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絕情

回到芙蓉別院,雲襄先讓下人將阿布抬下去小心照顧,然後就令人去請顧老板。不一會兒顧老板匆匆趕到,雖然是巴蜀有名的富商巨賈,不過對代表魔門的雲襄,他還是不敢有絲毫怠慢。二人客套寒暄後,雲襄立刻開門見山:“聽說唐功德到了成都,不知顧老板可否安排我見上一見?”

顧老板滿麵驚訝:“公子消息真是靈通,我也才剛剛得知這個消息。”說到這他為難地搓著手,“不過唐宗主一向行事低調,不喜應酬,常人要見他實在不容易。”

“我不是要和他把酒論交,哪怕隻遠遠看他一眼都行。”雲襄忙道。千門中有閱人之術,雲襄曾從雲爺那裏得到過悉心指導,他想親眼看看這個一方霸主,真正對他有所了解後,才有信心在他眼皮底下實行自己的計劃。

“這樣啊!”顧老板沉吟起來,“容我想想辦法,一定不讓公子失望。”

將顧老板送出門後,雲襄回到自己房中,仔細關上房門,這才從袖中拿出風眼的信。將厚厚一疊信紙抽出,草草看了一遍,然後從中抽出幾張仔細鋪在桌上。剩下的則隨手塞入抽屜。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正意圖,他要風眼調查的東西多而繁雜,就算風眼也不知道他真正的興趣所在。有關唐門和葉家的情報,在所有匯報中並不占多大比重。

對著寥寥幾頁信紙看了半晌,確信已將之牢記於心後,雲襄這才將信紙湊到燭火上,望著它慢慢變成灰燼。然後他鋪開紙墨,飛快地寫下了一封書信,並讓下人叫來寇元傑,將信鄭重地交給他:“將這封信立刻飛傳寇門主,他看到信後,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寇元傑見信封得嚴嚴實實,他也沒有多問,默默點頭退了出去。父親看到信後,自然會回信告訴他內容,他也不怕雲襄搞什麽鬼。

雲襄目送寇元傑離開後,這才對門外高喊:“來人!讓碧姬公主前來伺候。”

片刻後碧姬來到房中,雲襄神態自若地吩咐道:“明天一早,唐笑就將帶人動身去高昌。隨他前去的可都是老江湖,讓你的人做好準備,千萬不能有任何閃失。”

碧姬點點頭,碧藍眼眸中閃出興奮的光芒。期待已久的獵物終於開始接近陷阱了!

清晨,薄霧如煙,四野無人。對富家子弟來說,清晨本是擁被高臥的時候,不過為了這次難得的機會,眾人起了個大早,特意為唐笑一行送行。

“大家請回吧!”唐笑團團一拱手,“咱們就在這兒分手。半個月後我就能趕到高昌,最快一個月內就有回函。大家見到我的印鑒和親筆書信,再決定是否向高昌放款。”

眾人點頭稱是,葉二公子笑道:“你放心,見不到你的親筆書信,我們不會輕舉妄動。”

目送著唐笑一行縱馬而去,雲襄與寇元傑不由交換了個眼神,二人俱心領神會地微微頷首。昨晚那封信將趕在唐笑之前送到寇焱手中,就算碧姬的同夥有什麽閃失,魔門也一定有辦法將破綻補上,雲襄對此深信不疑。

在回城的路上,雲襄拒絕了葉二公子的邀請,他看到了顧老板的隨從正匆匆趕來。

回到別院,隻見顧老板已等候多時,見雲襄回來,他終於舒了口氣:“你總算回來了,今晚葉繼軒在雅客居宴請唐功德,你可以在那裏見到唐宗主。”

雲襄眉梢一挑:“太好了!有勞顧老板安排。”葉繼軒就是巴蜀巨富的葉家之主,能同時見到巴蜀地界兩大頭麵人物,雲襄自然喜出望外。

“咳咳,不過這次要委屈公子。”顧老板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葉繼軒這次沒有邀請旁人,所以我隻能安排公子假扮斟酒送菜的小廝。雅客居的老板與我交厚,我已推薦你到他那兒做幾天小廝,不知公子能否屈尊?”

雲襄哈哈一笑:“這樣更好!我也不想引起他們的注意!”

雅客居是成都一處知名的酒樓,雖然規模不大,不過接待的卻都是巴蜀一帶的頭麵人物。這裏無論從環境到菜品還是到上菜的夥計,真正做到了一絲不苟。所以當唐功德看到一個夥計略顯笨拙地端菜進來時,不由隨口問了句:“新來的?”

“是!”那夥計低眉順眼垂手作答,但唐功德卻隱約覺得對方有一種莫測高深的氣質。不過聽到對方呼吸滯重,腳步輕浮毫無武功,他又暗笑自己有些多疑。揮手讓那夥計退下後,他轉向對麵那未老先衰、喘息連連的老者:“葉老弟,你這身子……”

“唉!老了,不行了!”對麵那麵色疲憊的老者遺憾地擺擺手,雖然年紀比唐功德要小得多,不過看起來自己卻要蒼老得多,“三天兩頭都在生病,讓親家翁笑話了。”

唐門七小姐許給了葉家二公子,雖然尚未過門,但私下裏葉繼軒已與唐功德以親家相稱。雖然是巴蜀巨富,不過隻有攀上唐門,葉家才算是有了長久富貴的靠山。端起茶杯略啜了一口,葉繼軒終於說出了今日的主要目的:“唉,我老了,想早日看到七小姐過門,也好了我這樁心願。”

唐功德笑而不答。葉家有兩個兒子,長子葉翔是葉繼軒前妻所生,雖生性愚魯,卻敦厚善良;次子葉曉為葉繼軒續妻所出,雖聰明伶俐,八麵玲瓏,卻是個有名的紈絝。本來葉繼軒也寵愛次子,有意將家業傳給他,不過又怕他生性浮滑,不是守業的料。長子固然穩重,卻又少了商人的精明,難保將來不會被人所欺。所以葉繼軒至今還在兩個兒子間搖擺,不知哪個更適合繼承自己的基業。唐功德希望自己未來的女婿能成為葉家之主,便用兒女的婚事給葉繼軒施加壓力,希望對方早做決定。

“七姑娘年紀尚幼,老祖宗還舍不得放她出門。”唐功德歎了口氣,“不過親家翁不必擔心,我會盡早說服老祖宗,了卻你這樁心願。”

老祖宗是唐功德生母,唐門碩果僅存的長輩。葉繼軒見對方抬出這天牌,隻得無可奈何歎了口氣。此時門扉輕啟,方才那個上菜的夥計又端茶進來。葉繼軒麵色一沉:“怎麽搞的?連門都不敲,如此不懂規矩?”

那夥計嚇得麵如土色,垂手不敢作答,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唐功德見狀笑著擺擺手:“算了,你退下吧。沒有傳喚,不得擅入。”

“是!”那夥計垂手退了出去。出門後,他臉上的惶恐一掃而空,代之以一種自信的微笑。從方才的隻言片語和兩次觀察中,他已經證實了關於葉家的一些傳聞。葉繼軒勞碌一生,已經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時候,但他依然還沒有選定繼承人。這就像雞蛋上出現的裂縫!更讓人意外的是,唐功德與唐功奇除了年紀差著幾歲,外貌竟十分相似,不愧是嫡親的兄弟。

在離開雅客居的路上,一個完整的計劃開始在雲襄頭腦中漸漸形成,以觀人術看過唐功德和葉繼軒後,他知道這計劃有相當大的把握。

一個月之後,唐笑的親筆信如期而至。葉曉立刻取出眾人存在錢莊中的銀兩,雇最好的鏢師送往高昌。在焦急等待一個月之後,唐笑的第二封信又送到葉曉手中。匆匆看完信,他慌忙出門去找公子襄。

這兩個月以來,公子襄全然不為高昌的事操心,整天隻是吃喝玩樂,倚紅偎綠。當葉曉找到他時,公子襄正在桃花山莊與一幹姑娘飲酒作樂。

“雲公子,你快看!”葉曉顧不得理會有粉頭在場,急忙將唐笑的信遞過去,“你快拿個主意!不然咱們都得玩完!”

雲襄接過信,斜著醉眼掃了一眼,隻見上麵隻有短短一句話:情況有變,需追加二十萬兩,急!

“那就再追加二十萬兩銀子唄。”雲襄不以為意地將信還給葉曉,繼續與身旁的姑娘嬉戲調笑。

“你說得倒輕巧!”葉曉揮手將幾個姑娘全趕了出去,“咱們不知那邊的情況,貿然追加銀子,也未必能達到目的。”

“你是否信得過唐笑?”雲襄笑問道。

“廢話,唐笑與我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當然沒問題!”

“那不就結了?既然他說需追加二十萬兩,咱們就照做,不然前麵的投入就打了水漂。”

“這不是錢的問題。”葉曉急得連連搓手跺腳,“這事在計劃之初咱們就知道風險不小,這點錢咱們也都還虧得起。我能坦然告訴大家計劃失敗,淨虧四十萬兩銀子,卻未必能說服大家再追加投入。咱們都不是第一天做買賣,誰都知道虧錢的生意千萬不能再投入。”

“那咱們前麵的投入,豈不就白白打了水漂?”雲襄很是不甘。

“要不,雲公子將這二十萬兩獨自扛下來?”葉曉滿是希冀地望著雲襄,“唐笑咱們都信得過,他說再追加二十萬兩,肯定是有把握。事成之後咱們按投入分享利益,雲公子將成為最大的東家。”

還真將別人當成了傻瓜。雲襄心中暗自好笑,臉上卻滿是遺憾地連連搖頭:“二十萬兩銀子對我來說倒是不成問題,不過你葉家可是巴蜀巨富,你卻一個子兒不出,怎麽讓我相信這投入沒有風險?”

葉曉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若是往日,這一二十萬兩銀子我自己也拿得出來,不過最近我手頭正緊,別說一二十萬,就是一兩萬銀子我也有些困難。” 見雲襄不為所動地望向虛空,葉曉一咬牙,隻得實言相告,“不瞞雲公子說,這次冒險我瞞了家父,若再往裏投錢,恐怕……實不相瞞,最近家父正全麵考察我和家兄,以便從我和家兄中挑選一個繼承家業。若發現我瞞著他挪用了如此大一筆銀子,還淨虧十萬兩,隻怕我從此就別想再得到家父的信任了。”

“不至於吧!”雲襄奇道,“葉家乃巴蜀巨富,幾萬兩銀子也不過是點小錢,令尊不至於為了這點小錢就改變決定吧?”

葉曉歎了口氣:“家兄愚魯,按說我最有資格繼承家族事業,何況我與唐門七小姐還有婚約。最近家父體弱多病,有意將生意全部交給我打理。若在這節骨眼上發現我賬上短了十萬兩銀子,家父非宰了我不可。家父一再告誡,像咱們這樣的人家,再怎麽奢侈浪費都沒多大關係,就怕胡亂折騰。所以這事還要公子多多幫忙,先幫我遮掩過去。”

雲襄歎道:“二十萬兩不是小數目,我雖拿得出來,卻也不能獨自冒如此大的風險啊。”

葉曉想了想:“要不這樣,咱們先約見幾個共同投資的朋友,看看他們能拿出多少,不夠的就由咱倆平攤。不過我現在拿不出現銀,所以隻有給公子你打個欠條,一旦這項投入見了效益,我連本帶利一並奉還!”

“若這項投入最終打了水漂呢?”雲襄問。

“我依舊不會少公子一個子兒!”葉曉忙道,“隻要公子助我渡過眼前這難關,一二十萬兩銀子對我來說,還不是什麽大問題。”

雲襄想了想,終於點頭道:“好吧!就照葉公子所說。”

葉曉大喜過望,忙對雲襄連連拱手:“雲公子這是幫了我大忙!能交公子這麽個朋友,真是我葉曉三生之幸也!”

二人商議停當,立刻召集幾個共同出資的富家公子,果然如葉曉所料,幾個人再不願拿出更多的錢。葉曉隻得與雲襄各自分擔十萬兩,並照約定給雲襄寫下了十萬兩的借據,由雲襄擇日將總數二十萬兩銀子給唐笑送去。

當碧姬聽說雲襄花了二十萬兩,僅換到一張十萬兩的借據時,差點沒有將雲襄吞了下去:“你瘋了?咱們是要千別人的錢!不是自己掏腰包!”

“這個比錢更重要!”雲襄笑著將借據仔細收了起來。

“這張白條管什麽用?”碧姬氣得滿臉通紅,“再說咱們到哪裏去籌這二十萬兩銀子?”

“誰說要籌銀子?”雲襄詭秘一笑,“咱們隻需裝幾車石頭,貼上封條讓信得過的鏢局送到高昌就行,所花不過幾千兩路費而已。”

碧姬望著成竹在胸的千門公子,漸漸有些明白了,不過還是不解地問:“就算封上鏢銀走暗鏢可以暫時騙過鏢局,可唐笑收到石頭豈不立刻就穿幫?咱們豈不死無葬身之地?”

“放心!唐笑會配合咱們。”雲襄悠然一笑,對碧姬揮揮手,“替我研墨,我要給他寫封信。”

“唐笑會配合咱們?”碧姬這次徹底糊塗了。

雲襄沒有理會碧姬的驚訝,又對她吩咐道:“去請元傑公子過來,這趟鏢我要他找人暗中護送,路上千萬不能出任何岔子。”

半個多月後,當滿載著石頭的鏢車抵達高昌時,立刻就有人持唐笑的信物前來接收。護送的鏢師收到回執和傭金後,千恩萬謝地打道回府,一路上都在為這趟鏢的順利暗自慶幸,誰也沒想到這次護送的隻是幾大車石頭。

在高昌都城死囚牢房中,唐笑正為能否活下去而憂心忡忡。幾個月前,他帶著隨從剛踏入高昌,就被幾個自稱高昌國捕快的黑衣人追捕。原本以為憑借泱泱天朝武林世家的聲望,就算高昌國君也要禮讓三分,誰知幾個捕快卻一點不給麵子。剛開始唐笑並未將對方放在眼裏,以為憑借自己一身武功,要在這西域小國脫身並不困難,誰知動手後才發現,幾個捕快的武功居然遠超過自己想象,不僅將自己一行徹底擊敗,甚至盡數擒拿活捉,無一漏網。自己在這死牢中一關就是幾個月。

唐笑正在胡思亂想,就見一個黑衣漢子來到牢門外,將筆墨紙硯遞了進來,喝道:“我說你寫,錯一個字,老子割你一片肉下酒!”

唐笑知道對方絕非虛言恫嚇,曾有隨從為了救自己,已被他們烹殺。他們的野蠻恐怖徹底擊垮了唐笑的反抗之心。雖然明知寫這樣的信就如為虎作倀,會將自己朋友的錢騙個精光,但與自己的性命比起來,錢已經不重要,何況那還是別人的錢。

唐笑戰戰兢兢地鋪開信紙,這樣的信他已寫過一封,不再感到有什麽內疚和不安。

半個月之後,當唐笑的親筆信送到葉曉手中時,他總算鬆了口氣。信上說複國的事已經有眉目,隻要碧姬公主親自回到高昌,忠於她的兵將就將聚集到她的麾下,一舉除掉叛王。拿到這信,葉曉立刻在第一時間就去找公子襄。

顧不得天色已晚,葉曉匆匆來到芙蓉別院,將信遞給雲襄,不等對方看完就急道:“這事總算有了點眉目,唐笑信中說,現在隻要護送碧姬公主回到高昌,就能一舉奪回王位!”

雲襄草草瀏覽了一遍,將信還給葉曉:“這沒問題,我明日就派人將公主送去。”

葉曉鬆了口氣,忙笑道:“護送公主的大事,本該由我親自前往,不過最近家父正為立嗣的事左右為難,在下實在無法離開。所以我希望這護送公主的重任,由公子你親自出馬。我會聘請最好的鏢師,再加上幾名唐門高手,定能保公主和公子你萬無一失。”

雲襄心知這是要將自己這個最大的債主支開,免得影響他爭奪嗣子之位。雲襄也不點破,隻為難地攤開手:“我一向養尊處優,對西域更是一無所知。這等大事還是委托別人吧,在下實在難以勝任。”

見雲襄態度堅決,葉曉隻得讓步,答應另找合適人選。二人商議停當,葉曉這才告辭。待他一走,一旁聽得多時的碧姬立刻奇怪地問道:“唐笑那信是怎麽回事?”

“那是我的主意。”雲襄淡然一笑。

“你的主意?”碧姬頓時抱怨起來,“如今正是關鍵時刻,我豈能離開?”

“你若現在不走,恐怕永遠都別想走了!”雲襄冷冷道,“自從別人投下第一筆錢,就早已將你嚴密監視起來。你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眼中。隻要有任何一點破綻,你就別想平安離開成都。趁現在你還未露出馬腳,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隻要遠離巴蜀,那些監視你的人自然就奈何不了你,你也才有命去花那些銀子。”

碧姬咬著嘴唇遲疑半晌,猶豫道:“我若離開,怎麽相信你不搞鬼?”

雲襄淡然一笑:“既是合作的同行,咱們就該坦誠相待相互信任。我向禹神發誓,這次無論千到多少錢都有你一半。若短你一個子兒,就讓我雲襄不得好死!”

千門中人信奉祖師爺大禹,這算是最鄭重的誓言了。碧姬望著滿麵誠懇的雲襄,心中突然有點依依不舍,不禁莞爾道:“你若短我一兩銀子,我今生就一定會纏上你,讓你永遠都別想逃脫我的糾纏!”說著不等雲襄明白,她已紅著臉逃了出去。

雲襄沒有留意到碧姬異樣的表情,他的思緒已沉浸在自己的構想中。隻有將碧姬等人送到安全所在,他才能放開手腳一步步實現自己的計劃。

信步來到後院,雲襄輕輕吹了聲口哨,黑暗中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一隻巨大的獒犬慢慢來到雲襄跟前。雲襄伸手想拍拍它的頭,它卻本能地後退避開。雲襄見狀不由笑道:“阿布!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摸摸你都不行?”

經過幾個月的調養,那隻瀕臨死亡的鬥犬竟奇跡般活了下來,隻在肩頭留下了一道刺目驚心的疤痕。此刻這頭獒犬不像別的狗那樣在主人麵前搖尾撒歡,卻像個驕傲的武士立在雲襄麵前,刻意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阿布似乎天生就與人不太親近,即便在曾經親手為它療傷的雲襄麵前,它也本能地保持著距離。麵對雲襄的調侃,它隻吝嗇地動了一下尾巴,然後回頭望向身後。雲襄順著它的目光望去,才發現後院的山石下,尚有一個紅衣少女俏然而立,方才阿布就是從那邊過來。

“夢蘭!”雲襄有些意外,自從上次讓碧姬侍寢後,柯夢蘭就再沒搭理過他。雲襄對此似乎並不在意,依舊用那種理所當然的口吻道:“明天碧姬公主要離開成都去西域,你護送她上路吧。”

“我憑什麽要聽你的?”少女壓抑已久的憤怒突然爆發,“你是我什麽人?有什麽資格吩咐我做這做那?就算你幫過家父,咱們也付了你銀子,早已兩清!”

雲襄對柯夢蘭的反應十分意外,但他依然冷著臉不想解釋。這時寇元傑突然進來,在廊下對雲襄道:“添香樓的瑤紅姑娘差人來請,馬車就在門外候著。”

這幾個月與葉曉等富家公子混在一起,雲襄早已成了各大青樓的常客,並憑著他的博學多智和年少多金,很快就成了青樓紅姑娘眼中的佳公子,添香樓的瑤紅就是其中之一,幾天見不到雲襄就會差人來請。不過此刻寇元傑已發覺場中氣氛有異,不等雲襄回答便搶著道:“我這就回了她,就說公子沒空。”

“不,我這就去。”雲襄不理會柯夢蘭眼中的絕望和淒楚,行若無事地淡然道。話音剛落,就見柯夢蘭一抬手,狠狠一巴掌摜在他臉上,嘶聲罵道:“你去死吧!我永遠都不想再看見你!”

說完她捂著嘴轉身就跑,差點與過來的金彪撞了個滿懷。金彪早已將方才的情形看在眼裏,不由狠狠地指了指雲襄,卻不知說什麽才好,隻得轉身去追柯夢蘭。

雲襄摸摸火辣辣的臉頰,麵無表情地示意寇元傑帶路。二人登上門外等候的馬車,馬車立刻轔轔而行。幽香如夢的暖車中,寇元傑不住打量著神情木然的雲襄,眼中隱有幸災樂禍的神色。

馬車終於停下來,雲襄下車時已是滿麵春風,對迎上來的老鴇爽朗大笑道:“瑤紅姑娘在哪裏?快讓她前來迎接本公子,今晚我要與她一醉方休!”

第二天一早,當雲襄回到芙蓉別院,就見唐功奇迎了出來,臉上有種幸災樂禍的微笑,將一封信遞給他:“柯姑娘走了,金彪也走了。你現在越來越像我們需要的人了。”

雲襄默默接過信,雖然早已料到這個結果,可心中還是一陣難過,同時又有一絲輕鬆。身邊不再有任何朋友,他終於可以像個真正的千門中人那樣無所顧忌,冷靜睿智,心如鐵石。

“備馬,我要為碧姬公主送行。”雲襄很快就恢複了他那種淡漠孤寂的特質。

賀豹子百無聊賴地與幾個小乞丐在賭錢,自從認識那個錢多人傻的主兒後,他早已對這種三五文錢的賭注不感興趣。還是跟那個肥羊賭起來帶勁,隨便一把都是幾錢銀子,半天下來總能贏他個三五兩白花花的銀子,足夠大夥兒好吃好喝幾天,他突然有些想念那個肥羊了。

正在胡思亂想,就見一個衣衫破舊的瘦弱年輕人,袖著手施施然而來。賀豹子一眼認出,他就是經常給自己送錢的肥羊,不由高興地揮手招呼:“這裏!我們在這裏!”

幾個流浪兒像迎貴賓一樣將他迎進街邊的破廟,七嘴八舌地問:“你哥子好久沒來,是不是輸怕了?”

“怕?”那肥羊頓時急紅了眼,“啪”一聲將一錠銀子拍在桌上,“老子今天帶了十兩銀子,有本事全部贏過去!”

幾個流浪兒頓時兩眼放光,興奮地交換著眼神,最後將目光集中到賀豹子身上。隻見他從容地從懷中掏出幾塊碎銀,攏到一起放到桌上,為難地道:“我這裏隻有五錢銀子,咱們就以五錢銀子一把,如何?”

錢少永遠被人瞧不起,在賭桌上也是一樣,肥羊臉上果然露出一絲輕蔑:“五錢銀子就想贏我十兩銀子,你當我傻瓜?這點錢掉地上我都懶得撿。”說著他收起銀子就要走,賀豹子一看,連忙攔住道:“你等等!”

他向幾個流浪兒使了個眼色,幾個人猶猶豫豫地從神龕後的老鼠洞中掏出一個小包。打開一看,裏麵有碎銀、銅板、玉鐲、銀釵等小東西,有些東西明顯來路不正。賀豹子將那包東西放到破桌上:“這是我們多日的積蓄,差不多也值十兩銀子,你看怎樣?”

肥羊隨意翻看了一下,見這些東西雖然值不了十兩銀子,卻也差不了多少。他勉強點點頭:“好吧,就算你十兩銀子,咱們一把定輸贏!”

“就一把?”雖然有必勝的把握,賀豹子還是有些心虛,商量道,“一把是不是不過癮?還是三局兩勝比較好。”

“好,就依你,你先來。”肥羊大度地答應下來。

賀豹子向幾個流浪兒使了個眼色,見他們都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這才從懷中掏出那兩枚灌鉛的骰子,握在手中往掌心吹了口氣,猛地往碗中一扔,口裏大叫:“豹子!”

兩枚骰子叮叮當當一陣滾動,最後果然俱是六點朝上,包贏不輸的豹子。賀豹子暗自舒了口氣。雖然這種灌鉛的骰子十次有九次能擲出豹子,但這次賭注太大,他還是怕有什麽意外,所以堅持三局兩勝,這樣才有十足十的把握。

不過擲出豹子還隻是第一步,這種骰子若落到對方手中,他也有可能擲出豹子,更可能發現骰子中的秘密,所以還得先這兩枚特殊的骰子換回來。幾個流浪兒早已配合默契,一人悄悄將一條小蛇扔到肥羊腳邊,另外一人突然指著蛇大叫:“有毒蛇!”

這個時候隻要肥羊被小蛇引開視線,賀豹子就能將灌鉛的骰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換回來,這一招早已屢試不爽。誰知這次肥羊竟對腳邊的小蛇毫不理會,搶在賀豹子出手之前一把抄起骰子,跟著一腳踏住小蛇,不以為意地笑道:“一條小毛蛇,別壞了我的賭運。”說著將骰子往碗中一扔,隻聽一陣叮當亂響,最後也是個豹子。

“這一把平手,咱們再來。”賀豹子笑著抄起骰子,心中並不擔心,雖然這次沒有換回骰子,不過下次還有更狠的招數。他將骰子在口邊吹了吹,再次往碗中一擲,口中大叫:“豹子!”

骰子一陣滾動,最後卻是一個三、一個二,僅五點,賀豹子傻了眼,自己特製的骰子,再怎麽失手也不可能一個六點都沒有!就這一愣神,肥羊已抄起骰子,笑著信手一擲,隻聽骰子一陣滾動,最後是一個四、一個五,共九點。肥羊哈哈大笑:“九點!我先贏一把!”

賀豹子滿腹狐疑地抄起骰子,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已不是自己熟悉的灌鉛骰子。就在肥羊第一次出手時,他已將兩枚灌鉛的骰子換了。看對方那成竹在胸的模樣,這兩枚顯然也不是普通骰子,很可能就是傳說的水銀骰子!賀豹子隻聽說過灌水銀的骰子,要幾點就能擲幾點,不過在不知訣竅的人手裏,它又跟普通骰子一樣,所以不需要換來換去。

賀豹子知道自己的把戲已經被對手看穿,而手中的骰子是不是水銀骰子,他卻不敢肯定。雖然心有疑惑,但還是得硬著頭皮賭下去。遲疑半晌,他心中又有了主意,他先給向一個同伴使了個眼色,這才一咬牙將骰子扔入海碗。

“一個五、一個六,十一點,贏麵不小啊!”肥羊說著正要去拿骰子,一個流浪兒突然一聲驚叫,跳起來踢翻了海碗,邊跳邊叫:“哎喲哎喲,我讓蛇咬了。”

眾人一看,隻見他屁股上果然釘著一條小蛇,趁眾人七手八腳地幫他弄掉小蛇的混亂當口,賀豹子已搶先撿起兩枚水銀骰子,當他將骰子放回海碗時,已將之換成了先前準備的普通骰子。他不信肥羊用普通骰子也能擲出豹子。

肥羊似乎沒有察覺賀豹子做的手腳,拈起兩枚骰子吹了口氣,信手往海碗中一擲,兩枚骰子一陣亂跳,最後竟然是兩個六點!

“你、你出千!”賀豹子氣急敗壞地跳將起來,憤然怒視對方。卻見肥羊笑著問道:“我出千?不知這兩枚骰子是誰的?”

賀豹子抄起兩枚骰子仔細一看,才發現它們是自己的灌鉛骰子。對方第一次用水銀骰子換了自己的灌鉛骰子,這次又用灌鉛骰子換了普通骰子。賀豹子突然意識到,自己所有把戲對方早已一清二楚,並針鋒相對地使出更為巧妙的手段,他不是肥羊,而是狐狸!

“我輸了!”賀豹子頹然垂下頭,“東西你拿走,不過還望大哥留下個名號。”

肥羊露出狐狸般的微笑,將那包東西連同那十兩銀子一並推到賀豹子麵前:“東西我不要,我隻要你幫我做點小事。”

賀豹子恍然大悟,盯著狐狸問道:“憑大哥的本事,咱們這點東西肯定不會瞧在眼裏。你幾次三番輸錢給我,定是有事相求吧?”

“聰明!”狐狸眼裏露出一絲讚賞,“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們。”

賀豹子狡黠一笑,從懷中掏出方才換下的兩枚骰子:“這是水銀骰子吧?大哥先教我怎麽使,我再考慮是否幫你做事。”

“你條件倒真多!”狐狸無奈搖搖頭,隻得草草將水銀骰子的用法教給了賀豹子,這才將自己所托之事悄悄告訴了他。賀豹子聽完後連忙點頭:“你放心,這等散布流言、造謠惑眾的小事咱們最拿手!”

“好好幹,我不會虧待你們。”狐狸笑眯眯地拍拍賀豹子的肩頭,這才轉身出了廟門。賀豹子突然想起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忙追出大門問道:“大哥怎麽稱呼?”

“我叫寇元傑!”狐狸又露出那種莫測高深的微笑,“千萬別告訴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