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姐妹會將出生之前就有記憶的人稱為邪物,”傑西卡夫人說道,“這個稱謂後麵隱藏著一部漫長的苦難史。問題的根源在於體內的生命會產生分化,分化成良性的與惡性的。良性的會保持馴良,對人有益;但是惡性的會匯聚成一個強大的心智,想奪取活人的肉體和意識。奪取控製權的過程會持續很長時間,但它的跡象是相當明顯的。”

“你為什麽要放棄厄莉婭?”甘尼瑪問道。

“因為恐懼,我逃離了我所創造的東西,”傑西卡低聲說道,“我放棄了。我內心的負擔在於……或許我放棄得太早了。”

“什麽意思?”

“我還無法作出解釋,但是……或許……不!我不會給你虛假的希望。人類的神話早就描述過邪物的引誘。它被稱作很多東西,但最常用的稱呼是‘魔道’。你在邪念中迷失了自我,邪惡將引誘你進入惡之地。”

“雷托……害怕香料。”甘尼瑪說道。他倆麵臨著多麽巨大的威脅啊。

“很明智。”傑西卡是這麽說的。她也隻能說這麽多了。

但是甘尼瑪已經曆過體內記憶的噴發,隱約看到了內心世界,而且不斷徒勞地背誦貝尼·傑瑟裏特應對恐懼的禱詞。發生在厄莉婭身上的事得到了解釋,但這並不能減輕她的恐懼。但貝尼·傑瑟裏特積累的經驗指出了一條可能的生路。探索內心時,甘尼瑪寄希望於默哈拉,她的親切夥伴,希望它能保護她。

她站在落日餘暉照耀下的皇宮空中花園,回想著那次體驗。她立即感覺到了她母親的記憶形象。契尼站在那兒,像一個鬼魂,站在甘尼瑪與遠處懸崖之間。

“一旦進來,你將品嚐到紮曲姆之果——來自地獄的食品。”契尼說道,“關上這扇門,我的女兒,隻有這樣,你才能得到安全。”

內心的喧囂在契尼的形象旁升騰而起,甘尼瑪逃離了,讓自己沉浸於姐妹會的信條。之所以這麽做,與其說是信任這些信條,還不如說是絕望中的無奈之舉。她默念著這些信條,發出耳語般的聲音。

“宗教是孩子對成人的效法。宗教誕生於神話,而神話是人類對宇宙的猜測。宗教的另一個基礎是人們在追逐權力的過程中的言論。宗教就是這樣一個大雜燴,加上少許真正具有啟迪作用的思想。所有宗教都包括一條雖未明言卻至為根本的戒律:你們不應懷疑!但是,我們懷疑。我們當然要打破這條戒律,因為我們為自己製定的任務是解放想象力,利用想象力來觸發人類最深處的創造力。”

漸漸地,甘尼瑪的意識又恢複了秩序。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她知道自己暫時獲得的安寧是多麽脆弱。

隨後她回想起記憶中法拉肯的形象,那張陰鬱的年輕臉孔,還有他的濃眉和緊繃的嘴角。

仇恨令我強壯,她想,有了仇恨,我就可以抗拒厄莉婭那樣的命運了。

但是她仍在不住顫抖。在這種狀態下,她隻能思考一個問題:法拉肯在多大程度上像他的先輩,已逝的沙達姆四世。

“原來你在這兒!”

伊勒琅沿著欄杆從甘尼瑪右手邊走來,走路的姿勢看上去像個男的。甘尼瑪轉過頭去,想:她是沙達姆的女兒。

“你為什麽一定要一個人偷偷溜出去呢?”伊勒琅停在甘尼瑪麵前問道,憤怒地向下瞪著甘尼瑪。

甘尼瑪控製著自己,沒有反駁說她並不是一個人在這兒,衛兵們看著她上了天台。伊勒琅之所以憤怒是因為她們倆暴露在這兒,可能被遠程武器要了性命。

“你沒有穿蒸餾服。”甘尼瑪說道,“你知道,從前如果有人在戶外被抓到沒有穿蒸餾服,這個人會被立即處死。浪費水資源會威脅到整個部落的生存。”

“水!水!”伊勒琅喝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讓自己暴露在危險中。回到屋裏去。你給我們大家都添了麻煩。”

“這兒有什麽危險?”甘尼瑪問道,“斯第爾格已經清除了叛逆者,而且現在到處都有厄莉婭的衛兵。”

伊勒琅向上看著漸黑的天空。藍灰色的背景下,能看到星星在閃光。她又將注意力放回到甘尼瑪身上:“我不會和你爭論,我被派到這兒來通知你法拉肯已經接受了,但不知為什麽,他要求推遲訂婚儀式。”

“多長時間?”

“我們還不知道,還在談判中。但是鄧肯被送回來了。”

“我的祖母呢?”

“目前她選擇待在薩魯撒上。”

“有誰能怪她嗎?”甘尼瑪問道。

“全都是因為那次與厄莉婭的愚蠢的爭吵!”

“不要騙我,伊勒琅!那不是愚蠢的爭吵。我聽說了整個故事。”

“姐妹會的擔心……”

“是真的。”甘尼瑪說道,“好了,消息你已經傳到了。你打算借這個機會再來勸阻我一次嗎?”

“我已經放棄了。”

“你真的不應該騙我。”甘尼瑪說道。

“好吧!我會一直勸下去。這種事真能讓人發瘋。”伊勒琅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甘尼瑪麵前這麽容易急躁。一個貝尼·傑瑟裏特應該在任何時候都保持冷靜。她說道:“我擔心你麵臨的極度危險。你知道的。甘尼,甘尼……你是保羅的女兒。你怎麽能……”

“正因為我是他的女兒。”甘尼瑪說道,“我們厄崔迪人的祖先能一直追溯到阿伽門農,我們知道我們的血管裏流著什麽樣的鮮血。請絕對不要忘記這一點,我父親名義上的妻子。我們厄崔迪人有血淋淋的曆史,血還將繼續流下去。”

伊勒琅心不在焉地問:“誰是阿伽門農?”

“這足以證明你們那自負的貝尼·傑瑟裏特教育是多麽淺薄。”甘尼瑪說道,“我老是會忘記你的曆史知識是多麽貧乏。但是我,我的回憶能追溯到……”她打住了,最好別去打擾體內生命那易醒的睡眠。

“不管你記得什麽,”伊勒琅說道,“你肯定知道你選擇的道路是多麽危險……”

“我要殺了他!”甘尼瑪說道,“他欠我一條命。”

“我會盡可能地阻止你。”

“我們已經料到了。你不會有機會的。厄莉婭會派你前往南方的一個新城鎮,直到整件事情結束為止。”

伊勒琅沮喪地搖了搖頭:“甘尼,我發誓我將在一切危險前盡力保護你。如果有必要,我將獻出自己的生命。如果你以為我會在哪個偏僻城市打發時間,眼看著你……”

“別忘了,”甘尼瑪輕聲說道,“我們還有亡者蒸餾器。你總不至於能從亡者蒸餾器裏幹涉我們吧。”

伊勒琅的臉色變得慘白,一隻手捂住了嘴,一時間忘了她所有的訓練。隻有這種時候才能知道她有多麽關心甘尼瑪。在這種幾乎隻剩下動物式的恐懼的時刻,所有偽裝都會被拋棄,流露出最誠實的感情。感情的洪流讓她語不成聲:“甘尼,我並不為自己擔心。為了你,我可以投身於沙蟲口中。是的,我就是你剛才所稱呼的那樣,你父親名義上的妻子,但你就是我的孩子。我求你……”淚光在她的眼角閃動。

甘尼瑪也覺得喉嚨發緊,她強壓下衝動:“我們之間還有一個不同。你從來就不是一個弗雷曼人,而我是個純粹的弗雷曼人,這是分隔了你我的峽穀。厄莉婭知道這一點,不管她有多少不是之處,她知道這一點。”

“厄莉婭知道什麽,旁人是無法猜測的。”伊勒琅恨恨地說,“假如我不知道她是厄崔迪人,我會發誓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摧毀這個家族。”

你怎麽知道她仍舊是厄崔迪人呢?甘尼瑪想,不知道伊勒琅為什麽在這方麵如此眼拙。她是個貝尼·傑瑟裏特,還有誰比姐妹會更了解邪物的曆史呢?可她竟然想都沒想過這一點,更別說作出這種判斷了。厄莉婭肯定在這個可憐的女人身上施加了某種巫術。

甘尼瑪說道:“我欠你一個水債。為此,我會護衛你一生。但是你侄子的事已經定了,所以請你不要再多說了。”

伊勒琅的嘴唇仍然在顫抖,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真的愛你父親,”她耳語道,“在他死之前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或許他還沒死,”甘尼瑪說道,“那個傳教士……”

“甘尼!有時我真的不了解你。保羅會攻擊自己的家族嗎?”

甘尼瑪聳了聳肩,抬頭看著正在變黑的天空:“他可能會覺得挺有趣,攻擊……”

“你怎麽能說這種……”

“我不會嘲笑你。上帝知道我不會。”甘尼瑪說道,“但我不隻是父親的女兒,我是每一個向厄崔迪家族提供血脈的人。你不認為我是邪物,但我卻不知道還能有其他什麽詞來形容我。我是個出生前就有記憶的人。我知道我體內是什麽。”

“愚昧的迷信……”

“別這麽說!”甘尼瑪伸出一隻手,封住伊勒琅的嘴,“我是每一個貝尼·傑瑟裏特,包括我的祖母。我是夢寐以求的優生結果。但我還是其他許多東西。”她用右手的指甲在左手手掌上劃出一道血痕,“這是一具年輕的身體,但它的經驗……哦,上帝,伊勒琅!我的經驗!”她再次伸出手,伊勒琅靠近了她。“我知道所有我父親勘查過的未來。我擁有無數個生命的智慧,也有他們的無知……以及道德上的所有弱點。如果你想幫助我,伊勒琅,你首先必須學會了解我。”

伊勒琅本能地彎下腰,把甘尼瑪摟在自己的懷裏,摟得緊緊的,臉貼著臉。

不要讓我不得不殺了這個女人,甘尼瑪想,不要發生這種事。

當這個想法掠過她的腦海時,整個沙漠陷入了夜色。

一隻小鳥在呼喚你,

從它深紅色的喙裏。

它在泰布穴地鳴叫,僅僅一次,

接著你就去了喪原。

——摘自《獻給雷托的悼詞》

恍惚之中,雷托聽到一陣女人頭發上的水環發出的叮當聲。他順著小石室開著的門向外望去,隻見薩巴赫坐在那裏。半夢半醒之間,他覺得她現在這個樣子和他在幻象中見到的一模一樣。大多數比她小兩歲的弗雷曼女子都已經結婚了,沒結婚的也至少有了婚約。因此,她的家庭留下她肯定是為了某種特殊的用途……或是為了某個特殊的人。她是個健康適婚的女人……顯然如此。在幻象中,他的雙眼看到了她來自地球的祖先。她長著黑色的頭發和淺色的皮膚,深陷的眼窩使得她純藍的眼睛顯出一抹綠色,鼻子小巧,嘴唇豐滿,下巴消瘦。對他來說,她是個活生生的信號,表明迦科魯圖知道貝尼·傑瑟裏特的計劃,至少有所懷疑。姐妹會希望他和他妹妹結婚,讓這個殘暴的帝國持續下去。難道迦科魯圖的人想用薩巴赫阻止這樣的婚姻?

他的抓捕者知道這個計劃,他們是怎麽知道的?他們無法看到他所看到的預知幻象。他們沒有跟隨他前往未來的時空。反複出現的幻象顯示薩巴赫是他的,而且僅僅屬於他一個人。

薩巴赫頭發上的水環再次發出了叮當聲,聲音激發了他的幻象。他現在正騎在一條大沙蟲上,乘客們頭發上的水環叮當作響,為他們的旅途帶來了節奏感。不,不對……他現在身處迦科魯圖的小石室內,正進行著最危險的旅程:時而脫離感官所能感知的真實世界,時而又重返這個世界。

她在那兒幹嗎?頭發上水環還時不時地發出叮當聲?哦,是的,她在調配著香料,他們就是用它困住了他:往食品中添加香料萃取物,讓他一半身處現實世界,一半神遊於世界之外,直到要麽他就此死去,要麽他祖母的計劃成功為止。每次當他覺得自己已經贏了時,他們總是會再來一次。傑西卡夫人是對的——那隻老母狗!這是什麽樣的經曆啊!打開體內所有生命的全部回憶並沒有用處,除非他能組織好所有的記憶數據,並能根據自己的意誌來決定該回憶什麽。那些生命是無序的原材料。他們中的任何人都能侵占他。迦科魯圖的人將大量香料用於他身上,這是一場不得不進行下去的賭博。

哥尼在等著我顯示出某種跡象,但是我拒絕表露出來。這場試驗還要進行多長時間?

他盯著門外的薩巴赫。她把兜帽拋在腦後,露出了鬢角處的部落文身。雷托沒能一下子認出那個文身,隨後才意識到自己身處的環境。是的,迦科魯圖仍然存在。

雷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恨自己的祖母,還是要感謝她。她想讓他能夠清醒地意識、分析自己的本能。但本能隻是人類這一物種的群體記憶,能告訴人們如何應對危機。來自體內其他生命的直接記憶能教給他的東西遠比本能更多。他已經將他們的記憶整理完畢,而且看到了將自己的內心**給哥尼將帶來的危險。但在納穆瑞麵前,他無法掩飾。納穆瑞是另外一個問題。

薩巴赫走進小石室,手裏拿著個小碗。他欣賞地看著門外的燈光投射在她身後,在她頭發邊緣形成了一道彩虹。她輕柔地抬起他的頭,開始喂他吃小碗裏的東西。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麽虛弱。他沒有拒絕,而是讓自己的思緒重又開始漫遊。他想起與哥尼和納穆瑞的那次會麵。他們相信了他!納穆瑞比哥尼相信的程度更深,但即便是哥尼也無法否認他的意識所看到的行星的未來。

薩巴赫用長袍的衣角擦了擦他的嘴。

哦,薩巴赫,他想著,回憶起了那些使他的內心充滿痛苦的幻象。許多個夜晚,我在露天的水麵旁做夢,聽著風從我的頭頂刮過。許多個夜晚,我的肉身躺在了岩洞旁,夢到了炎炎夏日中的薩巴赫。我看到了她正在儲藏那些在紅熱的塑鋼片上烤熟的香料麵包。我看到了引水渠中清澈的水麵,寧靜,波光粼粼,而我的心中卻有沙暴在肆虐。她喝著咖啡,吃著甜點。她的牙齒在陰影中閃閃發亮。我看到她把我的水環編入她的頭發。她胸部散發的琥珀香氣飄入了我內心最深處。她的存在壓迫和折磨著我。

來自體內記憶的壓力爆發了。他試圖抵抗,但它還是爆發了。他感覺到了纏繞在一起的身體、**的聲音、嘴唇、呼吸、潮濕的呼吸、舌頭。他幻象中的某處,有著炭色的、螺旋的形體。它進入他腦海的時候,他感受到了它的律動。有個聲音在他頭顱中回響著:“請你……請你……請你……請你……”他感到下身在膨脹,嘴巴大張,進入了一種癲狂的狀態。接著是一聲歎息,一陣盤桓不去的**般的甜美,一次徹底的崩塌。

哦,讓這一切變成現實吧。如果實現,那該多好啊!

“薩巴赫,”他喃喃自語道,“哦,我的薩巴赫。”

雷托深深地陷入了入定的作用。薩巴赫帶著碗離開了。她在門口停了一下,對納穆瑞說道:“他又叫我的名字了。”

“回去和他待在一起,”納穆瑞說道,“我必須找哈萊克討論一下這個事情。”

薩巴赫把碗放在門口,轉身回到石室內。她坐在小床旁,看著陰影中雷托那張臉。

他睜開雙眼,伸出一隻手,碰了碰她的臉頰。他開始和她說話,告訴她她在幻象世界中的樣子。

他說話時,她把他的手握在手心。他的樣子是多麽甜美……多麽甜美啊——她倒在**,枕著他的手。她睡著了,沒有意識到他抽開了手。雷托坐了起來,感覺身體極度虛弱。香料和它引發的幻象吸幹了他的精力。他搜尋著自己的每個細胞,聚起所有殘餘的力量。隨後,他爬下了床,沒有驚擾薩巴赫。他不得不離開,但他知道自己走不了多遠。他慢慢地穿上蒸餾服,套上長袍,沿著通道溜到外麵。那兒有幾個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他們知道他,但他的事不歸他們管:納穆瑞和哈萊克應該知道他在幹什麽,再說薩巴赫就在附近。

他找到了一條他需要的小路,鼓起勇氣,沿著它走了下去。

在他身後,薩巴赫正在熟睡,直到哈萊克回來把她弄醒。

她坐了起來,抹了抹眼睛,看到了空****的小床,還看到自己的叔叔站在哈萊克身後,憤怒寫在他們的臉上。

她的表情提出問題,納穆瑞回答道:“是的,他溜了。”

“你怎麽能讓他逃走?”哈萊克憤怒地喝道,“怎麽可能?”

“有人看見他向著低處的出口去了。”納穆瑞說道,聲音出奇地平靜。

薩巴赫在他們麵前害怕地蜷縮成一團,漸漸想起了剛才的事。

“他怎麽逃走的?”哈萊克問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現在是晚上,再說他很虛弱。”納穆瑞說道,“他走不遠的。”

哈萊克轉身看著他:“你想要這個男孩死嗎?”

“這麽做不會讓我難過。”

哈萊克再次麵對薩巴赫:“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他碰了碰我的臉頰。他一直在說他的幻象……說我們在一起。”她低頭看著空空的床,“他讓我睡著了。他對我使了魔法。”

哈萊克瞥了納穆瑞一眼:“他會不會藏在這裏的什麽地方?”

“如果藏在穴地裏,我會找到他的。但他朝出口去了,他在外麵。”

“魔法。”薩巴赫低聲道。

“沒有魔法,”納穆瑞說道,“他把她催眠了。我也曾經幾乎著了他的道,還記得嗎?當時我還說我是他的朋友。”

“他非常虛弱。”哈萊克說道。

“那隻是他的身體,”納穆瑞說道,“但是他走不遠。我弄壞了他蒸餾服的足踝泵。就算我們找不到他,他也會被渴死。”

哈萊克幾乎要轉過身來給納穆瑞一拳,但他強忍著沒有動。傑西卡警告過他,納穆瑞可能會殺了那個男孩。上帝啊!他們走上了一條什麽道路,厄崔迪人對付厄崔迪人!他說道:“有沒有可能他隻是在入定的作用下夢遊?”

“有什麽分別?”納穆瑞問道,“如果他逃走,他必須死。”

“天一亮我們就開始搜尋。”哈萊克說道,“他有沒有帶弗雷曼救生包?”

“大門的水汽密封口後總是放著幾個,”納穆瑞說道,“他要不拿一個的話就太傻了。我向來不認為他是個傻子。”

“那麽,給我們的朋友傳個信息吧。”哈萊克說道,“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麽。”

“今晚傳不了信息,”納穆瑞說道,“馬上要起沙暴了。部落跟蹤它已經三天了,今天午夜它將經過這裏。通信已經中斷。這兒的衛星信號兩個小時前就消失了。”

哈萊克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如果那個男孩碰到了沙暴,他肯定會死在外麵。沙暴會把他的肉從骨頭上啃下來,並把他的骨頭擠成碎片。計劃中的假死會變成真正的死亡。他用拳頭擊打著另一隻手的掌心。沙暴會把他們困在穴地內,他們甚至無法展開搜尋。而且沙暴的靜電已經切斷了穴地與外界的通信。

“蝙蝠。”他說。可以把信息記錄在蝙蝠的聲音裏,讓它飛出去傳遞警告。

納穆瑞搖了搖頭:“蝙蝠無法在沙暴中飛行。別指望了,它們比我們更敏感。它們會躲在懸崖下,直到沙暴過去。最好等衛星信號重新連接上,然後我們才能試著去找他的遺體。”

“如果他帶上了弗雷曼救生包,把自己埋在沙子裏,他就不會死。”薩巴赫說道。哈萊克轉了個身,暗自咒罵著離開那兩人。

和平需要解決方案,但是我們從來沒有過真正有活力的方案,我們隻是在不斷地朝那個方向努力。此外,一個既定方案,從它的定義就可以看出,是一個死方案。和平的問題在於它傾向於懲罰錯誤,而不是獎勵創造性。

——摘自哈克·艾爾-艾達的

《我父親的語錄:經過整理的穆阿迪布記錄》

“她在訓練他?她在訓練法拉肯?”

厄莉婭盯著鄧肯·艾達荷,目光中帶有明顯的憤怒和懷疑。就在不久前,宇航公會的飛船進入了厄拉科斯的軌道。一個小時後,飛船把鄧肯·艾達荷放到了厄拉科斯,沒有發出任何通報就降落了。幾分鍾後,撲翼飛機把他帶到了皇宮頂上。接到他即將到達的報告後,厄莉婭一直在那兒等著他。她身後站著一列衛兵,整個會麵過程顯得冷冰冰的,十分正式。之後,他倆回到她在皇宮北翼的房間內。他報告了事件的全過程,真實、準確,用門泰特的方式強調了每個細節。

“她已經失去了理智。”厄莉婭說道。

他把她的評論當作了一個向門泰特提出的問題:“所有跡象表明她仍然保持著心理平衡,應該說她的心智健康表現在……”

“住嘴!”厄莉婭喝道,“她到底在想什麽?”

艾達荷知道,隻有進行冷靜的門泰特計算,他才能控製自己現在的情緒。他說道:“據我的計算,她在考慮她孫女的婚約。”他小心地控製著自己不流露出任何表情,以掩蓋內心不斷升騰的悲痛。厄莉婭不在這兒。厄莉婭已經死了。有時,他會在自己的意識中保留一個原來的厄莉婭,他創造了這個厄莉婭來滿足自己的需要。但是,門泰特無法長時間生活在自我欺騙中。這個戴著人類麵具的家夥已經入了魔道,魔鬼般邪惡的心靈正驅使著她。他有一對金屬眼,眼珠裏還有無數個複眼,他可以隨意地在視野中再現許多個原來的厄莉婭。但隻要他把這些影像結合成一個,過去的厄莉婭就全都消失了。她的形象變成了邪物,她的肉體隻是一具外殼,下麵是無數咆哮的生命。

“甘尼瑪在哪兒?”他問道。

她隨意地打發了這個問題:“我讓她和伊勒琅一起待在斯第爾格那兒。”

待在那個保持中立的地方,他想,最近又有一輪和反叛部落的談判,她的勢力正在縮減,她還不知道談判會有什麽結果……是這樣嗎?還有別的原因嗎?斯第爾格投靠她了嗎?

“婚約。”厄莉婭若有所思地說道,“科瑞諾家族的情況如何?”

“薩魯撒周圍聚集了一大堆遠親家族,都在為法拉肯效勞,希望在他重掌大權以後得到一點好處。”

“她竟然以貝尼·傑瑟裏特的方式訓練他……”

“對於甘尼瑪的丈夫來說,這種訓練難道不合適嗎?”

厄莉婭想起甘尼瑪的報複心,暗自笑了笑。就讓法拉肯被訓練吧。傑西卡訓練的是一具屍體。所有問題都可以得到解決。

“我必須好好想想這個問題。”她說道,“你怎麽不說話,鄧肯?”

“我在等你的問話。”

“我明白了。我當時真的非常生氣,你竟然把她交給了法拉肯!”

“你命令過我,綁架必須看上去像真的一樣。”

“我被迫向公眾宣布,說你們兩人被俘了。”她說道。

“我是執行你的命令。”

“有些時候你太機械了,鄧肯。你差點嚇死我了。”

“傑西卡夫人不會有事。”他說道,“為了甘尼瑪的事,我們應當感謝她……”

“萬分感謝。”她同意道。她暗想:不能再信任他了。他那該死的對厄崔迪家族的忠誠!我必須找個理由把他支走……除掉他。當然,必須像是一次事故。

她碰了碰他的臉頰。

艾達荷強迫自己接受了她的親昵行為,並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

“鄧肯,鄧肯,太讓人傷心了,”她說道,“我不能把你留在我身邊。發生了太多的事,而我能信任的人又這麽少。”

他鬆開她的手,等待著。

“我被迫把甘尼瑪送到了泰布穴地,”她說道,“這兒的局勢很不穩定。來自半開化的弗雷曼人的襲擊者破壞了卡加盆地的引水渠,把水都放到了沙漠裏。厄拉奇恩的供水量嚴重不足,盆地內的沙鮭還在吸收著殘餘的水分。我們正在想辦法對付,但進展不順利。”

他已經注意到皇宮內幾乎看不到厄莉婭的女衛兵。他想:沙漠深處的遊擊隊會不斷嚐試刺殺厄莉婭。她難道不知道嗎?

“泰布仍然是中立區,”她說道,“談判就在那兒進行。賈維德帶著教會代表駐紮在那兒,但我希望你能去泰布監視他們,特別是伊勒琅。”

“她是科瑞諾人。”他同意道。

但他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來了,她其實是要除掉自己。對他來說,這個披著厄莉婭外表的生物變得越來越透明了。

她揮了揮手:“走吧,鄧肯,趁我還沒心軟,想把你留在身邊。我已經開始想你了……”

“我也想你。”他說道,並讓內心所有的痛苦都流露在語言中。

她盯著他,被他的悲痛嚇了一跳,隨後她開口說道:“為了我,鄧肯,走吧。”接著她暗自想:對你來說就太糟了,鄧肯。她再次開口道:“茲亞仁卡會帶你前往泰布。我們這兒也需要撲翼飛機,不能交給你。”

她那個受寵的女衛兵,他想,我得提防那個人。

“我明白。”他說道,再次抓住她的手吻了一下。他盯著曾經是厄莉婭的可愛的肉體。他不敢看著她的臉。當他轉身離開時,她臉上那一雙不知屬於誰的眼睛盯著他的後背。

他爬上皇宮頂上的平台,開始研究剛才沒來得及考慮的問題。與厄莉婭會麵時,他一直保持著極端的門泰特狀態,讀取著各種各樣的數據。他等在撲翼飛機旁,眼睛注視著南方。想象力帶著他的目光越過了屏蔽場城牆,看到了泰布穴地。為什麽是茲亞仁卡帶我去泰布?駕駛撲翼飛機返回是個微不足道的任務。為什麽她還不來?茲亞仁卡是在受領什麽特別任務嗎?

艾達荷瞥了警惕的衛兵一眼,爬上撲翼飛機駕駛員的座位。他向外探出身子說道:“告訴厄莉婭,我會叫斯第爾格的人盡快把撲翼飛機送回來。”

沒等衛兵作出反應,他關上艙門,啟動了撲翼飛機。衛兵站在那兒,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誰敢阻撓厄莉婭的丈夫呢?在她下定決心該怎麽辦之前,他已經把撲翼飛機飛上了天。

現在,孤身一人待在撲翼飛機內,他讓自己的悲痛化為時斷時續的哽咽。他們永遠地分開了。從他的特萊拉眼睛中流出了淚水。

但是,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他意識到了這一點,並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計算著目前的情況。駕駛撲翼飛機也需要他集中注意力。飛行時的力反饋帶給他些許寬慰,他控製住了自己。

甘尼瑪和斯第爾格又在一起了。還有伊勒琅。

為什麽她要茲亞仁卡陪伴他前往泰布?他把這個問題納入了門泰特思考,思考的結果令他寒意頓生。路上的事故會要了我的命。

這個供奉著領袖頭顱的岩石神殿內沒有祈禱者。它成了荒涼的墓地。隻有風能聽到此地的聲音。夜行動物的叫聲和兩個月亮劃過的軌跡都述說著他的時代已結束。不再有祈禱者前來,他們已忘卻了這個紀念日。從山上下來的小路是多麽荒涼啊。

——摘自某位佚名厄崔迪公爵神殿內鐫刻的詩句

在雷托看來,這個想法看似簡單,但深處卻隱藏著欺騙:拋開幻象,去做那些沒有在幻象中顯現的事。他深知這其中的陷阱,那些通向宿命未來的線頭看似隨意地互相纏繞著,但一旦你握住其中的一根,其餘的線頭很快便會將你緊緊包圍。好在他已經理清了這些線頭。他正在逃離迦科魯圖。必須首先剪斷的就是連接薩巴赫的線頭。

在最後一縷日光下,他匍匐在守衛著迦科魯圖的岩壁的東緣下。弗雷曼救生包裏有能量片和食物。他等待著重新積聚起自己的力量。在他西麵是阿茲拉卡——一個石膏平原——在沙蟲出現前,那裏曾經是一片露天的水域。東麵地平線之外是貝尼·什克,一片分散的新居民區,不斷蠶食著沙漠,當然從這兒是看不到它的。南方是坦則奧福特,恐怖之地:三百八十公裏長的荒原,其中點綴著被植被固化的沙丘,沙丘上的捕風器為植被提供水分。生態變革的工作正改變著厄拉科斯的地貌。空運過來的工作隊定期維護那裏的植被,但誰也不可能在那兒待上很久。

我要去南方,他告訴自己,哥尼猜得到我會這麽做,但現在這個時刻還不適合去做別人意料不到的事。

天很快就要黑了,馬上就可以離開這個暫時的藏身之所。他盯著南方的天際。那兒的地平線上躁動著褐色的空氣,如同煙霧般彌漫開來,空氣中的沙塵就像一條火線似的四處奔襲——是沙暴。沙暴的中心升騰在大沙漠上空,像一條探頭探腦的沙蟲。足足一分鍾,他觀察著沙暴中心,注意到它既不往右邊去,也不往左邊來。一條古老的弗雷曼諺語一下子閃現在他的腦海:如果沙暴的中心沒有偏移,隻能說明你正好擋在它的道上。

沙暴改變了他的安排。

他回頭向左方泰布穴地的方向注視了一會兒,感受著沙漠的傍晚呈現出的具有欺騙性的寧靜。他又看了看點綴著風蝕小圓石的白色石膏平原,體會著與世隔絕的荒涼。石膏平原亮閃閃的白色表麵倒映著沙塵雲,顯得那麽虛幻。在任何幻象中,他都沒有看到自己從一場大沙暴中逃生,也沒有看到自己被深埋於沙中窒息而死。他隻有一個在風中翻滾的幻象……那個幻象可能就要發生了。

沙暴就在那兒,範圍覆蓋了好幾個緯度,把它所經之處的世界都置於自己的**威之下。可以去那兒冒冒險。弗雷曼人中流傳著一些古老的故事,當然總是來源於朋友的朋友,說人可以找一條筋疲力盡的沙蟲,用造物主矛鉤插入它最寬的那幾節身體中的一節,將它定在地麵,讓它不能動彈,然後人站在沙蟲下風的遮蔽區內,用這種辦法從沙暴中逃生。勇敢和冒進的分界線**著他。那個沙暴最早也要在午夜才能抵達這兒。還有時間。在這兒能截斷多少條線頭呢?所有的,甚至包括最後一根?

哥尼能猜到我會去南方,但他沒有料到沙暴。

他朝南方看去,想尋找一條道路。他看到一條深深的峽穀,蜿蜒切入迦科魯圖的岩壁中。他看到沙塵在峽穀內盤旋,如同鬼魅起舞。沙塵傲慢地沙沙作響飛進沙漠,像流水一般。他背上弗雷曼救生包,沿著通向峽穀的道路走去,忍受著嘴裏的幹渴。盡管天還沒有黑到別人看不到他的程度,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和時間賽跑。

他到達峽穀入口時,沙漠中的黑夜迅速降臨了。月光照耀著他前往坦則奧福特。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所有體內生命的恐懼都作用在他身上。他感到自己正在陷入“華內-納”,弗雷曼人以此來稱呼最大的沙暴,意思是“大地的亡者蒸餾器”。但是,無論會發生什麽,都是他的預知幻象沒有顯示的。踏出的每一步都讓他漸漸遠離由香料引發的幻象,每一步都讓他的自我意識得以逐漸伸展。踏出數百步之後,他慢慢又建立了與真實內心之間無聲的溝通。

無論如何,父親,我來找你了。

四周的岩石上有鳥,他看不見它們,但它們發出的低叫聲暴露了自己。他傾聽著鳥叫聲的回音,前進在漆黑的路上——這是弗雷曼人的生活智慧。經過地縫時,他時時留意,看有沒有凶惡的綠眼睛,野獸通常會躲在縫中,以躲避即將到來的沙暴。

他走出了峽穀,來到沙漠。沙子仿佛有了生命,在他腳底下呼吸移動,告訴他地下發生的劇變。他回頭看著月光籠罩下的迦科魯圖火山錐。那裏的整個岩壁都是變質岩,是受到地殼的壓力而形成的。他插好了召喚沙蟲的沙槌。當沙槌開始敲擊沙地時,他占據好了位置,靜靜地聽著,觀察著。他的右手不自覺地摸索著藏在長袍內代表厄崔迪家族的璽戒。哥尼發現了這個璽戒,但沒有收繳。看到保羅的戒指時,他有什麽想法?

父親,我快來了。

沙蟲從南方來。它扭轉著身子,避免碰到岩壁。它並不像他希望的那麽大,但已經沒有時間了。他調整著自己的前進路線,在它身上插入造物主矛鉤,在它衝向沙槌所激起的沙塵中迅速攀上它鱗狀的表麵。在矛鉤的作用下,沙蟲聽話地轉了個彎。旅途中的風開始掀動他的衣襟。他將目光鎖定在南方那片被沙塵掩蓋的昏暗星空,駕馭著沙蟲向前馳去。

徑直衝向沙暴。

借著一號月亮的月光,雷托目測著沙暴的高度,計算它到來的時間——肯定在天亮之前。沙暴正在擴張,積聚著更多的能量,為爆發作準備。生態變革工作隊在那裏做了不少工作,行星仿佛在有意進行憤怒的反擊。隨著工作的深入,行星的憤怒也越來越可怕。

整個晚上,他一直驅策沙蟲往南行進,他能感到腳下沙蟲體內儲存的香料正在轉變成能量。時不時地,他能感覺到這頭野獸想逃向西方——它整個晚上都在竭力這麽做,可能是因為它體內固有的領地意識,也可能是想躲避即將到來的沙暴。沙蟲通過鑽入地下來躲避沙暴,但它卻因為身上插著矛鉤而無法下潛。

天剛亮,沙暴來了。沙漠上空的晨曦一個接一個地照亮了沙丘。剛開始,撲麵的沙塵使他不得不拉下了防護罩。在越來越濃的沙塵中,沙漠變成了一幅沒有輪廓的棕色圖畫。隨後,沙子開始切割他的臉頰,刺痛他的眼瞼。他感覺著舌頭上粗糙的沙子。該下決心了。他應該冒險嚐試那個古老傳說中的方法嗎?用矛鉤定住已筋疲力盡的沙蟲?隻一刹那間,他便拋棄了這個想法。他走向沙蟲的尾部,鬆開矛鉤。幾乎無法動彈的沙蟲開始潛入地下,它體內排放的熱量在他身後形成了一股熱旋風。弗雷曼孩子從最早聽到的故事中就已經知道了沙蟲尾部的危險性。沙蟲相當於一座氧氣工廠,它們行進的沿途會擦出一排火焰。

沙子開始抽打著他的腳麵。雷托鬆開矛鉤,向旁邊跳了一大步,躲避沙蟲尾部的火焰。現在,一切都取決於能否鑽入沙中,沙蟲剛剛把這地方的沙地弄鬆。

雷托左手抓住靜電壓力器,開始向沙地深處挖去。他知道沙蟲太累了,顧不上回頭把他吞進血盆大口中。左手挖沙的同時,他的右手從弗雷曼救生包中取出蒸餾帳篷,並做好了充氣準備。整個過程在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內完成:他在一座沙丘的背風處挖出了個沙窩,並把帳篷靠在堅實的沙壁上。他給帳篷充了氣,爬了進去。在密封帳篷口之前,他伸出手摸到了壓力器,並反轉了它的工作方向。沙子開始沿著帳篷滑下。在他密封好帳篷口之前,幾粒沙礫滑進了帳篷。

現在,他必須以更快的速度工作。不會有通氣孔通到這個地方,給他提供呼吸的空氣。這是個超大的沙暴,幾乎沒有人能從它手裏逃命。它會在這地方蓋上成噸的沙子。隻有蒸餾帳篷柔軟的泡泡和堅實的外骨架能夠保護他。

雷托平躺在帳篷裏,雙手合在胸前,讓自己進入龜息狀態。在這種狀態下,他的肺一小時內隻工作一次。這麽做的同時,他失去了對未來的掌控。沙暴會過去,如果它沒有掀開這個脆弱的沙窩,他有可能醒來……或者他會進入地府,永遠長眠下去。不管發生了什麽,他知道他必須剪斷所有的線頭,一根接著一根,到最後隻剩下金色通道。要麽他能醒來,要麽他放棄作為帝國繼承人的權利。他不願繼續生活在謊言中——那個可怕的帝國,叫囂著將他的父親扭曲為神話。如果教士再呼喊那種諸如“他的晶牙匕將溶解魔鬼”之類的廢話,他將不會繼續保持沉默。

帶著堅定的信念,雷托的意識滑入了無盡的“道”之網中。

在任何行星係統中,顯然都存在著某種最主要的影響力,通常表現為將地球的生命引入新發現的行星。在所有這些活動中,生活於相似環境中的生命發展出了極其相似的適應新環境的形式。這裏所說的形式遠不隻生命的外表,它能將生存下來的物種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人類渴求這種互相依賴的秩序和有序環境,這是一種深刻的必需。然而,這種渴求也可以用在保守的用途上,即維持現狀,拒絕變革。事實證明,對整個社會結構而言,這一點最具摧毀力。

“我的兒子並不是真正看到了未來。他看到的是創造的過程,以及它與現實之間的聯係。”傑西卡說道。她的語氣很輕快,沒有顯示出要草草跳過這個話題的意思。她知道,一旦躲在暗處的觀察者意識到她在幹什麽,他們會飛快地跳出來阻止她。

法拉肯坐在地板上,午後的陽光從他身後的窗戶裏照射進來,照亮了地板的一角。傑西卡站在法拉肯對麵的牆邊,從這兒剛好能看到花園中那棵樹的頂部。在她麵前的是一個新的法拉肯:更瘦,也更強壯。幾個月的訓練使他產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他看著她時,眼睛裏閃著光。

“他看到了現存的力量繼續發展下去的前景,這些前景必將變成現實,除非能夠事先分散那些力量。”傑西卡說道,“他采取了行動,分散了現在的力量。他不能傷害那些追隨他的人,於是隻好朝他自己下手。他拒絕接受擺在他麵前的那個確定的未來,因為那是膽怯的表現。”

法拉肯已經學會了安靜地傾聽,先在心裏掂量、分析自己的疑問,直到他認為這些問題都切中了要害才將它們提出來。她剛才一直在說貝尼·傑瑟裏特關於記憶的觀點,然後很自然地過渡到了姐妹會對保羅·穆阿迪布的分析。然而,法拉肯察覺到她的話和動作中隱藏著陰影,她的潛意識和她表麵的陳述有差異。

“在我們所作的那麽多分析中,這是最關鍵的。”她說道,“我們假設所有的人類和支持人類的生命形成了一個自然社區,那麽,整個社區的命運取決於每個人的命運。因此,我們不再扮演上帝,轉而教育人民。我們決定教育一個個個體,讓他們像我們一樣獲得自由。”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了她究竟想說什麽,而且知道她的話對那些暗中監視的人會產生什麽樣的效果。他控製著自己,沒有不安地向門口張望。隻有受過訓練的眼睛才能察覺出他在刹那間表現的不平衡,但傑西卡看到之後隻是笑了笑。畢竟,微笑能代表任何意義。

“這就算是你的畢業典禮吧,”她說道,“我為你感到高興,法拉肯。站起來,好嗎?”

他服從了她的命令,站起身,擋住他身後窗戶外的樹頂。

傑西卡將雙臂緊貼於體側,說道:“我有責任向你傳達這段話:‘我是神聖人類中的一員。誠如我所知,某天你也將加入我們。我在你麵前祈禱這一切終將發生。未來仍未確定,它也本應如此,因為它是我們描繪自己的渴望的畫布。人類總是麵對著一張美麗的空白畫布。我們掌握著現在,在你我共同創造並享有的神聖麵前,不斷地提升我們自己。’”

傑西卡剛剛說完,泰卡尼克便從她左麵的一扇門裏衝了進來。他裝出一副輕鬆隨意的樣子,但臉上的怒容暴露了他的內心。“閣下。”他說道。但他已經太遲了,傑西卡的話和此前的一切準備發揮了作用。法拉肯不再是科瑞諾人了。他現在是一名貝尼·傑瑟裏特。

——摘自傳教士的《寫給宇聯商會的信》

雷托漸漸從入定狀態中醒來。轉變的過程很柔和,不是將一個狀態與另一個狀態截然分開,而是慢慢地從一個程度的清醒上升到另一個程度。

他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力量回歸到了他體內,他感覺到了帳篷內缺氧的空氣中夾雜著陣陣餿味。如果他拒絕移動,他知道自己將永遠地留在那張無邊的網內,永遠留在這個永恒的現在,與其他一切共存。這個景象**著他。所謂的時空感隻不過是宇宙在他心智上的投影。隻要他願意打破預知幻象的**,勇敢地作出選擇,或許可以改變不久以後的未來。

但這個時刻要求的是哪一種類的勇敢行動?

入定狀態**著他。雷托感到自己從入定中歸來,回到了現實宇宙,唯一的發現是兩者完全相同。他想就此不動,維持這個發現,但是生存需要他作出決定。他渴望著生命。

他猛地伸出右手,朝他丟下靜電壓力器的方向摸去。他抓到了它,並翻了個身,俯臥著撕開帳篷的密封口。沙子沿著他的手臂滑落下來。在黑暗中,他一邊呼吸著肮髒的空氣,一邊飛快地工作著,向上開挖出一條坡度很陡的隧道。在破除黑暗、進入到新鮮空氣之前,他向上挖了六倍於他身高的距離。最後,他從月光下的一座沙丘中破土而出,發現自己離沙丘頂部還有三分之一高度的距離。

他頭頂上方是二號月亮。它很快便越過了他,消失在沙丘後麵。天空中的星星亮了起來,看上去如同一條小路旁閃閃發光的石頭。雷托搜尋著流浪者星座,找到了它,然後讓自己的目光跟隨著亮閃閃的星座伸出的一隻胳膊——那是南極星的所在。

這就是你所在的這個該死的宇宙!他想。從近處看,它是個雜亂的世界,就像包圍著他的沙子一樣,一個變化中的世界,一個獨特性無處不在的世界。從遠處看,隻能看到某些規律,正是這些規律模式**著人們去相信永恒。

他深深吸了口氣,開始行動。他沿著挖出的隧道滑下去,折疊好帳篷,重新整理好了弗雷曼救生包。

東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抹酒紅色。他背上救生包,爬上沙丘頂部,站在日出前寒冷的空氣中,直到升起的太陽溫暖了他的右臉頰。他眼眶上還戴著遮光板,以減弱陽光的刺激,但他知道自己現在必須向沙漠示好,而不是和它鬥爭。因此,他取下遮光板,把它放進救生包中。他想從貯水管中喝口水,可隻喝到了幾滴水,倒是吸了一大口空氣。

他坐在沙地上,開始檢查蒸餾服,最後查到腳踝泵。它已經被針型刀切開了。他脫下蒸餾服,開始修理它,但是損害已然發生。他體內的水分至少已經流失了一半。如果不是有蒸餾帳篷的保護……他回味著這件事,奇怪自己為什麽沒有在幻象中看到它。這個事實告訴他,沒有幻象的世界同樣充滿了危險。

雷托行走在沙丘頂部,打破了此地的孤寂。他的目光遊**在沙漠上,尋找著地麵的任何波動。沙丘星上任何不尋常的現象都可能意味著香料或是沙蟲的活動。但沙暴過後,沙漠上的一切都一模一樣。於是他從救生包中取出沙槌,把它插在沙地裏,激活了它,讓它呼喚躲在地底深處的夏胡魯。隨後他躲在一邊,靜靜地等待著。

等了很久才有一條沙蟲過來了。他在看到它之前就聽到了它的動靜。他轉身麵對東方,那裏傳來大地顫動發出的沙沙聲,連帶著震動了空氣。他等待著從沙地中冒出的血盆大口。沙蟲從地底下鑽了出來,裹挾著的大量沙塵遮擋了它的肋部。蜿蜒的灰色高牆飛快地越過雷托,他趁機插入矛鉤,輕易地從側麵爬了上去。向上爬的過程中,他控製著沙蟲拐了個大彎,向南而去。

在矛鉤的刺激下,沙蟲加快了速度。風刮起雷托的長袍,他感到自己被風驅趕著,強大的氣流推著他的腰。

這條沙蟲屬於弗雷曼人稱之為“咆哮”的那一類。它頻繁地把頭紮到地底下,而尾部一直在推動著。這個動作產生了悶雷般的聲音,而且使得它的部分身體離開沙地,形成了駝峰般的形狀。這是一條速度很快的沙蟲,尾部散發的熱風吹過他的身體。風裏充斥著氧化反應的酸味。

隨著沙蟲不斷向南方前進,雷托的思緒自由飄**起來。他想把這次旅行看成自己獲得新生的慶典,以此讓自己忘卻為了追求金色通道所必須付出的代價。正如弗雷曼老人一樣,他知道自己必須通過各種新的慶典來保證自己不被割裂成記憶的碎片,來抵擋靈魂中那些貪婪的捕獵者。矛盾從未被統一過,現在卻必須被納入當下的情形,成為從內部驅動他的力量。

現在,納穆瑞……現在,薩巴赫,咱們來瞧瞧你們的同胞會怎麽對待我的出現,他想。這是他麵前最微妙的一根線頭,它的危險更多來自它的**,而不是顯而易見的威脅。

山丘的景象一直在變化。有一陣子,看上去仿佛是它在朝他走近,而不是他向著它前進。

筋疲力盡的沙蟲總想往左邊去。雷托沿著它龐大的身體側麵向下滑了一段距離,隨後又插下矛鉤,讓沙蟲沿著一條直線前進。一陣濃鬱的香料味道刺激著他的鼻孔,這是香料富礦的信號。他們經過一片到處在冒泡的鱗狀沙地,沙地下剛剛經曆了一場香料噴發。他穩穩地駕馭著沙蟲越過那條礦脈。充滿肉桂香氣的微風追隨了他們一陣子,直到雷托操縱沙蟲進入另一條正對著山丘的航道。

突然間,一道繽紛的色彩閃現在沙漠南部遠處的地平線上:在空曠的大地上,一個人造物體反射著太陽的光芒。他拿出雙筒望遠鏡,調整好焦距,看到了一架香料偵察機伸展的機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它下麵有一台大型采集機,看上去像是一隻巨大的蝶蛹。雷托放下望遠鏡,采集機縮小成了一個小點。這也告訴他,那些香料的采集箱也會看到他——沙漠與天空之間的小黑點,弗雷曼人把這看成有人在活動的跡象。他們顯然已經看到了他,而且警覺起來。他們在等待。在沙漠中,弗雷曼人總是互相猜疑,直到他們認出了新來者,或是確定了新來者不會構成威脅。甚至在帝國文明之光的照耀下,他們仍然保持著半開化的狀態。

那就是能拯救我們的人,雷托想,那些野蠻人。

遠處的香料偵察機向右傾斜了一下,隨後又向左傾了傾。這是一個傳遞給地麵的信號。雷托能想象駕駛員正在檢查他身後的沙漠,看他是不是前來此處的唯一沙蟲騎士。

雷托控製著沙蟲向左轉彎,直到它完整地掉了個頭為止。他從沙蟲的肋部滑下,並向外跳了一大步,離開了沙蟲的前進範圍。不再受矛鉤控製的沙蟲生氣地在地麵吸了幾口氣,然後把前三分之一的身體紮進沙地,躺在那裏恢複體力。顯然它被騎得太久了。

他轉身離開沙蟲,它將留在這裏繼續休息。偵察機圍繞著采集機緩緩飛行,不斷用機翼發出信號。他們肯定是接受走私徒讚助的反叛者,刻意避免使用電子形式的通信手段。他們的目標顯然是他剛剛經過的香料區——采集機的出現證明了這一點。

偵察機又轉了一圈,隨後沉下機頭,停止轉圈,直接向他飛來。他認出這是他父親引進厄拉科斯的一種輕型撲翼飛機。它在他頭上同樣轉了一圈,然後沿著他站立的沙丘搜查了一番,這才迎著微風著陸。它停在離他有十米遠的地方,激起一陣飛揚的沙塵。靠他這側的艙門開了,一個穿著厚厚的弗雷曼長袍的人從裏麵走了出來,長袍右胸處有一個長矛標記。

那個人在離雷托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低頭看著他,眼神裏充滿疑惑。

“祝我們好運。”雷托說道。

那個人向四處看了看,檢查著空曠的大地,隨後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雷托身上。“你在這兒幹什麽,孩子?”他問道,蒸餾服麵罩使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你想成為沙蟲洞的軟木塞嗎?”

雷托再次用了傳統的弗雷曼表達方式:“沙漠是我家。”

“你走的是哪條路?”那個人問道。

“我從迦科魯圖向南而來。”

那個人爆發出一陣狂笑:“好吧,巴泰!你是我在坦則奧福特見到的最奇怪的人。”

“我並不是你的小瓜果。”雷托針對他說的“巴泰”回應道。這個詞有一種可怕的含義——沙漠邊緣的小瓜果能為任何發現它的人提供水分。

“我們不會喝了你,巴泰,”那個人說道,“我叫穆裏茨。我是這裏台夫們的哈裏發。”他用手指了指遠處的采集機。

雷托注意到這個人稱自己為他們這夥人的法官,並把其他人稱為台夫,意思是一個幫派或是一個公司。他們不是“依池萬”——不是有血緣關係的一個部落。他們肯定是接受讚助的反叛者。這裏有他想要選擇的線頭。

雷托保持著沉默,穆裏茨開口問道:“你叫什麽?”

“就叫我巴泰吧。”

穆裏茨又發出一陣笑聲:“你還沒告訴我,你來這兒幹嗎?”

“我在尋找沙蟲的足跡。”雷托說道,用這個宗教式的回答表明自己正在進行頓悟之旅。

“一個這麽年輕的人?”穆裏茨問道,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你看到我們了。”

“我看到什麽了?”雷托問道,“我提到了迦科魯圖,而你什麽也沒回答。”

“想玩文字遊戲?”穆裏茨說道,“好吧,那邊是什麽?”他朝著遙遠的沙丘揚了揚頭。

憑借他在幻象中的所見,雷托回答道:“隻是蘇魯齊。”

穆裏茨挺直了身子,雷托感覺自己的脈搏正在加速。

接下來是一陣久久的沉默。雷托看出那個人在揣測著他的回答。蘇魯齊!在穴地晚餐之後的故事時間內,蘇魯齊商隊的故事總是被反複傳誦著。聽故事的人總是認定蘇魯齊是個神話,一個能發生有趣事情的地方,一個隻是為了神話而存在的地方。雷托記起了眾多故事中的一個:人們在沙漠邊緣發現了一個流浪兒,把他帶回了穴地。一開始,流浪兒拒絕回答他的救命恩人提出的任何問題,但慢慢地,他開始以一種誰也不懂的語言說話。時間流逝,他仍然不對任何問題作出回應,同時拒絕穿衣,拒絕任何形式的合作。每當他獨自一人待著的時候,他會用手作出各種奇怪的動作。穴地內的所有專家都被叫來研究這個流浪兒,但是都沒有結果。這之後,一個很老的女人經過他門口,看到了他的手勢,笑道:“他在模仿他父親將香料纖維搓成繩子的動作。”她解釋道:“這是仍然存在於蘇魯齊的手法。他隻是想以此來減輕自己的寂寞。”該故事的寓意是:蘇魯齊的古老處世行為具有一種來自金色通道的歸屬感,這種感覺能給人帶來安寧。

那個人很快點點頭,雷托於是知道他聽過這個故事。穆裏茨以低沉、充滿威脅的聲音緩緩地回應道:“你是人嗎?”

“和你一樣的人。”雷托說道。

“你說的話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太奇怪了。我提醒你,我是這裏的法官,我有權對塔克瓦作出裁決。”

是啊,雷托想,從一位法官的嘴裏說出的塔克瓦這個詞,意味著隨時可能變為現實的威脅。塔克瓦指魔鬼引發的恐懼,老一代弗雷曼人依然對此深信不疑。哈裏發知道殺死魔鬼的方法,於是人們總是選擇他們來對付魔鬼,因為他們“具有偉大的智慧,無情卻又不殘暴,知道對敵人仁慈是對自己人最大的威脅”。

但是雷托必須堅持抓住這個線頭。他說道:“我可以接受瑪斯海德測試。”

“我是任何精神測試的法官,”穆裏茨說道,“你接受嗎?”

“畢-拉爾·凱法。”雷托說道,意思是欣然接受。

穆裏茨的臉上現出一絲狡黠。他說道:“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同意這麽做。最好是現在就殺了你,但你是個小孩子,而我有個兒子剛死了。來吧,我們去蘇魯齊,我會召集一個裁決會,決定你的命運。”

雷托發現這個人的一些小動作暴露了他想置自己於死地的想法。他說道:“我知道蘇魯齊不隻是神話,它真正存在於現實世界中。”

“一個孩子懂什麽叫現實世界?”穆裏茨反問道,示意雷托走在他前麵,向撲翼飛機走去。

雷托服從了他的命令,但他仔細傾聽著跟在他後麵的弗雷曼人的腳步聲。“最有效的保密方法是讓人們以為自己已經知道了答案,”雷托說道,“那以後,人們便不會追問下去了。你這個被迦科魯圖驅逐的人很聰明。誰會相信神話中的蘇魯齊存在於現實世界?對於走私徒或任何想偷渡進沙丘的人來說,這地方是一個絕佳的藏身之所。”

穆裏茨的腳步停了下來。雷托轉過身,背靠著撲翼飛機,機翼在他的左手邊。

穆裏茨站在半步遠的地方,拔出毛拉槍,指著雷托。“你不是個孩子。”穆裏茨說道,“你是個受詛咒的侏儒,被派來監視我們!你的話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未免聰明過頭了,而且你說得太多,說得太快。”

“還不夠多,”雷托說道,“我是雷托,保羅·穆阿迪布的兒子。如果你殺了我,你和你的人會陷入地獄。如果你放過我,我會指引你們走向偉大。”

“別和我玩遊戲,侏儒,”穆裏茨冷笑道,“就你說話這段時間裏,真正的雷托還待在迦科魯圖呢……”但他沒有把話說完,而是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槍口也稍稍垂下了一點。

“刀尖蘸了毒。”雷托說道,“告訴你在撲翼飛機裏的朋友,待在裏麵別動,不要有任何動作。否則我會殺了你。”

穆裏茨朝受傷的手上哈著氣,衝撲翼飛機裏的人搖了搖頭,說道:“我的同伴貝哈萊斯已經聽到你說的話了,他會像石頭那樣一動不動。”

雷托知道,在他們兩人找到應對措施或是他們的朋友前來營救之前,自己隻有非常有限的時間。他飛快地說道:“你需要我,穆裏茨。沒有我,沙蟲和香料將從沙丘上消失。”他能感覺到這個弗雷曼人的身子僵直了。

“你是怎麽知道蘇魯齊的?”穆裏茨說道,“我知道他們在迦科魯圖什麽都沒告訴你。”

“那麽你承認我是雷托·厄崔迪了?”

“還能是別的什麽人?但你是怎麽知道……”

“因為你們在這兒,”雷托說道,“所以蘇魯齊就存在於此地。剩下的就非常簡單了。你們是迦科魯圖被摧毀後的流亡者。我看到你用機翼發信號,說明你們不想用那些會被監聽到的電子通信裝置。你們采集香料,說明你們在進行貿易。你們隻能與走私徒做交易。你們既是走私徒,同時也是弗雷曼人。那麽,你們必定是蘇魯齊的人。”

“為什麽你要**我當場殺了你?”

“因為我們回到蘇魯齊之後,你一定會殺了我。”

穆裏茨的身子不禁又變得僵硬起來。

“小心,穆裏茨,”雷托警告道,“我知道你們的底細。你們過去常常掠奪那些沒有防備的旅行者的水,這類事你們幹得不少。你還能找到別的讓不經意闖入這裏的人保持沉默的方法嗎?還有其他能保守你的秘密的方法嗎?你用溫和的語言來引誘我。但我憑什麽要把水浪費在這沙地中?如果我和其他人一樣被你迷惑了——那麽,坦則奧福特會幹掉我。”

穆裏茨用右手做了個“沙蟲之角”的手勢,以遮擋雷托的話所帶來的魔鬼。雷托知道老派的弗雷曼人不相信門泰特或其他任何形式的邏輯推理,他笑了笑。“如果納穆瑞在迦科魯圖跟你提起過我們,”穆裏茨說道,“我會取了他的水……”

“如果你再這麽愚蠢下去,你除了沙子之外什麽也得不到。”雷托說道,“當沙丘的一切都覆蓋上了綠色的草原和開闊的水域,你會怎麽辦?”

“這不可能發生!”

“它就發生在你的眼皮底下。”雷托聽到了穆裏茨的牙齒在憤怒和絕望中咬得咯吱咯吱響。他終於問道:“你怎麽能阻止它發生呢?”

狡猾的語氣又回到了穆裏茨的話中,他問道:“好吧,我們為什麽要在這兒爭論呢?我們在對峙。你手裏拿著刀,你可以殺了我,但是貝哈萊斯會開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