?想幹什麽?”

年輕的武師得意一笑:“小生寇元傑,想借你手中的《呂氏商經》一觀。”

“你、你休想!”老管家說著翻身想跑,卻見一道寒光從他項上掠過,鮮血如噴泉般急湧而出,跟著就軟倒在地。那年輕武師從他手中奪過羊皮書,草草翻了翻,立刻得意地吹了聲口哨,收起經書對癱在**的葉繼軒一拱手:“多謝,告辭!”

眼看寇元傑拿著經書揚長而去,葉繼軒雙眼一翻,一口濃痰堵在咽喉,頓時活活憋死。

寇元傑推門而出,正要離開這是非之地,突感身後有殺氣透體。他正要拔劍戒備,陡聽身後傳來一聲厲喝:“別動!”

“將經書放在地上,然後向前直走,不要回頭!”

“我憑什麽聽你的?”寇元傑一聲冷笑。

“你也可以賭一把,試試能否躲過我這一刀。”

寇元傑手扶劍柄猶豫起來,正麵交手,他決不懼怕這個刀客,不過現在這情形,他卻沒有半點把握。略一躊躇,他拖延道:“你不是走了嗎?為何又回來?你要這經書幹什麽?”

“我數到三,你再不照做我就出手。一!二!”殺氣越發淩厲,對方絕非虛言恫嚇。

“算你狠!”寇元傑將經書憤憤放到地上,抬腳就往前走。他知道這次自己遭人算計徹底敗了,毫不猶豫地大步出門,再沒有回頭。

月色如銀,大地一片朦朧,郊外的官道旁,一輛馬車靜靜停在樹林中。一道黑影靈狐般摸進車廂,跟著響起金彪那爽朗的笑聲:“得手了!一切俱在公子算中!”

“好,上路!”車廂中響起雲襄平靜的聲音,“出城的時候沒遇到麻煩吧?”

“沒有!唐門找的是唐功奇與寇元傑,沒人注意我這無名小輩。” 金彪說著拍了拍趕車的車夫,“再說有風眼老弟事先安排,出城非常順利。”

趕車的風眼回過頭來,嘿嘿一笑:“公子出手豪爽,風眼當然要竭盡所能。希望公子有機會再來成都,讓風眼有機會再為公子效勞。”

雲襄淡然一笑:“現在成都恐怕要被唐功德翻個底兒朝天,短時間內我是不會回來了,你也出去避幾天風頭吧。”

風眼嘿嘿笑道:“公子多慮了,像咱們這樣的下裏巴人,才是成都真正的地頭蛇,就算是唐門也拿咱們無可奈何。不過出了成都,老朽就幫不到公子了。整個巴蜀地界,唐門的勢力都無所不在,你們千萬要當心。”

雲襄淡淡一笑:“我不擔心自己,倒是擔心唐功奇與寇元傑,不知他們如何才能脫身。不過魔門有唐笑在手,就算寇元傑落入唐門之手,也應該沒有性命之憂,但唐功奇就難說了。隻怕他的大哥無論花多大代價,都要除掉他。”

金彪大笑道:“我雖然討厭魔門,卻也沒想到公子竟敢擺它一道,讓我與柯姑娘演一出雙簧,連唐功德和寇元傑也算計在內。就不知公子為何要與魔門翻臉?”

“你願意做魔門走狗,被寇焱利用嗎?”雲襄笑問。

“當然不願意!”金彪大聲道,“我金彪一向自由自在,哪受得了魔門的森嚴等級?若處處受人管束,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我也不願意。”雲襄笑道,“從寇焱逼我與之合作開始,我就沒想過要受他擺布。再說魔門的野心竟然是要覬覦九鼎,我更不能為虎作倀。雖知戰亂一起,生靈塗炭,正所謂亂世中人不如犬。現在雖然朝廷昏庸,官場腐敗,但好歹還是個太平世界。若是幫助魔門妄生事端,那可就是天下之罪人了。”說到這雲襄長長歎了口氣,“雖然我對葉家沒多少好感,不過也沒想過要害人性命。唐功奇與寇元傑擅改計劃,刺殺葉家大公子,弄得葉家家破人亡。從那一刻起,我就決心要他們付出代價。不過葉家的敗亡,我才是幕後主使,也許我也應該為此付出代價才是。”

“我居然成了上蒼的使者?你別刺激我了。”雲襄啞然失笑,抬頭望向天空,幽然歎息,“都說抬頭三尺有神明,可誰見過真正的神明?誰又能代表真正的天意?”

金彪無言以對,遙望蒼天陷入了沉思。

天明時分,風眼駕車來到江邊,隻見江上停著一艘烏篷大船,一個黑衣女子正在船頭不住張望。看到馬車駛來,那女子立刻劃著小舢板靠上江岸,跟著小鳥般撲到車前,對剛下車的金彪和雲襄連連埋怨:“你們怎麽才來?擔心死我了!”

金彪笑著調侃道:“不知道柯姑娘是擔心我金彪呢,還是擔心雲公子?”

柯夢蘭臉上一紅,立刻道:“當然是兩個都擔心。別廢話,快上船,我為了聯係到這條船,可花了不少銀子。”

風眼遙見船頭的船旗,不由對雲襄微微頷首:“原來公子早安排下退路,是老朽多慮了。有漕幫的船旗護駕,就算唐門也要禮讓三分。”

三人登上大船,與風眼揮手道別。在艄公的號子聲中,隻見江岸後移,大船順江而下,全速向下遊駕去。柯夢蘭遙望漸漸遠去的山水,突然歎了口氣:“這次咱們巴蜀之行,雖然千到不少銀子,可都落入了魔門和碧姬一夥的手中,除了那本破書,咱們差不多算是白忙活一場,還惹上了魔門和唐門兩大強敵,真有些不值。”

“咱們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雲襄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得意地向二人揚了揚。金彪奪過來一看,卻是一張通寶錢莊八萬兩銀子的巨額銀票。通寶錢莊乃皇家錢莊,全國各地都有分號,憑它開出的銀票,可以在任何分號兌換銀子。金彪驚訝地瞪大雙眼:“哪來的?”

“你們忘了葉二公子寫給我的那張十萬兩銀子的欠條?”雲襄笑道,“我用它在通寶錢莊換了這張銀票。”

“欠條也能換銀票?”柯夢蘭似乎不敢相信。

“那也要看是誰的欠條!”雲襄得意地解釋道,“葉家雖然生了大變故,但基業還在,而通寶錢莊是皇家錢莊,有優先債權。憑著葉二公子那張欠條,它可以從葉家一文不少拿到十萬兩銀子。這一進一出它淨賺兩萬兩,何樂而不為呢?”

“噢!發財了!”柯夢蘭與金彪歡呼雀躍,高興得忘乎所以。金彪連連親吻銀票,邊親邊道:“八萬兩,足夠咱們去北京城最大的富貴賭坊豪賭一個月!”

“瞧你那點出息!”柯夢蘭一把奪過銀票,對雲襄笑道,“有八萬兩銀子,咱們可以去瘦西湖泛舟,大草原賽馬,黃鶴樓賞月,北京城豪賭。不知公子最想去哪裏?”

《千門之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