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這些事與我有關。”傳教士說道,“我的母親可以將自己的血脈放上祭壇,但我不一樣,我有不同的動機。而且,我還看出了你的問題。”

“哦?”哈萊克竟然表現出了好奇。

“傑西卡夫人命令你去分辨狗和狼,分辨茲布和卡利布。根據她的定義,狼是那種擁有力量也會濫用力量的人。不過,狼和狗之間存在著重疊期,你無法在重疊期內分辨它們。”

“說得還算有道理。”哈萊克說道,他注意到越來越多生活在這個穴地的人擁進了公共休息室,傾聽著他們的談話,“你是怎麽知道的?”

“因為我了解這顆行星。你不明白嗎?好好想想。地表的下麵是岩石、泥土、沉積物和沙子。這就是行星的記憶,是它的曆史。人類也一樣。狗擁有狼的記憶。每個行星都有一個核心,圍繞著這個核心運轉。從這個核心向外,才是一層層岩石、泥土等等記憶,直到地表。”

“很有趣,”哈萊克說道,“這對我執行命令又有何幫助呢?”

“回顧你自己的一層層曆史吧。”

哈萊克搖了搖頭。傳教士有一種咄咄逼人的坦率。他在厄崔迪家族的成員中常常能發現類似的品質,而且他還隱約察覺到這個人正在使用音言。哈萊克感到自己的心髒開始狂跳起來。有可能是他嗎?

“傑西卡需要一個最終測試,通過它來完全展現她孫子的內心。”傳教士說道,“但他的內心就在那兒,你隻需睜大眼睛去看。”

哈萊克轉而盯著雷托。他是下意識間完成這個動作的,仿佛有某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在驅使他。

傳教士繼續說著,好像在教導不聽話的小學生:“這個年輕人讓你捉摸不透,因為他不是個單一的個體。他是個集體。就像任何受壓迫的集體一樣,其中的任何成員都可能跳出來掌握領導權。這種領導權並不總是良性的,因此我們才有了邪物的故事。你以前傷害過這個集體,但是,哥尼·哈萊克,你沒有看到這個集體正在發生的轉變嗎?這個年輕人已經爭取到了內部的合作,這種合作具有無窮的威力,它是無法被破壞的。即使沒有眼睛,我也看到了它。我曾經反對過他,但現在我追隨他。他是社會的醫治者。”

“你究竟是誰?”哈萊克問道。

“我就是你所看到的這個人。不要看著我,看著這個你受命要教育和測試的人。他經曆了重重危機。他在致命的環境中活了下來。他就在這兒。”

“你是誰?”哈萊克堅持問道。

“我告訴你,隻需看著這個厄崔迪年輕人!他是我們這個物種生存所需的終極反饋回路。他將過去的結果重新注入到整個係統之中。其他任何人都無法像他一樣了解過去。這樣一個人,你卻想毀掉他!”

“我受命去測試他,並沒有……”

“但你實際這麽做了!”

“他是邪物嗎?”

傳教士的臉上浮現出了古怪的笑容:“你還在死守著貝尼·傑瑟裏特的破理論。她們妄想通過選擇和什麽樣的男人睡覺來製造神話!”

“你是保羅·厄崔迪嗎?”哈萊克問道。

“保羅·厄崔迪已經死了。他試圖成為一個至高無上的道德象征,拒絕一切凡俗。他成了一個聖人,卻沒有他所膜拜的上帝。他的每句話都是對上帝的褻瀆。你怎麽能認為……”

“你說話的聲音和他的很像。”

“你要測試我嗎?小心點,哥尼·哈萊克。”

哈萊克咽了口唾沫,強迫自己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待在一邊一言不發、一味觀察的雷托。“誰要接受測試呢?”傳教士問道,“有沒有可能傑西卡夫人是在對你進行測試,哥尼·哈萊克?”

這個想法讓哈萊克極其不安,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傳教士的話產生這麽強的反應。據說厄崔迪家族的追隨者們內心深處都對獨裁統治有天然的服從性。傑西卡曾解釋過其中的原因,但卻讓他更糊塗了。哈萊克感到自己的內心正在發生某種變化,這種變化隻能由傑西卡對他的貝尼·傑瑟裏特訓練察覺到。他不想改變!

“你們中間,誰在扮演這個作出最終裁決的上帝?目的又是什麽?”傳教士問道,“回答這個問題,但不要單純依靠邏輯來回答這個問題。”

慢慢地,哈萊克有意將注意力從雷托轉移到了盲人身上。傑西卡一直教誨他要學會卡迪斯平衡——掌握好“應該/不應該”的分寸。她說,這是一種自我控製,但卻是一種“沒有語言、沒有表達、沒有規矩、沒有觀點”的自我控製。它是他**裸的真實內心。這個盲人的聲音、語氣和態度激發了他,使他進入了這種徹底平靜的狀態。

“回答我的問題。”傳教士說道。

在他的話音中,哈萊克感到自己的注意力更加集中,集中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刻。他在宇宙中的位置已經完全由他的注意力所決定。他不再有疑慮。這就是保羅·厄崔迪,他沒有死,而是又回來了。還有這個不是孩子的孩子,雷托。哈萊克再次看了雷托一眼,真正地看見了他。他看到了他眼中的壓力、他姿態中的平衡,還有那張時不時會冒出離奇的雙關語、但此刻卻不發一言的嘴。雷托從他身後的背景中凸顯出來,仿佛有聚光燈打在了他的身上。他接受了眼前的場景,達到了內心的和諧。

“告訴我,保羅,”哈萊克說道,“你母親知道嗎?”

傳教士發出一聲歎息:“對姐妹會來說,隻要接受現實,就能達到和諧。”

“告訴我,保羅,”哈萊克說道,“你母親知道嗎?”

傳教士再次發出一聲歎息:“對姐妹會來說,我已經死了。不要嚐試讓我複活。”

哈萊克追問道:“但為什麽她……”

“她做了她必須做的事。她有自己的生活,她認為自己庇護著許多人的生命。我們都是這樣做的,扮演上帝。”

“但是你還活著。”哈萊克輕聲說道。他終於相信了自己的發現,他看著眼前這個人。保羅應該比自己年輕,但無情的風沙使這個人看上去比自己的年齡要大上一倍。

“什麽意思?”保羅問道,“活著?”

哈萊克環顧四周,看了看圍在周圍的弗雷曼人。他們臉上夾雜著懷疑和敬畏的表情。

“我的母親沒有必要知道我的故事。”這是保羅的聲音!“成為上帝意味著終極的無聊和墮落。我呼籲自由意誌的產生!即使是上帝,可能也會希望逃入夢鄉,倚枕長眠。”

“但你的確還活著!”哈萊克的聲音稍稍大了些。

保羅沒有理會老朋友話中的激動。他問道:“你真的要讓這個年輕人在你的測試中和他的妹妹決鬥?多麽可怕啊!他們每個人都會說:‘不!殺了我!讓對方活下去!’這樣一個測試能有什麽結果?活著又有什麽意義,哥尼?”

“測試不是這樣的。”哈萊克抗議道,他不喜歡周圍的弗雷曼人漸漸向他們靠攏。他們隻顧著注視保羅,完全忽視了雷托。

但是雷托突然間插話了:“看看前因後果,父親。”

“是的……是的……”保羅抬起頭,仿佛在嗅著空氣,“這麽說,是法拉肯了!”

“我們太容易跟隨我們的思考作出行動,而不是追隨我們的感覺。”雷托說道。

哈萊克沒能理解雷托的想法。他剛想開口提問,雷托就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打斷了他。“不要問,哥尼。你可能會因此再次懷疑我入了魔道。不!讓該發生的都發生吧,哥尼。如果硬要強求,你可能會毀了你自己。”

但哈萊克覺得自己被包圍在重重迷霧之中。傑西卡曾經警告過他:“這些出生前就有記憶的人,他們非常具有欺騙性。他們的把戲你永遠想象不到。”哈萊克緩緩地搖了搖頭。還有保羅!保羅還活著,還和自己的問題兒子結成了同盟!

圍著他們的弗雷曼人再也克製不住了。他們插進哈萊克和保羅,還有雷托和保羅之間,把那兩個人擠在後麵。空氣中充滿嘶啞的嗓音。“你是保羅·穆阿迪布嗎?你真的是保羅·穆阿迪布?這是真的嗎?告訴我們!”

“你們必須把我看成傳教士。”保羅推開他們說道,“我不可能是保羅·厄崔迪或是保羅·穆阿迪布,再也不會了。我也不是契尼的配偶或是皇帝。”

哈萊克擔心到了極點。一旦這些絕望的提問得不到滿意的回答,局麵可能會當場失控。他正想開始行動,雷托已經搶在了他的前頭。也正是在這時,哈萊克才第一次看到了發生在雷托身上的可怕變化。一陣公牛似的怒吼聲響了起來:“靠邊站!”——隨後雷托向前擠去,把成年弗雷曼人從兩邊分開,有的人被推倒在地。他用手臂驅趕他們,用手直接抓住他們拔出的刀,把刀扭成一堆廢物。

一分鍾之內,剩下的那些還站著的弗雷曼人驚恐地緊貼著牆壁。雷托站在父親身旁。“夏胡魯說話時,你們隻需服從。”雷托說道。

有幾個弗雷曼人表示了懷疑。雷托從通道的岩壁上掰下一塊石頭,在手裏碾成粉末,這個過程中始終麵帶微笑。

“我能在你們眼前拆了這個穴地。”他說道。

“沙漠魔鬼。”有人低聲說道。

“還有你們的引水渠,”雷托點點頭,“我會把它扯開。我們沒有來過這兒,你們聽明白了嗎?”

所有的腦袋都在搖來搖去,以示屈服。

“你們中沒有人見過我們。”雷托說道,“要是走漏任何消息,我會立刻回來把你們趕入沙漠,一滴水也不讓帶。”

哈萊克看到很多雙手舉了起來,作出了守護的手勢,那是沙蟲的標誌。

“我們現在就離開,我的父親和我,我們的老朋友陪著我們。”雷托說道,“給我們準備好撲翼飛機。”

隨後,雷托帶著他們來到蘇魯齊。在路途中,他向他們解釋說必須盡快行動,因為“法拉肯很快就要來厄拉科斯了。就像我父親說的,屆時你就能看到真正的測試了,哥尼”。

哈萊克坐在蘇魯齊山丘上,眺望著山下的景象,他又一次自問。他每天都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什麽測試?他是什麽意思?”

但是雷托已經離開了蘇魯齊,保羅也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教會和國家、科學和信仰、個體和集體、發展和傳統——所有這些,都能在穆阿迪布的教義中達到統一。他教導我們,除了人類的信仰,不存在無法妥協的對立。任何人都可以掀開時間的麵紗。你可以在過去或是你的想象之中發現未來。屆時,你就能明白宇宙是一個連續的整體,而你是其中密不可分的一分子。

——摘自哈克·艾爾-艾達的《厄拉奇恩的傳教士》

甘尼瑪遠遠地坐在香料燈的光圈之外,看著布爾·阿加瓦斯。她不喜歡他的圓臉和過於靈活的眉毛,還有他說話時來回走動的樣子,仿佛他的話語中暗藏著旋律,而他的腳在跟著旋律舞動。

他來這兒不是為了和斯第爾格會談,甘尼瑪告訴自己。從那個人的一舉一動中,她十分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點。她又往後挪了一段距離,離會議的圈子更遠了。

每個穴地都有這樣的一間屋子,但是這個已遭遺棄的新城鎮內的會議廳卻令甘尼瑪感覺很是促狹,因為它實在太矮了。房間麵積倒是很大,斯第爾格這邊的六十個人,加上阿加瓦斯的九個人,隻占據了會議廳的一側。香料燈光照在支撐屋頂的那幾根低矮的柱子上。刺鼻的油煙使空氣中充滿了肉桂的氣味。

會議是在祈禱和晚餐結束後的黃昏時分開始的,到現在已經進行了一個多小時,但甘尼瑪仍然沒能看穿阿加瓦斯背後隱藏的行動。他的聲音似乎很真誠,但是動作和眼神卻不然。

阿加瓦斯正在說話,回答著斯第爾格手下一位助手的問題。那個助手是哈拉的侄女,名叫拉佳。她是個皮膚黝黑、表情嚴厲的年輕女人,嘴角總是耷拉著,臉上於是永遠是懷疑的表情。甘尼瑪覺得她的表情與四周的環境倒是挺相配。

“我完全相信厄莉婭會徹底寬恕你們,”阿加瓦斯說道,“否則,我就不會到這裏來。”

拉佳還想再次開口,斯第爾格打斷了她:“我們倒並不在意她是否值得信任,我反而有點擔心她是否信任你。”斯第爾格的話中隱藏著暗流。阿加瓦斯讓他恢複過去地位的提議讓他很不放心。

“她信不信任我並不重要。”阿加瓦斯說道,“坦率地說,我不認為她信任我。為了找你們,我花了太長的時間。但我總覺得她並不真的想抓到你。她是……”

“她是我殺掉的那個人的妻子,”斯第爾格說道,“我承認那是他自找的。即使我不殺了他,他也很有可能去自殺。但是厄莉婭的態度看上去……”

阿加瓦斯跳了起來,臉上帶著明顯的怒氣:“她原諒你了!我還得說多少遍啊!她讓教士們演了一場戲,請到了神諭……”

“你提了一個新問題。”是伊勒琅,她身體前傾,越過了拉佳,金色的頭發遮住了拉佳的黑發,“她讓你信服了。但事實上,她可能另有計劃。”

“教士已經……”

“到處都有流言,”伊勒琅道,“說你不隻是個軍事顧問,還是她的……”

“夠了!”阿加瓦斯憤怒至極。他的手在晶牙匕附近晃動著,幾乎控製不住抽刀殺人的衝動。連他的麵孔都開始扭曲了。“你們自己作出判斷吧,我無法再和這個女人繼續談下去!她侮辱了我!她玷汙了她觸摸到的每樣東西!我被利用了。我被汙染了——好吧,就算這樣,但我不會對我的族人舉刀相向。就這話!”

看到這一幕之後,甘尼瑪想:至少這些話是他內心的真實反應。

斯第爾格出乎意料地大笑起來。“啊哈,我的表親,”他說道,“原諒我,但隻有憤怒才能顯出真情。”

“你同意了?”

“還沒有,”他舉起一隻手,阻止了阿加瓦斯的又一次爆發,“這不是為了我,布爾,是為了大家。”他示意著身邊的人,“他們是我的責任。我們需要時間考慮一下厄莉婭提出的和解。”

“和解?她並沒有說過這個詞。請原諒,但是……”

“那麽她保證了什麽?”

“泰布穴地和作為耐布的你,保持完全的自治和中立。她現在理解了……”

“我不會加入她的勢力,也不會向她提供戰士。”斯第爾格警告說,“你聽明白了嗎?”

甘尼瑪聽出斯第爾格開始動搖了。她想:不,斯第爾!不!

“明白,”阿加瓦斯說道,“厄莉婭隻希望你把甘尼瑪還給她,讓她履行婚約……”

“她的企圖終於暴露出來了!”斯第爾格皺起眉頭,“甘尼瑪是換取寬恕的代價,對嗎?她以為我……”

“她認為你是個理智的人。”阿加瓦斯道。

甘尼瑪高興地想:他不會答應的。別浪費力氣了。他不會答應的。

就在這時,她聽到左後方傳來一陣沙沙聲。她想躲閃,但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在她叫出聲之前,一塊浸過迷藥的粗布蒙住了她的臉。在意識消失之前,她感到自己被扛著向會議廳內最暗的那扇門前進。她想:我應該能猜到的!我本該有所防備!抓住她的那雙手是成年人的手,強壯有力。她無法掙脫。

甘尼瑪最後感到的是寒冷的空氣、閃爍的星空和一張蒙住的臉。這張臉望著她。接著響起了一個聲音:“她沒有受傷吧?”

她沒能聽見回答。星空在她的視野中飛速旋轉,最後,隨著一道閃光,星空消失了。

穆阿迪布使我們懂得了一種特殊的知識,就是洞見未來。他讓我們知道伴隨這種洞察力而來的是什麽,以及預知未來的能力將如何影響那些已經“安排就緒”的事件(即被預見到的、在相關係統中注定要發生的事件)。如前所述,對預知者本身而言,這種洞察力成了一個怪圈。他很可能成為自己這種能力的受害者,被自己的天才所葬送,人類常常會遭遇這類失敗。預知的危險在於,預知者很可能會沉溺於自己的預見,由此忽視了一點:他們的幻象會對未來產生兩極分化作用。他們很容易忘記,在一個兩極分化的宇宙中,沒有什麽東西能在其對立麵缺失的情形下獨立存在。

——摘自哈克·艾爾-艾達的《預知幻象》

被風刮起的沙塵如同大霧般懸在地平線上,遮擋了正在升起的太陽。沙丘陰影處的沙子仍然很涼。雷托站在帕姆萊絲的環形山上,眺望著遠處的沙漠。他聞到了塵土的味道,還有荊棘散發的芳香,聽到了人和動物在清晨活動的聲音。這裏的弗雷曼人沒有修建引水渠。他們隻有可憐的一點點手栽的植物,幾個女人在給它們澆水,水來自她們隨身攜帶的皮袋子。他們的捕風器不怎麽結實,輕易就能被沙暴毀壞,但又很容易修複。苦難、香料貿易中的殘酷,再加上冒險,共同構成了這裏的生活方式。這些弗雷曼人仍然堅信天堂就是能聽到流水聲的地方,但也正是這些人仍然珍視著雷托也認同的古老的自由理念。

自由就是孤獨,他想。

雷托調整著白色長袍的係帶,長袍覆蓋了他那件有生命的蒸餾服。他能感覺到沙鮭的膜是如何改變自己的。與之相伴的是,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克服深深的失落感。他已經不再是個純粹的人。他的血液中流淌著奇怪的東西。沙鮭的纖毛已經刺入所有器官,他的器官在不斷調整變化。沙鮭本身也在調整、適應。雷托體會到了這些,但他仍然感到殘留的人類感情撕扯著他的心,感到他的生命處於極度的苦悶之中,隻因為生命的延續性被他生生割裂。但是,他知道放縱這種感覺的後果。他知道得很清楚。

讓未來自然地發生吧,他想著,唯一能指導創造行為的規則就是創造本身。

他的目光不願離開沙漠、離開沙丘、離開那種巨大的空無之感。沙漠邊緣躺著岩石,看到它們便能觸發人們的聯想,讓人想起風、沙塵、稀有而孤獨的植被和動物,想起沙丘如何融合沙丘、沙漠如何融入沙漠。

身後傳來了為晨禱配樂的笛聲。在這位新生的夏胡魯聽來,祈禱水分的禱告仿佛是一首小夜曲。有了這種感覺以後,音樂中似乎帶上了永恒的孤寂。

我可以就這麽走入沙漠,他想。

如果這樣做,一切都將改變。他可以任選一個方向走下去,無論哪個方向都一樣。他已經學會了毫無累贅地生活,將弗雷曼人神秘的生活方式提高到了可怕的高度:他攜帶的任何東西都是必需的,除此之外,他一無所求:身上的長袍、藏在係帶上的厄崔迪家族鷹戒,還有不屬於他的皮膚。

從這裏走入沙漠,太容易了。

空中的動靜引起了他的注意:翅膀的形狀表明了那是一隻禿鷹。這景象令他心頭一痛。像弗雷曼人一樣,禿鷹選擇在此生活是因為這裏是它們的出生地。它們不知道還有什麽更好的地方。沙漠造就了它們。

然而,伴隨著穆阿迪布和厄莉婭的統治,誕生了一個新的弗雷曼人種。正是因為他們,他才不能像他父親那樣就此走入沙漠。雷托想起了艾達荷很早以前說過的一句話:“這些弗雷曼人,他們的生活無比榮光。我從來沒有碰到過一個貪婪的弗雷曼人。”

現在卻出現了很多貪婪的弗雷曼人。

悲傷流遍雷托全身。他決心要踏上那條道路,去改變這一切,但是為此要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高昂了。而且,隨著他逐漸接近終點,那條道路也越來越難以掌控了。

克拉裏茲克,終極鬥爭,就在眼前……但它是迷失之後必須付出的代價。

雷托身後傳來說話聲,一個清脆的童音傳進他的耳朵:“他在這兒。”

雷托轉過身去。

傳教士從帕姆萊絲走了出來。一個孩子在前頭領著他。

為什麽我仍然把他當成傳教士?雷托問自己。

答案清晰地印在雷托的腦子裏:因為他不再是穆阿迪布,也不再是保羅·厄崔迪。沙漠造就了他現在這個樣子——沙漠,還有迦科魯圖的走狗們喂給他的大劑量香料,再加上他們不時的背叛。傳教士比他要老得多,香料並沒有延緩他的衰老,反而加劇了衰老過程。

“他們說你想見我。”那個小向導停下之後,傳教士開口說道。

雷托看著帕姆萊絲的孩子,他幾乎和自己一樣高,臉上帶著既畏懼又好奇的表情。小號蒸餾服麵罩裏露出一對年輕的眼睛。

雷托揮了揮手:“走開。”

有那麽一陣子,那個孩子的肩膀顯露出不樂意的跡象。但很快,弗雷曼人尊重隱私的本能占據了上風,他離開了他們。

“你知道法拉肯已經到了厄拉科斯嗎?”雷托問道。

“昨晚載著我飛到這兒時,哥尼已經告訴我了。”

傳教士想:他的語氣多麽冰冷。他就像過去的我。

“我麵對著一個困難的抉擇。”雷托說道。

“我以為你早就作出了抉擇。”

“我們都知道那個陷阱,父親。”

傳教士清了清嗓子。現場的緊張氣氛告訴他現在他們離危機是多麽近。雷托不再僅僅依靠預知幻象了,更重要的是,他必須掌握幻象、管理幻象。

“你需要我的幫助?”傳教士問道。

“是的,我要回到厄拉奇恩,我希望以你的向導的身份回去。”

“為什麽?”

“你能在厄拉奇恩再傳一次教嗎?”

“也許吧。我還有些話沒和他們說完。”

“你無法再回沙漠了,父親。”

“如果我答應和你回去的話?”

“是的。”

“我會遵從你的任何決定。”

“你考慮過嗎?法拉肯來了,你母親肯定和他在一起。”

“毫無疑問。”

傳教士再次清了清嗓子。這暴露出他內心的緊張,穆阿迪布決不會允許自己有這種表現。這個軀體離自我約束的時期已經太遙遠了,他的意識常常會暴露出迦科魯圖的瘋狂。或許,傳教士認為回到厄拉奇恩是個不太明智的選擇。

“你無須和我一起回去,”雷托說道,“但我的妹妹在那兒,我必須回去。你可以和哥尼一起走。”

“你一個人也會去厄拉奇恩嗎?”

“是的,我必須去見法拉肯。”

“我和你一起去。”傳教士歎了一口氣。

從傳教士的舉止中,雷托感到對方還殘留著過去留下的一絲幻象。他想:他還在玩弄那套幻象的把戲嗎?不。他不會再走那條路了。他知道與過去藕斷絲連會有什麽後果。傳教士的每句話都說明他已經將幻象完全交托給了自己的兒子,因為他知道,兒子已經能預知宇宙中的一切發展。

“我們幾分鍾之後離開,”雷托說道,“你想告訴哥尼嗎?”

“哥尼不和我們一起去?”

“我想讓哥尼活下來。”

傳教士不再抗拒自己心中的緊張。緊張隱藏在周圍的空氣中,在他腳下的地底裏,它無處不在,但主要集中在那個不是孩子的孩子身上。過去的幻象哽在他的喉嚨裏,隨時可能發出呐喊。

他無法抗拒體內的恐懼。他知道他們在厄拉奇恩將麵對什麽。他們將再次玩弄那種可怕而又致命的力量,他們將永遠得不到安寧。

孩子拒絕戴上父親過去的枷鎖,重走父親的老路。“我無需成為我父親那樣的人。我無需遵從父親的命令,甚至無需相信他所相信的東西。我作為一個人,有力量選擇什麽可以相信、什麽不能相信,選擇我可以成為什麽、不可以成為什麽。”

——摘自哈克·艾爾-艾達的《雷托·厄崔迪二世》

朝聖的女人們在神廟廣場上隨著鼓聲笛聲翩翩起舞。她們的頭上沒有頭巾,脖子上也沒有項圈,她們的衣服輕薄透明。她們轉圈時,黑色的長發時而筆直地甩出去,時而披散在臉龐上。

厄莉婭在神廟高處看著底下的場景,覺得它既引人,又令人厭惡。早晨已經過去了一半,過不了多久,香料咖啡的香氣就將從遮陽棚下的商鋪中散發出來,彌漫於整個廣場。很快,她將出去迎接法拉肯,把正式的禮物交給他,並監視他和甘尼瑪的第一次會麵。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順利進行。甘尼將殺了他,然後,在接下來的混亂中,隻有一個人準備好了收拾殘局。木偶在線繩操縱下舞動。如她所希望的那樣,斯第爾格殺死了阿加瓦斯,而阿加瓦斯在他本人不知道的情況下將這些反叛者交到了她的手裏,因為她送給他的新靴子中隱藏著一個秘密的信號發射器。現在,斯第爾格和伊勒琅被關押在神廟的地牢裏。或許應該馬上處死他們,但他們可能還有其他利用價值。

讓他們等著吧,反正他們已經不再構成威脅了。

她注意到下方的城市弗雷曼人正目不轉睛地欣賞朝聖的舞者,眼光中充滿了渴望。離開沙漠之後,平等的兩性觀仍然頑強地存在於城市弗雷曼人中間,但男性和女性在社會地位上的不同已經有所顯現。這一點也在按照計劃發展。分裂並加以弱化。從這些欣賞來自外星舞蹈的弗雷曼人身上,厄莉婭能感到這種細微的變化。

讓他們看吧。讓他們的腦子中塞滿欲望。

厄莉婭的上半截窗戶開著,她能感到外麵溫度在急劇上升。在這個季節,溫度將隨著太陽的升起而升高,並在午後達到最高點。廣場石頭地麵上的溫度要比這兒高出許多,會令舞者感到很不舒服。但她們仍舊在旋轉、下腰、甩開雙臂,她們的頭發仍舊在隨著她們的運動而飄散。她們將舞蹈獻給厄莉婭,天堂之母。一個助手和她說起過這件事,而且明顯對這些外邦人的奇特行為表示出了不屑。助手解釋說那些女人來自伊克斯,在那裏被禁止的科學和技術仍然得以保留。

厄莉婭也輕蔑地哼了一聲。這些女人和沙漠中的弗雷曼人一樣無知、迷信而且落後……那個不屑的助手說得不錯。但是,那個助手和這些伊克斯人都不知道,在某種已經消亡的語言中,伊克斯這個詞隻是一個數字。

厄莉婭暗笑了一下,想:讓她們跳吧。舞蹈能浪費能量,而這些能量原本可能被用於破壞性行為。再說音樂也很動聽,葫蘆鼓和拍手聲之間,一陣陣若有若無的樂聲不住飄**著。

突然間,音樂被廣場遠端傳來的嘈雜聲淹沒了。舞者踏錯了舞步,短暫的遲疑之後又恢複了常態,但她們已經無法做到整齊劃一,連注意力都遊離到了廣場遠端的出口處。那兒有一群人衝上石頭地麵,像流水通過開放的引水渠。

厄莉婭盯著那股人流。

她聽到了喊叫聲,有一個詞蓋過了其他聲音:“傳教士!傳教士!”

隨後,她看到了他,隨著第一個波浪大步而來,他的一隻手搭在年輕向導的肩上。

朝聖的舞者不再轉圈,退回到了厄莉婭下方的台階附近。她們的觀眾和她們擠在一起。厄莉婭感覺到了人們的敬畏。她自己也感到了恐懼。

他竟然如此大膽!

她半轉過身,想召喚衛兵,但轉念一想又放棄了這個決定。人群擠滿了廣場。如果阻礙他們傾聽瞎子的預言,他們可能就此狂性大發。

厄莉婭握緊了她的拳頭。

傳教士!為什麽保羅要這麽做?半數人認為他是個“來自沙漠的瘋子”,因此他們害怕他;另一半人則在市場上或是小店中偷偷談論,說他就是穆阿迪布,不然教會怎麽能允許他傳播如此惡毒的異端言論?

厄莉婭在人群中看到了難民,那些被遺棄穴地的殘餘人員,他們的長袍爛成了碎片。

“夫人?”

聲音從厄莉婭身後傳來。她轉過身,看到茲亞仁卡站在通向外室的門口。帶著武器的皇室衛兵緊跟在她身後。

“什麽事,茲亞仁卡?”

“夫人,法拉肯在外麵請求會麵。”

“在這兒?在我的寓所內?”

“是的,夫人。”

“他一個人嗎?”

“還有兩個保鏢和傑西卡夫人。”

厄莉婭把一隻手放在喉嚨上,想起了上次與母親的對峙。時候不同了。新的環境決定了她們的關係。

“他太急躁了,”厄莉婭說道,“他有什麽理由嗎?”

“他聽說了那個……”茲亞仁卡指了指窗戶下的廣場。

厄莉婭皺起眉頭:“你相信他的話嗎,茲亞仁卡?”

“不,夫人。我認為他聽說了一些流言。他想看看您的反應。”

“是我的母親教唆他這麽幹的!”

“顯然是,夫人。”

“茲亞仁卡,我親愛的,我要求你執行一係列非常重要的命令。過來。”

茲亞仁卡走到離她隻有一步遠的地方:“夫人?”

“讓法拉肯、他的保鏢,還有我的母親進來。然後準備把甘尼瑪帶到這兒來。她要像弗雷曼新娘那樣打扮起來——完完全全像個新娘。”

“帶著刀嗎,夫人?”

“帶著刀。”

“夫人,那……”

“甘尼瑪不會對我構成威脅。”

“夫人,但她曾和斯第爾格一起逃走。”

“茲亞仁卡!”

“夫人?”

“盡管執行我的命令,讓甘尼瑪準備好。在辦這件事的同時,你派五個人到廣場上去,讓他們將傳教士請到我這兒來,讓他們等待說話的機會,除此之外什麽也別做。他們不能用武力。我要求他們傳達一個禮貌的邀請,絕對不能使用武力。還有,茲亞仁卡……”

“夫人?”她聽上去很是不快。

“必須將傳教士和甘尼瑪同時帶到我這兒來。他們應當在我打出手勢時一起進來。你聽明白了嗎?”

“我知道這個計劃,夫人,但是……”

“執行命令!一起帶進來。”隨後厄莉婭一揚頭,示意這位女侍衛離去。茲亞仁卡轉身走了。厄莉婭說道,“你順路讓法拉肯一行進來,但是必須讓你最信任的十個人帶著他們進來。”

茲亞仁卡向身後瞥了一眼,繼續前行離開了屋子:“遵照您的吩咐,夫人。”

厄莉婭轉身朝窗戶外看去。再過幾分鍾,整個計劃將結出血淋淋的果實。保羅將當場看著他的女兒發出致命的一擊。厄莉婭聽到茲亞仁卡的衛兵隊伍走了進來。很快就要結束了。一切都將結束。她帶著無比滿足的勝利感,向下看著傳教士站在第一級台階上,年輕的向導跟隨在他身旁。厄莉婭看到身穿黃色長袍的神廟教士等在左邊,在人群的擠壓下慢慢後退。然而他們在對付人群方麵很有經驗,仍然能找到接近目標的道路。傳教士的聲音在廣場上空回**,人群在全神貫注地等待著他的布道。讓他們聽吧!很快,他的話將被解釋成與他本意不同的東西。而且不會再有傳教士來糾正了。

她聽到法拉肯一行走了進來。傑西卡的聲音傳了過來:“厄莉婭?”

厄莉婭沒有轉身,直接說道:“歡迎,法拉肯王子,還有你,母親。過來欣賞一場好戲吧。”她向身後瞥了一眼,見身材魁梧的薩多卡泰卡尼克正怒視著擋住他們去路的衛兵。“太不禮貌了,”厄莉婭說道,“讓他們過來。”兩個衛兵顯然接到了茲亞仁卡的事先指令,走上前來站在她和其他人的中間。其他衛兵退到一旁。厄莉婭退到窗戶的右麵,示意道:“這是最好的位置。”

傑西卡穿著傳統的黑色長袍,兩眼盯著厄莉婭,守護著法拉肯走到窗前,站在他和厄莉婭的衛兵之間。

“你真是太客氣了,厄莉婭夫人,”法拉肯說道,“我聽說了太多有關這位傳教士的傳言。”

“那底下就是他本人。”厄莉婭說道。法拉肯穿著灰色的薩多卡軍服,軍服上沒有任何裝飾。他移動時的優雅姿態引起了厄莉婭的注意。或許這位科瑞諾王子不僅僅是個遊手好閑的花花公子。

傳教士的聲音被窗戶下的監聽器放大之後,充滿了整個屋子。厄莉婭感到自己的骨頭都被震得發抖,她開始入迷地傾聽起他的話來。

“我發現自己來到了讚沙漠,”傳教士叫喊道,“身處哀嚎不止的曠野廢墟。上帝命令我把那個地方清理幹淨。因為我們激怒了沙漠,讓沙漠傷心了。我們在曠野中受到了**,放棄了我們的道路。”

讚沙漠,厄莉婭想,第一批禪遜尼流浪者接受審判的地方,而弗雷曼人正是源自這些流浪者。他在說什麽?他難道是在暗示,在摧毀那些效忠於皇室的穴地的行動中,有他的一部分功勞?

人群發出一陣低吟。傳教士停了下來,空洞的眼窩跟隨著聲音從這頭掃到那頭。接著他舉起雙手,張得很開,叫喊道:“哦,上帝,我的肉體渴望回到幹涸的土地!”

一個老女人站在傳教士麵前,從她破爛的長袍就能分辨出她是一個難民。她朝著他舉起雙手,祈求道:“幫幫我們,穆阿迪布,幫幫我們!”

由於恐懼,厄莉婭的胸腔緊縮了一下。她問自己那個老女人是否知道事情的真相。她瞥了她母親一眼,但是傑西卡夫人並沒有移動,而是將注意力分散在法拉肯、厄莉婭的衛兵和窗戶外的景象之間。法拉肯則仿佛在那兒生了根,被牢牢地吸引住了。

厄莉婭又朝窗外看去,想尋找那幾個神廟教士。他們沒有出現在她的視野中,她懷疑他們繞到了神廟大門的底下,想從那兒找一條路直接走下台階。

傳教士用右手指著老女人的頭叫道:“你們自己就是唯一的幫助!你們具有反叛精神,你們帶來了幹燥的風,裹挾著沙塵,熱浪滾滾。你們肩負著我們的沙漠,承受著來自沙漠,來自那可怕地方的旋風。我從荒野中走來。水從破裂的引水渠中灑落到沙漠上。河流縱橫在大地上。沙丘的赤道地帶竟然還有水從天空落下!哦,我的朋友,上帝給我下了命令,在沙漠中為我們的主建造一條筆直的大道吧。”

他伸出一根僵硬的手指,顫抖著指了指腳下的台階:“新城鎮變得無法居住並不是我們的損失!我們曾吃著來自天堂的麵包,然而陌生人的喧囂將我們趕離家園!他們給我們帶來了荒蕪,讓我們的土地不再適合居住、不再有生機。”

人群中發出一陣**,難民和城市弗雷曼人怒視著身邊的外星朝聖者。

他能誘發一次血腥的騷亂!厄莉婭想,好吧,隨他去。我的教士可以趁亂接近他。

她看到了那五個教士,身穿黃色長袍的他們緊緊簇擁在一起,沿著傳教士身後的台階慢慢地往下走著。

“我們灑在沙漠上的水變成了鮮血,”傳教士揮舞著手臂說道,“流淌在我們土地上的鮮血!看哪,我們的沙漠能帶來欣喜和繁榮,它引來了陌生人,藏在我們中間。他們帶來了暴力!他們的部隊在集結,最後的克拉裏茲克就要來臨了!他們采集著沙漠的豐饒物產。他們擄走了藏在沙漠深處的財富。看哪,他們仍然在繼續邪惡的工作。教義是這麽說的:‘我站在沙漠上,看到沙地中躍起一隻野獸,在那隻野獸的頭上鐫刻著上帝的名字!’”

“他在幹什麽?”法拉肯小聲問道。

“我也想知道。”厄莉婭說道。她一隻手撫住胸口,感受著此刻的緊張和刺激。如果他再繼續說下去,人群就要對朝聖者動手了!

然而傳教士卻半轉了個身,空洞的眼窩對準神廟,伸出手,指著高處厄莉婭寓所的窗戶。“還有一個對上帝的褻瀆,”他叫喊道,“褻瀆!褻瀆者就是厄莉婭!”

整個廣場陷入震驚後的寂靜。

厄莉婭整個身體都僵住了。她知道人群看不到她,但仍然感覺自己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顯得那麽無助。她腦子裏那個想安慰她的聲音與她的心跳在相互較量。她隻能定定地看著底下那場精彩的演出。傳教士仍然保持著他的手勢。

然而,他所說的話已經讓教士們再也無法忍受了。他們打破了沉默,發出憤怒的呼喊,向台階下衝去,把沿途的人撞得直往兩邊倒。他們開始行動,人群也作出了反應,如同波浪般向台階上衝去,將站在前頭的幾個旁觀者衝得七倒八歪。波浪卷住了傳教士,把他和年輕的向導衝散了。隨後,人群中伸出一隻套著黃色衣袖的胳膊,與那隻胳膊相連的手揮舞著一把晶牙匕。她看到那把刀刺了下去,紮進傳教士的胸膛。

神廟大門關閉時發出的巨響把厄莉婭從震驚中拽了回來。衛兵這麽做顯然是為了防止人群衝擊神廟。但人們已經後退了,在台階上圍著一個坍縮的物體站成了一個圈。可怕的寧靜籠罩著廣場。厄莉婭看到了很多屍體,但隻有那一具單獨躺在那兒。

人群發出痛苦的叫喊聲:“穆阿迪布!他們殺了穆阿迪布!”

“上帝啊,”厄莉婭顫抖著,“上帝啊。”

“已經晚了,不是嗎?”傑西卡說道。

厄莉婭轉了個身,注意到法拉肯被嚇了一跳——他看到了她臉上狂怒的表情。“他們殺死了保羅!”厄莉婭尖叫道,“那是你的兒子!當那些人證實了這一點之後,你知道會發生什麽嗎?”

傑西卡靜靜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維持了很長時間。厄莉婭告訴她的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法拉肯伸出手拍了拍她,打破了此刻的安靜。“夫人。”他說。他的聲音中充滿了同情,傑西卡真想在這個聲音的簇擁下死去。她看看厄莉婭臉上陰沉的怒容,再看看法拉肯表現出的同情,不禁想:或許我教得太出色了。

厄莉婭的話沒什麽可懷疑的地方。傑西卡記得傳教士聲音中的每個語調,從中聽到了自己的技巧。她花了多年時間來培養那個人。他注定要成為皇帝,現在卻躺在神廟台階前那張血淋淋的墊子上。

欲望讓我變得盲目,傑西卡想。

厄莉婭向一個助手示意道:“把甘尼瑪帶來。”

助手轉身向外屋的大門走去。她想下令將門閂打開,但話還沒有出口,整扇門就鼓了起來。鉸鏈崩裂了,門閂也彈在一邊。由厚鋼板製成、能抵擋可怕能量的大門,“砰”的一聲倒在屋內。衛兵們手忙腳亂地躲避著倒下的大門,紛紛拔出了武器。

傑西卡和法拉肯的保鏢緊緊圍住這位科瑞諾王子。

然而門框下隻是站著兩個小孩:甘尼瑪站在左邊,身穿著黑色的婚禮長袍;雷托站在右邊,沾滿沙漠汙漬的白色長袍覆蓋著一件灰色的緊身蒸餾服。

厄莉婭站在倒下的門旁,看著這兩個孩子,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

“家族成員都在這兒歡迎我們。”雷托說道,“祖母。”他朝傑西卡點了點頭,然後又將注意力轉到科瑞諾王子身上,“這位一定是法拉肯王子。歡迎來到厄拉科斯,王子。”

甘尼瑪的眼神顯得空****的。她的右手抓住掛在腰間的儀式用晶牙匕,顯出想從雷托手中掙脫的意思。雷托晃了晃她的胳膊,她的整個身體隨之晃動起來。

“看著我,家人們,”雷托說道,“我是阿瑞,厄崔迪家族的雄獅。還有這位——”他又晃了晃她的胳膊,她的身體再次晃了幾下,“這位是阿頁,厄崔迪家族的母獅。我們來引導你們走上Secher Nbiw,金色通道。”

甘尼瑪聽到了那個暗語,Secher Nbiw。立刻,被封存的記憶重新流回她的意識。記憶整齊地排列著、流淌著,體內母親的意識在記憶流周圍逡巡,她是記憶大門的守衛。此刻,甘尼瑪知道自己已經征服了體內喧囂的過去。她擁有了一扇大門,需要時,她可以透過它觀察過去。幾個月的自我催眠為她打造了一個安全的堡壘,她可以在堡壘裏管理自己的肉身。當她意識到自己站在何處以及和誰站在一起之後,她立刻轉向雷托,想向他說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

雷托放開了她的手臂。

“你的計劃成功了嗎?”甘尼瑪小聲問道。

“一切順利。”雷托說道。

厄莉婭從震驚中清醒過來,衝著站在她左邊的一隊衛兵喊道:“抓住他們!”

雷托彎下腰,一隻手抓起倒在地上的門,把它扔向衛兵。兩個衛兵被釘在牆上,剩下的都驚恐地向後退去。這扇門有半噸重,而這個孩子卻能把它拋來拋去。

厄莉婭這才意識到門外的走廊裏肯定還倒下了更多的衛兵,雷托進來時已經消滅了他們,而且,這個孩子還毀了她那扇牢不可破的門。

看到那兩具被釘在牆上的屍體、看到雷托所擁有的力量之後,傑西卡也作出了相同的假設。但是甘尼瑪剛才的話觸發了她的貝尼·傑瑟裏特內心,迫使她集中注意力。

“金色通道,為了帝國所作的計劃,我們的帝國。”雷托說道,他朝法拉肯點了點頭,“別把我想得太壞,表親。我也在為你服務。厄莉婭想讓甘尼瑪殺了你。我則情願讓你在一定程度上快樂地生活下去。”

厄莉婭朝畏縮在走廊裏的衛兵尖叫著:“我命令你們,抓住他們!”

但衛兵們拒絕進入屋子。

“在這兒等著我,妹妹,”雷托說道,“我還有一個討厭的任務要完成。”他穿過屋子,朝厄莉婭走去。

她在他麵前往後退去,縮到一個角落裏,蹲下身體,拔出了刀。刀把上綠色的珠寶反射著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

雷托繼續前進。他空著兩隻手,但手已經張開,做好了準備。

厄莉婭的刀猛地刺了過來。雷托跳了起來,幾乎碰到了天花板。他左腿踢出,踢在她的頭上。她四腳朝天跌倒在地,額頭留下了一個血痕。晶牙匕從她的手中飛落,順著地板滑到屋子另一頭。厄莉婭慌忙朝它爬去,卻發現雷托站在她跟前。

厄莉婭猶豫了一下,回憶起她所受過的一切貝尼·傑瑟裏特訓練。她從地板上爬了起來,保持著放鬆的平衡姿態。

雷托繼續向她走去。

厄莉婭向左虛晃一招,右肩一旋,踢出右腿,腳尖直戳過去。如果攻擊到位,這樣一腳可以把人的內髒都踢出來。

雷托用手臂承受了這一踢,然後一把抓住她的腳,把她整個人拎了起來,並在他頭部的高度甩動起來。轉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她的長袍不斷地抽打著她的身體,屋子裏充滿衣襟鼓風的聲音。

其他人都低下頭,躲到一邊。

厄莉婭不斷發出尖叫,但雷托繼續揮動著她。漸漸地,她不再發出叫聲。

雷托慢慢地把轉速降了下來,輕柔地把她放在地板上。她躺在那兒,喘著粗氣。

雷托朝她彎下腰。“我本來可以把你甩到牆上,”他說道,“或許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是,你應該自己作出選擇。”

厄莉婭往左右看了看。

“我已經征服了體內的生命,”雷托說道,“看看甘尼吧,她也……”

甘尼瑪打斷道:“厄莉婭,我可以教你……”

“不!”痛苦的聲音來自厄莉婭。她的胸膛起伏不寧,聲音從她的嘴裏噴湧而出,是一個個片段,有的在咒罵,有的在祈求。“看到了吧!你為什麽不聽我的!”還有“你為什麽這麽做!發生了什麽?”接著是“讓他們住嘴!”

傑西卡蒙住眼睛。她感到法拉肯把一隻手安慰地放在她肩上。

厄莉婭仍然在咆哮:“我要殺了你!”她體內衝出了歇斯底裏的咒罵,“我要喝你的血!”各種語言的聲音開始從她的嘴裏冒出,亂七八糟,令人費解。

雷托搖著頭。他走到窗戶旁,飛快地捶了三下,將牢不可破的水晶強化玻璃搗了個稀巴爛。

厄莉婭的臉上現出一絲狡猾的神色。從那張扭曲的嘴中,傑西卡聽到了類似自己的聲音,拙劣地模仿著貝尼·傑瑟裏特的音言。“你們所有人!站在那兒別動!”

傑西卡放下雙手,發現上麵沾滿淚水。

厄莉婭翻了個身,吃力地站了起來。

“你們不知道我是誰嗎?”她問道。這是她以前的聲音,是小厄莉婭那甜美輕快的聲音,“為什麽你們都那樣看著我?”她把祈求的目光對準傑西卡,“母親,讓他們停下。”

傑西卡能做的隻是搖了搖頭,她已經被極端的恐懼攫住了。貝尼·傑瑟裏特所有那些古老的警告都變成了現實。她看著並肩站在厄莉婭身旁的雷托和甘尼瑪。對這對可憐的雙胞胎來說,這些警告究竟又意味著什麽?

“祖母,”雷托帶著祈求的語氣說道,“我們非得進行魔道審判嗎?”

“你有什麽權力談審判?”厄莉婭的聲音變成一個男子的聲音,那是個暴躁的男子、專製的男子、好色放縱的男子。

雷托和甘尼瑪都聽出了這個聲音。老哈克南男爵。同樣的聲音也在甘尼瑪的腦海中響起,但她體內的大門關閉了,她能感到母親守衛在門口。

傑西卡仍然保持著沉默。

“那麽由我來作出決定吧。”雷托說道,“選擇權是你的,厄莉婭。魔道審判,或者……”他朝破碎的窗戶揚了揚頭。

“你有什麽權力給我選擇?”厄莉婭問道。仍然是老男爵的聲音。

“魔鬼!”甘尼瑪尖叫道,“讓她自己作出選擇!”

“母親,”厄莉婭用小女孩的聲音懇求道,“母親,他們在幹什麽?你想讓我怎麽辦?幫幫我。”

“你自己幫助自己吧。”雷托命令道。隨即,在刹那間,他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他姑姑破碎的影像,她透過那雙眼睛無助地看著自己。影像很快消失。她的身體動了起來,像根棍子一樣僵硬而又艱難地走著。她搖搖晃晃,不斷摔倒,不斷轉身回來,而後又不斷地轉身繼續前進。離窗戶越來越近了。

老男爵的聲音從她的嘴唇中發瘋般湧出。“停下!停下,我說!我命令你!停下!感覺一下這個!”厄莉婭伸手抱住頭,跌跌撞撞地來到窗前。她把腿靠在窗台上,那個聲音仍然在咆哮。“別這麽做!停下,我能幫你!我有個計劃。聽我說。停下,我說。等等!”厄莉婭把手從頭上拿開,抓住破損的窗扉。她猛地一用力,把自己拉離窗台,消失在窗外。她摔下去的過程中竟然沒有發出尖叫。

他們在屋子裏聽到了外麵的人群發出一聲驚叫,隨後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傑西卡轉身將臉埋在法拉肯的上衣上。

有這麽一個假設,它說通過改造某個係統中具有自我意識的組成部分,便可以讓係統更好地發揮動能。這種假設既無知又危險。那些自稱科學家或技術專家的人常常會作出這種無知的舉動。

——摘自哈克·艾爾-艾達的《芭特勒聖戰》

“他在晚上奔跑,表兄,”甘尼瑪說道,“你見過他奔跑嗎?”

“沒有。”法拉肯說道。

他和甘尼瑪等在皇宮裏的小會客廳前,是雷托命人叫他們來的。泰卡尼克站在他們身旁,因為身邊的傑西卡夫人而渾身不自在。傑西卡現在顯得非常孤僻,仿佛活在另一個世界裏。早餐結束過後還不到一個小時,但是很多事情都已經動了起來:對宇航公會的傳召,還有發給宇聯公司和蘭茲拉德聯合會的信件。

法拉肯發現自己很難理解這些厄崔迪人。關於這一點,傑西卡夫人已經警告過他,但他還是對他們的行為困惑不解。他們仍然在談論著婚禮,盡管附加在婚禮上的政治因素大多已經不複存在了。雷托將登上皇位,這一點沒什麽疑問。當然,他那身奇怪的活皮膚需要被蛻掉……但是,那可以等到以後再說……

“他奔跑是為了讓自己疲憊,”甘尼瑪說道,“他是克拉裏茲克的化身。從來沒有風能像他一樣奔跑。當他最終用盡了力氣,他會回來,枕著我的腿休息。‘讓我們體內的母親尋找一個能讓我死去的方法。’他這樣祈求道。”

法拉肯盯著她。廣場騷亂過後的一個星期內,皇宮裏節奏大亂,日子過得急匆匆的,不斷能聽到各種神秘的消息和故事。從泰卡尼克(目前正為厄崔迪家族提供軍事方麵的建議)那兒,他還得知屏蔽場城牆之外爆發了殘酷的戰鬥。

“我聽不懂。”法拉肯說道,“找到讓他死去的方法?”

“他叫我把你準備好。”甘尼瑪說道。她不止一次被這位科瑞諾王子奇特的純潔所折服。這是傑西卡的功勞嗎?抑或是他天生的?

“為什麽?”

“他不再是人類了。”甘尼瑪說道,“昨天你問我,他什麽時候才會除去那身活皮膚。不會的。它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他也是它的一部分。雷托估計他能在那張膜毀掉他之前活上四千年。”

法拉肯試圖咽口唾沫潤潤嗓子。

“你明白他為什麽要奔跑了?”甘尼瑪問道。

“但如果他能活這麽長時間,又是那麽……”

“因為他體內蘊藏著極度豐富的人類的記憶。想想那些生命吧,表兄。不,你無法想象,因為你沒有這方麵的經驗。但是我知道。我能想象他的痛苦。他比任何人的奉獻都多得多。我們的父親走入沙漠,想逃避它;厄莉婭因為害怕它而成了邪物。在這種感覺方麵,我們的祖母隻是個迷糊的嬰兒,然而她卻必須用盡貝尼·傑瑟裏特的計謀來對付它。但是雷托!他就是他自己,他是獨一無二的。”

“傑西卡知道,”甘尼瑪看著她的祖母說道,“他昨晚告訴了她。他把自己稱作人類曆史上第一個大跨度的計劃者。”

“那個計劃……是什麽?”

“金色通道。他今後會跟你解釋的。”

“他在這個計劃裏給我也指派了一個角色?”

“作為我的配偶。”甘尼瑪說道,“他接管了姐妹會的育種計劃。我相信我的祖母已經跟你說過,貝尼·傑瑟裏特一直夢想培育出一位具有無窮力量的男性聖母……”

“你是說我們隻是……”

“不能說隻是,”她抓住他的手臂,親密地捏了捏,“他將指派很多重要任務給我們兩個,但不會是在我們需要照顧孩子的時候。”

“你的年齡還太小。”法拉肯說道,掙脫了他的手臂。

“不要再犯這種錯誤了。”她以冰冷的語氣說道。

傑西卡和泰卡尼克一起走上前來。

“泰卡告訴我戰爭已經擴展到了外星球,”傑西卡說道,“巴力克星的中央寺廟已經被包圍了。”

法拉肯體會著她那種平靜的語氣。他昨晚已經與泰卡尼克一起分析了那份戰報。帝國內部正燃燒著叛亂的野火。當然,它能夠被撲滅,但是等待著雷托的可能是個破爛的帝國。

“斯第爾格來了,”甘尼瑪說道,“他們一直在等他。”她再次抓住法拉肯的手臂。弗雷曼老耐布從遠處那扇門外走了進來,身邊陪伴著兩個過去時代的敢死隊隊員。他們都穿著正式的喪服:黑色長袍,鑲著白色的滾邊,頭上紮著黃色的束發帶。他們沉穩地向這邊走來,斯第爾格的注意力集中在傑西卡身上。他停在她麵前,鄭重地點了點頭。

“你仍然在為鄧肯·艾達荷之死擔心。”傑西卡說道。她不喜歡她的老朋友表現出的謹慎。

“聖母。”他說道。

這就是他的意圖!傑西卡想著,如此正式,一切都遵照弗雷曼人的禮儀。血跡難道就這麽難以擦去嗎?

她說道:“按照我們的觀點,你隻是做了鄧肯指派給你的任務。有人將生命獻給厄崔迪家族,這已經不止一次了。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斯第爾?你也曾不止一次準備獻出你的生命。為什麽?是因為你知道厄崔迪家族將給你什麽樣的回報嗎?”

“我很高興你沒有尋找借口報複我,”他說道,“但是我有些事必須和你的孫子談一談。這些事可能會永遠地把我們和你們分開。”

“你是說泰布不會效忠於他?”甘尼瑪問道。

“我的意思是我現在還不想下判斷,”他冷冷地盯著甘尼瑪,“我不喜歡我的弗雷曼人現在的這個樣子。”他咆哮道,“我們要回歸古老的方式,如果有必要的話,和你們分開。”

“我不相信!”

“一百年之內,”甘尼瑪說道,“世上隻會剩下不到五十條沙蟲,而且還是生活在精心維護的保護地內的病蟲。它們產生的香料隻供應給宇航公會,至於價格嘛……”她搖了搖頭,“我看到了雷托定下的數字。他走遍了這顆行星。他知道情況。”

“這是讓弗雷曼人成為奴隸的又一個把戲嗎?”

“你當過我的奴隸嗎?”甘尼瑪問道。

斯第爾格咆哮了一聲。不管他說什麽或做什麽,這對雙胞胎總有辦法讓人覺得是他的錯。

“昨晚他和我說了金色通道,”斯第爾格脫口而出,“我不喜歡!”

“這就奇怪了,”甘尼瑪瞥了祖母一眼,“帝國內大多數人都對那個前景表示歡迎。”

“它會毀了我們所有人。”斯第爾格嘟囔道。

“但是所有人都盼望著金色年代,”甘尼瑪說道,“難道不是嗎,祖母?”

“所有人。”傑西卡讚同地說。

“他們盼望強大的帝國,雷托能滿足他們的願望。”甘尼瑪說道,“他們盼望和平、豐厚的收成、繁榮的貿易、平等的地位——除了和金色君主相比之外。”

“對於弗雷曼人來說,這一切意味著滅亡!”斯第爾格抗議道。

“你怎麽能這麽說呢?難道我們不再需要士兵和勇敢的鬥士來撫平偶爾的小麻煩嗎?斯第爾,你和泰卡的那些勇敢的人將受命去完成這些使命。”斯第爾格看著薩多卡指揮官,兩人之間碰撞出了一陣奇特的理解的火花。

“還有,雷托將控製香料。”傑西卡提醒他們。

“他將完全控製它。”甘尼瑪說道。

憑借傑西卡教給他的理解力,法拉肯聽出甘尼瑪和她的祖母在演著一場事先排練好的戲。

“和平將持續下去,”甘尼瑪說道,“關於戰爭的記憶將消失。雷托將率領人類在美好的花園中至少前進四千年。”

泰卡尼克困惑地看著法拉肯,清了清嗓子。

“什麽事,泰卡?”法拉肯問道。

“我想私下跟你談談,王子。”

法拉肯笑了,他知道泰卡尼克那個軍人的腦袋中會有什麽樣的問題,他也知道現場至少還有兩個人也猜出了他的問題。“我不會出售薩多卡。”法拉肯說道。

“沒有必要。”甘尼瑪說道。

“你聽從了這個孩子的話?”泰卡尼克問道,他已經憤怒了。那個老耐布清楚這個陰謀將引發什麽樣的問題,但是其他人卻對此一無所知。

甘尼瑪冷笑一聲:“告訴他,法拉肯。”

法拉肯歎了口氣。他很容易在不經意間忘記這個不是孩子的孩子的奇特性。他能想象得到,如果要和她生活一輩子,他的每次親昵舉動的背後都會暗藏著一絲不情願。這不是個令人愉快的前景,但是他已經意識到它是無法避免的。完全控製日益減少的香料供應!沒有香料,任何東西都無法在宇宙中移動。

“但是……”

“我說了,以後!”他第一次對泰卡尼克使用了音言,看到那個人奇怪地眨了眨眼睛,然後陷入了沉默。

傑西卡的嘴角浮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他在同一句話中既提到了和平,也提到了死亡。”斯第爾格嘟囔道,“金色通道!”

甘尼瑪說道:“他將率領人們經過死亡的洗禮,來到生命茂盛的自由之中!他談到死亡,因為那是必須的,斯第爾。它能製造一種緊張感,讓活著的人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當他的帝國倒塌……是的,它會倒塌的。你以為現在就是克托裏茲克,但是克拉裏茲克尚未到來。當它到來時,人類將重新刷新他們的記憶,記住活著究竟意味著什麽。隻要有人還活著,這個記憶就不會消失。我們將再次經曆嚴酷的考驗,斯第爾。我們將通過這次考驗。我們總是能在廢墟中站立起來。總是。”

聽到她的話後,法拉肯終於理解了剛才她所說的雷托在奔跑是什麽意思。他不再是人類。

斯第爾格還是沒有被說服。“沒有沙蟲了。”他咆哮道。

“哦,沙蟲們會回來的。”甘尼瑪向他保證,“所有沙蟲將在兩百年內滅絕。但在這之後,它們還會回來的。”

“怎麽會……”斯第爾格咽下了後半句話。

法拉肯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覺醒。他在甘尼瑪開口之前就知道了她要說什麽。

“宇航公會能勉強撐過那些供應不足的年份,靠他們和我們的庫存。”甘尼瑪說道,“但在克拉裏茲克之後,將會有大量的香料。在我的哥哥走入沙漠之後,沙蟲將回歸厄拉科斯。”

和許多其他宗教一樣,穆阿迪布的宗教也蛻化成了巫術。他們需要的是一位活著的上帝,然而他們卻沒能擁有,直到穆阿迪布的兒子成為上帝。

——摘自呂洞賓的話

(他是岩洞的客人)

雷托坐在獅子皇座上,接受來自各部落的效忠。甘尼瑪站在他身旁低一個台階的地方。大廳裏的儀式已經進行了好幾個小時。一個接一個的弗雷曼部落代表團和耐布在他眼前經過。每個代表團都帶來了禮物,獻給萬能上帝的禮物。這位擁有可怕力量的上帝答應賜予他們和平。

上個星期,他懾服了所有部落。他集中起所有部落的哈裏發,並在他們麵前做了一番表演。這些具有法官資格的人看著他走入火塘,又毫發未損地走了出來。他們在近處仔細觀察,雷托的皮膚上沒有留下任何疤痕。他命令他們拔刀向他進攻,牢不可破的皮膚蓋住他的臉,他們的進攻全部以失敗告終。向他身上潑濃酸也隻是讓他的皮膚上騰起一陣薄霧。他還當著他們的麵吃下毒藥,同時對他們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