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甘尼瑪同意他的說法,但為了保存體力,她沒有說出來。附近肯定有個人。在行動的時刻到來之前,那兩隻老虎被牢牢控製著,不會全力追逐。

最後一抹日光下,老虎們迅速移動著,從一塊岩石跳向另一塊岩石。它們是靠眼睛運動的生物,但夜幕很快就要降臨,靠耳朵運動的生物就要登場了。“仆人”岩石上,一隻夜鳥的叫聲再次強調了即將到來的轉變。夜行動物已經在蝕刻而成的裂縫中**起來。

奔跑中的雙胞胎仍然能看到老虎的身影。野獸的周身流淌著力量,每個動作都透露著百獸之王的霸氣。

雷托奔跑著,確信他和甘尼瑪能及時跑到他們那條狹窄的裂縫中,但是他的目光卻不斷好奇地轉向逐漸接近的野獸。

假如被絆倒,我們就輸了。他想著。

這個想法使他不再那麽有把握,他跑得更快了。

你們這些貝尼·傑瑟裏特把你們的預言行為稱作“宗教的科學”。很好。我,一個另類科學的追隨者,認為這是個恰當的定義。你們的確創造了自己的神話,但是所有的社會不都是這麽做的嗎?

然而,我必須警告你們。你們在像其他很多誤入歧途的科學家那樣行事。你們的行為表示,你們想從生命那裏取走某些東西。到了該用你們常用的一句話提醒你們的時候了:一個人不可能擁有一件沒有對立麵的東西。

——摘自厄拉奇恩傳教士的《給姐妹會的信息》

破曉前的一個小時,傑西卡靜靜地坐在一張舊香料地毯上。她周圍是一個古老、貧窮的穴地內部**的岩石。這是最古老的定居點之一。它位於紅峽穀邊緣處的下方,沙漠的西風被隔絕在了外頭。艾爾-法利和他的弟兄們把她帶到這裏,現在他們在等待斯第爾格的回話。當然,敢死隊員在通信時非常謹慎,斯第爾格並不知道他們的位置。

敢死隊員們知道自己已經上了通緝令,成了反對帝國的敵人。厄莉婭的說法是她母親受到了帝國敵人的唆使,但她並沒有提及姐妹會的名字。然而厄莉婭統治中的高壓和殘暴卻暴露無遺。她一向認為,控製了教會也就是控製了弗雷曼人。但現在,這種信念即將受到挑戰。

傑西卡送給斯第爾格的消息簡短而直接:我的女兒墮入了魔道,她必須接受審判。

恐懼能摧毀價值觀。有些弗雷曼人選擇拒絕相信她的指責,他們想用這個機會作為自己的晉升階梯。這種企圖已經在夜間引發了兩場戰鬥,好在艾爾-法利的人偷來了撲翼飛機,把逃亡者們帶到了這個相當安全的地方:紅穀穴地。他們從這裏發出消息,傳信給所有的敢死隊員,但是厄拉科斯上總共隻剩下不到兩百個敢死隊員了。其他的敢死隊員守衛在帝國的別處。

在這些事實麵前,傑西卡不禁懷疑自己是否陷入了絕境。有些敢死隊員也有類似的想法,但他們仍舊漫不經心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當一些小夥子向艾爾-法利傾訴恐懼時,他隻是朝著她笑了笑。

“當上帝下令讓某個生物在特定地點死去時,他會指引著那個生物前往那個地點。”老耐布說。

她門上的布簾被掀開了,艾爾-法利走了進來。老人那張瘦長的、被風幹的臉顯得很憔悴,眼睛中卻冒著火。顯然他一直沒有休息。

“有人來了。”他說道。

“斯第爾格的人?”

“也許。”他垂下雙眼,向左麵瞥去,一副帶來了壞消息的弗雷曼人的姿態。

“出了什麽事?”她問道。

“泰布穴地傳話過來,你的孫兒們不在那兒。”他眼睛看著別處,說道。

“厄莉婭……”

“她下令將那對雙胞胎關押起來,但泰布穴地報告說那對雙胞胎已經不見了。我們知道的就這麽多。”

“斯第爾格讓他們進入沙漠了。”傑西卡說道。

“可能,但是有人報告說他整晚都在尋找那對雙胞胎,或許他在演戲……”

“那不是斯第爾格的風格。”她想,除非是那對雙胞胎讓他這麽做的。但她仍然覺得不對勁。她思索著:先不必驚慌。她對那對雙胞胎的擔心已被先前同甘尼瑪的談話消解了許多。她抬頭看著艾爾-法利,後者正研究著她的表情,眼裏滿是同情。她說道:“他們是自己走入沙漠的。”

“就自己?他們還是孩子!”

她並沒有費勁去解釋這“兩個孩子”可能比任何活著的弗雷曼人更懂得沙漠中的生存之道,而是將思緒集中在雷托奇怪的行為上。他堅持讓她配合綁架她的行動。她已然放下了那段記憶,但現在是撿起來的時候了。他還說過,她會知道何時該聽命於他。

“信使應該已經到穴地了。”艾爾-法利說道,“我會帶他來你這兒。”他轉身掀開破門簾。

傑西卡盯著門簾。那是塊紅色的香料織物,但上頭的補丁是藍色的。據說這個穴地拒絕了穆阿迪布的宗教帶來的益處,於是引起厄莉婭的教會的敵視。據說這裏的人都把資產投入到養狗上,他們養的狗有小馬駒那般大,並且通過雜交使狗具有了一定的智慧,能充當孩子們的護衛。這些狗都死了。有人說狗死於中毒,下毒者就是教會。

她搖了搖頭,想驅走這些片段,知道它們都是內部記憶留下的碎片,如牛蠅般討厭的搗亂記憶。

那兩個孩子去哪兒了?迦科魯圖?他們有個計劃。他們想要盡可能地啟發我,讓我達到我能力的極限。她想起來了,當她達到這些極限時,雷托向她下達過命令,要求她遵守。

他已經向她下達了命令!

很明顯,雷托已經看清了厄莉婭想要做什麽。兩個孩子都提及過姑姑的“痛苦”,甚至還為她辯護。厄莉婭堅持她的攝政權力,認為這一點是無可爭議的。下令關押雙胞胎就是最好的證明。傑西卡抑製不住地發出一聲輕笑。聖母蓋烏斯·海倫·莫希阿姆曾經很喜歡向自己的學生傑西卡解釋這其中的謬誤。“如果你堅信自己是正確的一方,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正確性上,你就是向對手敞開了大門,任由對立的一方將你吞沒。這是個常見的錯誤。即便是我,你的老師,也曾經犯過。”

“即便是我,你的學生,也犯了這個錯誤。”傑西卡喃喃自語。

門簾外麵傳來低語聲。兩個年輕的弗雷曼人進來了,他倆是昨晚挑選出來的隨行人員。在穆阿迪布的母親麵前,這兩人明顯有些拘束。傑西卡一眼就看透了他們:他們沒有思想,隻能依附於任何給予他們身份的權力組織上。如果不能從傑西卡這裏得到什麽,他們就什麽都不是,因而是危險的。

“艾爾-法利派我們來幫你作準備。”其中一個年輕人說道。

傑西卡隻覺得胸口突然一緊,但她的語氣仍然保持著鎮定:“準備什麽?”

“斯第爾格派來了鄧肯·艾達荷作為他的信使。”傑西卡將長袍的兜帽罩在頭上。一個下意識的動作。鄧肯?但他是厄莉婭的工具。

說話的那個弗雷曼人向前走了一小步:“艾達荷說他來是想帶你去安全的地方,但是艾爾-法利卻認為這中間有問題。”

“確實有些奇怪,”傑西卡說道,“但我們的宇宙中總會發生奇怪的事。帶他進來。”

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遵從了她的命令,急匆匆地轉身離去,以至於又在舊地毯上刮開了兩個破口。

艾達荷掀開門簾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那兩個弗雷曼年輕人。艾爾-法利在這一行人的最後,手放在晶牙匕上。艾達荷顯得十分冷靜。他穿著厄崔迪家族侍衛的常服,這套製服十四個世紀以來都沒怎麽變過。到了厄拉科斯時代,金色手柄的塑鋼劍換成了晶牙匕,但這隻是個微小的改變。

“有人說你想幫助我。”傑西卡說道。

“盡管這聽上去顯得不可思議。”他說道。

“厄莉婭不是派你來綁架我嗎?”她問道。

他微微一揚黑色的眉毛,這是他唯一表示吃驚的地方。他的特萊拉複眼仍然盯著她,目光如炬。“這是她的命令。”他說道。

艾爾-法利的指節在晶牙匕上漸漸發白,但他並沒有拔出刀來。

“我今晚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回憶發生在我和我女兒之間的錯誤上。”她說道。

“是有很多錯誤,”艾達荷同意道,“其中的大部分都有我的責任。”

她看到他下巴上的肌肉在顫動。

“我們很容易聽信能使我們走入迷途的言論。”傑西卡說道,“過去,我想要離開厄拉科斯。而你……你想要一個有如我年輕時的女孩。”

他無聲地認可了她的話。

“我的孫兒們在什麽地方?”她問道,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他眨了眨眼,隨後說道:“斯第爾格認為他們進了沙漠——躲了起來。或許他們預見到了危機的降臨。”

傑西卡瞥了艾爾-法利一眼。後者點點頭,表示她事先猜得不錯。“厄莉婭在幹什麽?”傑西卡問道。

“她的所作所為正在激起一場內戰。”他說道。

“你真的認為會走到那一步嗎?”

艾達荷聳了聳肩膀:“或許不會。現在是講究享樂的時代,人們更願意傾聽討人喜歡的見解,而不是走向戰爭。”

“我同意。”她說道,“好吧,我的孫兒們該怎麽辦?”

“斯第爾格會找到他們的——如果……”

“是的,我明白。”看來一切得看哥尼·哈萊克的了。她轉過身看著左邊牆上的岩石,“厄莉婭牢牢地控製了權力。”她扭過頭來看著艾達荷,“你明白嗎?使用權力的方法應該是輕輕地握住它。抓得太緊將受到權力的控製,並成為權力的犧牲品。”

“就像我的公爵經常教導我的那樣。”艾達荷說道。

不知為什麽,傑西卡知道他指的是老雷托,而不是保羅。她問道:“我將被……綁架到什麽地方?”

艾達荷盯著她看,仿佛要看穿兜帽下的陰影。

艾爾-法利走上前來:“我的夫人,你不是真的想……”

“難道我無權決定自己的命運嗎?”傑西卡問道。

“但是這……”艾爾-法利朝艾達荷揚了揚腦袋。

“厄莉婭出生之前,他就是我忠誠的侍衛,”傑西卡說道,“他死之前還救了我和我兒子的命。我們厄崔迪家族永遠記得這些恩情。”

“那麽,你會跟我走嗎?”艾達荷問道。

“你要把她帶到哪兒去?”艾爾-法利問道。

“你最好不要知道。”傑西卡說道。艾爾-法利陰沉著臉,但他保持著沉默。他臉上的表情泄露了他的躊躇不決:他理解傑西卡話中的智慧,但仍然對艾達荷是否可信表示懷疑。

“幫助我的敢死隊員該怎麽辦?”傑西卡問道。

“如果能去泰布穴地,他們將會得到斯第爾格的支持。”艾達荷說道。

傑西卡看著艾爾-法利:“我命令你去那兒,我的朋友。斯第爾格能讓敢死隊員參與搜尋我的孫兒們的行動。”

老耐布垂下眼睛:“服從穆阿迪布母親的命令。”

他服從的仍然是保羅,她想。

“我們應該馬上離開這裏。”艾達荷說道,“他們肯定會搜到這裏來的,而且很快。”

傑西卡身體向前一傾,以貝尼·傑瑟裏特向來不會忘記的優雅姿態站了起來。經曆了昨晚的夜間飛行之後,她越發感到自己老了。她開始移動腳步,但思緒仍係在與孫子的那場談話上。他究竟在做什麽?她搖了搖頭,馬上假裝整了整兜帽,以掩飾這個動作。人們一不小心就會錯誤地低估雷托,觀察普通孩子所形成的概念通常會令人對這對雙胞胎繼承的生命記憶作出錯誤的判斷。

她注意到了艾達荷的站姿。他放鬆地站在那兒,為暴力做好了準備。他一隻腳站在另一隻前麵,這個姿勢還是她教給他的。她飛快地朝那兩個年輕的弗雷曼人瞥了一眼,然後又看了看艾爾-法利。老耐布和兩個年輕人的臉上依然寫滿了懷疑。

“我可以將生命托付給這個人,”她指著自己對艾爾-法利說道,“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的夫人,”艾爾-法利抗議道,“但是……”他盯著艾達荷,“他是庫丁的丈夫。”

“他是公爵和我訓練的。”她說。

“但他是個死靈!”艾爾-法利聲嘶力竭地說。

“我兒子的死靈。”她提醒道。

對於曾經發誓將生命獻給穆阿迪布的敢死隊員來說,這個回答已經足夠了。他歎了口氣,讓開身體,並示意兩個年輕人去掀開門簾。

傑西卡走了出去,艾達荷跟在她身後。她轉過身,對門廊裏的艾爾-法利說道:“你去斯第爾格那兒。他值得信賴。”

“是的……”但她仍然聽出老人聲音的疑慮。

艾達荷碰了碰她的胳膊:“我們必須馬上離開。你有什麽要帶的嗎?”

“隻須帶上我正常的判斷力。”她說道。

“為什麽?你擔心你犯了一個錯誤?”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是我們中間最好的撲翼飛機駕駛員,鄧肯。”

他並沒有覺得好笑。他越過她,沿著他來時的路匆匆而去。艾爾-法利走到傑西卡身邊:“你怎麽知道他是開著撲翼飛機來的?”

“他沒有穿蒸餾服。”傑西卡說道。

艾爾-法利似乎為自己錯過了這個明顯特征而有些局促,然而他並不打算就此緘默:“我們的信使直接把他從斯第爾格那兒帶到這裏。他們可能被盯上了。”

“你們被盯上了嗎,鄧肯?”傑西卡衝著艾達荷的後背問道。

“你應該很清楚,”他說道,“我們飛得比沙丘低。”

他們轉入一條小路,螺旋形的梯子將路引向下方,路的盡頭處是一個空曠的房間,棕岩石牆高處懸掛著的球形燈將房間照得透亮。一架撲翼飛機麵對著牆壁停在那兒,像等待著春天的昆蟲一樣趴著。牆壁上有機關,整堵牆其實是一扇門,門外就是沙漠。盡管這個穴地很窮,但它仍然保存著一些秘密的機動設施。

艾達荷為她打開撲翼飛機的艙門,攙著她坐在右手座椅上。她的目光掃過他,發現他的頭上正在冒汗,那頭如黑羊毛一般的頭發都打結了。傑西卡不由得想起了過去這顆頭顱在嘈雜的山洞內鮮血直流的情景。然而,冷冷的特萊拉眼珠令她走出了回憶。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了。她係上了安全帶。

“你很久沒有帶我飛行了,鄧肯。”她說道。

“很久很久了。”他說道,並檢查著各個控製按鈕。

艾爾-法利和兩個年輕人站在機器旁,準備好將整麵牆打開。

“你覺得我對你有懷疑嗎?”傑西卡輕聲問道。

艾達荷將注意力集中在引擎上,他啟動了推進器,看著指針跳動。他嘴角浮出一絲笑容,在他富有立體感的臉上稍縱即逝,就像它來時那般迅捷。

“我仍然是厄崔迪家族的人,”傑西卡說道,“厄莉婭已經不是了。”

“別擔心,”他咬著牙說道,“我仍然效忠於厄崔迪。”

“厄莉婭已經不是厄崔迪的人了。”傑西卡重複道。

“你不必提醒我!”他咆哮道,“現在閉嘴,讓我好好駕駛這家夥。”

他話語中的絕望出乎傑西卡的意料,這不像是她所熟悉的艾達荷。壓下心頭再次升起的恐懼後,她問道:“我們去哪兒,鄧肯?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他朝艾爾-法利點了點頭,機庫門打開了,他們暴露在明亮的日光下。撲翼飛機向前跳了一步,開始爬升。它的機翼有力地揮動著,噴氣發動機開始轟鳴,隨後衝入了空曠的天空。艾達荷設定了一條西南方向的航線,朝著撒哈亞山脊飛去。從這兒看過去,那地方就像沙漠上的一根黑線。

他說道:“別把我想得太壞,我的夫人。”

“自從那天你喝多了香料啤酒,在我們的厄拉奇恩大廳內大喊大叫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會往壞處想你了。”她說道。但事實上,他的話確實引發了她的懷疑。她放鬆身體,做好防禦的準備。

“我也記得那個晚上,”他說道,“我那時太年輕了……沒有經驗。”

“但你已經是公爵手下最出色的劍客。”

“還算不上,我的夫人。哥尼十次有六次能擊敗我。”他看了她一眼,“哥尼在哪兒?”

“在為我辦事。”

他搖了搖頭。

“你知道我們要去哪兒嗎?”她問道。

“是的,夫人。”

“告訴我。”

“很好。我承諾過,我將偽造一起針對厄崔迪家族的陰謀,而且要讓別人看不出破綻。隻有一個辦法能夠做到這一點。”他按下控製盤上的一個按鈕,一個繭式束縛器從傑西卡的椅子上彈了出來,用無法扯斷的軟帶子包裹住她的全身,隻露出頭部,“我要帶你去薩魯撒·塞康達斯星,”他說道,“去法拉肯那兒。”

在一陣少見的慌亂中,傑西卡想掙斷帶子,但帶子卻越捆越緊,隻有在她放鬆下來之後,帶子才稍稍鬆動了些。掙紮過程中,她感覺到了帶子上的保護鞘中藏有致命的誌賀藤。

“誌賀藤的觸發裝置已經被解除了。”他的眼睛看著別處,“還有,別打算對我用音言。你能用聲音控製我的時代早已過去。”他看著她,“特萊拉給我配備了對抗魔音的機製。”

“你聽命於厄莉婭,”傑西卡說道,“她……”

“不是厄莉婭,”他說道,“我們在為傳教士做事。他想讓你像過去教導保羅一樣教導法拉肯。”

傑西卡的身體僵住了。她記起了雷托的話,原來那就是她將擁有的有趣的學生。她說道:“那個傳教士——他是我兒子嗎?”

艾達荷的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了過來:“我也很想知道。”

宇宙隻意味著存在;這就是敢死隊員眼中的宇宙。宇宙既不是威脅,也不帶來希望。宇宙中的許多事物完全在我們的控製力之外:流星的墜落、香料包的爆發、衰老與死亡……這些都是宇宙中的現實,不管你感覺如何,你都得麵對它們。你不可能用言語將它們封閉在外。它們能以自身那無語的方式接近你,隨後你就能明白“生與死”的意義。理解了這段話,你會感到由衷的喜悅。

——穆阿迪布對他的敢死隊員說過的話

“這些就是我們的計劃。”文希亞說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法拉肯沒有動,他坐在母親對麵。金色的陽光照耀在他身後,在鋪著白色地毯的地板上留下了他的影子。從他母親身後的牆壁上反射過來的光線在她頭上籠罩了一層光圈。她穿著通常的白色長袍,長袍鑲著金邊,顯示著逝去的皇室生活。她那張鵝蛋形的臉上十分平靜,但他知道她正在觀察他的反應。他覺得胃裏空空的,盡管剛剛才吃過早飯。

“你不同意?”文希亞問道。

“有什麽值得不同意的嗎?”他問道。

“我是說……我們一直瞞著你,直到現在?”

“哦,那個啊。”他觀察著母親,想將自己的心緒集中到這件事上來,但他卻一直在想著近期他注意到的一件事,那就是泰卡尼克不再稱呼她為“我的公主”。他現在怎麽稱呼她?皇太後?

為什麽我會有一種失落感?他想,我究竟失去了什麽呢?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他失去了無憂無慮的日子,失去了隨心所欲的日子。如果他母親的陰謀實現了,那些日子就真的一去不複返了。新的責任需要他努力去承擔。他發現自己痛恨這一切。他們怎麽能這麽隨意處置他的生活,甚至沒有和他商量?

“說出來,”他母親說道,“你有點不對勁。”

“如果這個計劃失敗了呢?”他問道。這是他腦子中跳出的第一個問題。

“怎麽會失敗?”

“我不知道……任何計劃都可能失敗。你在計劃中是如何利用艾達荷的?”

“艾達荷?有什麽關係?哦,是的——那個泰卡【9】沒和我商量就帶到這兒來的神神秘秘的家夥提到過艾達荷,不是嗎?”

她撒了一個拙劣的謊,法拉肯驚奇地盯著自己的母親。原來她一直都知道那位傳教士。

“沒什麽,隻不過我從來沒見過死而複生的人。”他說道。

她接受了他的解釋:“我們要留著艾達荷做件大事。”

法拉肯默默地咬著上嘴唇。

文希亞感到自己想起了他已故的父親。德拉客經常做這個動作,他非常內向,想法也十分複雜,很難弄清他的心思。德拉客,她回憶著,與哈西米爾·芬倫伯爵有親戚關係,他們身上都有那種花花公子式的狂熱氣質。法拉肯也會這樣嗎?她開始後悔讓泰卡引領這小夥子皈依厄拉奇恩的宗教。誰知道那個鬼宗教會將帶他往何方?

“現在泰卡怎麽稱呼你?”法拉肯問道。

“什麽意思?”話題的突然轉變讓她吃了一驚。

“我注意到他不再稱你為‘我的公主’。”

他的觀察力真強啊,她想。不知為什麽,這個問題讓她十分不安。他認為我把泰卡當成了情人?無聊,這不是關鍵所在。那他為什麽要提這個問題呢?

“他稱呼我為‘我的夫人’。”她說道。

“為什麽?”

“這是所有大家族的習慣。”

包括厄崔迪,他想。

“如果別人聽到了,現在的稱呼會顯得含蓄些。”她解釋道,“有人可能會因此覺得我們已經放棄了對皇位的追求。”

“誰會那麽蠢?”他問道。

她抿緊嘴唇,決定讓這件事過去。一件小事,但偉大的戰役是由無數件小事構成的。

“傑西卡夫人不該離開卡拉丹。”他說道。

她使勁搖了搖頭。怎麽回事?他的想法發了瘋一般跳來跳去。她問道:“你想說什麽?”

“她不應該回到厄拉科斯。”他說道,“這是不明智的策略,讓人心裏有想法。應當讓她的孫兒們去卡拉丹拜訪她。”

他是對的,她想,並為自己從未想到這一點而感到沮喪。如果泰卡在場,他會立即調查,看傑西卡夫人為什麽沒這麽做。她再次搖了搖頭。不!法拉肯是怎麽想的?他理當知道,教會絕不可能讓那兩個孩子去太空冒險。

她開口說出自己的想法。

“是教會不讓他們冒險,還是厄莉婭夫人不讓?”他問道,並注意到她的思路在跟著他的方向走。他為自己終於成為一個重要人物而感到高興,樂於在這種政治權謀中作出種種假設。她母親的想法已經有很長時間不再引起他的興趣了。她太容易被操控。

“你認為厄莉婭自己想掌握大權?”文希亞問道。

他的目光看著別處。厄莉婭當然想要自己掌權。來自那顆可惡星球的所有報告都提到了這一點。他的想法又跳到了一條新的航線上。

“我一直在讀他們的行星資料。”他說道,“那裏應該可以找到線索,告訴我們沙蟲的故事……”

“這些事留給別人去幹吧!”她說道,開始喪失對他的耐心,“在我們為你做了這麽多之後,這就是你想說的一切?”

“你不是為了我。”他說道。

“什麽?”

“你是為了科瑞諾家族,”他說道,“而你代表著科瑞諾家族。我現在還沒有這個資格。”

“你有責任!”她說道,“那些依靠你的人該怎麽辦?”

她的話仿佛一下子讓他挑上了重擔,他感到了科瑞諾家族追隨者們的希望和夢想的重量。

“是的,”他說道,“我理解他們。但是我發現有些以我的名義去辦的事讓人惡心。”

“惡心……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們隻是做了所有大家族在考慮未來時都會做的事。”

“是嗎?我覺得你有點過分。不!不要打斷我。如果我要成為一個皇帝,你最好學會傾聽我的話。你難道以為我看不出蛛絲馬跡來嗎?你是怎麽訓練那些老虎的?”

在他顯示洞察力的這一刻,她沉默無語。

“老虎是迫不得已的選擇。”她終於說道。

“如果計劃成功,我就相信你的說法。”他說道,“但是我不會寬恕你們訓練它們的方式。不要反駁。這太明顯了,它們形成了條件反射。你自己說的。”

“你準備怎麽做?”她問道。

“我會等待、觀察,”他說道,“也許我會當上皇帝。”

她將一隻手放在胸口,歎了口氣。有那麽一小會兒,她被他嚇著了。她幾乎覺得他馬上就會譴責她。而現在,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她看得出來。

法拉肯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並按鈴呼叫母親的仆人。他轉過頭來說道:“談話結束了,是嗎?”

“是的。”他正要離開,她抬起一隻手,“你要去哪兒?”

“去圖書館。最近我迷上了科瑞諾家族的曆史。”他轉身離去,懷揣著剛剛下定的決心。

她真該死!

他知道自己已下定了決心。他意識到真正的曆史與閑暇時所讀的曆史讀物有本質的區別,區別在於前者是活生生的,而後者隻是曆史本身而已。現在,活生生的新曆史正在他身邊聚集,將他推入不可逆轉的未來。法拉肯感到了所有利益相關者施加給他的壓力。不過,讓他奇怪的是,他自己對這件事卻並不那麽熱衷。

穆阿迪布曾說過,有一次他看到一株野草想在兩塊岩石之間生長。他挪開了其中的一塊石頭。後來,當野草正在旺盛地生長時,他用剩下的那塊石頭蓋住了它。“這原本就是它的宿命。”他解釋道。

——摘自斯第爾格的《紀事》

“快!”甘尼瑪叫道。跑在她前麵兩步遠的雷托已經到達岩石上的裂縫旁。他沒有猶豫,立刻躍入裂口,向前方爬去,直到黑暗完全包圍了他。他聽到甘尼瑪在身後也跳了下來,但是一陣寂靜之後,她的聲音傳了過來,既不急躁也沒有恐懼。

“我被卡住了。”

他站了起來,盡管他知道這麽做可能會將自己的腦袋送到那些到處亂刨的爪子底下。他在裂縫中轉了個身,然後又趴在地上往回爬去,直到他碰到甘尼瑪伸出的手。

“我的長袍,”她說道,“被勾住了。”

傳來石塊滑落的聲音。他抓住甘尼瑪的手拽了拽,但這也沒起什麽作用。

他聽到了上方的喘息聲,伴隨著陣陣低吼。

雷托繃緊身體,牢牢蹲坐在岩石上,使勁拉扯甘尼瑪的胳膊。一陣布料撕裂的聲音,他感到她正向他擠過來。她倒吸了一口氣,他知道她肯定感到了疼痛,但他還是用力再拉了一次。她又朝著裂縫內前進了一些,接著整個身子都進來了,摔在他身旁。此時,他們離裂縫的入口處還是太近。他轉了個身,四肢著地,飛快地朝深處爬去。甘尼瑪緊跟在他身後。爬行時,她的喘息聲越來越重,他知道她受傷了。他爬到裂縫的盡頭,翻過身來,向這個避難所外看去。裂縫在他頭頂上方約兩米處,天空中滿是星星,但是部分星空被一個大家夥遮擋住了。

連綿不息的低吼聲充斥了他倆的耳膜。這是一種深沉、陰險而又古老的聲音,是獵手在對它們的獵物說話。

“你傷得怎麽樣?”雷托問道,盡量保持著平靜的語氣。

她也跟隨著他的語氣和聲調說道:“其中一隻抓了我一下,把我的蒸餾服沿著左腿撕開了。我在流血。”

“有多嚴重?”

“是靜脈。我能止住它。”

“壓住,”他說道,“不要動。我來對付我們的朋友。”

“小心,”她說道,“它們比我意料中的大。”

雷托拔出他的晶牙匕,向上舉著。他知道老虎的爪子會往下探。裂縫的寬度隻能容下它們的爪子,它們的身子進不來。

慢慢地,慢慢地,他將刀刺向上方。突然間,有東西碰到了刀頭。他隻覺得整條胳膊猛地震了一下,刀子幾乎脫手。血沿著握刀的手流了下來,濺在臉上,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慘叫,幾乎將他震聾。星星全都露了出來。在刺耳的叫聲中,有東西從岩石上翻滾著,掉在沙漠上。

星星再次被遮住了,他又聽到了獵手的低吼。第二隻老虎過來了,並沒有在意它同伴的命運。

“真夠執著的。”雷托道。

“你肯定傷了它們中的一個,”甘尼瑪說道,“聽!”

下方的尖叫聲和翻滾聲漸漸消失了。但是第二隻老虎仍然遮擋著星星。

雷托收回刀,碰了碰甘尼瑪的肩膀:“把你的刀給我。我想用幹淨的刀鋒來對付這一隻。”

“你認為他們還有第三隻老虎做後備嗎?”她問道。

“不太可能。拉茲虎習慣於結對捕食。”

“像我們一樣。”她說道。

“是的,”他同意道。他感到她將晶牙匕的刀把塞入他的掌中,於是用力握緊。他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向上刺。刀鋒隻接觸到了空氣。他抬起身體,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但仍然沒有效果。他撤回了刀,琢磨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找不到它?”

“它不像上一隻那樣輕舉妄動。”

“它還在這兒。聞到了?”

他咽了口唾沫潤潤嗓子。一陣惡臭夾雜著老虎分泌的氣息直衝他的鼻孔。星星仍然被遮擋著。第一隻老虎那兒已不再有聲響傳來。晶牙匕已經完成了它的工作。

“我想我得站起來。”他說。

“不!”

“我必須引它進入刀的攻擊範圍。”

“是的,但是我們商量好了,如果我們中有誰可以避免受傷……”

“你受傷了,所以你是那個回去的人。”他說。

“但如果你也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我沒法離開你。”她說。

“你有什麽主意嗎?”

“把我的刀還給我。”

“但是你的腿!”

“我可以一隻腳站在地上。”

“那東西隻要一爪子就能掃掉你的頭。或許毛拉槍……”

“如果這地方有人聽到槍聲,他們就會知道我們是有備而來的……”

“我不願意你去冒這個風險!”他說道。

“不管是誰在這兒,都不能讓他知道我們有毛拉槍——還沒到時候。”她碰了碰他的胳膊,“我會小心的,把頭低下。”

他保持著沉默。她繼續說道:“你知道這必須由我做。把我的刀給我。”

他不情願地伸出手,找到她的手之後,把刀交到她手裏。這麽做符合邏輯,但是邏輯與情感正在他頭腦裏激烈交鋒。

他感到甘尼瑪離開了他,聽到了她的長袍摩擦在岩石上發出的聲音。她喘了口氣,他知道她肯定已經站了起來。千萬小心!他想,差點想把她拉回來,並再次建議使用毛拉槍。但是那麽做會提醒這附近的人他們擁有這種武器。更糟糕的是,那麽做可能會把老虎趕離裂縫,然後他們就會陷在這兒,旁邊不知道哪塊岩石後還躲著一隻受傷的老虎,隨時準備要他們的命。

甘尼瑪深深吸了口氣,後背靠在裂縫的岩璧上。我必須快,她想。她向上舉著刀尖。左腿上被老虎抓傷的地方一陣陣刺痛。她感到鮮血在皮膚上結成了硬痂,新流出的鮮血暖暖地淌過皮膚表麵。必須非常快!她將注意力集中到貝尼·傑瑟裏特應對危機時的準備姿勢上,將疼痛和其他所有非相關因素拋在腦後。老虎肯定在向下伸爪子!她慢慢地將刀鋒沿著開口處比畫了一下。該死的野獸在什麽地方?她再次比畫了一下。什麽也沒有。老虎本該上當並發起進攻的。

她小心地嗅著四周。左方傳來溫暖的呼吸。她保持好平衡,深吸了一口氣,尖叫一聲:“Taqwa!”這是許久以前弗雷曼人的戰鬥呼號,在最古老的傳說中還能找到它的意思:自由的代價!隨著叫聲,她將刀鋒一轉,朝著裂縫黑暗的開口處猛刺過去。刀刺入老虎的皮肉之前,虎爪先掃到她的肘部。在巨大的疼痛從肘部傳到手腕之前,她抓住這千鈞一發之機,將手腕使勁一抬。劇痛中,她感到刀尖已經刺入老虎體內。刀把在她麻木的手指間猛地扭動了一下。裂縫開口處的星星再次露了出來,垂死老虎的哀號充斥著夜空。隨後傳來一陣掙紮翻滾的聲音。最後,一切恢複成死一樣的寂靜。

“嚴重嗎?”

“我想是的。我感覺不到我的手。”

“讓我點盞燈……”

“在我們躲好之前先別點!”

“我盡量加快速度,隻照一下。”

她聽到他扭過身去抓他的弗雷曼救生包,感到光滑的睡袋蓋在她的頭上,並在她身後掖好。他沒有費時間好好收拾一番,讓它能防止水汽逸出。

“我的刀在這邊,”她說道,“我能感覺到刀把。”

“先別管刀。”

他點燃了一盞小球形燈。它發出耀眼的光亮,刺得她直眨巴眼睛。雷托把燈放在地麵,然後看了看她的胳膊,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一爪造成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從肘部開始,沿著手臂背部旋轉著到達了手腕。傷口本身的形態也說明了當時她是怎麽翻轉刀鋒,去刺那隻老虎的。

甘尼瑪看了一眼傷口,隨後又閉上眼睛,開始背誦貝尼·傑瑟裏特應對恐懼的禱詞。

雷托也感到了禱告的衝動,但他把內心喧囂的情感放在一邊,開始包紮甘尼瑪的傷口。他必須小心,既要止住鮮血,又要使包紮顯得很笨拙,像是甘尼瑪自己幹的。他讓她用另一隻手和牙齒為包紮最後打了個結。

“現在看看你的腿。”他說道。

她扭過身,露出另一處傷口。不像手臂上那麽糟糕:沿著小腿留下了兩條淺淺的爪印,不斷向蒸餾服內淌血。他盡可能地清洗了一下傷口,並把傷口包紮好。最後用繃帶把蒸餾服密封起來。

“傷口裏有沙子,”他說道,“你回去之後馬上找人看一下。”

“我們的傷口裏總少不了沙子,”她說道,“畢竟是弗雷曼人嘛。”

他擠出一個笑容,坐了下來。

甘尼瑪深深吸了口氣:“我們成功了。”

“還沒有。”

她咽了口唾沫,竭力想從激動的情緒中恢複過來。球形燈光下,她的臉色蒼白。是的,我們必須盡快行動。不管是誰控製了那兩隻野獸,他可能已經等在附近了。

雷托盯著他的妹妹,猛然間感到一陣失去親人的痛苦。痛苦深深地刺入他的胸膛。他和甘尼瑪必須分開了。從出生到現在,這麽多年來,他們一直像是一個人一樣。但是他們的計劃需要他們經曆一個質變,各自踏上不同的征程。不同的經曆使他們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融合為一人了。

他讓自己的思緒回到必要的細節上來:“這是我的救生包。我從裏頭拿的繃帶。有人可能會檢查。”

“是。”她和他交換了救生包。

“躲在這兒的某個人有指揮老虎的信號器,”他說道,“他很可能會等在引水渠附近,確定我們究竟死了沒有。”

她摸了摸放在弗雷曼救生包上的毛拉槍,把它拿起來,塞進長袍的肩帶中:“我的長袍被扯壞了。”

“搜救人員可能很快就會到這兒,”他說道,“他們中可能會有個叛徒。你最好自己溜回去。讓哈拉把你藏起來。”

“我……我一回營地就開始搜尋這個叛徒。”她說道。她朝哥哥臉上瞥了一眼,分擔著他的痛苦。從這一刻起,他們將積累不同的人生經驗。再也不可能成為一個人,相互共享著別人無法了解的知識。

“我去迦科魯圖。”他說道。

“芳達克。”她說。

他點頭表示認可。迦科魯圖/芳達克——肯定是同一個地方。隻有這種辦法才能在世人麵前將那個傳說中的地方隱藏起來。這是走私徒幹的好事。對他們來說,將一個名字變換成另一個,這種事易如反掌。畢竟,他們與行星統治者之間存在一種從來未曾宣諸於口的協議,默許了他們的存在。行星上的統治家族必須為可能出現的極端情況準備好逃跑用的後門,除此之外,保持走私渠道也能使統治家族分享到一小部分利潤。在芳達克/迦科魯圖,走私徒們占據了一個功能完備的穴地,利用弗雷曼人不得涉足此地的宗教禁忌,就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將迦科魯圖隱藏起來。

“沒有哪個弗雷曼人會想起到那個地方來搜尋我。”他說道,“他們當然會詢問那些走私徒們,但是……”

“我們按你我說好的計劃行動,”她說道,“隻是……”

“我知道。”聽著自己的聲音,雷托意識到他倆正度過這共同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嘴角出現一絲苦笑,使他看上去比他的年齡要成熟許多。甘尼瑪覺得自己仿佛正透過時間的麵紗,看著長大成人的雷托。她不禁熱淚盈眶。

“不要把水獻給還沒有死的人。”他說道,拍了拍她的臉頰,“我會走得遠遠的,走到一個沒人能聽到的地方,然後再呼喚沙蟲。”他指了指掛在救生包外折疊起來的製造者矛鉤,“兩天後的黎明,我會抵達迦科魯圖。”

“一路順風,我的老朋友。”她低聲說道。

“我會回來找你的,老朋友。”他說道,“記住過引水渠時小心點。”

“挑一條好沙蟲。”她以弗雷曼人的告別語說道,左手熄滅了球形燈,把睡袋拉到一邊,折疊起來放入她的救生包。她感覺到他離開了,聽著他爬下岩石,跳到沙漠上。細微的腳步聲漸漸消失了。

甘尼瑪呆呆地站在那兒,思索著自己下一步的行動。她必須裝成雷托已經死了的樣子,她必須讓自己相信這一點。她的腦海中不能有迦科魯圖,盡管哥哥正前往搜尋這個遺失在弗雷曼神話中的地方。從這一刻開始,她必須拋棄雷托還活著的潛意識。她必須調整自己,讓自己一切行為的出發點都基於哥哥已經被拉茲虎咬死這個假想事實之上。沒什麽人能騙過真言師,但她知道自己能行……必須行。她和雷托分享的無數生命教會了她一個技巧:存在於古老示巴【10】時代的一個理論上的方法,而她可能是唯一還能記得示巴時代的當代人。雷托離開之後,甘尼瑪花了很長時間,小心翼翼地強製自己重新構造自己的意識,將自己塑造成孤獨的妹妹,雙胞胎中的幸存者,直到最後她完全相信了這個故事。結束這一切之後,她發現自己的內心世界一片沉寂——侵入她意識中的那些生命消失了。她沒料到這技巧有這樣的副作用。

懷著悲痛的心情,甘尼瑪綁好弗雷曼救生包,從藏身之地小心翼翼地爬出來。她手上抓著毛拉槍,掃視遠方。沒發現攜帶信號機的人。她奮力爬上岩石高處,爬進月光投下的陰影中,靜靜地等待著,以確保在她回家的路上沒有埋伏著暗殺者。

眼光越過麵前這片開闊地,她能看到泰布穴地方向有火把在動。人們正在尋找他倆。空中有一片陰影正跨過沙漠,朝著“第一岩石帶”而來。她下了岩石,朝位於搜尋隊伍行進路線北麵較遠的方向前進,進入了沙丘的陰影中,開始向位於雷托的死亡之地與泰布之間的寂靜地帶走去。行進時她謹慎地打亂了步伐,以免引來沙蟲。她知道過引水渠時要多加小心。沒有什麽能阻擋她,她會告訴大家,哥哥是怎樣為了救她而命喪虎口的。

政府,如果它們能持續存在一段時間,總是會逐漸向貴族體係轉變。曆史上從來沒有哪個政府能擺脫這種宿命。而且,隨著貴族體係的發展,政府會日益傾向於隻保護統治階級的利益——無論那個統治階級是世襲的,或是金融大鱷式的寡頭壟斷,還是官僚集團的既得利益者。

——《重複的政治現象》

摘自《貝尼·傑瑟裏特訓練手冊》

“為什麽他會提出這個提議?”法拉肯問道,“這是最關鍵的問題。”他和霸撒泰卡尼克站在他私人寓所的休息室內。文希亞站在一張藍色矮沙發的另一端,看上去更像是個聽眾,而不是參與者。她知道自己的位置很尷尬,並為此而怨恨不已,但是考慮到那天清晨她向法拉肯坦白了他們的陰謀後,法拉肯的言行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她隻好作出某種妥協。

現在已是傍晚時分,科瑞諾城堡內暗淡的光線使休息室顯得更為舒適。室內陳列著大量真正的書,書架上還有一堆數據塊、誌賀藤卷軸和記憶強化器。屋子裏到處都有長期使用的痕跡——書本上的破損、放大器上明亮的金屬光澤和數據塊磨損的棱角。屋子裏隻有一張沙發,但有很多椅子,都是帶感應裝置的懸浮椅,能給落座者帶來極大的舒適感。法拉肯背朝窗戶站著。他穿著一件普通的黑灰色薩多卡軍服,唯一的裝飾是領口上的金色獅爪標記。他選擇在這個房間接待他的霸撒和母親,是希望能借此創造出一種氣氛,使彼此間的交流更加輕鬆,拋開正式場合的拘謹。但是泰卡尼克嘴裏不斷冒出的“大人”或是“夫人”還是在他們之間拉開了距離。

“當然!”文希亞插嘴道。

法拉肯瞥了他母親一眼,示意她別說話,隨後開口問道:“我們沒有給艾達荷施壓嗎?”

“沒有。”泰卡尼克說道。

“那為什麽鄧肯·艾達荷,一個將所有忠誠都獻給了厄崔迪家族的人,現在卻主動提議將傑西卡夫人交到我們手裏?”

“有謠言說厄拉科斯上出了亂子……”文希亞大著膽子說道。

“還沒經過證實。”法拉肯說道,“有可能是傳教士操縱了這一切嗎?”

“可能,”泰卡尼克說道,“但是我看不出動機。”

“他曾提及要為她尋找一個避難所,”法拉肯說道,“如果那些謠言是真的,他就有動機了……”

“正確。”他母親說道。

“或者,這也可能是個陰謀。”泰卡尼克說道。

“我們可以提出幾個假設,然後再深究下去。”法拉肯說道,“要是艾達荷已經在他的厄莉婭夫人麵前失寵了,會怎麽樣?”

“這可能是個原因,”文希亞說道,“但是他……”

“走私徒那裏還沒有消息嗎?”法拉肯打斷道,“為什麽我們不能……”

“眼下這個季節,消息總是傳遞得比較慢,再說還有保密的要求……”

“是的,當然,但是……”法拉肯搖了搖頭,“我不喜歡我們的假設。”

“不要這麽快就否定它們。”文希亞說道,“到處都在傳厄莉婭和那個不知叫什麽名字的教士的故事……”

“賈維德,”法拉肯說道,“但那個人顯然是……”

“他一直是我們寶貴的信息來源。”文希亞說道。

“我剛才想說的是,他顯然是個雙麵間諜。”法拉肯說道,“我們不能信任他,可疑的跡象太多了……”

“我沒看到。”她說。

他突然對她的愚蠢感到無比憤怒:“記住我的話,母親!跡象就在你眼前,我稍後再跟你解釋。”

“恐怕我不得不同意大人的見解。”泰卡尼克說道。

無比委屈的文希亞不作聲了。他們怎麽敢如此對待她,仿佛她是個沒腦子的輕浮女人?

“我們不應該忘記,艾達荷曾經死過一次。”法拉肯說道,“特萊拉人……”他朝身旁的泰卡尼克瞥了一眼。

“我們沿著這個思路想下去。”泰卡尼克說道。他發現自己很欽佩法拉肯的思維方式:警覺、追根問底、敏銳。是的,特萊拉在複活艾達荷時,很可能在他體內設置了強大的機關,以為他們日後所用。

“但是我想不出特萊拉人有什麽目的。”法拉肯說。

“一項在我們這兒的投資?”泰卡尼克說道,“為未來買個保險?”

“我得說,這可是一筆很大的投資啊。”法拉肯說道。

法拉肯不得不同意她的觀點。傑西卡夫人的能力在帝國內家喻戶曉。畢竟是她訓練了穆阿迪布。

“隻有在別人知道我們扣留了她的情況下,才會危險。”法拉肯說道。

“是的,一旦別人知道,她就成了一把雙刃劍。”泰卡尼克說道,“但別人不一定會知道她在我們手裏。”

“假設一下,”法拉肯說道,“如果我們接受了這個提議,她有多大價值?我們能用她換回某些更重要的東西嗎?”

“不能公開進行。”文希亞說道。

“當然!”他期待地看著泰卡尼克。

“我還沒想到。”泰卡尼克說道。

法拉肯點了點頭:“是的,我想如果我們接受了,我們就必須把傑西卡夫人看成存在銀行裏的一筆財富,至於什麽時候取用,現在還說不準。財富本來無須具有現時的購買力,它隻是……有潛在的價值。”

“她是個非常危險的俘虜。”泰卡尼克說道。

“這一點確實要考慮在內,”法拉肯說道,“我聽說她的貝尼·傑瑟裏特訓練能讓她通過聲音控製他人。”

“或她自己的身體。”文希亞說道,“伊勒琅曾經向我透露過一點她學到的東西,隻是口頭炫耀,並沒有實際演示。但是,貝尼·傑瑟裏特確實有些獨門絕招,能幫助她們實現自己的目的,這是沒有疑問的。”

“你是說,”法拉肯問道,“她有可能引誘我?”

文希亞隻是聳了聳肩。

“我得說,做這種事,她的歲數偏大了一點。你不這樣認為嗎?”

“對於貝尼·傑瑟裏特來說,沒有什麽是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的。”泰卡尼克道。

法拉肯感到了一陣激動,其中又摻雜了一絲恐懼。進行這個遊戲,然後將科瑞諾家族重新扶上權力的寶座。這個想法既吸引著他,同時又讓他厭惡。他真希望終止這個遊戲,回到他的愛好中去:研究曆史、學習如何管理薩魯撒·塞康達斯。重整薩多卡軍隊也是一個任務……對於這個工作來說,泰卡尼克是個很好的工具。管理一顆星球,這個責任非同小可。然而,管理整個星際帝國,其責任重大得多,作為施展抱負的對象而言也有意思得多。有關穆阿迪布/保羅·厄崔迪的故事讀得越多,他對權力的應用就越感興趣。作為科瑞諾家族的後代,沙達姆四世的繼承人,如果能讓他的家族重登寶座,將是件多麽風光的事啊。他需要這種感覺。法拉肯發現,隻要連續對自己說上幾遍這個夢想,他就能在短時間內克服內心的疑慮。

泰卡尼克正在說話:“……當然,貝尼·傑瑟裏特教導說和平會誘發衝突,然後就會爆發戰爭。這個悖論……”

“怎麽又轉到這個話題上來了?”法拉肯問道,讓自己的思緒重新回到現實。

“我們用不著把哲學太當真。”法拉肯轉過臉來,對泰卡尼克道,“至於艾達荷的提議,我認為我們需要再作些調查。當我們自以為了解了某樣東西時,正是需要繼續深入了解的時候。”

“沒問題。”泰卡尼克說道。他喜歡法拉肯謹慎的性格,隻希望這種性格不會阻礙軍事上的決斷。軍事決斷通常都需要迅速和果敢。

法拉肯又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幹的問題:“你知道我覺得厄拉科斯曆史上什麽最有趣嗎?我最感興趣的是一個原始時期的傳統,當時,弗雷曼人會殺死所看到的任何沒有穿著蒸餾服的人。”

“你為什麽對蒸餾服感興趣呢?”泰卡尼克問道。

“你注意到了,嗯?”

“我們怎麽可能注意不到?”文希亞問道。

法拉肯不耐煩地看了他母親一眼。為什麽她總是要插嘴呢?隨後,他又看著泰卡尼克。

“蒸餾服是那顆星球的特征,泰卡。它是沙丘的標記。人們傾向於研究它的物理細節:蒸餾服保存身體的水汽,循環利用它,使人類可以在那樣一顆星球上生存。你知道,弗雷曼人的規矩是每個家庭成員至少要有一件蒸餾服,食物采集員甚至還有備用的。但是請注意,你們兩個——”他示意他母親也要認真聽聽,“看起來很像蒸餾服的仿製品正成為整個帝國的時尚。人類總是想模仿自己的征服者!”

“你真的覺得這種信息很有用嗎?”泰卡尼克疑惑地問道。

“泰卡,泰卡——沒有這種信息當不好統治者。我說過蒸餾服是他們性格中的關鍵,事實也是如此!它是一種傳統的東西,他們所犯的錯誤也將是傳統的錯誤。”

泰卡尼克瞥了文希亞一眼,後者正擔心地看著她的兒子。法拉肯的性格既讓霸撒覺得有吸引力,又讓他感到一些憂慮。他和沙達姆四世真是太不一樣了。沙達姆四世真正代表了薩多卡的核心本質:無所顧忌的軍事殺手。但是沙達姆敗在了可惡的保羅手下。從他讀到的材料上看,保羅·厄崔迪的性格正如法拉肯的描述。的確,在麵對最冷酷的決斷時,法拉肯可能會比厄崔迪家族更果斷,但這不是他的本性,隻是他所接受的薩多卡訓練。

“很多人在統治時都不會用到這種信息。”泰卡尼克說道。

法拉肯盯著他看了一陣子,隨後說道:“統治,然後失敗。”

泰卡尼克的嘴角繃成了一條直線,他顯然在暗示沙達姆四世的失敗。這也是薩多卡的失敗,任何一個薩多卡都不願意回憶此事。

表明他的觀點之後,法拉肯接著說道:“你明白了嗎,泰卡?沒人能體會星球對於其居住者的潛意識所產生的巨大影響。要打敗厄崔迪家族,我們不僅要了解卡拉丹,還要了解厄拉科斯:一個柔弱,另一個卻是堅強意誌的訓練場。厄崔迪家族與弗雷曼人的結合是一個獨特的現象。除非我們能理解它,否則我們無法與之抗衡,更不要說打敗他們了。”

法拉肯憐憫地看著他母親:“我們要向他們的社會施加壓力,以此為起點來打敗厄崔迪。壓力是個非常強大的工具,對我們來說,判斷哪裏缺乏壓力也同樣重要。你沒注意到厄崔迪讓那兒的事物變得軟弱起來了嗎?”

泰卡尼克微微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這個想法非常好。絕不能允許薩多卡變得軟弱。但是艾達荷的提議仍然困擾著他。他開口道:“或許我們最好該回絕他的提議。”

“還沒到時候。”文希亞說道,“我們麵臨很多選擇,我們的任務是盡可能多地辨明這些選擇。我兒子是對的:我們需要更多信息。”

法拉肯盯著她,揣測她的意圖和她話中的含義:“但是我們怎麽才能確保我們不會跨過臨界點,然後變得沒有選擇了呢?”

泰卡尼克發出了一陣苦笑:“如果你問我,我會說我們早就跨過了臨界點。”

在這個時代,人類的交通手段包括了能在時空深處翱翔的機器,有的還能搭載著乘客輕快地穿越無法涉足的行星表麵。徒步完成長距離旅行的想法已顯得落伍。然而這仍然是厄拉科斯上最主要的交通方式,部分是因為人們的偏好,還有部分是因為這顆行星的惡劣氣候條件粗暴地虐待著一切機械裝置。在厄拉科斯的種種限製中,人類的肉體依然是最耐用和最可靠的聖戰資源。

——摘自《聖戰手冊》

甘尼瑪小心翼翼地慢慢行走在回泰布穴地的路上,始終緊貼著沙丘的陰影。當搜尋隊伍在她的南方經過時,她靜靜地趴在地上。痛苦的現實攫住了她:沙蟲帶走了老虎和雷托的屍體,還有危險在前方等著她。他死了,她的雙胞胎哥哥死了。她擦幹眼淚,憤怒在她體內蒸騰。在這一點上,她是個純粹的弗雷曼人。她了解自己,並讓自己的憤怒彌漫開來。

她知道人們是怎麽描繪弗雷曼人的。他們沒有道德,在複仇的渴望中迷失了自我,對那些將他們從一顆行星趕到另一顆行星的宿敵們,他們立下毒誓,絕不手軟。這種看法當然是愚蠢的。隻有那些最原始的野蠻人才不受道德之心的束縛。弗雷曼人具有高度發達的道德觀念,其核心就是作為人的權利。外邦人認為他們殘忍——而弗雷曼人也是這麽看待外邦人的。每個弗雷曼人都知道自己可以幹出殘忍的事情,並且不用為此內疚。弗雷曼人不會像外邦人那樣為這種事羞愧,他們的宗教儀式能緩解他們的內疚感,以防自己被內疚感吞沒。他們最深層的意識知道,任何犯罪都能歸結於——或至少是部分歸結於——情有可原的環境因素:統治機構的失敗,或是人們共有的天生的向惡本性,或是壞運氣等。任何智慧生物都應當知道,這些事情隻是肉體和外部混亂的宇宙的衝突而已。

引水渠旁並沒有埋伏著敵人,連搜尋隊伍都已經去了別處。她走上一座泥橋,越過水麵,隨後爬行著穿過穴地前的蒿草地,來到了秘密入口前。前方閃過一道光,她一下子臥倒在地。從苜蓿的縫隙間看出去,隻見一個女人正從外麵進入穴地的秘密通道,穴地內的人顯然也沒忘記用正確的方式來迎接這位不速之客。危機時期,弗雷曼人總是用強光來迎接想進入穴地的陌生人,使陌生人處於暫時的失明狀態,以此為穴地內的衛兵作出正確反應贏得時間。但是,這種迎接方式並不會將穴地外的沙漠也照得雪亮,讓甘尼瑪在這兒都能看到。唯一的原因就是,穴地的密封口已經被取下來了。

甘尼瑪為穴地的防衛如此鬆懈感到痛心不已。如此隨意的光線,更別提那些到處都能看到的穿著花邊襯衣的弗雷曼人了!

光線在懸崖底部的地麵上投下一個扇麵。一個年輕的女孩從果園的陰影裏跑進光亮中,她的動作中帶著些令人恐懼的氣息。甘尼瑪看到通道內有球形燈的環形光暈在閃動,光暈外還圍著一團昆蟲。光線暴露了通道內的兩個黑影:一個男人和剛才那個女孩。他們手拉著手,注視著對方的雙眼。

甘尼瑪感到這對男女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他們並不是簡單的戀人,趁著別人都出去搜尋,找個機會在此幽會。球形燈安在他們後上方的岩壁上,他們兩個就站在被照亮的拱門前說話,將影子留在夜幕下穴地外的地麵上,任何人都能輕易地看清他們的動作。時不時地,那個男的會鬆開手,在燈光下做些簡短的手勢,顯得鬼鬼祟祟的。做完之後,他的手又縮回到陰影中。

夜行動物發出的叫聲充斥著甘尼瑪身邊的黑暗,但她並沒有因此而分心。

這兩個人在幹什麽?

那個男人的動作是那麽呆板,那麽小心。

他轉了個身。女子身上長袍反射的光線照出了他的輪廓。他長著一張粗糙的紅臉,還有一隻長滿了皰疹的大鼻子。甘尼瑪倒吸了一口涼氣。她認識他。帕雷穆巴薩!他是某位耐布的孫子,他的父親為厄崔迪家族服務。這張臉——還有他轉身時帶動長袍露出的東西——為甘尼瑪勾勒出了全圖。他在長袍下係了一根皮帶,皮帶上掛著個盒子,盒子上的按鍵和撥盤反射著燈光。這肯定是來自特萊拉或伊克斯的產品,而且肯定是個用來控製老虎的信號器。帕雷穆巴薩!這意味著又一個耐布家族倒向了科瑞諾。

這個女人又是誰呢?不重要。她是被帕雷穆巴薩利用的人。

看著帕雷穆巴薩和那個女人站在這裏,看著他的信號器和鬼鬼祟祟的動作,甘尼瑪完全想起了這個人。

我早就該懷疑他了,她想,跡象是這麽明顯。

緊接著,她的心又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殺死了我的哥哥!

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如果她被發現,他同樣也會殺了她。現在她總算明白了他為什麽要用非弗雷曼的方式暴露燈光,從而暴露秘密通道的位置。他們在利用燈光,查看他們的獵物中是否會有人活著回來。因為還不知道結果,他們在等待時肯定忐忑不安。現在,當甘尼瑪看到了信號器之後,她總算明白了他的手勢。帕雷穆巴薩在頻繁地按著信號器上的某個按鈕,表現了他內心的憤怒與焦躁。

這兩人出現在此地,讓甘尼瑪明白了許多東西。可能穴地的每個入口都有類似的人等著她。

鼻子上沾著的黏土令她覺得很癢,她用手刮了刮鼻子。她的傷腿仍然生疼,本該握刀的手傳來陣陣灼燒感,間或夾雜以刺痛。手指仍處於麻木狀態。如果必須用刀的話,她隻好用左手了。

甘尼瑪也想過用毛拉槍,但它發出的聲音肯定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必須想其他法子才行。

帕雷穆巴薩再次轉了個身,背對著燈光,看上去變成了燈光下的黑色物體。那女人說話的時候,注意力仍舊放在外麵的夜色中。她身上有某種訓練有素的警惕性,而且還知道怎麽利用眼角的餘光來觀察黑暗。她不僅僅是一個有用的工具,還是整個大陰謀的一部分。

甘尼瑪想起帕雷穆巴薩曾渴望成為一名凱馬科姆,教會下屬的政治總督。他肯定還是一個更大計劃中的一分子,他還有很多同道中人,甚至在泰布穴地內也有。甘尼瑪陷入了沉思。如果她能活捉其中一個,其他很多人就會被供出來。

一隻在引水渠邊喝水的小動物發出的嗞嗞聲引起了甘尼瑪的注意。自然的聲音和自然的景物。她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著,不知怎麽回事,記憶庫保持著奇怪的寂靜,但她還是接觸到了被賽納克裏布【11】關在亞述的喬芙公主。公主的記憶告訴了甘尼瑪該怎麽做。對她來說,帕雷穆巴薩和他的女人隻是小孩子,任性且危險。他們不知道喬芙,甚至不知道那顆行星的名字,喬芙和塞納克裏布曾在它之上生活,最終化為塵土。對於即將發生在這兩個陰謀者身上的事,假如需要向他們解釋的話,隻能從實際行動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