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成交!”培曼喊道。厄莉婭一揮手,讓負責官員任免的教士茲亞仁庫·賈維德把他帶走。

不到一小時之後,正當厄莉婭準備離開審判庭時,賈維德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報告說聽到培曼在默誦《奧蘭治天主聖經》上的經文:“Maleficos non patieris vivere. ”

“你們不應在女巫的**威下生活。”厄莉婭翻譯道。這就是他對她的答謝!他是那些陰謀置她於死地的人之一!一陣從未有過的憤怒衝刷著她,她下令立即處死培曼,把他的屍體送入神廟的亡者蒸餾器。在那裏,至少他的水會給教會的金庫帶來些許價值。

那一晚,培曼的黑臉整晚糾纏著她。

她嚐試了所有的技巧,想驅逐這個不斷責難她的形象。她背誦弗雷曼《克裏奧斯經》上的經文:“什麽也沒發生!什麽也沒發生!”但培曼糾纏著她,度過了漫漫長夜,使她昏昏沉沉迎來了新的一天,並在如寶石般折射著陽光的露珠中又看到了他的臉。

一名女侍衛出現在低矮的含羞草叢後的天台門旁,請她用早餐。厄莉婭歎了口氣。這麽多毫無意義的選擇,折磨著她,讓她仿佛置身地獄。意識深處的呼喊和侍衛的呼喊——都是無意義的喧囂,但卻十分執著,她真想用刀鋒結束這些如同淅淅瀝瀝的沙漏般惱人的聲音。

厄莉婭沒有理睬侍衛,眺望著天台外的屏蔽場城牆。山腳下是一個沉積物形成的衝積平原,看上去像一把由岩屑形成的扇子,早晨的陽光勾勒出沙地三角洲的輪廓。她想,一對不知內情的眼睛或許會把那麵大扇子看成河水流過的證據,其實那隻不過是她哥哥用厄崔迪家族的原子彈炸開了屏蔽場城牆,打開了通向沙漠的缺口,讓他的弗雷曼軍隊能騎著沙蟲,出乎意料地打敗他的前任沙達姆四世。現在,人們在屏蔽場城牆的另一麵挖了一條寬闊的水渠,以此阻擋沙蟲的入侵。沙蟲無法穿越寬闊的水麵,水會使它中毒。

我的意識中也有這麽一條隔離帶嗎?她想。

這個想法讓她的頭更為昏沉,讓她覺得更加遠離現實。

沙蟲!沙蟲!

她的記憶中浮現出了沙蟲的樣子:強大的夏胡魯,弗雷曼人的造物主,沙漠深處的致命殺手,而它的排泄物卻是無價的香料。她不禁想:多麽奇怪的沙蟲啊,瘦小的沙鮭能長成龐然大物。它們就像她意識中為數眾多的個體。一條條沙鮭在行星的岩**排列起來,形成活著的蓄水池。它們占有了行星上的水,使它們的變異體沙蟲能夠在此生存。厄莉婭感到,她身上也存在著類似的關係:存在於她意識中的諸多個體的一部分正抑製著某些可怕的力量,不讓它們奔突而出,徹底毀滅她。

那侍衛又喊起來,讓她去吃早餐。她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厄莉婭轉過身,揮手讓她離開這裏。

侍衛服從了命令,但離開時重重地摔上了門。

摔門聲傳到厄莉婭耳裏,這記響聲中,她覺得自己被她長久以來一直在抗拒的一切俘獲了。她體內的其他生命像巨浪般洶湧而出,每個生命都爭著將各自的麵孔呈現在她的視界中央——一大群臉。長著癬斑的臉,冷酷的臉,陰沉的臉。各式各樣的臉如潮水般流過她的意識,要求她放棄掙紮,和他們一起隨波逐流。

“不,”她喃喃自語道,“不……不……不……”

她本該癱倒在過道上,但身下的長椅卻接受了她癱軟的身體。她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辦不到,隻得在塑鋼椅上攤開了四肢,隻有她的嘴仍在反抗。

體內的潮水洶湧澎湃。

她感到自己能留意每個微小的細節。她知道其中的風險,以警覺的態度對待她體內每張喧囂不已的嘴裏說出的話。一個個刺耳的聲音想引起她的注意:“我!我!”“不,是我!”但她知道,一旦她將注意力完全放到某個聲音上,她就會迷失自我。在眾多麵孔之中甄別出某一張,追蹤與那張臉相伴的聲音,意味著她將被這張分享她生命的麵孔單獨控製。

“正是因為有了預知未來的能力,你才會知道這一點。”一個聲音低聲說。

她雙手捂住耳朵,想:我不能預言未來!就算進入入定狀態也不起作用!

但那聲音堅持著:你會的,隻要你能得到幫助。

“不……不。”她喃喃自語。

其他聲音在她意識內響起:“我,阿伽門農【4】,你的祖先,命令你聽從我的吩咐!”

“不……不。”她用雙手使勁壓住耳朵,耳朵旁的肉都壓疼了。

一陣癲狂的笑聲在她耳內響起:“奧維德【5】死後出了什麽事?簡單。他是約翰·巴特利特【6】的前世。”

這些名字對困境之中的她來說毫無意義。她想朝著它們以及腦海中的其他聲音放聲尖叫,卻無法發出自己的聲音。

某個高級侍衛又派剛才那個侍衛回到了天台上。她站在含羞草叢後的門口,再次瞥了一眼,見厄莉婭躺在長椅上。她對她的同伴說道:“嗯,她在休息。你知道她昨晚沒能睡好。再睡一覺對她有好處。”

但厄莉婭沒有聽到侍衛的聲音。腦海中一陣刺耳的歌聲吸引了她的意識:“我們是愉快的鳥兒,啊哈!”聲音在她顱內回**,她想著:我快瘋了。我快失去理智了。

長椅上的雙腳微微動彈,作出逃跑的動作。她隻覺得一旦能控製自己的身體,她會立刻逃離。她必須逃走,以免讓她意識內的潮流將她吞沒,永遠腐蝕她的靈魂。但她的身體卻不聽使喚。帝國內最強大的力量隨時聽命於她任何小小的願望,而此刻的她卻無法命令自己的身體。

一個聲音在體內笑道:“從某方麵來說,孩子,每個創造性的活動都會帶來災難。”這是個低沉的聲音,在她眼前隆隆響起。又是一陣笑聲,仿佛是對剛才那句話的嘲弄。“我親愛的孩子,我會幫助你,但你同時也得幫助我。”

厄莉婭牙齒打著顫,對一片喧囂之上的這個低沉的聲音說:“是誰……誰……”

一張麵孔在她意識中形成了。一張笑眯眯的肥臉,像一個嬰兒,但那雙眼睛中卻閃爍著貪婪的目光。她想抽回意識,但僅能做到離那張臉稍微遠一點,看到與臉相連的身體。那具身體異常肥胖,包裹在長袍中,長袍下端微微凸出,表示這具胖身體需要便攜式浮空器的支撐。

“你看到了,”低沉的聲音說道,“我是你的外祖父。你認識我。我是弗拉基米爾·哈克南男爵。”

“你……你已經死了!”她喘息道。

“當然,我親愛的!你體內絕大多數人都已經死了。但其他人不會來幫助你。他們不理解你。”

“走開,”她懇求道,“哦,請你離開。”

“可你需要幫助呀,外孫女。”男爵的聲音爭辯道。

他看上去是多麽不同尋常啊,她想,在閉合的眼瞼內看著男爵的形象。

“我願意幫助你,”男爵引誘地說,“而這裏的其他人隻會爭著控製你的全部意識。他們中的每個人都想趕走你自己的意識。但是我……我隻要求一個屬於自己的小角落。”

她體內的其他生命再次爆發出一陣狂飆。大潮再次威脅要淹沒她,她聽到了她母親的聲音在尖叫。厄莉婭想:她不是還沒死嗎?

“閉嘴!”男爵命令道。

厄莉婭感到自己產生了一股強烈的渴望,想強化那道命令。渴望流過她的整個意識。

她的內心沉寂下來,安寧感如同涼水浴般淌過全身,野馬狂奔般的心跳逐漸恢複到正常水平。男爵的聲音又適時響了起來:“看到了?聯合起來,沒有誰能戰勝我們。你幫助我,我幫助你。”

“你……你想要什麽?”她低聲道。

眼瞼內的肥臉露出沉思的表情。“嗯……我親愛的外孫女,”他說道,“我隻要求一些小小的樂趣。讓我時不時地和你的意識接觸。其他人無須知道。讓我能感到你生活的一個小角落,例如,當你陶醉在你愛人的懷抱裏時。我的要求難道很高嗎?”

“是的。”

“好,好。”男爵得意地笑道,“作為回報,我親愛的外孫女,我能在很多方麵幫助你。我可以充當你的顧問,向你提出忠告,無論在你體內還是體外的戰鬥中,讓你成為不可戰勝的人。你將摧毀一切反對者。曆史會遺忘你的哥哥,銘記你的名字。未來是你的。”

“你……不會讓……其他人控製我嗎?”

“他們無法與我們抗衡!獨自一人,我們會被控製,但聯合起來,我們就能統治他人。我會演示給你看。聽著。”

男爵陷入了沉默,他在她體內存在的象征——他的形象也消失了。接下來,沒有任何其他人的記憶、臉孔或是聲音侵入她的意識。

厄莉婭顫悠悠地長出一口氣。

伴隨著歎息,她冒出了一個想法。它強行進入她的意識,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的想法,但她能感到它背後另有一個沉默的聲音。

老男爵是個魔鬼。他謀殺了你父親。他還想殺了你和保羅。他試過,隻不過沒有成功。

男爵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的臉卻沒有出現:“我當然想殺了你。你難道沒有擋我的道嗎?但是,那場爭端已經結束了。你贏了,孩子!你是新的真理。”

她感到自己不斷點頭,臉孔摩擦著長椅粗糙的表麵。

他的話有道理,她想。貝尼·傑瑟裏特姐妹會有一條定理:爭端的目的是為了改變真理的本質。這條定理強化了男爵合情合理的言詞。

是的……貝尼·傑瑟裏特的人肯定會這麽想。

“正確!”男爵說道,“我死了,你還活著。我隻留下了微弱的存在。我隻是你體內的記憶。我是你的奴仆。我為我提供的深邃建議所要求的回報是如此之少。”

“你建議我現在該怎麽做?”她試探著問道。

“你在懷疑昨晚作出的判斷,”他說道,“你不知道有關培曼言行的報告是否真實。或許賈維德把培曼視為了對他目前地位的威脅。這不就是困擾你的疑慮嗎?”

“是的。”

“而且,你的疑慮基於敏銳的觀察,不是嗎?賈維德表現得和你越來越親密。連鄧肯都察覺到了,不是嗎?”

“你知道的。”

“很好,讓賈維德成為你的情人……”

“不!”

“你擔心鄧肯?你丈夫是門泰特呀。他不會因為肉體上的行為受到刺激或是傷害。你有時沒感到他離你很遠嗎?”

“但是他……”

“一旦鄧肯知道你為摧毀賈維德所采取的手段,他內心的門泰特部分會理解你的。”

“摧毀……”

“當然!人們可以利用危險的工具,但它們變得太危險時,就應該棄之不用。”

“那麽……我是說……為什麽……”

“啊哈,你這個小傻瓜!這是對其他人的一個教訓,極有價值的教訓。”

“我不明白。”

“有無價值,我親愛的外孫女,取決於成果,以及這一成果對其他人的影響。賈維德將無條件地服從你,將完全接受你的統治,他的……”

“但這是不道德的……”

“別傻了,外孫女!道德必須基於實用主義。道德必須臣服於統治者。隻有滿足了你內心最深層欲望的勝利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勝利。你難道不仰慕賈維德的男子氣概嗎?”

厄莉婭咽了口唾沫,雖然羞於承認,但她無法在存在於自己內心的觀察者麵前隱藏事實。她隻得說道:“是。”

“好!”這聲音在她腦海中聽起來是多麽歡快啊,“現在我們開始相互理解了。當你挑起了他的欲望,比如在你的**,讓他相信你是他的奴仆,然後,你就可以問他有關培曼的事了。裝作是開玩笑:為你們之間提供笑料。當他承認欺騙你之後,你就在他的肋骨間插入一把晶牙匕。啊哈,流淌的鮮血會增加多少情趣……”

“不,”她低語道。由於恐懼,她隻覺得嘴巴發幹,“不……不……不……”

“那麽,就讓我替你做吧。”男爵堅持道,“你也承認必須這麽做。你隻需要設置好條件,我會暫時取代……”

“不!”

“你的恐懼是如此明顯,外孫女。我隻是暫時取代你的意識。許多人都可以最完美不過地模仿你……不說這個了,反正這些你全知道。但如果取代你的人是我,啊,人們能立即辨別出我的存在,你知道弗雷曼法律如何對付被魔鬼附身的人。你會被立即處死。是的——即便是你,也同樣會被立即處死。你也知道,我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我會幫你對付賈維德,一旦成功,我馬上退到一邊。你隻需……”

“這算什麽好建議?”

“這個建議將幫你除去一個危險的工具。還有,孩子,它將在我們之間建立工作關係,這種關係能教會你如何在將來作出判斷……”

“教我?”

“當然!”

厄莉婭雙手捂住眼睛,想認真思考。但她知道,任何想法都可能被她體內的這個存在所知悉,而且,這些想法完全可能就是那個存在的產兒,卻被她當成了自己的念頭。

“你沒必要這麽放心不下,”男爵引誘著說道,“培曼這家夥,是……”

“我做錯了!我累了,倉促作出了決定。我本該先確認……”

“你做得對!你的判斷不應當以厄崔迪家族那種愚蠢的公平感為基礎。這種公平感才是你失眠的原因,而不是培曼的死亡。你作出了正確的決定!他是另外一個危險的工具。你是為了保持社會的穩定才這麽做的——這才是你作出決斷的正當理由,絕不是有關公平的胡扯。世上絕對沒有公平一說。試圖實現這種虛偽的公平,隻會引起社會的動**。”

聽了這番為她對培曼的判斷所作的辯護之後,厄莉婭不禁感到一絲欣喜。但她仍舊無法接受這種說法背後無視道德的理念。“公平是厄崔迪家族……是……”她的雙手從眼睛上放下,但仍然閉著雙眼。

“你所作出的一切神聖裁決都應該從這次的錯誤中吸取教訓。”男爵道,“任何決定都隻能有唯一的出發點:看它是否有利於維護社會秩序。無數文明都曾以公平為基石。這種愚昧摧毀了更為重要的自然等級製度。任何個體都應當根據他與整個社會的關係來判定其價值。除非一個社會具有明確的等級,任何人都無法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不管是最低還是最高的位置。來吧,來吧,外孫女!你必須成為人民的嚴母。你的任務就是維持秩序。”

“但保羅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

“你的哥哥死了,他失敗了!”

“你也是!”

“正確……但對我來說,這隻是個設計之外的意外事故。來吧,咱們來對付這個賈維德,用我告訴你的方法。”

這個想法讓她的身體熱乎乎的。她快速說道:“我會考慮的。”她想:真要這麽做的話,隻要讓賈維德就此安分下來就行。不必為此殺了他。那個傻瓜可能一下子就會招供……在我的**。

“您在和誰說話,夫人?”一個聲音問道。

一時間,厄莉婭惶惑不已,以為這是來自體內喧囂生命的又一次入侵。但她辨出了這個聲音。她睜開雙眼。茲亞仁卡·維裏夫,厄莉婭女子侍衛隊的隊長,站在長椅旁,那張粗糙的弗雷曼臉上神情憂慮。

“我在和我體內的聲音說話。”厄莉婭說道,在長椅上坐直身體。她感到通體舒暢。惱人的體內喧囂消失後,她整個人飄飄欲仙。

“您體內的聲音,夫人。是的。”她的回答使茲亞仁卡的雙眼閃閃發光。每個人都知道厄莉婭能利用其他人所沒有的體內資源。

“把賈維德帶去我的住處,”厄莉婭說道,“我要和他談談。”

“您的住處,夫人?”

“是的!我的私人房間。”

“遵命。”侍衛服從了命令。

“等等,”厄莉婭說道,“艾達荷先生去泰布穴地了嗎?”

“是的,夫人。他按您的吩咐天沒亮就出發了。你想讓我去……”

“不用。我自己處理。還有,茲亞仁卡,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賈維德被帶到了我的房間。你親自去。這件事非常重要。”

侍衛摸了摸腰間的晶牙匕:“夫人,有威脅……”

“是的,有威脅,賈維德是關鍵人物。”

“哦,夫人,或許我不應該帶他……”

“茲亞仁卡!你認為我對付不了他嗎?”

侍衛的臉上露出一絲殘酷的笑容:“原諒我,夫人。我馬上帶他去您的私人房間,但是……如果夫人允許,我會在你門口安排幾個衛兵。”

“隻要你在那兒就夠了。”厄莉婭道。

“是,夫人。我馬上去辦。”

厄莉婭點點頭,看著茲亞仁卡遠去。看來她的侍衛們不喜歡賈維德。又一個對他不利的標誌。但他仍然有其價值——非常有價值。他是她打開迦科魯圖的鑰匙,有了那地方之後……

“或許你是對的,男爵。”她低語道。

“你明白了!”她體內的聲音得意地笑道,“啊哈,為你效勞很愉快,孩子,這隻是個開始……”

從古到今,人民都被下麵這些說法所蒙蔽,但是,任何成功的宗教都必須強調這些說法:邪惡的人永遠沒有好下場;隻有勇敢的人才能得到美人青睞;誠實是最好的立身處世之道;身教重於言傳;美德總有一天會壓倒惡行;行善本身就是回報;壞人能被改造;教會護身符能保護人免於魔鬼的**;隻有女人才懂得古時的神秘;富人注定不快樂……

——摘自《教會教導手冊》

“我叫穆裏茨。”一個幹瘦的弗雷曼人說道。

他坐在山洞內的岩石上,洞內點著一盞香料燈,跳動的燈光照亮了潮濕的洞壁,從這裏延伸出去的幾條通道消失在黑暗之中。其中一條通道中傳來滴水的聲音。對於弗雷曼人來說,水意味著天堂,但是,穆裏茨對麵那六個被縛的人並不希望聽到這富有節奏的滴答聲。石室通道深處的亡者蒸餾器散發出一股腐爛的味道。

一個年紀大約為十四個標準年的少年從通道中走了出來,站在穆裏茨的左手邊。在香料燈的照耀下,一把出鞘的晶牙匕反射著慘淡的黃光。少年舉起刀,對每個被縛的人比了比。

穆裏茨指指那小男孩道:“這是我兒子,阿桑·特裏格,他快要進行成人測試了。”

穆裏茨清了清喉嚨,依次看看六個俘虜。他們坐在他對麵,形成一個鬆散的半圓,兩腿被香料纖維繩緊緊捆住,雙手反綁,繩子在他們的脖子處打成一個死結。脖頸處的蒸餾服被割開。

被縛的人毫不畏懼地看著穆裏茨。他們中的兩人穿著寬鬆的外星服飾,表明他們是厄拉奇恩市的富有居民。他們倆的皮膚比他們的同伴光滑得多,膚色也淺些,他們的同伴則外表幹枯,骨架突出,一望而知出生於沙漠。

穆裏茨的外貌很像沙漠原住民,但他的雙眼凹得更深,甚至在香料燈的照耀下,這雙眼睛也沒有絲毫反光。他的兒子就像是他未成年的翻版,一張扁平的臉上掩飾不住他內心的風暴。

“我們這些被驅逐的人有特殊的成人測試。”穆裏茨說道,“總有一天,我的兒子會成為沙魯茨的法官。我們必須知道他能否完成他的使命。我們的法官不能忘記迦科魯圖和我們的絕望日。克拉裏茲克——狂暴的台風,在我們的心中翻滾。”他用單調的誦經語調說完了這番話。

坐在穆裏茨對麵的一個城裏人動了動:“你不能這樣威脅我們、綁架我們。我們的到來是和平的,為了尋找烏瑪。”

穆裏茨點了點頭:“為了尋找個人的宗教覺醒,對嗎?好,你會得到覺醒的。”

城裏人說道:“如果我們……”

他身旁一個膚色黝黑的弗雷曼人打斷了他:“安靜,傻瓜!這些人是盜水者,是我們認為已經被消滅幹淨了的人。”

“隻不過是個傳說而已。”城裏人說道。

“迦科魯圖不隻是個傳說,”穆裏茨說。他再次指了指他的兒子,“我已經向你們介紹了阿桑·特裏格。我是這地方的阿裏發,你們唯一的法官。我的兒子也將接受訓練,成為能發現魔鬼的人。傳統的做法總是最好的做法。”

“這正是我們來到沙漠深處的原因,”城裏人抗議道,“我們選擇了傳統的做法,在沙漠中……”

“帶著雇來的向導,”穆裏茨指指深膚色的俘虜們,“你能買到通向天堂的道路?”穆裏茨抬頭看著他兒子,“阿桑,你準備好了嗎?”

“我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夜晚,他們闖入我們這裏,殺死我們的人。”阿桑說,語氣中透露出一絲緊張,“他們欠我們水。”

“你父親將他們中的六個交給你,”穆裏茨說道,“他們的水是我們的。他們的鬼魂是你的。他們的鬼魂會成為你的奴隸,能警告你魔鬼的來臨。你打算怎麽做,我的兒子?”

“我謝謝父親,”阿桑說道。他向前邁了一小步,“我接受被驅逐的人的成人測試。這是我們的水。”

說完,這個少年走向俘虜們。從最左麵開始,他抓住那個人的頭發,將晶牙匕從下頜向上插進大腦。他手法熟練,隻浪費掉最少量的血。隻有一個城裏人在少年抓住他頭發時發出了抗議,大聲叫嚷。其他人都按照傳統方式朝阿桑·特裏格吐口水,說:“看,當我的水被動物取走時,我毫不珍惜!”

殺戮結束後,穆裏茨拍了一下手。仆人們走上前來清理屍體。“現在你是成年人了,”穆裏茨說道,“我們敵人的水隻配喂給奴隸。至於你,我的兒子……”

阿桑·特裏格緊張地朝父親看了一眼。少年繃得緊緊的嘴唇一撇,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不能讓傳教士知道這件事。”穆裏茨說道。

“我知道,父親。”

“你做得很好,”穆裏茨說道,“闖入沙魯茨的人必須死。”

“是,父親。”

“你受到信任,執行如此重要的使命,”穆裏茨說道,“我為你驕傲。”

一個世故的人可以重新回歸純樸。這其實是指他的生活方式發生了變化。過去的價值觀改變了,與大地和大地上的動物、植物聯係在一起。之所以出現這種變化,是因為他真正理解了被稱為“自然”的多元化、相互關聯的諸般事件,對自然這一係統內部的力量有了相當程度的尊重。有了這種理解和尊重,他就可以被稱為“回歸純樸”。反之亦然:純樸的人也可以世故起來,但這一轉變過程必然對他的心理和意識帶來傷害。

——摘自哈克·艾爾-艾達的《雷托傳》

“我們怎麽能確定?”甘尼瑪問道,“這樣做非常危險。”

“我們以前也試過。”雷托爭論道。

“這次可能會不一樣。如果……”

“擺在我們麵前的隻有這條路。”雷托說道,“你也同意我們不能走香料那條路。”

甘尼瑪歎了口氣。她不喜歡這種唇槍舌劍往來辯駁,但她知道哥哥必須這麽做。她也知道她為什麽憂心忡忡。隻需看看厄莉婭,就能體會內心世界是多麽危險。

“怎麽了?”雷托問道。

她又歎了一口氣。

他們在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秘密地方盤腿而坐,這是一個從山洞通向懸崖的狹窄開口。她的父母親過去常常坐在那個懸崖上,看著太陽普照沙漠。現在已是晚餐結束後兩個小時了,也是這對雙胞胎進行普拉納-賓度訓練的時間。他們選擇了鍛煉自己的心智。

“如果你不肯幫忙,我就一個人嚐試。”雷托說道。

甘尼瑪的目光從他身上挪開,看著封閉這個開口的黑色密封口。雷托仍然向外看著沙漠。這段時間以來,他們時常用一種古老的語言相互交流,現在已經沒人知道這種語言的名字了。古老的語言為他們的思想提供了絕對的隱私,其他人無法穿透這層屏障。即便是厄莉婭也不行。擺脫了複雜的內心世界之後,厄莉婭與她意識中的其他記憶切斷了聯係,最多隻能偶爾聽懂隻言片語。

雷托深深吸了一口氣,聞到了獨特的弗雷曼穴地中的氣味,這種氣味在無風的石室中經久不散。這裏聽不到穴地內部隱約的喧鬧,也感覺不到潮濕和悶熱。沒有這些,兩個人都覺得這是一種解脫。

“我同意我們需要他的指引,”甘尼瑪說道,“但如果我們……”

“甘尼!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指引。我們需要保護。”

“或許根本不存在保護。”她盯著哥哥,直視他的目光,像一隻警覺的食肉獸。他的目光暴露了他不平靜的內心。

“我們必須擺脫魔道。”雷托說道。他使用了那種古老語言中的特殊不定詞,一種在語氣和語調方麵不偏不倚,但是應用卻十分靈活的修辭方式。

甘尼瑪正確理解了他的本意。

“Mohw' pwium d'mi hish pash moh' m ka. ”她吟誦道。抓住了我的靈魂意味著抓住了一千個靈魂。

“比這還要多。”他反駁道。

“知道其中的危險,但你仍然堅持這麽做。”她使用的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

“Wabun' k wabunat! ”他說道。起來,你們!

他感覺自己的選擇已是明顯的必然。最好主動作出這個選擇。他們必須讓過去和現在纏繞在一起,然後讓它們伸向未來。

“Muriyat. ”她低聲讓步道。隻有在關愛下才能完成。

“當然。”他揮了揮手,表示完全同意,“那麽,我們將像我們的父母那樣互相協商。”

甘尼瑪保持著沉默,她喉嚨裏像哽了什麽東西一樣堵得慌。她本能地向開闊沙漠的南方看去。殘陽下,沙丘展示著淺灰色的輪廓。他們的父親就是朝著那個方向最後一次走進了沙漠。

雷托向下看著懸崖下方的穴地綠洲。下麵的一切都籠罩在昏暗中,但他知道綠洲的形狀和顏色:銅色的、金色的、紅色的、黃色的、鐵鏽色和赤色的花叢一直生長到岩石旁,那些岩石是圍繞著種植園引水渠的堤岸。岩石之外是一片臭氣熏天的已死亡的厄拉奇恩本地植被,它們是被這些外來的植物和太多的水殺死的。現在,這片死亡植被充當了阻擋沙漠的屏障。

甘尼瑪說道:“我準備好了,我們開始吧。”

“好的,管不了那麽多了!”他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說道,“甘尼,唱那支歌吧。它會讓我放鬆。”

甘尼瑪身體靠近他,左臂摟住他的腰。她深深吸了兩口氣,清了清嗓子,開始平靜地唱起她母親經常為父親唱的那首歌:

現在我要補償你們的誓言;

我向你們拋灑甜水。

生命將在這個無風之地繁榮。

我摯愛的子民,必將生活在天堂,

敵人必將墜入地獄。

我們一起走過這條路,

愛已經為你們指明方向。

我會指引你們走上那條道路,

我的愛就是你們的天堂。

她的聲音飄**在寧靜的沙漠上。雷托感到自己不斷下沉、下沉——變成了他的父親,父親的記憶如同毯子一樣鋪了開來。

在這短暫的一刻,我必須成為保羅,他告訴自己說,我身旁不是甘尼瑪,而是我深愛的契尼,她明智的忠告多次拯救了我們。

在恐懼和平靜之中,甘尼瑪已經滑入她母親的個人記憶,就和她原先預料的一樣,沒有任何問題。對於女性來說,做到這一點更加容易——同時更加危險。

用一種突然間變得沙啞的嗓音,甘尼瑪說道:“看,親愛的!”一號月亮已經升起,冷光照耀下,他們看到一條橙色的火弧向上升入天空。載著傑西卡夫人來此的飛船,此時正滿載香料,返回位於軌道上的母船。

就在這時,一陣最深刻的記憶擊中了雷托,如同嘹亮的鍾聲般在他腦海內回響。在這一刹那,他變成了另一個雷托——傑西卡的公爵。他強迫自己把這些回憶扔在一旁,但他已然感覺到了針紮般的愛和痛。

我必須成為保羅,他告誡自己。

轉換發生了,體內發生了令人驚恐的二元變異。雷托覺得自己成了一麵黑色的屏幕,而父親則是投射在屏幕上的影像。他同時感覺到了自己和父親的肉體,兩個肉體之間差異急速縮小,他的自我似乎隨時會被吞沒。

“幫幫我,父親。”他喃喃自語道。

急劇轉換的階段過去了。現在,他的意識成了另一個人的意識,他作為雷托的自我站在一旁,成了一個觀察者。

“我的最後一個幻象還沒有成為現實。”他以保羅的聲音說道,“你知道我看到的幻象是什麽。”

她用右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你走進沙漠是為了尋求死亡嗎,我親愛的?你是這麽做的嗎?”

“或許我這麽做了。但那個幻象……難道它還不足以成為我堅持活下去的理由?”

“哪怕是作為瞎子活下去?”她問道。

“哪怕是作為瞎子活下去。”

“你想去哪兒?”

他顫抖著,深深吸了口氣:“迦科魯圖。”

“親愛的!”淚水滑下她的麵頰。

“作為英雄的穆阿迪布必須被徹底摧毀,”他說道,“否則,這個孩子無法帶領我們走出混亂。”

“金色通道,”她說道,“這是個不祥的幻象。”

“這是唯一可能的幻象。”

“厄莉婭已經失敗了,接著……”

“徹底失敗。她的表現你也看到了。”

“你母親回來得太晚了。”她點了點頭,甘尼瑪那張孩子氣的臉上現出的是聰慧的契尼的表情,“再沒有其他的幻象了嗎?或許……”

“沒有,親愛的。還沒到時候。窺視未來,然後安全返回——這種事,這孩子目前還無法做到。”

他再一次顫抖著長出一口氣,旁觀的雷托能感覺到父親多麽希望能再活一次,能在活著時作出決定……他多麽希望能夠改變過去作出的錯誤決定啊!

“父親!”雷托喊道,聲音仿佛在自己的顱內回**。

父親在他體內的存在漸漸消退,這是強有力的意誌的表現,強行壓下自己的衝動,放開自己掌握中的感知官能和肌肉。

“親愛的,”契尼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語,消退放慢了速度,“怎麽了?”

“先等等。”雷托說道,這是他自己的聲音,焦躁不安。他接著說:“契尼,你必須告訴我們,我們怎麽才能……才能避免重蹈厄莉婭的覆轍?”

體內的保羅回答了他,聲音直接傳到他的內耳,時斷時續,伴隨著長時間的停頓:“沒有確切的方法。你……看到的是……幾乎……發生在……我身上的……事。”

“但是厄莉婭……”

“該死的男爵控製了她!”

雷托感覺自己的喉嚨發幹,仿佛在冒煙:“他……控製……我了嗎?”

“他在你體內……但是……我……我們不能……有時我們能……互相感覺到,但是你……”

“你能感知我的想法嗎?”雷托問道,“你知道他是否……”

“我有時能感覺到你的想法……但是我……我們隻存在於……你的意識中。你的記憶創造了我們。十分危險……這種極其精確的記憶。我們中的有些人……熱衷於權力的人……那些不擇手段追求權力的人……他們的記憶會更精確。”

“更強大?”雷托低語道。

“更強大。”

“我知道你的幻象,”雷托說道,“與其讓他控製我,還不如把我變成你。”

“不!”

雷托點了點頭,他知道父親需要多麽強大的意誌力才能回絕他的請求。他也意識到了一旦父親沒能抵抗**的後果。任何形式的掌控都能將被掌控的人變成邪物。意識到這一點,他產生了一股全新的力量,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異常敏銳,對過去的錯誤——他自己的和他祖先的——也有了更深層的認識。此前,這具身體之所以比現在遲鈍,是因為他內心深處的懷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預見未來的潛力。這一點,他現在明白了。一瞬間,**與恐懼在他體內展開了激烈的鬥爭。這個肉體擁有將香料轉變成未來幻象的能力。有了香料,他可以呼吸到未來的空氣,扯碎時間的麵紗。他感到自己很難擺脫這**,於是雙手合十,進入龜息意識。他的肉體打退了**。他的肉體掌握著來自保羅血脈的知識:尋找未來的人希望能在與明天的賭博中獲勝,然而他們卻發現自己陷入了生命泥潭,他們的每次心跳和每次痛苦的哀號都已事先知悉。保羅的幻象指出了一條脫離泥潭的生路,盡管這條路很不穩定。但是雷托知道他沒有別的選擇,隻能走上這條路。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內低語:“是的,多麽美麗,真不願意放棄這樣美麗的生命。”

雷托轉過頭去。甘尼瑪的雙眼在明亮的月光下閃閃發光,而他看到的卻是契尼在注視著他。“母親,”他說道,“你必須放棄。”

“啊,**啊!”她說道,吻了吻他。

他推開她。“你會奪走你女兒的生命嗎?”他問道。

“太簡單了……簡單到極點。”她說道。

雷托隻覺得恐懼在體內升起。他想起他體內父親的自我用了多麽強大的意誌力才放棄了他的肉體。甘尼瑪方才也像他一樣,旁觀並傾聽,理解了他需要從父親那兒學到的東西。難道她會失陷在那個旁觀者的世界中,永遠無法逃離了嗎?

“我鄙視你,母親。”他說道。

“其他人不會鄙視我,”她說道,“成為我的愛人吧。”

“如果我這麽做了……你知道你們兩個將成為什麽樣的人,”他說道,“我父親會鄙視你的。”

“絕不會!”

“我會的!”

這聲音完全不受他意誌的控製,直接從他喉嚨處擠了出來。聲音中帶著保羅從他的貝尼·傑瑟裏特母親處學來的音言聲調。

“別這麽說。”她呻吟道。

“我會鄙視你!”

“不……不要這麽說。”

雷托摸了摸喉嚨,感到那裏的肌肉再次屬於了自己:“他會鄙視你。他將不再理睬你。他將再次走入沙漠。”

“不……不……”

她用力搖頭。

“你必須走,母親,”他說道。

“不……不……”但聲音已不再像剛才那麽堅定了。雷托看著他妹妹的臉。她臉上的肌肉扭曲得多厲害啊!臉上的表情隨著她體內的掙紮不停變動。

“走,”他低語道,“走吧。”

“不……”

他抓住她的手臂,感覺到了她肌肉的震顫和神經的抽搐。她掙紮著,想掙開他,但他把她抓得更緊了,同時低聲說道:“走……走……”

雷托不斷責備自己說服甘尼瑪進入這場父母親的遊戲。以前,他們曾多次玩過這個遊戲,但近來甘尼瑪一直在抗拒。他意識到女性在內部攻擊麵前顯得更為脆弱。貝尼·傑瑟裏特的恐懼看來便起源於此。

幾個小時過去了,甘尼瑪的身體仍然在內部的鬥爭中戰栗和扭曲著,但是現在,妹妹的聲音也加入了爭論。他聽到了她在對體內的形象說話,聲音中充滿祈求。

“母親……求你了……”她說道,“你看看厄莉婭!你想成為另一個厄莉婭嗎?”

終於,甘尼瑪倚在他身上,低聲說道:“她接受了。她走了。”

他撫摸著她的頭:“甘尼瑪,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也不會讓你這麽做了。我太自私了。原諒我。”

“她對你說了很多嗎?”他說道,“等會兒我們分享一下……”

“不!現在就分享。你是對的。”

“我的金色通道?”

“是,你那該死的金色通道!”

“沒有關鍵數據支持的邏輯分析毫無意義,”他說道,“但是我……”

“祖母回來是為了指引我們,還有,看看我們是否已經被……汙染了。”

“鄧肯早就這麽說過。沒什麽新鮮的……”

“他通過計算得出了這個答案。”她同意道,聲音逐漸變得有力起來。她離開他的懷抱,向外看著黎明前寧靜的沙漠。這場戰鬥……這些知識消耗了他們整整一夜。水汽密封口後的衛兵肯定對很多人作出了解釋。雷托曾命令他不要讓任何人打擾他們。

“隨著年齡的增長,人總是變得越來越成熟、圓滑。”雷托說道,“而我們體內蓄積著那麽久遠的記憶,我們能從中學到什麽?”

“我們看到的宇宙從來不是固定不變的同一個宇宙,這個宇宙也從來不是完全由客觀物質所組成。”她說,“所以,我們不能把這位祖母看成一位純粹的祖母。”

“那麽做就危險了。”他同意道,“但我的問題是……”

“對我們來說,有的東西遠比成熟、圓滑重要得多。”她說道,“在我們的意識中,我們必須預留一部分,專門體察我們無法預知的事件。正是為了這個……母親才會常常和我說起傑西卡。當我們兩個最終在我體內協調一致之後,她說了很多事。”甘尼瑪歎了口氣。

“我們知道她是我們的祖母,”他說道,“你昨天和她相處了好幾個小時,這就是為什麽……”

“我們的內心將決定我們對她采取什麽態度,隻要我們願意這麽做。”甘尼瑪說道,“這也是我母親反複警告我的話。她引用了祖母說過的話,而且——”甘尼瑪碰了碰他的肩膀,“我還聽到了祖母的聲音,在我體內回響。”

“小心!”雷托說道。這種想法讓他很不舒服。這個世上還有靠得住的東西嗎?

“最致命的錯誤大多源自不合時宜的假設,”甘尼瑪說道,“這就是母親反複引用的話。”

“純粹的貝尼·傑瑟裏特語言。”

“如果……如果傑西卡完全回歸了貝尼·傑瑟裏特姐妹會……”

“對我們來說就危險了,極度危險。”他說道,“我們身上流著魁薩茨·哈德拉克——他們的男性貝尼·傑瑟裏特——的血脈。”

“她們不會放棄那個追求,”她說道,“但她們可能放棄我們。祖母可能就是她們的工具。”

“還有另外一種解決辦法。”他說道。

“她們肯定探討過這種做法。”

“我們的祖母肯定也參與了。我不喜歡這麽做。”

“我也不喜歡。”

“不過,為了延續血脈,前朝皇室也這麽做過。這不是第一次……”

“這種做法讓我惡心。”他戰栗著說。

她感到了他的顫抖,陷入了沉默。

“力量。”他說道。

由於他們之間的神奇的聯係,她知道他在想些什麽。“魁薩茨·哈德拉克的力量必須被毀滅。”她同意道。

“如果為她們所用的話。”他說道。

就在這時,白晝降臨到他們下方的沙漠。他們感到了熱量上升。懸崖下種植園內的顏色顯得分外鮮明。淺綠色的葉子在地上留下了陰影。沙丘的清晨,低矮的銀色太陽發出的光線照亮了綠洲。在懸崖的遮擋下,綠洲上點綴著片片金色和紫色的陰影。

雷托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走走金色通道吧。”甘尼瑪說道,既是對他說,也是對她自己說。她知道,父親最後的幻象已與雷托做的那些預言性的夢會合,與雷托的夢融為一體。

有東西刮擦著他們身後的密封口,密封口後傳來了人聲。

雷托換了一種語言,用他們私下用的古老語言說道:“L’ii ani howr samis sm’Kwi owr samit sut. ”

這就是自發出現在他們意識中的決定。從字麵意思上來說就是:我們會相互陪伴,前往死亡之地,但隻有一個人能活著回來報告那裏的情況。

甘尼瑪也站了起來,兩個人一起揭開密封口,回到穴地。衛兵們站了起來,跟隨這對雙胞胎前往他們的住處。這個早晨,穴地內的人群在他們麵前分開的樣子與以往不同,還不斷與衛兵們交換著眼神。在沙漠中獨自過夜是弗雷曼聖人的傳統儀式。所有烏瑪都經曆過類似的守夜。保羅·穆阿迪布經曆過……還有厄莉婭。現在輪到了這對皇家雙胞胎。

雷托注意到了這個不同之處,並告訴了甘尼瑪。

“他們不知道我們為他們作出了什麽決定,”她說道,“他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他仍然用私下用的古老語言說道:“這種事,必須有一個最幸運的開端。”

甘尼瑪遲疑片刻,稍稍整理她的思路,隨後開口道:“到時候,就為這對兄妹哀悼吧。必須完全逼真,甚至墳墓都得造好。心必須緊緊伴隨著長眠於地下的人,因為說不定真的會就此長眠,永不醒來。”

在那種古老語言中,這段話通過一個與不定詞分離的代詞賓語,表達了非常深遠的寓意。這種語法規定,每個短語的意義都由它所處的位置決定,在不同的位置有截然不同的含意,但這些含意之間又有某種微妙的關聯。

“說得好。”雷托同意道。他掀開門簾,兩人走進住所的前廳。

見他們進來,室內的仆人們一頓,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雙胞胎走進通向傑西卡夫人房間的拱形門廊。

“記住,你並不是地獄的判官。”甘尼瑪提醒他道。

“我也不打算成為一個判官。”

甘尼瑪抓住他的手臂,讓他停下。“厄莉婭darsaty haunus m'smow。”她警告道。

雷托盯著他妹妹的眼睛。她說得對,厄莉婭的行為的確散發出一種可疑的味道,他們的祖母已經意識到了。

“我們厄崔迪家族一直有大膽魯莽的傳統。”他說道。

“想要什麽就一把拿過來。”她說道。

“要麽如此,要麽成為我們那位攝政女皇寶座前卑下的請願者。”他說道,“厄莉婭會很高興我們這麽做的。”

“但是我們的計劃……”她咽下了後半句話。

我們的計劃,他想,現在,她已經完全支持這個計劃了。他說:“我把我們的計劃看成井台上的勞作。”

甘尼瑪回頭看了看他們剛剛經過的前廳,聞到了早晨特有的氣味。這種氣味永遠帶著一股萬事開端的味道。她喜歡雷托這句話。

井台上的勞作。這是一個象征。他把他們的計劃看成低賤的農活:施肥、灌溉、除草、栽種、修剪——但是在弗雷曼語境中,在這個世界的農田中操勞,也就是在另一個世界中耕耘,隻不過那裏耕耘的是心靈的田疇。

在岩石門廊內逗留時,甘尼瑪仔細琢磨著哥哥。她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他的追求分為兩個層次:一、他和父親關於金色通道的幻象;二、讓她不再幹涉,允許他根據他們的計劃,開始一個極其危險的行動:創造新的神話。她感到了恐懼。他內心深處是否還有一些幻象沒有與她分享?他是否將自己視為潛在的領導人類重生的神——將自己視為上帝,而人類是他的子民?對穆阿迪布的崇拜已經漸漸走上了邪路,原因之一是厄莉婭的錯誤管理,另一個原因則是不受約束的軍事化教會控製了弗雷曼人。雷托想使這一切浴火重生。

他在我麵前掩飾了一些東西,她意識到。

她回想起他曾經對她說過的夢。夢中的現實是如此燦爛,清醒之後,他會頭暈目眩地漫步好幾個小時。他說過,那些夢從來沒有任何變化。

在明亮的黃色日光下,我站在沙地上,但是天上卻沒有太陽。隨後我意識到我自己就是太陽。我的光芒如同金色通道那樣照耀四方。當我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從自己的身體裏走了出來。我轉身,期望看到自己像太陽般耀眼。但我不是太陽,我隻是一幅塗鴉,像孩子們畫的那種畫,歪歪扭扭的眼睛,樹棍一樣的胳膊和腿。我的左手裏有一根權杖,而且是一根真正的權杖——在細節方麵,比拿著它的樹棍似的胳膊真實得多。權杖在移動,我害怕了。隨著它的移動,我覺得自己在慢慢醒來,但我知道自己仍在夢中。我意識到我的皮膚被某種東西包裹住了——一件盔甲,隨著我的移動而移動。我看不到盔甲,但我能感覺到。這時,恐懼離開了我,因為盔甲給了我一千個人的力量。

“這條金色通道可能比其他通道好不到哪兒去。”她說道。

雷托看著他們之間的岩石地麵,感到甘尼瑪的懷疑正不斷加強。“我必須這麽做。”他說道。

“厄莉婭已經入了魔道,成為邪物。”她說道,“同樣的事也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甚至可能已經發生了,隻是我們不知道罷了。”

“不會,”他迎著她的目光,搖了搖頭,“因為厄莉婭抗拒過。抗拒使她體內的生命有了力量,壓倒了她自己的力量。我們則大膽地向自己內部搜尋,尋找古老的語言和知識。我們已經與體內的生命融合在一起。我們沒有抗拒;我們與他們共生。這就是昨晚我從父親那兒學來的,也是我必須學會的。”

“他在我體內沒有提過這些。”

“當時你在傾聽我們母親的教誨,這是我們……”

“我差點迷失了。”

“她在你體內仍舊那麽強大嗎?”他的臉由於緊張而繃緊了。

“是的……但現在,我認為她在用愛保護我。你在和她爭論時表現得很出色。”甘尼瑪回想著體內母親的形象,說道,“我們的母親與其他人一起為我而存在,但是她已經被你說服了,所以我現在可以放心地聽從她的教誨。至於其他人……”

“是的,”他說道,“我聽從我父親的教誨,但是我覺得,我聽從的其實是與我同名的祖父的建議。或許同名使我更易於聽從他的意見。”

“你接受的建議中,有沒有讓你去和我們的祖母談論金色通道的事?”

雷托頓了頓,等著一個仆人端著傑西卡夫人的早餐盤從他們麵前經過。仆人走過後,空氣中彌漫著香料的強烈氣味。

“她同時活在我們的和她自己的體內,”雷托說道,“所以,她的建議能被我們考慮兩次。”

“我不行,”甘尼瑪抗議道,“我不會再冒這類風險了。”

“讓我來吧。”

“我想我們都承認她已經回歸了姐妹會。”

“是的。貝尼·傑瑟裏特是她生命的開端,她自己占據了生命的中段,現在貝尼·傑瑟裏特又成了她生命的結尾。但是請記住,她也攜帶著哈克南家族的血脈,在血緣上比我們離哈克南家族更近,而且她同樣有內部生命的體驗,和我們一樣。”

“但她的體驗非常粗淺。”甘尼瑪說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想我不會和她說金色通道的事。”

“我會的。”

“甘尼瑪!”

“把厄崔迪家的人再樹幾個起來,被人視為神明?不,我們不需要,我們需要的是人性。”

“我向來讚成這種意見,還記得嗎?”

“是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目光轉向別處。前廳的仆人們偷偷窺視他們,從語氣中聽出他們在爭論,隻是聽不懂他們使用的古老語言。

甘尼瑪再一次注視著他。她隻能同意,但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迷魂陣。他們兩人都知道,不管他們怎麽做,未來總會有徹底清算的一天。從體內無數生命中汲取的經驗更強化了甘尼瑪的這一信念,但利用這些生命的經驗,就是加強他們的力量。

甘尼瑪感到了深深的恐懼。他們潛伏在她體內,猶如一群潛藏的魔鬼。

除了她的母親。她曾經占據了甘尼瑪的肉體,但最終還是放棄了。直到現在,甘尼瑪仍然能感覺到那場體內鬥爭帶來的震顫。如果不是雷托的勸阻,她可能會就此迷失。

雷托說他的金色通道能帶領著他們走出困境。她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隻是也許隱藏了什麽。他需要她的創造力來豐富他的計劃。

“肯定會測試我們。”他說道,他知道她在擔心什麽。

“不是用香料。”

“也可能會用到香料。當然,還會在沙漠中進行魔道測試,看我們是不是邪物。”

“你從來沒有提過魔道測試!”她責備地說,“這是你夢境的一部分嗎?”

他想要咽口唾沫潤潤嗓子,詛咒著自己的疏忽:“是的。”

“在你的夢中,我們……墜入魔道了嗎?”

“沒有。”

她想象著測試——那個古老的弗雷曼測試,通常以橫死收場。看來這個計劃還有更多的複雜之處。這個計劃會讓他們走在鋼絲繩上,兩邊都是萬丈深淵,無論倒向哪一邊,都不會有人扶持他們。

雷托知道她在想什麽:“權力吸引著瘋子。向來如此。我們一定要竭力避開我們體內的那些瘋狂者。”

“你確信我們不會……墜入魔道?”

“如果我們創造了金色通道,就不會。”

她仍然懷疑,說道:“我不會懷上你的孩子,雷托。”

他搖了搖頭,強壓著內心想要坦白的欲望,用古老語言中的皇家正式用語說道:“我的妹妹,我愛你勝過愛我自己,但你所說的並非我的渴望。”

“很好。那麽,在和祖母見麵之前,讓我們討論討論另一種做法。一把插在厄莉婭身上的刀或許會解決我們的大多數問題。”

“如果你相信這麽做可行的話,就等於相信在泥地裏走路卻不留痕跡。”他說道,“再說,厄莉婭會給任何人這種機會嗎?”

“大家在議論賈維德的事。”

“鄧肯表現出戴綠帽子的模樣了嗎?”

甘尼瑪聳了聳肩膀。

“我們必須按我的方法去做。”他說道。

“另一種方法可能還沒那麽肮髒。”

聽到她的回答之後,他知道她已經打消了疑慮,同意了他的計劃。他感到欣喜。但他發現自己正看著雙手,懷疑手上沾著洗不淨的汙跡。

——摘自哈克·艾爾-艾達的《厄拉科斯的聖經》

法拉肯大步行走在他祖父皇宮內的花園裏,薩魯撒·塞康達斯行星上的太陽升高至正午位置,他的影子也隨之變得越來越短。他必須盡量邁開步子才跟得上他身旁的高個子霸撒。

“我還有疑慮,泰卡尼克。”他說道,“哦,寶座對我有吸引力,這是不可否認的。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氣,“——我還有更多的愛好。”

剛剛與法拉肯母親激烈辯論過的泰卡尼克扭頭看著他身邊的王子。隨著十八歲生日的來臨,小夥子的肌肉正越來越結實。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體內文希亞的成分越來越少,而老沙達姆的影響卻越來越強。老沙達姆喜愛自己的私人嗜好多於承擔皇室的職責。這一點使他的統治手段變得越來越軟弱,最後使他丟掉了皇位。

“你必須作出選擇。”泰卡尼克說道,“哦,當然,你無疑會有時間滿足其他某些愛好,但是……”

法拉肯咬了咬他的下嘴唇。他到這兒來有新的任務,但他覺得有些泄氣。他寧願回到那片岩石圈起來的土地上,沙鮭的試驗正在那兒展開。這是個具有無限潛力的項目:從厄拉科斯手中爭奪香料的壟斷權。那以後,什麽都可能發生。

“你確信那對雙胞胎會被……除掉?”

“沒有什麽能百分之百確定的,我的王子,但是前景不錯。”

法拉肯聳了聳肩。暗殺是皇室生活中的一部分。他們的語言中充滿了各式除去重要人物的微妙的表達方式,隻需一個簡單的詞語就能讓人知道是在飲料中下毒還是在食物中下毒。他猜那對雙胞胎會被毒藥除掉。這不是個令人愉快的想法。無論從哪方麵來說,那對雙胞胎都是兩個有趣的人。

“我們必須搬到厄拉科斯去嗎?”法拉肯問道。

“到風口浪尖上,這是最好的選擇。”但泰卡尼克覺得,法拉肯似乎在回避某些問題。不知這些問題到底是什麽。

“我很不安啊,泰卡尼克。”法拉肯說道,他們繞過一處長著灌木叢的角落,朝著被巨大的黑色玫瑰包圍的噴泉走去。灌木叢後傳來園丁們修剪枝條的聲音。

“什麽?”泰卡尼克立即問道。

“有關,嗯,你加入的宗教……”

“這沒什麽奇怪的,我的王子。”泰卡尼克說道,他希望自己的聲音仍然能保持鎮定,“這種宗教和我這個戰士很相配。對薩多卡來說,這是一種非常合適的宗教。”至少後麵這句話是真的。

“我不管你母親想什麽,”泰卡尼克說道,“一個人的宗教觀是他自己的私事。或許她從中看到了某些有助於你登上皇位的東西。”

“我也是這麽想的。”法拉肯說道。

哈,好個敏銳的小夥子!泰卡尼克想。他說道:“你自己去體會體會那種宗教吧,你馬上就會明白我為什麽選擇它。”

“可那是……穆阿迪布那一套呀。他畢竟是厄崔迪家族的人。”

“我隻能說上帝的行事方式凡人無法了解。”泰卡尼克說。

“我明白了。告訴我,泰卡尼克,為什麽剛才你要我和你一起散步呢?馬上到正午了,這個時候你通常都會奉我母親的命令去什麽地方辦事。”

泰卡尼克在一張石凳前停住腳步,那張石凳麵對著噴泉以及噴泉後的大玫瑰。水聲撫慰著他,開口說話時,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噴泉上。“我的王子,我做了一些你母親不喜歡的事。”他暗自想道:隻要他相信了這個,她那該死的安排就有可能成功。泰卡尼克實在是希望她的安排會失敗。把那個該死的傳教士帶到這兒來。她簡直瘋了。那麽大的投入!

泰卡尼克保持著沉默,等待著。法拉肯問道:“好吧,你幹了什麽,泰卡尼克?”

“我帶來了一位占夢者。”泰卡尼克說道。

法拉肯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有些老薩多卡原本便喜愛玩這種解夢遊戲,被“超級做夢者”穆阿迪布打敗之後更是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他們認為夢中有讓他們重返權力和榮耀的通道。但是泰卡尼克一貫對這種遊戲避之不及。

“聽上去不像你幹的事呀,泰卡尼克。”法拉肯說道。

“我隻能說這是由於我新近皈依的宗教的緣故。”他看著噴泉說。說到宗教,當然,這就是他們冒險把傳教士帶到這兒來的原因。

“那麽,就從你的新宗教說起吧。”法拉肯說道。

“遵命。”他轉過身,看著這個年輕人。一切都要依靠他所做的那些夢,這個年輕人的夢境鋪就了科瑞諾家族重掌大權的道路。

“教堂和國家,我的王子,科學和信仰,甚至包括發展與傳統——所有這些,都被整合在穆阿迪布的教義中。他教導說世上沒有不可妥協的對立。這種對立隻可能存在於人們的信仰之中,有時或許還會存在於他們的夢想中。人們從過去中發掘未來,這二者是同一個整體的組成部分。”

雖說抱著懷疑的態度,法拉肯發覺自己還是被這番話吸引住了。他聽出泰卡尼克的語氣中有一絲不情願,好像他是被迫說出這番話的。

“這就是你帶來這位……這位占夢者的原因?”

“可我認為我的夢沒什麽用,”法拉肯抗議道,“它們確實讓人很好奇,但僅此而已。我沒想到你會……”

“我的王子,你做的任何事都是重要的。”

“謝謝你的恭維,泰卡尼克。你真的相信這家夥能破解宇宙的神秘?”

“是的,我的王子。”

“那就讓我母親不高興去吧。”

“你會見他嗎?”

“當然——你帶他來不就是為了讓我母親不高興嗎?”

他在嘲弄我嗎?泰卡尼克不禁懷疑起來。他說:“我必須警告你,這位老人戴著個麵具。這是一種機械裝置,使瞎子能通過皮膚觀察外界。”

“他是個瞎子?”

“是的,我的王子。”

“他知道我是誰嗎?”

“我告訴他了,我的王子。”

“很好。我們去他那兒吧。”

“如果王子能稍等一會兒,我會把那個人帶到這裏來。”

法拉肯看了看噴泉花園的四周,笑了。這個地方倒是與這種愚昧行為非常相配。“你告訴他我做過什麽夢嗎?”

“說了個大概,我的王子。他會問你一些具體的問題。”

“哦,很好。我等著。帶那個家夥過來吧。”

法拉肯轉過身,隻聽泰卡尼克匆忙離去。他看到一個園丁在灌木叢那頭工作,他隻能看到園丁戴著棕色帽子的頭,以及閃亮的剪刀在綠色植物上戳來戳去。這個動作有催眠的作用。

占夢這一套簡直是胡扯,法拉肯想,泰卡尼克沒跟我商量就這麽做是不對的。他在這個年紀入教本來就已經夠奇怪的了,現在居然又開始相信占夢。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他熟悉的泰卡尼克的自信的步伐,摻雜著一陣拖遝的腳步聲。法拉肯轉過身,看著漸漸走近的占夢者。他那副麵具是個黑色麵紗般的東西,遮住了從額頭到下巴的部分。麵具上沒有眼孔。製造這玩意兒的伊克斯人吹噓說,整個麵具就是一隻眼睛。

泰卡尼克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停住腳步,但戴麵具的人停在離他不到一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