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同行

成都地處川西平原中部,曆來為巴蜀首府,也是整個西南地區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同時也是聯係巴蜀與甘陝及中原的交通樞紐。它雖遠離中原,卻憑借巴蜀盆地那豐富物產而富庶天下,幾乎可與江南金陵或中原洛陽等名城並列。

每一個城市都有一個富豪階層,他們人數雖少,卻主宰著整個城市的政治和經濟命脈。他們或為,或為宦,或為幫會大佬,又或為世家望族,雖然身份各有不同,但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俱為城市精英。普通人更多隻是聽說過他們的名字,卻很少看到他們本人。他們高高在上,交往的除了家人和生意上的夥伴,就隻有同一階層的名流。他們定期聚會,或鉤心鬥角或拉幫結派,既相互合作又相互提防算計,同時也互通信息並尋找機會,這就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個神秘的社交圈,也就是俗稱的上流社會。

成都的上流社會最常聚會的地點就是位於郊外的桃花山莊,這裏從外表看隻是一處普通的休閑山莊,無論裝潢還是家具擺設都跟富麗堂皇全然無關,隻有完全克服財富短缺的超級富豪,才不再用金銀來裝點自己的門麵。也隻有深諳富豪這種心理的精明商家,才會將休閑娛樂場所,也打點得如家一般溫馨。

桃花山莊從本質上將,是一處高級的賭場和妓院,不過這裏絕對聽不到吆五喝六的喧囂,更看不到姑娘們迎來送往的庸俗。這裏就算是一個端茶送水的丫鬟,也像大家閨秀般端莊穩重。這要歸功於山莊那高高在上的門檻,除了要預先繳納一筆普通人聞之咋舌的年費,若沒有當地名人的引薦,就算再有錢也別想踏進山莊的大門,這使得有資格踏進山莊的豪客始終沒有超過百人。一旦進了山莊大門,無論你原來多麽粗鄙庸俗,到了這裏都必須學會恪守禮儀、舉止優雅的貴族氣派,不然就會被強行趕出大門,永遠別想再踏進桃花山莊半步。再狂傲不羈的客人也不敢在山莊撒野鬧事,因為它的後台是唐門。

當夜幕徐徐降臨的時候,桃花山莊像往日一樣,又開始了它一日的營生。名馬、豪車、暖轎陸續被迎進莊中,在廊下整齊地列成兩排,大門內外看不到任何老鴇、姑娘迎來送往,隻有幾名白衣如雪的少年在為客人牽馬引車。他們個個麵目儒雅英俊,舉止謙恭有禮,筆挺的月白長袍使他們看起來有些柔弱,不過誰要因此就輕視他們,一定會後悔終生。

一驥白馬在幾名隨從的蜂擁下,在莊門外長嘶著跺蹄停了下來。迎賓的少年忙迎上去,露出超過應付普通客人的微笑:“葉二公子好久沒來,不知最近在忙什麽呢?”

馬鞍上那名麵白無須的年輕人,在幾名隨從攙扶下翻身下馬,含混不清地嘟囔著:“還不是瞎忙。”說話的同時,一錠銀子塞入牽馬的少年手中,跟著他拉過那少年悄聲問,“聽說今日有現場拍賣?不知貨色如何?”

少年曖昧一笑:“起價三千兩,公子是常客,自然知道山莊決不虛標高價。”

那葉二公子滿意地點點頭:“看來今日本公子沒有白來。”說著昂然而入,一路上就見遇到的少年紛紛避讓行禮,熱情招呼。他們認得這葉二公子乃是東家未來的姑爺,巴蜀巨富葉繼軒的二公子,巴蜀地界有名的紈絝子弟葉曉。

穿過曲折長廊,葉二公子在兩名少年的帶領下,最後來到一處古樸雅致的大廳,大廳門楣上有“清園”二字。這裏的家具擺設似乎並不起眼,不過卻讓人感到十分協調舒服,隻有真正的行家才認得,這裏任何一件家具或擺設,就抵得上普通人家所有財產的價值。這裏雖然能喝到來自西域的名酒,嚐到扶桑進貢的海鮮,聞到產自琉球的香料,但這些對桃花山莊的賓客來說,實在沒什麽稀奇。能吸引像葉二公子這樣的富家公子匆匆趕來的,遠不止是這些俗物。

“葉二公子早!”葉曉剛進入清園,早來的賓客就紛紛拱手招呼。即便是在本地上流階層中,葉家也出類拔萃,令人不敢怠慢,何況他還是唐門宗主未來的女婿。

葉曉心不在焉應付眾人的同時,目光在廳中不住搜尋,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朋友。他那俊美的臉上立刻綻出發自內心微笑,指著對方迎過去,旁若無人地大聲招呼:“唐笑!”

“二公子好久沒來了!”一個身形瘦弱矮小的錦衣公子忙笑著迎上來。二人略一拱手,葉二公子便拉過他悄聲問:“你急急派人邀我前來,究竟今日這壓軸的是什麽貨?值得我花多少銀子?”

唐笑詭秘一笑:“你盡管出價就是,花多少錢你都不會後悔。”

葉曉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我會全力以赴。”

二人邊品嚐著西域的葡萄酒,邊聊著名駒美人。說話間就見一名桃花山莊的白衣少年登上大廳前方的高台,廳中頓時安靜下來,隻見那少年目光四下一掃,然後指著桌上一套瓷器大聲道:“大宋官窯一套禦用瓷器,底價一千兩,每次加價兩百兩。”

話音剛落廳中就有人舉手,少年一邊報著賓客投拍的價錢,邊環顧大廳尋找更高的出價者。那套瓷器很快就以高出底價兩倍的價錢賣出,接著又拍出了兩件古董,最後他指向台上一個大箱子:“這是今日最後一件拍賣品,照慣例,我不再說明它是什麽,隻憑各位貴賓的興致競拍,它的底價是三千兩,每次加價五百。”

眾人都知道桃花山莊決不會虛標高價,所以雖然不知道箱子中究竟是什麽東西,還是有不少人爭先恐後地舉手,很快就將價錢抬高了不止一倍。葉曉見出價者漸少,終於舉手直接喊出:“一萬兩!”

眾人一看是葉二公子出手,便都打了退堂鼓。葉曉正顧盼自雄地等待報價的少年一錘定音,就見角落有人緩緩舉起了手。報價的少年忙指向那角落報道:“那邊那位公子出價一萬零五百兩。”

葉曉想也沒想就直接舉手喊出:“一萬五千兩!”

話音剛落,就聽報價的少年又在高喊:“那邊那位公子出價一萬五千五百兩。”

葉曉有些意外,通常敢跟他鬥富的富家公子,放眼整個巴蜀也是屈指可數,他望望角落那個模樣陌生的文弱書生,悄聲問身旁的唐笑:“那小子是誰?好像從來沒見過。”

“好像是顧老板帶來的新客,”唐笑掃了那書生一眼,招手叫過一名少年悄聲問了幾句,然後對葉曉解釋道,“是來自江南的古老門閥,自稱公子襄。”

“公子襄?”葉曉一怔,將“公子”這尊稱放在名字前麵,這是一種遠古才有的習慣,如今已很少有人這樣做,除非是遠古貴族的嫡傳後裔。他不禁奇怪地又望了對方一眼,這才緩緩舉起手。不知對方虛實,他已不敢隨便加大價。

“葉二公子出價一萬六。”報價的少年話音剛落,又見那書生舉起了手。他忙繼續報道:“那位公子出價一萬六千五!”

葉曉不甘示弱再次舉手,卻見那書生似乎對頻頻舉手有些不耐,幹脆舉起手不再放下。報價的少年口舌不停地不斷報價,那個神秘的箱子很快就被那書生和葉二公子推高到三萬兩的超高價。

葉曉心中第一次有些發虛,雖然三萬兩銀子對他來說還不是大問題,但就怕花三萬兩銀子買個隻值幾千兩的東西,恐怕會淪為他人笑柄。況且他多少已從唐笑的暗示中猜到箱子內是什麽東西,三萬兩肯定已經價超所值。他不禁猶豫起來,忙用征詢的目光望向唐笑,隻聽對方悄聲道:“今日這件拍賣品,在二公子你的心目中,絕對超過三萬兩。”

唐笑的暗示給了葉曉信心,為了速戰速決,他再次直接喊出:“四萬兩!”

那神情淡漠的書生依舊舉著手沒有放下,報價的少年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忙報出新的價格:“那位公子出價四萬零五百兩!”

“五萬!”葉曉再次高喊,聲音已有些啞澀。雖為巴蜀巨富之子,不過能由他自由支配的錢財畢竟有限,五萬兩已經接近了他能承受的極限,再多就得經過父親首肯。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花大價錢買一件沒有見過的東西,也許是對手的孤高冷傲刺痛了他從未遭受過挫折的心。

那書生依舊沒有放下手,葉曉在眾目睽睽之下,隻得硬著頭皮再次叫出:“六萬!”

那書生似乎對葉曉的加價從未放在心上,一直舉手不放。葉曉見對方態度如此堅決,終於恨恨地哼了一聲,無奈收手放棄。

“這個箱子屬於那位公子了!”報價的少年顫著嗓子高叫,“最後價錢是六萬零五百兩銀子!真是難以置信!隻要公子付清款項,這箱子裏的東西立刻就歸公子所有!”

那書生對身旁一名麵色陰鷙的同伴耳語了兩句,那名麵色陰鷙的年輕人立刻從懷中掏出一遝銀票,點出幾張後,傲然遞到負責拍賣的少年麵前。

“是通寶錢莊的銀票,數目正是六萬零五百兩!”少年抖著手點清了銀票,即便每日與錢財打交道,但也很少看到這麽多銀票,他的聲音也顫抖起來。慌忙打開箱蓋,他對著角落高聲詢問:“它現在屬於你了!敢問這位公子,你不介意當場展示一下你拍下的物品吧?”

見那書生比了個“無所謂”的手勢,少年拍拍手,四周立刻有絲竹管弦應聲響起。隨著音樂的節奏,一個半裸的金發少女從箱子中冉冉升起,隨著音樂的節奏緩緩扭動著柔若無骨的腰肢。就像一條隨著音樂節拍跳舞的蛇。少女肌膚白如凝脂,上半身僅著一條窄窄的胸兜,麵上有薄紗蒙麵,僅留一雙深邃的眼眸在外,如大海一般湛藍。

“原來是個波斯貓。”葉曉莞爾一笑,雖然生性好色,但他還是十分清楚,就算是極美的西域少女,也決計值不了六萬兩銀子。他有些慶幸自己沒有繼續魯莽,不然花幾萬兩銀子買個西域女奴回去,一定會被人笑掉大牙。

“她可不是普通的西域女子,”唐笑突然神秘一笑,悄聲道,“而是高昌國的公主。”

“那又如何?”葉曉不屑地撇撇嘴。雖然公主的身份可以使她身價陡增數十倍,卻依然值不了六萬兩銀子。

“聽說高昌國前不久出現叛亂,國主遇刺,國中大亂,公主因此輾轉流亡到巴蜀。”唐笑低聲解釋道,“前日公主找到桃花山莊,要求自賣自身。她是想找一個實力雄厚的靠山助她複國。看來那小子是知道些風聲,因此才不惜花六萬多兩銀子買下這位落難的公主,同時也就買下了一個入主高昌國的機會。”

葉曉心中一動,麵上卻不以為意地淡然一笑:“就算一個西域小國的國君之位,對本公子也沒多大吸引力,更何況我又不能做她的駙馬,你又不是不知。”

葉曉與唐門小姐有婚約,就算高昌公主在前他也不敢毀約另娶。唐笑雖不是唐門直係子弟,對此卻也心知肚明。雖然與葉曉是吃喝嫖賭、百無禁忌的朋友,唐笑也不敢鼓動唐門未來的姑爺買妾,所以他忙解釋道:“高昌是往來西域的必經之路,無論江南的絲綢還是福建的茶葉,都要經過那裏遠銷西域各國,而西域的羊絨氈毯或金銀珠寶,也要經過那裏送到中原。高昌扼守西域與中原的往來咽喉,實乃坐地生財的風水寶地。公子錯過這次機會,實在有些可惜。”

“既然那公主如此值錢,唐門何不自己留下?”葉曉不解地問。

唐笑歎了口氣,一臉無奈:“你知道咱們家掌權的那幫老頭子,一向謹慎保守,甚至很少踏出巴蜀半步,一門心思隻在巴蜀這巴掌大的地方。上次與揚州的南宮世家合作建跑馬場,我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他們,那也是看在與南宮世家結盟的分兒上。若是要他們將錢投到萬裏之外的高昌小國,那還不如要他們將錢直接扔到水裏聽響。”

“說得也是!”葉曉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咱們葉家的生意雖然遠達三江,不過老頭子年紀大了,再沒有年輕時的魄力和膽識,咱們家已經有五年沒有再開拓過新的商路。若是要他將錢投到從未去過的西域小國,那還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所以我有些羨慕那小子,舉手投足間就扔下了六萬多兩銀子。”唐笑望向不遠處那位貌似柔弱的青衣書生,“走!咱們過去結識一下,說不定將來有機會合作。”

二人來到那剛買下西域公主的年輕書生麵前,唐笑對他身旁那位肥頭大耳的老者拱手笑道:“顧老板,聽說你今日帶了貴客上門,怎麽也不給咱們引見引見?”

“唐公子恕罪!”顧老板忙賠笑還禮,然後向互相打量的雙方示意,“來來來!讓老夫來為你們介紹。這兩位是唐門唐公子和巴蜀豪門葉家的二公子,這位是江南公子襄。”

“幸會!”唐笑拱拱手,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對方,“公子襄?恕在下孤陋寡聞,以前好像從未聽說過。”

“很正常,”那青衣書生淡淡一笑,“小生一向深居簡出,到貴地遊玩更是第一次。不過,雖是初次見麵,小生對二位卻也仰慕已久。”

公子襄談吐文雅,舉止淡定從容,令人肅然起敬。不知怎的,唐笑總覺得對方有幾分麵善,可就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不過他很快又在心中予以否定。對方那種超然物外的從容淡泊,實乃平生僅見,哪怕就見過一麵,自己也肯定無法忘記。他沒有想到,經過多年苦役的折磨,當年那個敦厚純良的文弱書生,無論外表還是內心,都已經和以前截然不同了。

“不知公子襄一向都做些什麽生意?”唐笑貌似隨意地問道。

“小生一向閑散慣了,哪有時間為錢財操心?”公子襄淡然一笑,“我通常是將錢財交給最會賺錢的能人,自己從不為賺錢傷神。”

“高明!”葉曉誇張地豎起大拇指,“這才是真正的貴族做派,與公子襄一比,咱們全成了俗人!”

三人相視一笑,轉眼便如多年的老友般閑聊起來。葉曉和唐笑用語言多方試探,卻始終問不出對方的底細。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唐笑轉而征詢道:“不知公子襄對什麽娛樂感興趣?桃花山莊什麽都有,不如咱們邊玩邊聊。”

“好啊!”公子襄欣然點頭,指向自己身旁一直一言不發的同伴,“我這表弟最喜歡飆馬,隻可惜現在天色已晚,不如改日如何?”

“那就幹脆明天吧!”葉曉忙道。唐門的馬廄裏有著來自全國各地的名馬,向為葉曉羨慕,他想趁機挑起雙方的競爭,好一睹唐門名馬的風采。

“不知公子襄這位表弟怎麽稱呼?”唐笑打量著公子襄身旁那個麵色冷傲陰鷙的少年,心中暗自驚異。

“我表弟名叫元傑。元傑,快來拜見兩位公子。”公子襄回頭招呼表弟。卻見那少年冷哼一聲,勉強對唐笑和葉曉拱了拱手,看他的神情,似乎完全沒有將二人放在眼裏。唐笑見狀心有不快,暗忖在這巴蜀大地,還有誰敢輕視唐門嫡傳弟子?見對方精氣內斂,顯然身負高明武功,唐笑便有心給他點教訓。假意還禮,唐笑趁機托住對方手腕,正要將之掀一個踉蹌,卻感覺對方手腕如泥鰍般輕輕一縮,輕易便逃過了一劫。

唐笑心中微凜,麵上卻不動聲色地笑道:“元傑公子不必客氣,既然公子喜歡飆馬,明日在下就陪公子玩玩。不過今日兩位公子既然到了咱們桃花山莊,不如先見識一下山莊獨有的遊戲如何?”

“什麽遊戲?”元傑露出一絲好奇。

“兩位公子去見見就知道了,就在隔壁的逸園。”唐笑意味深長地笑著對二人示意。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也沒有再推辭,便與顧老板一道,隨唐笑與葉曉一同離開了大廳。

隔壁的逸園布置與清園全然不同,厚厚的波斯地毯從大門一直鋪到大廳,廳中也鋪著半寸厚的羊毛氈毯,再加四周燃著熊熊爐火,使廳中溫暖如春。大廳中央,兩名幾近**的健美少女正扭胳膊抱腿摔在一處,而十幾個賓客則散坐四周,正饒有興致地注視著場中的摔角,對進來的唐笑幾人俱沒有注意。

場中的摔角已到關鍵時刻,隻見一名少女已將對手壓在身下,兩人**的肌膚在火光映照下,散發著一種健康的古銅色,肌肉結實飽滿,與尋常柔弱女子全然不同。看她們摔角的手法,顯然是經過係統的訓練。

“一、二、三!藍方勝!”場中響起評判的高聲吆喝和賓客們稀稀拉拉的掌聲。兩名摔角的少女這才相互鬆開,得勝的少女高舉雙手向觀眾示意,她上半身裹著一襲小得不能再小的胸兜,下半身則是一條短得不能再短的藍裙,緊貼在她們凸凹有致的健美胴體上。雖然她們全身幾近**,卻沒有一絲**褻的意味,反而有一種罕見的矯健之美。

“兩位公子有沒有興趣玩上兩把?”唐笑指著場中笑問道。

“怎麽玩?”元傑第一次見到如此**的場景,不由兩眼放光,第一次開口詢問。

“這些女摔角手都經過特別訓練,就像尋常人家養的鬥雞賽馬一般。”一旁的葉曉笑著解釋道,“本地不少名流家裏都養有這樣的女摔角手,既可為酒宴助興,也可博彩玩樂。像咱們這種身份地位,對尋常的歌舞早已厭倦,沒點新奇的遊戲日子豈不無趣得很?所以自從桃花山莊推出這種美女摔角遊戲,人人爭相效仿,已成本地一絕。”

“這些女摔角手從何而來?”公子襄突然問。

葉曉嗬嗬一笑:“這世上總有些狠心的父母,為了三五兩銀子就願意賣掉兒女。尤其災荒年,城中插著草標賤賣的小孩比騾馬牲口還多。你可以仔細挑選幾個結實健壯的小女孩,耐心培養訓練幾年,也就擁有了自己的摔角手。如果公子沒這耐心,也可以掏錢買,桃花山莊和咱們葉家訓練的摔角手,在本地都小有名氣,決不會令公子失望。”

“這些女孩子怎會願意當眾**摔角?”公子襄又問。葉曉一怔,像聽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話,立刻爆出一陣壓抑不住的狂笑:“這當然需要你的**,皮鞭、饑餓、鋼刺……你是如何**你的馬,也就可以如何**你的人,最多一兩個月就能將她們教得服服帖帖。不僅如此,你還要對偷懶和敗陣的摔角手施以嚴厲懲罰,比如將她們賣到最下等的妓院。隻有讓她們心懷恐懼,才能令她們平時認真訓練,角鬥場上拚死一搏。”

場中又有兩名少女下場,評判在高聲匯報著她們藝名、身高、體重以及過往的戰績。葉曉掏出銀票買了紅方勝後,笑望公子襄問道:“公子不下注玩玩?”

“不了,”公子襄厭惡地搖搖頭,“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恕在下失禮,要先行告退。”

唐笑與葉曉有些遺憾地公子襄拱手道別,目送他與元傑一同離去。隻見元傑頻頻回頭張望,似乎對場中的摔角很感興趣。

在離開桃花山莊後,公子襄眼中隱約閃出一絲怒火,如果說這之前他對設局暗算葉家還有些愧疚猶豫的話,此刻在見識了這些豪門的驕奢**逸之後,他已經心如鐵石。

“咱們為何要急著走?”登上馬車後,寇元傑不禁對公子襄小聲抱怨起來,“還有,你為何隨便就扔出六萬兩銀子?咱們雖然家底厚,卻也不能由著你這麽扔錢!”

“你們如果用我,就得相信我,不然咱們無法合作。” 雲襄斜靠在馬車中,閉上眼淡然道,“我急著走是因為還有地方需要去,除了這些高高在上的豪門公子,咱們還需要結識另外一些人。”

“哪些人?”

“有用的人。”

在雲襄指點下,馬車最後在城中一處熱鬧喧囂的街區停了下來,二人下得馬車,立刻有黑衣漢子牽馬引路。寇元傑隨著雲襄進得街邊一道燈火輝煌的大門,才發覺是一處集酒樓和賭坊為一身的宏偉建築,門楣上隱約可見篆刻有“聚仙樓”三個大字的牌匾。這裏的氣氛與桃花山莊全然不同,隻見人頭攢動,人聲鼎沸,顯然是一處適合普通人聚會玩樂的場所。進入大廳,寇元傑立刻就看到柯夢蘭正在一方賭桌旁搏殺正酣,而不遠處的角落裏,金彪也在吆五喝六與人對賭。寇元傑這才知道,二人被雲襄安排來了這裏。

雲襄與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後,立刻上樓要了個僻靜的雅間。片刻後柯夢蘭推門而入,進門後先抄起桌上的茶水咕嚕嚕灌了一大口,這才抹著嘴道:“累死我了,想不到贏錢也這麽累人。”

雲襄望著強行跟隨自己來到這巴蜀的紅衣少女,臉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望得少女臉上一紅:“看著我幹什麽?莫非我臉上有花?”

雲襄悠然一笑:“我在想,像你這麽漂亮的女孩子,隻要往賭桌旁一站,賭徒的注意力就被引開了一大半,不輸錢才怪。”

“又在取笑我?”柯夢蘭紅著臉啐了一口,“我打聽清楚了,葉家主要經營錢莊,四通錢莊的規模在成都數一數二。除此之外葉家還有不少當鋪、商號和鋪子,不過都不算是主業。”

說話間金彪推門而入,哭喪著臉對雲襄連連抱怨:“媽的,我金彪是不是天生就是輸神?眨眼工夫就將你那一千兩銀子輸了個精光。”

雲襄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本來也沒想要你贏錢。我找的人呢?”

“就在後麵。”金彪說著向門外招招手,一個麵相猥瑣瘦小的老者立刻垂手而入,一雙綠豆大的小眼警惕地四下打量著,神情就像隻出洞偷食的老鼠,隻要一有動靜就會倏然而逃。

“就他?行不行啊?”雲襄將信將疑地問。

“我金彪雖然逢賭必輸,但卻從沒看錯過人。”金彪自信地拍拍胸脯,“我敢擔保,他絕對是本地最好的風媒!”

雲襄打量著麵前的猥瑣老者:“怎麽稱呼?”

“回公子話,小人綽號風眼,你叫我阿眼就可以了。”風眼賠笑道。雲襄點點頭,將一遝銀票連同一張事先寫好的紙條遞給對方:“在下做事一向直來直去,隻要你這一次做好了,以後我會與你長期合作。”

風眼接過銀票掃了一眼,臉上頓時笑顏如花:“沒問題沒問題!小人定不讓公子失望!”

待風眼點頭哈腰地離去後,寇元傑終於忍不住問道:“這家夥究竟是幹什麽的?你怎麽一出手就給了他幾百兩銀子?”

“江湖上有一種人,專門替人打探消息,查探各種情報,這種人俗稱風媒。”雲襄解釋道,“咱們雖然到巴蜀已經半月有餘,卻還是聾子和瞎子,再加上人地生疏,若沒有三教九流各種能人異士相助,咱們怎麽可能與本地豪門相鬥?”

寇元傑雖知雲襄所言不假,嘴上卻不甘示弱:“那也不用一下子給這麽多錢啊!再說這種人怎麽靠得住?”

雲襄正要解釋,就聽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跟著是自己的車夫在門外小聲詢問:“方才桃花山莊派人來問,要將公子方才買下的碧姬公主送到哪裏?”

“先送到顧老板的芙蓉別院吧。”雲襄將車夫打發走後,對眾人歎道,“咱們剛離開桃花山莊,別人就輕易找到了這裏,可見咱們的行蹤全在別人把握之中。畢竟這是別人的地頭啊。”說著長身而起,“走吧,咱們去見見那個高昌來的公主。”

雲襄一行暫住在顧老板一處別院,顧老板名萬豪,主要經營錢莊和典當行,實力雖比不上葉家,在巴蜀卻也是數得著的富豪。他以前曾得過寇焱的大恩惠,加上魔門有巨額錢財存在他的萬豪錢莊,所以對持有寇焱信物的雲襄不敢怠慢,不僅引薦他們進入桃花山莊,還將自己最好的一處別院整個兒讓給了雲襄一行居住。

當雲襄一行回到芙蓉別院時,那個高昌公主帶著兩個隨身女侍及四個西域武士已等候多時。兩名女侍也還罷了,那四個武士個個精悍彪猛,顯然武功不弱。雖然公主落難,可幾個武士和女侍對她依然恭敬有加,依然像保護公主一樣緊緊跟隨左右。雲襄沒想到買公主還會多這麽幾個添頭,正要揮手讓幾個武士退下,高昌公主已搶先拜道:“碧姬見過主人。”

雲襄冷眼打量著對方,就見她身上已嚴嚴實實裹上了長袍,不過依然掩不去身姿的曼妙。尤其蒙著薄紗的麵容在燈火中若隱若現,更給人一種神秘之美。她也認出高價買下自己的雲襄,立刻學著漢族女子的禮儀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福。她的漢語說得比較糟糕,不過幸好語速較慢,還能勉強聽懂。

雲襄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上下打量片刻,突然命令道:“把麵紗摘下來。”

碧姬一怔,忙道:“女人的容貌不能讓陌生男子看到,這是我族的習俗,望主人諒解。”

“我是你的主人,你現在整個兒都是我的,難道看一眼都不可以?”雲襄質問。

“主人自然可以看,不過……”碧姬說著目光轉向一旁的寇元傑和金彪,欲言又止。

“既然你已賣身為奴,就不再需要保持任何習俗,我要你立刻摘掉麵紗!”雲襄的態度突然變得十分蠻橫,眼神也嚴厲起來。碧姬碧藍眼眸中漸漸湧出屈辱的淚水。四個武士雖然聽不懂漢語,但看到二人對答,已知公主受辱,立刻手扶刀柄圍了過來。卻見碧姬小聲對四人吩咐了幾句,四人雖然滿臉憤懣,卻還是垂手退了出去。碧姬待他們離開後,這才咬牙摘下了蒙麵的薄紗。眾人隻覺眼前一亮,第一次發覺異族女子那輪廓分明的五官和白皙如玉的臉頰,竟有一種驚人的美豔。

“你真是高昌的公主?怎麽會淪落到賣身為奴的境地?”寇元傑兩眼發直,不住打量著對方。雖然他以前也見過不少金發碧眼的異族美女,但像碧姬這般美麗的少女,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是高昌國三公主,”碧姬黯然垂下頭,“一個月前國中叛亂,逆賊在瓦剌人支持下弑殺了父王,我在幾名忠心耿耿的侍衛保護下一路逃亡到這裏。雖然我並不缺錢,但像我這樣一個弱女子,想要為父王複仇卻比登天還難,所以我不得已才用這個辦法,希望找到一個有實力的郎君做靠山,為父王複仇,並助我複國,我願用高昌國一半的財富酬謝。”

碧姬公主的神情楚楚可憐,令人心生愛憐。寇元傑忙道:“公主放心,本公子一定會幫你。”

碧姬公主正要道謝,卻被雲襄揮手打斷:“我不管你過去是什麽身份,現在你隻是一個女奴,我對複仇、複國都不感興趣,隻要你做好一個女奴的本分。你準備一下,今晚就到我房中侍寢。”說完提高聲音招呼丫鬟,“來人,將公主送到我的房間。”

此言一出,盡皆愕然。尤其柯夢蘭反應最為激烈,瞪著雲襄問:“你……你說什麽?你……你竟要她侍寢?”

“有什麽不對嗎?”雲襄理所當然地道,“我既然是她的主人,要她侍寢很正常啊。”

“你……你渾蛋!”柯夢蘭兩眼一紅,一跺腳轉身便衝出了廂房。金彪用陌生的眼光狠狠瞪了雲襄一眼,慌忙追了出去。

碧姬被丫鬟帶走後,房中除了打扮成師爺的唐功奇,就隻剩下寇元傑和雲襄二人,寇元傑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著雲襄,連連冷笑:“原以為你是個君子,誰知本公子竟看走了眼。不過你似乎忘了,咱們給你錢可不是讓你驕奢**逸地享樂。”

“我知道自己該幹什麽,”雲襄淡淡笑道,“那六萬多兩銀子買的是葉二公子的注意,咱們沒有白花。至於這個高昌公主,不過是個添頭而已。如果你感興趣,我可以讓給你。不過你明天還要與唐公子飆馬,我看你還是早些休息才好。”

“笑話!”寇元傑哈哈一笑,“本公子雖然好色,卻還沒到花錢買笑的下作程度,更不會趁別人國破家亡之危。你的行為實在令本公子不齒。”

“你難道不知千門中人俱是鮮廉寡恥之輩?”雲襄眼裏露出調侃之色,“不知這次行動以誰為主?如果我不能自由行事,可不敢保證能達成門主的心願。”

“你……”寇元傑語塞,眼看雲襄揚長而去,他正要憤然追出,卻被一旁的唐功奇攔住,隻見他望著雲襄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少主,我相信公子襄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絕不是像常人想象的這麽簡單。”

“有什麽道理?”寇元傑憤然道,“不過是個荒**好色的下流胚子而已。”

雲襄推門進了自己房間,就見碧姬公主已經獨自坐在房中,正絞著手指坐臥不安。他仔細關好房門,這才和衣躺到自己**,對一旁獨坐的碧姬道:“把燈滅了,上床來。”

碧姬公主猶豫片刻,還是過去吹滅了燭火,卻扭捏著不肯上床,隻低聲道:“公子,碧姬雖是女奴,卻也是高昌國公主,終身大事實在不願如此草率。隻要公子能助碧姬報仇複國,碧姬願意以高昌為陪嫁,終身侍奉公子。”

“行了,別再演戲了。”黑暗中隻聽雲襄淡淡道,“你這些謊話也就隻有騙騙別人。”

碧姬渾身一顫,結結巴巴地問道:“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黑暗中響起雲襄一聲嗤笑:“大家都是同行,何必一定要挑明?高昌落難公主,嘿嘿,這點子還真不錯。隻可惜我這鼻子太靈,一個照麵就聞到了同道中人的味道。”

“我……我不知道公子在說什麽?”碧姬突然結巴起來。

“是嗎?”雲襄突然翻身下床,一臉壞笑向碧姬逼過來,“本公子對你的複國計劃不感興趣,隻對你的身子感興趣。你把本公子伺候好了,咱們再來慢慢討論你的複國大計。”

碧姬駭然後退,張嘴欲呼,卻又欲言又止。雲襄見狀冷笑著調侃道:“怎麽不叫喊,讓你那幾個同夥衝進來救你?”

碧姬咬著嘴唇猶豫片刻,終於恨恨道:“算你狠!既然被你看穿,碧姬也不好意思再在巴蜀混,今晚就離開。你花的六萬兩銀子除了給桃花山莊一成的抽頭,餘下的我一個子兒不少都退給你。隻是我想不通,你是如何看穿的?”這次漢語十分流利,哪還有半點異族的味道?

“你們的胃口看來還真不小,六萬兩銀子還不滿足,還想騙更多的錢。” 雲襄微笑著打量著對方,“其實我隻是有些懷疑,按說高昌公主若想找靠山替她複國,應該去達官貴人雲集的北京,而不是到這盡是土財主的成都,所以我就忍不住試試。誰知你這麽差勁,我都還沒有剝你衣裙你就憋不住認輸了。”

“你……”碧姬氣得滿臉通紅,不禁從齒縫間迸出兩個字,“渾蛋!”

“彼此彼此!”雲襄不以為意地笑道,“跟我說說你們的複國大計,沒準咱們可以合作。”

碧姬一聲冷笑:“既然大家都是同行,憑什麽我要相信你?我又憑什麽要聽你的?”

“因為我不僅比你們高明,還比你們有實力,有氣魄。”雲襄傲然一笑,“一出手就扔出六萬兩銀子的老千你見過沒有?就憑這,你們也該爭著跟我合作,隻有我才能滿足你們的胃口。”

碧姬咬著嘴唇遲疑片刻,突然狡黠一笑:“公子出手如此豪闊,想必謀取的目標更是驚人,卻還有心跟咱們這等小騙子打交道,恐怕你更需要咱們的幫助吧?”

“不錯,所以才要與你們合作。”雲襄直言不諱,“你們既然要求財,本公子不會令你們失望。”

“我憑什麽相信你?”

“憑我六萬兩銀子的預付款。”雲襄悠然道,“你們信不過我,總該信得過真金白銀。這隻是定金,事成之後我保證你們還能收到遠遠超過這個數的酬勞。”

碧姬猶豫片刻,終於緩緩伸出手:“成交!”

二人擊掌盟定後,雲襄和衣躺回**:“今天我累了,明晚你再跟我說你們的複國大計。今晚你暫睡地上,我不習慣跟人同榻。”

碧姬冷眼打量著雲襄,突然狡黠一笑,款款來到床前,自語道:“我看這床也夠寬夠大,睡兩個人應該沒問題吧?”說著便往**躺了下來,將雲襄擠到一邊。

“喂喂喂,我可不是柳下惠!”雲襄大急,想要將之推開,剛一動就碰到一團軟綿綿的東西,嚇得趕緊縮回手。卻聽碧姬毫不在意地輕笑道:“公子既然要奴婢侍寢,奴婢當然不能違逆,就讓奴婢先伺候公子寬衣。”說著就伸手摸了過來。

雲襄嚇得一跳而起,從**落荒而逃,見碧姬沒有起身追來,他才稍稍安心。見她霸占著床榻沒有相讓的意思,雲襄無奈在一張躺椅上坐下來,恨恨道:“怕了你了,以後再不敢讓你侍寢。”

雲襄重重哼了一聲,不再搭理對方。他知道自己現在雖然風光,卻隻是魔門門主手下一個跑腿的小夥計,所有財力、物力俱來自魔門,自己不過是一隻狐假虎威的小狐狸,還不被對方完全信任,要派寇元傑和唐功奇來監督自己。自己若想擺脫魔門自立門戶,就不得不多方網羅、培養自己的勢力。能遇到碧姬這個同行真是意外之喜,不過今後恐怕會受盡這個狂放大膽的異族女子的欺淩,一個不慎還會被對方反咬一口。跟騙子打交道,連睡覺都得睜著一隻眼睛。想到這雲襄不由歎了口氣,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麻煩事。可鼻端總是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香,弄得他心猿意馬,久久難以入眠。

這一夜兩人各懷鬼胎,相互提防警惕著,結果兩人都沒有睡好。兩人都在心中感慨:做騙子真累,與騙子合作更累,讓騙子睡到自己身邊,更是累上加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