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我們終於談到了蘭茲拉德聯合會。”厄莉婭說道,強調的語氣表明,她相信這種看法。

“下一次蘭茲拉德聯合會在兩個標準年之後才會召開。”伊勒琅提醒她。

“但是政治上的討價還價從不停歇,”厄莉婭說道,“我敢保證,簽字者中的一部分——”她指了指伊勒琅身旁的紙張,“和那些改變了聯盟關係的小家族狼狽為奸。”

“或許吧。”伊勒琅說道。

“蘭茲拉德聯合會。”厄莉婭道,“對於貝尼·傑瑟裏特來說,還有比這更好的幌子嗎?姐妹會中還有比我母親更合適的間諜嗎?”厄莉婭轉身麵對艾達荷,“是這樣嗎,鄧肯?”

為什麽我不能保持門泰特的超然?艾達荷責問自己。他看出了厄莉婭的意圖。但是,鄧肯·艾達荷畢竟曾多年擔任過傑西卡夫人的私人保鏢。

“鄧肯?”厄莉婭繼續加壓。

“你應該調查各方的立法谘詢機構,看他們在為下一屆蘭茲拉德聯合會準備什麽議題。”艾達荷說道,“他們可能作出法律規定,讓攝政政權不能就某些法律法規行使否決權——例如稅率調整和反壟斷法等。還有其他一些,但是……”

“采取這種手段,不太實際啊。”伊勒琅說道。

“我同意,”厄莉婭說道,“薩多卡沒有了牙齒,而我們依然掌握著弗雷曼軍團。”

“要當心,厄莉婭,”艾達荷說道,“我們的敵人正希望把我們醜化成魔鬼。不管你能命令多少軍團,在這樣分散的一個帝國內,權力隻能以大家的默許為基礎。”

“大家的默許?”伊勒琅問道。

“你是指大家族的默許?”厄莉婭問道。

“我們麵對的這個新聯盟下有多少大家族?”艾達荷問道,“資金正在許多奇怪的地方聚集起來。”

“邊緣世界?”伊勒琅同道。

艾達荷聳了聳肩。這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他們都懷疑總有一天,特萊拉或是邊緣世界的技術專家們會使霍爾茨曼效應失效。等到那一時刻來臨,屏蔽場將變得毫無用處。維持著帝國采邑製度的微妙平衡將被徹底打破。

厄莉婭拒絕考慮這種可能性。“我們就利用我們手頭的資源,”她說道,“我們擁有的最有力的資源就是:宇聯商會的董事們知道我們能摧毀香料。他們不會冒這個險。”

“又回到宇聯商會了。”伊勒琅說道。

“除非有人在別的星球上試著複製沙鮭-沙蟲循環。”艾達荷說道。他探詢地看著伊勒琅,這句話讓厄莉婭頗受震動:“是在薩魯撒·塞康達斯行星上嗎?”

“我在那兒的線人很可靠,”伊勒琅說道,“不是薩魯撒。”

“那麽我剛才的話仍然有效,”厄莉婭盯著艾達荷,“就利用我們手頭的資源。”

那我的行動怎麽辦?艾達荷想著。他說道:“既然你自己就能想出辦法,你為什麽中斷了我的重要行動?”

“別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厄莉婭厲聲說道。

艾達荷的眼睛瞪大了。這一刻,他又看到了那個異化的厄莉婭,這令他惴惴不安。他轉臉看著伊勒琅,但她好像沒有覺出厄莉婭的異常——或是裝著沒發覺。

“我不需要小學教育。”厄莉婭說道,語氣中仍帶著異化的跡象。

艾達荷擠出一個後悔的笑容,但他的胸口疼得厲害。

“跟權力打交道時不可避免地會接觸財富,以及財富的種種外在表現形式。”伊勒琅懶洋洋地說道,“保羅是個造成社會突變的因素,我們別忘了,是他改變了財富過去一直保持的平衡。”

“這種突變是可以被還原的。”厄莉婭說道,轉身背對著他們,仿佛剛才並沒有顯示出那種可怕的異化跡象,“帝國範圍內,財富在什麽地方,董事們清楚得很。”

“他們也知道,”伊勒琅說道,“有三個人可以使這個突變永遠保存下來:那對雙胞胎,還有……”她指了指厄莉婭。

她們瘋了嗎,這兩個人?艾達荷疑惑著。

“他們會盡力暗殺我!”厄莉婭以刺耳的聲音說道。

艾達荷吃了一驚,陷入了沉默,他的門泰特心智在飛速運轉。暗殺厄莉婭?為什麽?他們完全可以使厄莉婭名譽掃地。這易如反掌。他們可以切斷她和弗雷曼人的聯係,最終幹掉她。但是那對雙胞胎……他知道,他沒有進入門泰特狀態來評估這個問題,但是他必須盡力試試,而且必須做到盡可能準確。但他也知道,精確的思考包含著絕對性。而大自然是非精確的。在他這個量級上,宇宙是非精確的。它混亂而且模糊,充滿了不確定性和變化。必須將整個人類視同一個自然現象,在計算之中加入這個因素。精確分析僅代表了不斷發展的宇宙潮流的一個切片。他必須進入那個潮流,看著它運動。

“將注意力放在宇聯商會和蘭茲拉德聯合會上,我們這種做法是正確的。”伊勒琅懶洋洋地說道,“鄧肯的建議很有價值,給我們指明了入手處……”

“金錢是力量的一種外在表現形式,不能把它與它所代表的力量分開。”厄莉婭說道,“這一點我們都知道。但是我們必須回答三個明確的問題:何時?何地?使用何種武器?”

雙胞胎……雙胞胎,艾達荷想著,陷入危險的是他們,而不是厄莉婭。

“還有‘誰’和‘如何’呢?你不感興趣?”伊勒琅問道。

“如果科瑞諾家族,或宇聯商會,或其他任何組織在這顆行星上安插了他們的人手,”厄莉婭說道,“我們有超過百分之六十的機會能在他們行動前找到他們。如果知道他們在何時何地展開行動,我們的優勢還會更大。至於‘如何’,這和使用什麽武器是一個問題。”

為什麽她們看不到我所看到的東西?艾達荷思考著。

“那麽,”伊勒琅說道,“‘何時’呢?”

“當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其他人身上時。”厄莉婭說道。

“在歡迎大會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你母親身上,”伊勒琅說道,“但沒有人對你采取什麽行動。”

“因為地點不對。”厄莉婭說道。

她在幹什麽?艾達荷思考著。

“那麽,會在哪兒?”伊勒琅問道。

“就在皇宮內,”厄莉婭說道,“這是我覺得最安全,也是最不注意防護的地方。”

“什麽武器?”伊勒琅問道。

“傳統武器——任何弗雷曼人都可能隨身攜帶的那種:浸了毒的晶牙匕、毛拉槍……”

“還有獵殺鏢呢?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用過獵殺鏢了。”伊勒琅說道。

“在人群中沒有用,”厄莉婭說道,“而他們會在人群中下手。”

“生物武器呢?”伊勒琅問道。

“你是說使用一種傳染性媒介?”厄莉婭試探著問道。她沒有掩飾自己難以置信的神情:伊勒琅怎麽會不知道傳染性媒介無法戰勝保護著厄崔迪家族的免疫係統呢?

“我想的是某種動物,”伊勒琅說道,“例如,一隻小昆蟲被訓練成隻咬某個特定的人,並同時釋放毒物。”

“護宅貂會防止類似的事發生。”

“如果就是用護宅貂下手呢?”伊勒琅問道。

“那也不行。護宅貂會排斥任何入侵者並殺死它。這你也知道。”

“我隻是研究一些可能性,希望……”

“我會警告我的侍衛。”厄莉婭說道。

在厄莉婭提及侍衛時,艾達荷用一隻手蒙住了特萊拉眼睛,抵擋湧向眼前的浪潮。這是開悟,是生命所展現出的永恒。每個門泰特內心意識中都有這種潛能。它將他的意識如同一張漁網般撒向宇宙,並且判斷出網內物品的形狀。他看到那對雙胞胎在黑暗中爬行,掠過他們頭頂上方的是巨大的利爪。

“不。”他低聲說道。

“什麽?”厄莉婭看著他,仿佛對他還在這兒感到有些奇怪。

“科瑞諾家族送的那些衣服,”他問道,“已經被送到雙胞胎那兒了嗎?”

“當然,”伊勒琅說道,“它們沒有任何問題。”

“沒人會在泰布穴地暗算那對雙胞胎,”厄莉婭說道,“不會有人想去對付斯第爾格訓練出來的衛兵。”

艾達荷盯著她。他並沒有數據來加強他通過門泰特計算得出的結論,但他知道。就是知道。他剛剛經曆的這種感覺與保羅預見未來的能力很相像。但無論是伊勒琅還是厄莉婭都不相信他具有這種能力。

“我想提醒港務局,注意任何形式的動物進口。”他說道。

“看來你不相信伊勒琅的話。”厄莉婭不讚同地說。

“但為什麽要冒險呢?”他問道。

“提醒港務局有什麽用,你忘了還有走私徒了?”厄莉婭說道,“但我還是要把寶壓在護宅貂上。”

艾達荷搖了搖頭。家族的雪貂怎能對抗他感知到的利爪?但厄莉婭是對的。隻要賄賂對了地方,再加上認識個把宇航公會宇航員,任何一個空曠的地方都能成為著陸場。宇航公會可能會拒絕出麵反對厄崔迪家族,但如果給的價錢足夠高……反正宇航公會總能找到借口,說自己隻是個“運輸機構”,怎麽可能知道某個特定的貨物會派什麽用場呢?

厄莉婭以一個純粹的弗雷曼姿勢打破了沉寂。她舉起一隻拳頭,大拇指與地保持平行。伴隨著這個手勢,她還說了句傳統的咒語,意思是“我是台風的中心”。顯然她把自己當成了唯一符合邏輯的暗殺對象,而手勢則是表示對這個充滿威脅的宇宙的反抗。她的意思是,對於任何膽敢攻擊她的人,她都將用狂風置他們於死地。

艾達荷感到任何形式的抗爭都毫無意義。他看出了她不再懷疑他。他將要前往泰布穴地,她期望能看到一次針對傑西卡夫人的完美綁架。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憤怒使他的腎上腺素激增。他想:要是目標是厄莉婭該有多好啊!要是她能被暗殺就好了!一瞬間,他把手放在了刀把上。但是他並不想殺了她,盡管對她來說,成為一個殉教的烈士遠遠好於失去眾人的信任,以後恥辱地長眠於泥沙墓地中。

“對,”厄莉婭道,她誤將他的表情當成了關心,“你最好趕快回泰布穴地去。”她接著想:我真是太蠢了,竟然會懷疑鄧肯!他是我的,不是傑西卡的!剛才的懷疑,肯定是因為部落的要求使她的心情變得太糟。她向空中揮了揮手,算是和艾達荷告別。

艾達荷無助地離開了大廳。厄莉婭不僅僅被邪魔附體蒙蔽了雙眼,更重要的是,每次危機都能使她的瘋狂加深一層。她已經越過了危險地帶,注定走向滅亡。但他對那對雙胞胎能做些什麽呢?他能說服誰?斯第爾格?但是斯第爾格除了日常的檢查巡邏工作外,還能做些什麽?

傑西卡夫人?

是的,他研究過這種可能性,但是她確實可能懷揣著姐妹會的陰謀。他對於這位厄崔迪情婦還沒怎麽看透。她可能會服從貝尼·傑瑟裏特的任何命令——甚至是對付自己孫兒們的命令。

優秀的政府從來不會依靠法律,而是依靠統治者們的個人素質。政府是一台機器,它總處於那些操縱機器的管理者們的意誌之下。因此,政府中最重要的元素是如何挑選一個好的領導者。

——摘自《宇航公會守則·法律與政府》

為什麽厄莉婭想要我和她一起參加朝會?傑西卡想不明白,他們還沒有投票讓我重新加入國務會議呢。

傑西卡站在連接著皇宮大廳的前廳內。在厄拉科斯以外的任何地方,這個前廳本身就足以成為一個大廳。在厄崔迪家族的領導之下,隨著權力與財富的日益集中,厄拉奇恩的建築變得越來越龐大。這間屋子更是集中了她的種種擔心。她不喜歡這間前廳,就連這裏地磚上的畫都在描繪他兒子戰勝沙達姆四世的事跡。

她在通向大廳的異常光滑的塑鋼門上看到了自己的臉。回到沙丘迫使她和以前作出比較,她發現自己比以前老了:橢圓形的臉上已經出現了細微的皺紋,鏡中靛青色的眼睛顯得毫無溫情。她還記得以前她藍色的瞳孔周圍還有一圈白邊。那頭亮閃閃的金發還沒變,她的鼻子仍然嬌小,嘴巴也沒變形,身材保持得不錯,但即使是貝尼·傑瑟裏特訓練出來的肌肉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鬆弛。有人沒能注意到這一點,會說“你一點都沒變”。但是姐妹會的訓練是一把雙刃劍:受過同樣訓練的人的眼睛不會放過這些細小的變化。

同樣,厄莉婭身上也沒有發生一點變化,這也沒能逃過傑西卡的眼睛。

賈維德,厄莉婭的第一秘書,站在大門旁,顯得非常正式。他像個罩在長袍裏的精靈,那張圓臉上總帶著一絲嘲弄的笑容。賈維德使傑西卡想起個悖論:一個膘肥體壯的弗雷曼人。發現她在觀察他後,賈維德臉上堆起了笑容,還聳了聳肩。那天,他陪同傑西卡的時間很短,就像他自己料到的那樣他恨厄崔迪家族,但如果謠言可以相信的話,他同時又是厄莉婭手下非同一般的紅人。

傑西卡看到了他在聳肩,想:這是個聳肩的時代。他知道我聽說了所有的故事,但他不在乎。我們的文明完全可能因為內部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而死,而不是在外部入侵麵前屈服。

在前去沙漠深處聯絡走私徒前,哥尼親自給她指派了衛兵。他們不願意讓她一個人來到這裏,但她自己卻覺得很安全。讓她成為這地方的殉教者?厄莉婭不會有好果子吃,她自己很清楚這一點。

見傑西卡對他的聳肩和微笑沒有反應,賈維德咳嗽了幾聲,喉嚨裏發出類似打嗝兒的聲音,隻有反複訓練才能做到這一點。聽上去就像某種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語言,仿佛在說:“我們都知道這種盛大場麵背後的虛偽。用這種手法就能操縱人類的信仰,豈不妙哉?”

確實很妙!傑西卡想,但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前廳裏到處是人,所有被允許參加朝會的陳情者們都從賈維德的手下那裏拿到了通行證。通向外麵的大門已經關上了。陳情者和隨從們與傑西卡保持著禮節性的距離,大家都注意到她穿著正式的弗雷曼聖母黑色長袍。這身裝束會引發很多問題,從她的衣著上看不到半點穆阿迪布宗教的標誌。人們在注意著她以及那扇小門——厄莉婭將從中走出並引導他們進入大廳——的同時,相互之間不停地竊竊私語。傑西卡很明顯地感覺到厄莉婭用以維係攝政政權的權威發生了某種動搖。

我隻在這裏現身就做到了這一點,她想,但我之所以來這裏,是因為厄莉婭邀請了我。

傑西卡觀察著現場的**,意識到厄莉婭在有意識地延長這一時刻,好讓這股針對攝政政權的暗流能盡可能顯現出來。厄莉婭肯定躲在某個監視口旁觀察。她的詭計很少能逃過傑西卡的眼睛。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越來越覺得接受姐妹會指派給她的任務是多麽正確的決定。

“事情不能就此發展下去,”請她出山的貝尼·傑瑟裏特代表團的領導說,“當然,我們衰落的跡象沒能逃過你的眼睛——你們所有人的眼睛。我們知道你為什麽要離開我們,但我們也知道你是如何接受訓練的。在你受教育的過程中,我們毫無保留。如果一個強大的宗教變質,會給我們帶來巨大的損害。你是高手,當然明白這一點。”

傑西卡抿緊雙唇,看著卡拉丹城堡窗外柔柔的春意,陷入了沉思。她不喜歡讓自己的思維跟著對方的邏輯走。姐妹會的第一堂課就是要學會懷疑一切,尤其是那些隱藏在邏輯麵具底下的。但是代表團成員也很清楚這一點。

那天早晨的空氣是多麽濕潤啊,傑西卡環顧厄莉婭的前廳,想。多麽清新,多麽濕潤。這裏的空氣中也有一絲甜甜的水汽,卻令她感到十分不安。她想:我已經恢複到弗雷曼人的心態了。這個地麵之上的“穴地”的空氣太潮濕了。負責防止水分散失的人怎麽這麽不盡職?保羅絕不會允許這麽鬆懈。

她注意到了一臉警覺的賈維德,此人似乎沒有注意到前廳內空氣中水分的異常。對於出生在厄拉科斯上的人來說,這不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表現。

貝尼·傑瑟裏特代表團的成員想知道她是否需要某種形式的證據來證明她們的指控。她用她們自己守則裏的一句話,怒氣衝衝地回敬道:“所有證據必將引申出找不到證據的結論!因為我們的好惡決定了我們看待事物的方式。”

“但是證據是門泰特提供的。”代表團領隊抗辯道。

傑西卡吃驚地盯著那個女人。“你取得了現在這個地位,卻還沒能理解門泰特的局限。我對此感到萬分驚奇。”傑西卡說道。

聽到這話之後,代表團放鬆了。顯然這隻是個測試,而她已經通過。她們擔心她已經失去了貝尼·傑瑟裏特的根本,即保持內心平衡的能力。

現在,看著賈維德離開門邊向自己走來,傑西卡稍稍提高了警覺。他鞠了個躬:“夫人,我猜你大概還沒有聽說傳教士最近一次的大膽行徑。”

“我每天都能接到報告,告訴我這地方都發生了什麽。”傑西卡說道。讓他去向厄莉婭告密吧!

賈維德笑了笑:“那麽你該知道他在責難你的家族。就在昨天晚上,他在南郊傳教,沒人敢碰他。你應該知道其中的原因。”

“因為他們認為他是我兒子的轉世,是為了他們回來的。”傑西卡說道,帶著懶洋洋的語氣。

“我們還沒向門泰特艾達荷報告這個問題,”賈維德說道,“或許我們應該這麽做,盡快解決這個問題。”

傑西卡想著:他是真的不知道門泰特的局限性,盡管他大膽到足以給一個門泰特戴上綠帽子——即便不是真的,至少他夢想給那個門泰特戴上綠帽子。

“門泰特和使用他們的人一樣,都會犯錯誤。”她說道,“人類的心智,和其他動物的一樣,隻是個共鳴器。它會對環境中的震動作出反應。門泰特隻不過學會了將心智沿無數的因果循環展開,並在這些循環中追溯事件的起凶和結果。”讓他慢慢消化去吧!

“那麽,這位傳教士並沒有讓你感到不安?”賈維德問道,語氣突然間變得正式起來,明顯地帶有試探性。

“我認為他的出現是個好現象,”她說道,“我不想打擾他。”

賈維德顯然沒料到她的回答如此直接。他竭力想要笑笑,卻沒能辦到。他說道:“當然,如果你堅持的話,忠信會將遵從你的意願。當然,他們還是需要一些必要的解釋……”

“或許你會更願意我解釋一下,我打算怎樣配合你們的計劃?”她說道。

賈維德定定地看著她:“夫人,我看不出你拒絕反對這位傳教士背後有什麽符合邏輯的原因。他不可能是你的兒子。我向你提出一個合理的請求:譴責他。”

這肯定是事先安排好的,傑西卡想著,是厄莉婭讓他這麽做的。

她說道:“不。”

“但是他玷汙了你兒子的名諱!他的傳教令人憎惡,而且公然叫囂反對你的女兒。他煽動平民反對我們。他還說你已經被魔鬼附體,還有你……”

“夠了!”傑西卡說道,“告訴厄莉婭我不同意。自從我回來之後,聽到的都是這位傳教士的故事。我煩透了。”

“夫人,在他最近一次的傳教中,他說你不會反對他。聽了之後你有什麽感想?你……”

“即使我成了魔鬼,我也不會譴責他。”她說道。

“這不是玩笑,夫人!”

傑西卡憤怒地衝他擺了擺手。“走開!”她聲音中的力量足以讓前廳內所有人都聽到,迫使他不得不妥協。

他眼中閃爍著憤怒的光芒,但他仍然強迫自己僵硬地鞠了一躬,走回門邊自己的位置上。

這場爭論與傑西卡已經觀察到的蛛絲馬跡剛好吻合。當賈維德提到厄莉婭時,他聲音中隱藏著一種愛人的語氣,不會有錯。謠言肯定是真的。厄莉婭已經讓自己的生命退化到了可怕的地步。看到這點之後,傑西卡甚至開始懷疑厄莉婭是否真是個自甘墮落的邪物,會不會是由逆反心理造成的自我毀滅。很顯然,厄莉婭正在摧毀自己以及建立在她哥哥的宗教之上的權力基礎。

前廳裏的不安氣氛變得越來越明顯。虔誠的教徒們已經感到厄莉婭遲到得太久了,而且他們都聽到了傑西卡剛才憤然驅逐了厄莉婭身邊最紅的人。

傑西卡歎了口氣。這些奉承者們的一舉一動是如此透明!他們善於分辨出重要人物,就像風總能捕捉住最輕的麥秸一樣。這些似乎頗有教養的人本著實用主義原則為其他人的地位打分。她對賈維德的嗬斥顯然傷害了他,現在幾乎沒人和他說話。但其他重要人物呢?她受過訓練的眼睛能夠讀出圍繞在權力周圍的這些“衛星人”眼裏的讀數。

他們不來奉承我,因為我是個危險人物,她想著,因為我散發著讓厄莉婭恐懼的氣息,而他們嗅到了。

傑西卡環顧大廳,隻見無數雙眼睛紛紛躲避她的目光。他們是如此猥瑣,她覺得自己想要大聲嚷叫,駁斥那些維持著他們生命的渺小理由。真該讓傳教士看看此刻這間屋子!

附近的一個對話片段吸引了她的注意。一個瘦高個教士正在對陳情者們說話,那些人顯然是處於他的庇護之下。“我常常被迫不斷地說,而不是思考,”他說道,“這就是所謂的外交。”

那夥人大笑起來,但很快又再次陷入了沉寂。有人注意到傑西卡在偷聽。

我的公爵肯定會把這種人發配到最遙遠的地獄!傑西卡想,我回來得正是時候。

她現在才知道,她所生活的遙遠的卡拉丹就像個與世隔絕的太空艙,有關厄莉婭的言行,隻有最過分的才能傳到她的耳邊。是我自己製造了這個夢中桃源,她想。卡拉丹就像宇航公會中最豪華的飛船,隻有最野蠻的操縱才能被感受到,而且給人的感覺隻像一陣輕柔的搖擺。

生活在寧靜之中是多麽誘人啊,她想。

她對厄莉婭的宮廷觀察越深,她就越對傳教士的話產生共鳴。是的,如果保羅看到他的帝國變成這副模樣,他完全可能說出類似的話。傑西卡不禁想知道哥尼在走私徒們中間有什麽發現。

傑西卡意識到,她對厄拉奇恩的第一反應是對的。和賈維德一起首次進城時,她就注意到了住處四周的屏蔽場、重兵把守的街巷、角落裏耐心的監視者、高高的圍牆和敦實的地基所掩飾的深深的地下庇護所。厄拉奇恩已經變成了一個心胸狹窄且又自我封閉的地方,它粗暴的輪廓顯示出它的非理性和自以為是。

突然間,前廳的小側門開了。一隊女侍衛保護著厄莉婭擁了進來。她高傲地昂著頭,在權力光環的籠罩下,緩慢移動著。厄莉婭的表情顯得很是沉著,目光與傑西卡的相撞時,她的表情也沒有泛起任何波瀾。但她們兩人都知道,戰鬥打響了。

在賈維德的命令下,通向大廳的大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令人感到了門後隱藏的力量。

厄莉婭走到她母親身邊,衛兵們緊緊圍住了她們。

“我們進去吧,母親。”厄莉婭說道。

“正是時候。”傑西卡說道。看著厄莉婭眼中一副誌得意滿的神態,她想:她竟然認為可以摧毀我而不使自己受到任何傷害!她瘋了!

傑西卡吃不準她的計劃是否和艾達荷有關。他給她送來了一條信息,但她還沒有答複。那信息高深莫測:“危險,必須見你。”是用恰科博薩語的變體書寫的,其中危險一詞還有個意思:陰謀。

一回到泰布穴地,我必須馬上見他。她想。

這就是權力的謬誤之處:歸根結底,權力隻有在一個確定的、有限的宇宙中才會發生效力。但是宇宙相對論中最基本的一課就是事物總在變化。任何權力都會碰到一個更大的權力,保羅·穆阿迪布在厄拉奇恩的平原上給薩多卡上了這一課,但他的後代卻還沒有學到。

——厄拉奇恩的傳教士

今天朝會的第一個陳情者是一個來自卡得仙的行吟詩人,一個錢包已被厄拉奇恩人掏空的朝聖者。他站在大廳內水綠色的石頭地麵上,並沒有一絲乞討的樣子。

傑西卡很佩服他的勇敢,她與厄莉婭一起坐在七級台階之上的頂層平台。這裏為母親和女兒準備了兩張一模一樣的王座。傑西卡注意到,厄莉婭坐在她右邊——象征著雄性的位置。

至於這位卡得仙的行吟詩人,很顯然,賈維德的人正是因為他現在所展現的個人品質——他的勇敢——而放他通行的。人們指望行吟詩人能為大廳裏的朝臣們提供些樂子,以此為貢品,代替他已經喪失在厄拉奇恩的錢財。

替行吟詩人陳情的教士報告說,這個卡得仙人隻剩下了背上的衣物和肩上背的巴厘琴。

“他說他被灌下了一種黑色飲品,”代陳者說道,勉強壓製著嘴角的笑容,“該飲品讓他四肢無力,頭腦卻保持清醒,隻能眼睜睜看著錢包被拿走。”

傑西卡端詳著行吟詩人,與此同時,代陳者仍在不厭其煩地訴說著,話中充斥著虛偽的仁義道德。卡得仙人個子很高,接近兩米。他有一對靈動的眼珠,顯示出他是個機警且具有幽默感的人。他的金發耷拉在肩膀上,這是他星球上的發式,還有寬闊的胸膛和無法被聖戰長袍隱藏的良好身材,透露出他的男子氣概。他名叫泰格·墨罕得斯,是商業工程師的後代。他為祖先以及自己而感到自豪。

厄莉婭做了個手勢,打斷了懇求,頭也不回地說道:“為了慶祝傑西卡夫人回到我們身邊,請她首先作出裁決。”

“謝謝,女兒。”傑西卡說道,向每個人清楚地表明了此地的長幼尊卑。女兒!看來這位泰格·墨罕得斯是他們計劃中的一部分。他會是個無辜的傻瓜嗎?傑西卡意識到,在對方的計劃中,這個裁決是向她開的第一槍。厄莉婭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很擅長演奏那個樂器嗎?”傑西卡問道,指了指行吟詩人肩上的巴厘琴。

“和偉大的哥尼·哈萊克彈得一樣棒!”泰格·墨罕得斯用足以讓大廳裏所有人都能聽清的音量大聲說道。他的回答在朝臣們中引起了一陣竊竊私語。

“你想索要路費作為回報,”傑西卡說道,“錢會把你帶到何處呢?”

“到薩魯撒·塞康達斯,法拉肯的宮廷。”墨罕得斯說道,“我聽說他在搜羅行吟詩人,他支持這門藝術,要在他周圍製造一次偉大的文藝複興。”

傑西卡強忍著沒有看厄莉婭。當然,他們早就知道墨罕得斯會說什麽。她覺得自己很樂於在這出戲中充當一個配角。他們難道會認為她連這麽一個攻擊都無法應付嗎?

“你能用你的演奏來獲得路費嗎?”傑西卡問道,“我要向你提出一個弗雷曼式的條件。如果我欣賞你的音樂,我會留下你為我消除憂慮;如果我討厭你的音樂,我會把你趕進沙漠,讓你在那兒籌集路費;如果我確定你的音樂真的適合法拉肯,此人據說是厄崔迪家族的敵人,我會送你去那兒,並祝你好運。你答應這三個條件嗎,泰格·墨罕得斯?”

他仰起頭,發出一陣狂笑。他從肩上解下巴厘琴,熟練地在手裏掉了個個兒,以示接受挑戰。金色的頭發隨著他的動作而飄灑著。

大廳裏的人開始擁向中間,朝臣和衛兵們嗬斥著讓他們往後退。

墨罕得斯彈了個音符,讓琴弦發出低沉的嗡嗡聲。隨後,他以圓潤的男高音開始歌唱。歌詞顯然是即興創作的,但傑西卡被他純熟的演奏技巧迷住了,過了一會兒才注意到了歌詞:

你說你懷念卡拉丹的大海,

你曾經的封地,厄崔迪,

永不停息的思念——

但卻被流放到了陌生之地!

你說你痛苦傷心,這裏的人野蠻無禮,

為了傳播你的夏胡魯之夢,

忍受著難以下咽的食物——

流放到了陌生之地!

你使厄拉科斯變得柔弱,

使沙蟲所過之地不再喧囂,

而你的結局仍是——

流放到陌生之地!

厄莉婭!他們稱你為庫丁,

無緣得見的精靈,

直到——

“夠了!”厄莉婭厲聲喝道。她從王座上半站起來:“我要把你……”

“厄莉婭!”傑西卡說道,音量剛好能穿透厄莉婭的嗬斥,引起大家的注意,但又不足以和厄莉婭起正麵衝突。音言高手的表現。任何聽到這句話的人都意識到了它蘊含的能量。厄莉婭坐回她的椅子上,傑西卡注意到她臉上有明顯的挫敗感。

不知這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傑西卡想,有意思!

“第一個裁決由我作出。”傑西卡提醒她道。

“很好。”厄莉婭的聲音隻能勉強聽到。

“我覺得這個人是一件非常適合法拉肯的禮物。”傑西卡說道,“他有一條像晶牙匕一般鋒利的舌頭。如此一針見血的舌頭能使我們的宮廷保持健康,不過,我還是希望他去監督科瑞諾家族。”

大廳裏泛起一陣笑聲。

厄莉婭強壓著怒火從鼻子裏緩緩地呼了口氣:“你知道他稱我為什麽嗎?”

“他沒用任何東西來稱呼你,女兒。他隻是報告了任何人都能從街上聽到的東西。他們稱你為庫丁……”

“不用腿走路的女妖。”厄莉婭咆哮道。

“如果你趕走報告事實的人,留下的人隻會說你想聽的,”傑西卡甜甜地說,“讓你沉湎於你的幻想,在其中慢慢腐爛。我想不出還有什麽比這更危險。”

王座下方的人群發出一陣嗡嗡聲。

傑西卡盯著墨罕得斯:他一直保持著沉默,無畏地站著。他似乎準備接受降臨到他身上的任何判決,並不在乎判決本身是什麽。墨罕得斯是那種她的公爵遇到麻煩時願意依靠的人:一個自信、果敢的人,能承受任何結果,甚至是死亡,卻不輕易背叛自己的命運。但是,他為什麽要選擇走這條路呢?

“你為什麽要特意唱那些歌詞呢?”傑西卡問他。

他抬起頭,清清楚楚地說:“我聽說厄崔迪家族非常開明,值得尊敬。我隻想做個測試,看能不能待在你們身邊,為你們效勞。這樣一來,我也有時間去調查到底是誰搶劫了我,我要以我的方式和他們算賬。”

“他膽敢試探我們!”厄莉婭嘟囔著說。

“為什麽不呢?”傑西卡問道。

她朝下麵的行吟詩人笑了笑,以示善意。他來這個大廳的原因隻是找尋機會,讓他能夠踏上新的旅程,經曆宇宙中的另一段曆程。傑西卡禁不住想把他留下來作為自己的隨從,但是厄莉婭的反應說明,勇敢的墨罕得斯會麵臨厄運。還有就是人們的猜疑和預期——讓一個勇敢英俊的行吟詩人留下來為自己服務,就像她留下哥尼·哈萊克一樣。最好還是讓墨罕得斯走自己的路吧,盡管把這麽好的一個人送給法拉肯讓她很不舒服。

“他可以去法拉肯那兒,”傑西卡說道,“他拿到了路費。讓他的舌頭刺出科瑞諾家族的血,看他之後還能不能活下來。”

厄莉婭先是惡狠狠地瞪著地板,然後擠出一絲遲到的微笑。“傑西卡夫人的智慧至高無上。”她說道,揮了揮手,讓墨罕得斯離開。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傑西卡想。但是,厄莉婭的態度表明,更困難的測試還在後頭。

另一個陳情者被帶了上來。

傑西卡觀察著女兒的反應,一陣疑雲湧上心頭。從雙胞胎那兒學來的東西在這兒可以派上用場了。盡管厄莉婭成了邪物,但她仍然是個出生前就有記憶的人。她了解母親就像了解自己一樣清楚。厄莉婭顯然不可能在行吟詩人這件事上錯誤判斷母親該有的反應。為什麽厄莉婭還要上演這麽一出戲?為了讓我分心?

這回的陳情者是個弗雷曼人,一位老者,沙漠中的曝曬在他臉上留下了印記。他個子不高,卻有著瘦長的身軀,通常穿在蒸餾服外頭的長袍令他看上去有某種威嚴。長袍很配他的瘦長臉和鷹勾鼻,一雙純藍的眼睛中目光流動。他沒有穿蒸餾服,看上去似乎不太習慣。寬闊的大廳對他來說就像危險的野外,不停地從他體內奪取寶貴的水分。在半敞開的兜帽底下,他戴著象征著耐布的凱非亞節。

“我是甘地·艾爾-法利,”他說道,一隻腳踏上通向王座的台階,以此將他的身份與底下那些烏合之眾區分開來,“我是穆阿迪布敢死隊成員之一,我來這裏是為了沙漠。”

厄莉婭微微挺了挺身,不經意間暴露了她的內心。艾爾-法利的名字曾經出現在要求傑西卡加入議會的聯名申請上。

為了沙漠!傑西卡想著。

甘地·艾爾-法利剛才搶在他的代陳者說話之前開口。以這個正式的弗雷曼短語,他讓人們明白他要說的和整個沙丘有關,而且是以一種權威的口氣說出這個短語,隻有曾經跟隨穆阿迪布出生入死的人才有這種權威。傑西卡懷疑甘地·艾爾-法利想說的和賈維德以及首席代陳者原以為的祈求內容不一樣。她的猜測很快就被證實了。一個教會官員從大廳後方衝了過來,揮舞著黑色的祈求布。

“夫人!”官員叫道,“不要聽這個人的!他偽造了……”

傑西卡看著教士向她們跑來,眼角餘光發現厄莉婭比出了古老的厄崔迪戰時用語:“行動!”傑西卡無法判斷手勢是向誰作出的,但還是本能地向左猛地一倒,帶著王座一起倒地,接觸到地麵時翻了個身,甩開王座。站起身時,她聽到了刺耳的毛拉槍聲……緊接著又是一槍。但第一聲槍響時她作出了反應,同時覺得有東西扯了一下她的右衣袖。她向台下的陳情者和朝臣們撲了過去,卻發現厄莉婭沒有動。

淹沒在人群中後,傑西卡停了下來。

她看到甘地·艾爾-法利已躲到了高台一側,代陳者卻仍然呆立在原來的地方。

和所有伏擊一樣,整個過程刹那間就結束了,但是大廳裏所有的人都作出了意外發生時該有的動作,隻有厄莉婭和代陳者就那麽傻愣愣地待在那兒。

傑西卡發現大廳中央一陣**。她擠開人群,看到四個陳情者緊抓著那個教會官員。黑色的祈求布躺在他腳底下,布的褶皺中露出了一把毛拉槍。

艾爾-法利匆匆越過傑西卡,將教士和手槍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接著,這個弗雷曼人發出一聲怒吼,拳頭從腰間伸出,一掌戳出。由於憤怒,左手的手指繃得筆直。他擊中了教士的喉嚨,教士倒了下來,喉嚨裏發出噝噝的聲音。然後,憤怒的老耐布將目光對準高台,沒有向他攻擊的對象看上第二眼。

他還以為他是目標呢,傑西卡意識到。她向下看了看衣袖,手指伸進毛拉槍留下的光滑的彈洞。毫無疑問,是下過毒的。

陳情者們扔下了教士。他在地上抽搐著,喉骨碎裂,瀕臨死亡。傑西卡向站在她左方的一對嚇壞了的朝臣一揮手,說道:“讓那個人活下來,我有話要問他。如果他死了,你們也活不了!”他們猶豫地向高台方向望了望,她對著他們用起了音言,“快去!”

這對家夥開始行動了。

傑西卡迅速來到艾爾-法利身邊,輕輕捅了他一下:“你是個傻子,耐布!他們要對付的是我,不是你!”他們身邊有幾個人聽到了。震驚之中,艾爾-法利朝台上看了一眼。一張王座翻倒在地,厄莉婭仍然端坐在另一張上。隨後,他的臉色稍稍一變,但變化極其細微,沒經驗的人是發現不了的——他明白了。

“敢死隊員,”傑西卡說道,提醒他對她的家族曾經作出的承諾,“我們在苦難中學會了如何背靠背。”

“相信我,夫人。”他馬上理解了她話中的含義。

傑西卡隻聽身後傳出一陣窒息的聲音,她一轉身,同時感到艾爾-法利立刻移動到了她的後方,和她背靠背站著。一個女人,穿著住在城市的弗雷曼女人的俗麗服飾,從躺在地下的教士身旁直起身來。那兩個朝臣不知道去了哪兒。那個女人看都沒看傑西卡夫人一眼,反而以一種古老的哭腔開始哀慟——呼喚著亡者蒸餾師,讓他們前來采集屍體的水分並注入部落的蓄水池。聲音與她的穿著大相徑庭,令眾人悚然而驚。傑西卡當即明白了,都市婦女的衣著隻是一種偽裝。這個身著輕佻服裝的女人殺了教士,好讓他永遠保持沉默。

她為什麽這麽做?傑西卡思索著。她滿可以等著那個人慢慢窒息而死。但她卻選擇了魚死網破的一擊,說明她心中懷著極大的恐懼。

厄莉婭朝前挪了挪,坐在王座的前半邊,目光炯炯地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切。一個穿著厄莉婭衛兵服飾的瘦女人闊步走過傑西卡,在屍體前彎下腰,隨後又挺直了身子,望著高台方向:“他死了。”

“挪走屍體,”厄莉婭喝道,她示意著台下的衛兵,“把傑西卡夫人的王座扶起來。”

還想裝傻!傑西卡想著,難道厄莉婭認為會有人相信她的把戲?但是沒有哪個間諜能神通廣大到這種地步,能帶著毛拉槍進入這個不允許任何武器存在的地方。唯一的答案就是賈維德的人在搗鬼。厄莉婭對她自己的人身安全毫不在意,這同樣說明她也是陰謀的一部分。

“我沒有弑母的女兒。”傑西卡說道。

“各部落會聽到這句話的。”艾爾-法利保證道。

“如果你這麽急著尋求我的幫助,”傑西卡問道,“為什麽不去泰布穴地的集會上找我呢?”

“斯第爾格不會允許的。”

啊,傑西卡想著,耐布的規矩!在泰布穴地,斯第爾格的話就是法律。

摔倒的椅子被扶正了。厄莉婭示意她母親回來:“你們所有人都要記住那個叛徒教士的死亡。威脅我的人必死。”她瞥了一眼艾爾-法利,“非常感謝,耐布。”

“感謝我犯的錯誤嗎?”艾爾-法利低聲嘟囔道,他看著傑西卡。“您是對的。我的憤怒殺死了一個審問對象。”

傑西卡低聲道:“記住那兩個朝臣和那個穿花衣服的女人,敢死隊員。我想抓住他們好好審問。”

“沒問題。”他說道。

“假如我們能活著出去的話。”傑西卡說道,“來吧,讓我們繼續把戲演完。”

“聽從您的安排,夫人。”

他們一起回到講壇,傑西卡拾級而上,坐到厄莉婭身邊。艾爾-法利也回到了陳情者的位置。

“繼續吧。”厄莉婭說道。

“等等,女兒。”傑西卡說道。她舉起衣袖,手指探入破洞,展示給大家看,“襲擊的目標是我。即便我竭力躲閃,子彈仍然差點擊中我。你們都應該注意到那把毛拉槍已經不見了。”她指著下方說道,“誰拿了?”

沒有回答。

“或許我們應該追查槍的下落。”傑西卡說道。

“一派胡言!”厄莉婭說道,“我才是……”

傑西卡半轉身子看著女兒,左手一指下方:“下麵的某個人揣著那把手槍。你不害怕……”

“槍在我的一個衛兵手裏!”厄莉婭說道。

“那麽叫那個衛兵把槍送到我這兒來。”傑西卡說道。

“她已經拿到別的地方去了。”

“這麽快。”傑西卡說道。

“你說什麽?”厄莉婭追問道。

傑西卡冷冷地一笑:“我說的是你有兩個人接受了搶救叛徒教士的任務。我警告他們如果教士死了,他們也得跟著死。現在我要他們死。”

“我反對!”

傑西卡隻是聳了聳肩。

“我們勇敢的敢死隊員還在等著。”厄莉婭說道,朝艾爾-法利指了指,“我們的爭執可以先放一放。”

“可以永遠等下去。”傑西卡以恰科博薩語說道。她的話裏還有一層意思,她絕不會收回處死那兩個人的命令。

“我們等著瞧吧!”厄莉婭說道,她轉向艾爾-法利,“你為什麽來這裏,甘地·艾爾-法利?”

“來拜見穆阿迪布的母親。”耐布說道,“敢死隊勇士中的幸存者,那些侍奉過她兒子的弟兄們集中起可憐的財產作為我的買路錢,讓我能打點那些貪婪的衛兵,以見到躲在衛兵身後、與厄拉科斯現實脫節的厄崔迪家族。”

“他是來見我的。”傑西卡打斷她的話,“你最迫切的要求是什麽,敢死隊員?”

厄莉婭說道:“在這裏是我代表厄崔迪家族!這到底……”

“安靜,你這個凶惡的邪物!”傑西卡厲聲喝道,“你想殺了我,女兒!我要讓這裏所有的人都知道。這麽多人,你總不能全殺了,封住他們的嘴,讓他們像那個教士一樣沉默。沒錯,耐布的出手可能已經殺死了那個人——但他仍有機會被救活。我們本來有機會審問他!現在你安心了,他沉默了。你盡可以抵賴,但你的行為已經暴露了你的膽怯。”

厄莉婭靜靜地坐著,臉色灰暗。傑西卡盯著女兒臉上的表情變化,發現她的手的動作熟悉得可怕。這是個下意識的小動作,卻和厄崔迪家族某個世敵的習慣動作一模一樣。手指有節律地敲擊——小指敲兩次,食指敲三次,接著無名指敲兩次,小指再敲一次,無名指敲兩次……然後再從頭來一遍。

老男爵!

傑西卡的目光引起了厄莉婭的注意,她向下看了看自己的手,隨即停止了敲擊。然後,她又抬起頭來看了看母親,看到了母親眼中的驚恐。厄莉婭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你終於報仇了。”傑西卡低聲道。

“你瘋了嗎,母親?”厄莉婭問道。

“我真希望我瘋了。”傑西卡說道。她暗想:她知道我會向姐妹會報告這一切。她甚至會懷疑我將把這一切告訴弗雷曼人,並迫使她接受附體測試。她不會讓我活著離開這兒。

“我們在此爭論不休,而我們勇敢的敢死隊員卻仍在耐心等候。”厄莉婭說道。

傑西卡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耐布身上。她強自鎮定下來:“你是來見我的,甘地。”

“是的,夫人。我們這些沙漠人看到了,可怕的事正在發生。就像古老的預言所說的那樣,小小造物主離開了沙漠。除了在沙漠最深處,再也見不到夏胡魯了。我們拋棄了我們的朋友,沙漠!”

傑西卡瞥了厄莉婭一眼,後者沒什麽表示,僅僅示意她繼續下去。傑西卡向大廳中的人群望去,隻見每張臉上都是震驚的表情。人們顯然意識到了這場發生在母女之間的爭鬥是多麽重要,並對朝會還能繼續下去感到奇怪。她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艾爾-法利身上。

“甘地,你在這兒說起小小造物主和夏胡魯越來越少見,有什麽目的嗎?”

“潮濕聖母,”他說道,用了她的弗雷曼尊號來稱呼她,“經文早已警告過我們。我們懇求您。整個厄拉科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不能拋棄沙漠。”

“哈!”厄莉婭嘲笑道,“沙漠深處的愚民害怕生態轉型。他們……”

大廳內一陣**:吸氣聲和受驚的低語傳遍整個大廳,在高大的廳裏回響著。

厄莉婭聳了聳肩:“迷信!”

艾爾-法利舉起右手,指著厄莉婭:“我在向潮濕聖母說話,而不是女妖庫丁!”

厄莉婭的雙手將王座扶手抓得緊緊的,但她仍然坐著沒動。

艾爾-法利看著傑西卡:“這裏曾經是一片不毛之地,現在卻長滿了植物,像傷口上的蛆蟲一樣蔓延開來。沙丘上竟然出現了雲和雨!雨,我的夫人!哦,穆阿迪布高貴的母親,沙丘的雨是死亡的兄弟,和睡眠一樣。死亡之劍懸在每個人的頭上。”

“我們遵循的是列特-凱恩斯和穆阿迪布本人的設計。”厄莉婭道,“說這麽多迷信的廢話有什麽用?我們謹遵列特-凱恩斯的教導,而他告訴我們:‘我希望能看到這個星球被綠色的植物所籠罩。’我們正朝著那個方向努力。”

“那麽,沙蟲和香料怎麽辦?”傑西卡問道。

“總會有剩下的沙漠,”厄莉婭道,“沙蟲會活下來的。”

她在撒謊,傑西卡想著,但她為什麽要撒謊呢?

“幫助我們吧,潮濕聖母。”艾爾-法利懇求道。

突然間,傑西卡眼前仿佛出現了雙重視像,體內的意識像潮水般湧了上來。這股浪潮是耐布的話引發的。這是頓悟,是意識深處的記憶想要發言。記憶湧上來了,泥沙俱下,無所不包。在它的衝刷麵前,她一時喪失了全部感官,意識中隻有過去無數世代累積得來的教訓。她完全被過去俘獲了,就像網中的魚。然而她能感到它的懇求,仿佛它是一個正常、完整的人。這個“人”的每個細微的組成部分都是回憶。記憶的每一段都是真實的,但又不完全,因為它始終處於變化之中。她知道,這是她所能達到的預知能力的極限,接近她兒子的神力。

厄莉婭在撒謊,因為她被一個想摧毀厄崔迪家族的人控製了。她本人就是第一個犧牲者。艾爾-法利隨後的話道出了真相:除非改變生態變革的進程,否則沙蟲必將走向滅亡。

在新啟示的強大作用力下,傑西卡隻覺得參加朝會的人仿佛在做慢動作,他們扮演的角色清晰地暴露在她麵前。她能看出現場哪些人接到了不能讓她活著離開這裏的命令!她的潛意識中出現了一條擺脫這些人的通路,就仿佛在陽光下一樣一覽無遺——他們中間產生了混亂,其中一個假裝撞到了另一個人,整群人都隨之倒下。她還看到她能離開這個大廳,然而唯一的結局卻是落入了另一雙手裏。厄莉婭不會在意她是否會製造出又一個殉教者。不——那個控製了她的人不會在意。

傑西卡感受到了生態變革帶給厄拉科斯的破壞。艾爾-法利的聲音給了她靈魂重重一擊,喚醒了她內心最深處的野獸。

轉眼間,傑西卡從頓悟狀態跳到了現時的宇宙,但這個宇宙已經與幾秒鍾之前她所處的那個大不一樣了。

厄莉婭正準備開口說話,但是傑西卡搶先說道:“安靜!有人擔心我來這裏之前向姐妹會作出了妥協。但是,自從那天在沙漠中,弗雷曼人給了我和我的兒子第二次生命,我便是一個弗雷曼人!”隨後,她開始用一種古老的語言說話,隻有那些能從中受益的人才能聽懂她在說些什麽:“Onsar akhaka zeliman aw maslumen!”(在需要的時候支持你的兄弟,不必理會他是否正義!)

她的話產生了意料中的效果,大廳內的形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傑西卡繼續煽動:“這位甘地·艾爾-法利,一位誠實的弗雷曼人,來這裏告訴我本應由其他人通報給我的事情。我們誰都不應當拒絕承認!生態變革已經成了失控的風暴。”

大廳裏隨處可見無語的認可。

“我的女兒喜歡見到這一切!”傑西卡指著厄莉婭,“她在夜晚獨自發笑,盤算著自己的陰謀!香料產量將可能下降為零,最多隻是過去的幾分之一!當外界知道這一消息時……”

“我們在宇宙中最昂貴的產品上占有一席之地!”厄莉婭喊道。

“我們將在地獄裏占有一席之地。”傑西卡怒斥道。

厄莉婭換了兩種語言,最古老的恰科博薩語和厄崔迪密語(帶有極難發出的聲門閉合音和吸氣音),對傑西卡說道:“你知道嗎,母親!你難道認為哈克南男爵的外孫女會感謝你塞進我的潛意識中的那麽多人生記憶嗎?甚至在我出生之前?當我為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感到憤怒時,我隻能問自己:在這種情況下,男爵會怎麽應對?他回答我了!他理解我,厄崔迪母狗!他回答我了!”

傑西卡聽到了她話中的怨恨,證實了她的猜測。邪物!厄莉婭被體內的靈魂包圍了,被魔鬼哈克南男爵控製了。男爵自己正在通過她的嘴巴說話,並不在乎會暴露些什麽。他要讓她看到他的複仇行動,讓她明白他是不可能被趕出去的。

他以為,即使我知道,也毫無辦法,隻能坐以待斃,傑西卡想。伴隨著這個想法,她撲向那條印在她潛意識中的通道,同時大聲喊道:“敢死隊員,跟我來!”

當我比你弱小時,我向你祈求自由,因為這取決於你的態度;當我比你強大時,我拿走你的自由,因為這取決於我的態度。

——摘自《古代哲人語錄》

雷托倚在穴地入口處的陰涼中,看著他視野上方閃閃發光的懸崖頂。午後的陽光在懸崖下投下長長的影子。一隻蝴蝶時而翩躚在陰影內,時而又飛舞在陽光下,網狀花紋的翅膀在陽光下仿佛變得透明。真妙,這地方竟然出現了蝴蝶,他想。

在他的正前方是一片杏樹林,孩子們在林子裏撿拾著掉落在地上的果子。林子外有一條引水渠。他和甘尼瑪遇到了一群進入穴地的童工,趁機擺脫了衛兵。他們輕易地沿著通氣管道爬到穴地入口。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和那堆孩子混在一起,設法到達引水渠,然後鑽入地道。到那兒以後,他們可以待在用來阻止沙鮭吸幹穴地灌溉用水的食肉魚旁邊,從那兒出去。弗雷曼人怎麽也不會想到,竟然還有人願意冒失足落水的風險。

他邁步走出了防護通道。懸崖在他身體兩邊伸展開來。

甘尼瑪緊跟在他身後。兩個人都帶著香料纖維織就的果籃,裏麵藏著裝備:弗雷曼救生包、毛拉槍、晶牙匕……還有法拉肯送的新長袍。

甘尼瑪跟著哥哥進入了果園,與工作中的孩子們混在一起。蒸餾服麵罩掩蓋了每一張臉。他們隻是兩個新加入的童工,但是她覺得,逃離衛兵的行動已經使她遠離了保護,還有熟悉的地盤。簡簡單單的一步,然而這一步卻將她從一個危險帶到了另一個危險。

黃昏很快就要降臨。在標誌穴地種植園邊界的引水渠外,夜色從來都是美不勝收,宇宙中沒有什麽地方的夜晚可以與之媲美。再過一會兒,柔和的月光將微微照亮這片沙漠,這裏有著亙古不變的孤獨,每個身處其中的生物都會堅信自己是徹底的孤身一人,置身於一個全新的宇宙中。

“我們被發現了。”甘尼瑪小聲說道。她彎著腰,在哥哥身邊工作著。

“衛兵?”

“不是——其他人。”

“好。”

“我們必須盡快行動。”她說道。

雷托接受了她的建議,從懸崖下出發,穿過果園。他想:沙漠中的每樣東西都必須運動,否則就會死亡。他的父親也是這麽想的。在遠處的沙地上,“仆人”的岩石露出地麵,再次提醒他運動的必要性。岩石靜靜地矗立著,像一個謎,年複一年地消亡著,直至某天在狂風中被完全摧毀。總有一天,“仆人”會變成沙子。

接近引水渠時,他們聽到了穴地高處的入口傳來了音樂聲。是老式的弗雷曼合奏曲——兩眼笛、小手鼓,香料塑料製成的定音鼓,鼓麵是一整張繃緊的皮子。沒人問起過在這個星球上究竟是哪種動物提供了這麽大的皮子。

他們來到引水渠,鑽入一個地道入口,順著維修梯向下爬到維修台。引水渠內昏暗、潮濕又陰冷,他們甚至能聽到食肉魚濺起的水聲。任何想從這裏偷水的沙鮭都逃不過食肉魚對它們被水泡軟的表皮發起的攻擊。人類同樣必須提防它們。

“小心。”雷托沿著滑溜溜的維修台向下爬。他將他的思維鎖定在他肉體從未去過的時空。甘尼瑪跟在他身後。

到了引水渠盡頭,他們除去全身衣物,隻剩下蒸餾服,然後套上新長袍。他們丟下了弗雷曼長袍,沿著另一個檢查通道爬了出去,隨後翻過一座沙丘,在沙丘的另一麵坐了下來。他們綁好毛拉槍和晶牙匕,把弗雷曼救生包背在肩上。沙丘把穴地擋在身後,他們再也聽不到那音樂了。

雷托站起身來,向著沙丘之間的穀地走去。

甘尼瑪跟在他身後,以受過訓練的無節奏腳步行走在沙地上。

在每座沙丘下,他們都會彎下腰,匍匐著進入沙丘的陰影中,在那兒稍停片刻,觀察後方,看看是否有人追趕。他們到達“第一岩石帶”時,沙漠上還沒有出現追蹤者。

在岩石的影子裏,他們繞著“仆人”轉了一圈,爬上一個平台,觀察著整個沙漠。沙漠盡頭,流動的空氣五光十色,漸漸暗下來,像易碎的水晶。他們眼前,沙漠無盡地延伸開去,看不到任何其他地貌。兩人掃視著這片大地,目光不在任何特定的東西上停留。

這是永恒的地平線,雷托想著。

甘尼瑪趴在哥哥身邊,想:攻擊馬上就要開始了。她傾聽著最微弱的聲音,整個身體變成了一根繃緊的繩子。雷托以同樣的警惕靜靜地坐著。在野外,一個人應該堅定地依靠他的感官,各種各樣的感官。生命變成了一堆感覺,得自不同的感官,每個感覺都關係到你的生死。

甘尼瑪爬上岩石,通過一個裂口觀察著他們來時的路。穴地內安全的生活仿佛已是隔世,棕紫色的遠方靜靜地矗立著一座懸崖,在懸崖邊被風沙打磨過的岩石上,陽光投下了最後的銀邊。沙漠上仍然沒有追蹤者的痕跡。她轉過臉來看著雷托。

“應該是一隻食肉動物。”雷托說道,“這是我第三次計算的結果。”

“你的計算結束得太早。”甘尼瑪說道,“動物的數量不止一隻。科瑞諾家族學會了不要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一個口袋裏。”

雷托點頭表示同意。

他突然感到了自己心智上的負擔,這是他的與眾不同之處給他的——太多的生命,他浸泡在生命之中,恨不得逃離自己的意識。體內的生命是一隻巨獸,一不小心就能將他吞沒。

這裏會發生什麽事呢?他問自己。

他知道,會發生死亡,或者與死亡擦肩而過。而目標則是他自己。甘尼瑪將活著回去,深深地相信自己所見的一切,或在深度催眠中相信她的哥哥已經遇害了。她會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家。

這地方的未知因素讓他煩躁不安。他想:人是多麽容易屈從於對預知的渴求啊,將自己的意識投入永恒不變的未來之中。但是,他在夢中所見的那一小部分未來已經夠可怕的了,他知道,他不敢冒險將意識伸向更遠的未來。

他回到了甘尼瑪身邊。

“還沒有追蹤者。”他說道。

“他們派來對付我們的野獸是大型動物。”甘尼瑪說道,“我們應該有時間看到它們過來。”

“到了晚上就看不到了。”

“很快就要到晚上了。”她說道。

“是啊,該去我們自己的地方了。”他指了指他們左下方的岩石,風沙在那兒的玄武岩上蝕出了一道裂縫。裂縫寬到足以裝下他們,但大型動物卻進不去。雷托感到自己並不想去那兒,心裏卻清楚必須得去。那就是他指給斯第爾格看的地方。

“他們也許真的會殺死我們。”他說道。

“我們必須冒這個險,”她說道,“這是我們欠父親的。”

“我沒和你爭,我的想法和你一樣。”

他想:這是正確的道路;我們在做正確的事。但是他也知道在這個宇宙中做正確的事是多麽危險。現在,他們的生死完全寄托在他們的活力和適應性上,還有把握每個動作的極限。他們的盔甲是弗雷曼人的生活與訓練方式,他們的後備力量是兩人所掌握的貝尼·傑瑟裏特知識。現在,兩人的思維都像厄崔迪家族最老練的戰士,加上深入骨髓的弗雷曼人的頑強。從他們孩子的軀體和規規矩矩的著裝上根本就看不出這股可怕的力量。

雷托手指摸索著掛在腰間的晶牙匕柄。甘尼瑪也下意識地做著這個動作。

“我們現在就下去嗎?”甘尼瑪問道。開口的同時,她發現他們下方遠處有動靜。由於距離遙遠,這動靜似乎沒什麽威脅。她的凝神屏氣使得雷托沒等她開口便產生了警覺。

“老虎。”他說道。

“拉茲虎。”她糾正道。

“它們看見我們了。”他說道。

“咱們最好快點行動。”她說道,“一把毛拉槍絕不可能對付這種野獸。它們可能一直接受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