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先知 001(1)

沒有任何人與我父親有十分親密的關係,不管是女人、男人還是孩子。隻有一個人與他有過同誌情誼,那就是哈什米爾·芬倫伯爵,我父親打兒時起的同伴。與芬倫伯爵的這份友誼首先反映在積極的一麵:厄拉科斯事件之後,他出麵消除了蘭茲拉德委員會對我父親的懷疑。據我母親說,為這事,一共花了價值一億多宇宙索的香料進行賄賂,還有其他禮物,諸如女奴,頒給皇室榮譽和名譽軍銜。但第二個證明伯爵友誼的證據卻反映在消極的一麵:他敢於違抗我父親的命令,拒絕殺人,即便那完全是他力所能及之事。且聽我將此事細細道來。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芬倫伯爵小傳》

弗拉基米爾·哈克南男爵從私人寓所中衝出,怒氣衝衝地沿著走廊往前走。午後的陽光透過高窗傾瀉進來,在走廊裏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的身體在浮空器的支撐下劇烈扭動、搖晃,一個勁兒地往前衝。

他暴風驟雨般穿過私人廚房、圖書室、小客廳,走進仆人所在的前廳。此時,前廳的夜間娛樂活動已經開始了。

衛隊長雅金·內福德正蹲坐在大廳裏的一張矮沙發上,目光呆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是嗑了塞繆塔之後的反應。四周還飄**著怪誕的塞繆塔音樂的哀號聲。他的隨從坐在他身旁,聽候差遣。

“內福德!”男爵怒吼道。

眾人亂作一團。

內福德站起身,由於迷藥的作用,表情仍鎮定自若,但蒼白的臉色泄露了他內心的恐懼。塞繆塔音樂停了下來。

“男爵大人。”內福德說,全靠迷藥的作用,他的聲音才沒有發抖。

男爵掃了眼周圍的人,看到眾人都默不作聲,一臉驚慌。他重新看向內福德,用柔和的語氣說道:“內福德,你當我的衛隊長多長時間了?”

內福德咽了口口水。“是在厄拉科斯上任的,大人。快兩年了。”

“你是否殫精竭慮,保護我免受危險?”

“這是小人唯一的願望,大人。”

“那麽,菲德-羅薩又在哪裏?”男爵咆哮道。

內福德往後一縮。“大人?”

“你不認為菲德-羅薩也會對我造成危險?”他的聲音再次變得輕柔起來。

內福德用舌頭潤了潤嘴唇,呆滯的眼神消失了一些。“菲德-羅薩在奴隸房,大人。”

“又在和女人鬼混,嗯?”老男爵氣得發抖,但盡力克製內心的怒意。

“大人,他可能……”

“閉嘴!”

男爵又朝前廳邁了一步。四周的人紛紛後退,與內福德保持一段微妙的距離,將自己與男爵怒火隔絕開來。

“難道我沒有命令過你,要你時刻清楚準男爵在什麽地方嗎?”男爵問道,他又朝前走了一步,“難道我沒給你講過,要你時刻清楚準男爵說了什麽,對誰在說嗎?”又是一步,“難道我沒告訴你,隻要準男爵去了女奴房,你都必須向我報告嗎?”

內福德咽了口口水,汗水從他前額上冒出。

老男爵保持著平淡的聲音,幾乎沒有任何抑揚頓挫感。“我給你講過這些嗎?”

內福德點點頭。

“還有,難道我沒告訴你,要檢查所有送到我那兒的男童,而且要你親自檢查嗎?”

內福德又點點頭。

“今晚送到我房裏的那個男孩,恐怕你沒查到他大腿上的毛病吧?”男爵問,“你是不是……”

“叔叔。”

男爵轉過身,盯著站在門口的菲德-羅薩。他侄兒這麽快就趕到了這裏——瞧這年輕人臉上毫無掩飾的匆忙神色——事情顯而易見了。菲德-羅薩有自己的監視係統,他監視著男爵的一舉一動。

“我房裏有具屍體,派人把它弄走。”男爵說。他的手始終按在衣袍下的槍支上,並暗自慶幸自己的屏蔽場是頂級的。

菲德-羅薩看了看靠在右牆邊的兩名護衛,朝他們點點頭。那兩人快步離去,衝出房門,沿著走廊朝男爵的房間跑去。

這兩個,嗯?男爵想,啊,對於陰謀詭計,這小魔頭還有好多要學的!

“我想,你離開的時候,奴隸房裏應該太平得很吧,菲德。”男爵說。

“我在和奴隸總管下基奧普斯棋。”菲德-羅薩說。他心想,出什麽事了?顯然,我們送到叔叔房裏的那個男孩已經被殺了。可要做這件事,他是最完美的人選。就連哈瓦特也不能有更好的選擇。那個男孩是最完美的人選!

“下金字塔棋,”男爵說,“很好。你贏了嗎?”

“我……啊,贏了,叔叔。”菲德-羅薩竭力掩飾自己的不安。

男爵打了個響指。“內福德,你想重新得到我的恩寵嗎?”

“大人,我做錯什麽了嗎?”內福德戰戰兢兢道。

“現在已經不重要了,”男爵說,“菲德下棋贏了奴隸總管,你聽見了嗎?”

“是的……大人。”

“我要你帶上三個人去找奴隸總管,”男爵說,“絞死他。事成之後,把他的屍體給我帶來,我要親眼看一下。我們雇的人裏,可不能有這樣蹩腳的棋手。”

菲德-羅薩臉色發白,向前跨出一步。“但是,叔叔,我……”

“以後再說吧,菲德,”男爵說,揮了一下手,“以後再說。”

那兩個去男爵房間收拾男童屍體的護衛搖搖晃晃走出前廳大門。屍體耷拉在兩人中間,垂著手臂。男爵看著他們,直到他們走出視線。

內福德上前一步,走到男爵身旁:“大人,你要我現在就去幹掉奴隸總管嗎?”

“馬上就去。”男爵說,“事成之後,把剛才過去的那兩個一並處理掉。我不喜歡他們扛屍體的樣子。這種事要幹得幹淨利落。他們的屍體也要讓我見到。”

內福德說:“大人,是不是我做了什麽……”

“照你主子的吩咐去做。”菲德-羅薩說。他想:現在隻求能救下自己的小命了,可別被他扒了皮。

很好!男爵想,他還知道趕緊脫手以減少損失。男爵不由得會心一笑:這小子也還知道該做什麽才能取悅我,該怎麽做才能不讓我把怒氣發到他的頭上。他知道我必須留著他。我總有撒手人寰的一天,到那時,除了他還有誰能接手呢?我沒有別的合乎要求的繼承人。但他必須學習!在他學習期間,我必須保住自己的命。

內福德朝他的手下打了個手勢,帶著他們出了門。

“你願意陪我回房間去嗎,菲德?”男爵問道。

“隨您吩咐,大人。”菲德-羅薩說。他向男爵鞠了一躬,心想:這回被他抓了個正著。

“你先請。”男爵說,用手指了指門。

菲德-羅薩微微猶豫了一下,看得出來,他很害怕。我徹底失敗了嗎?他暗自發問,他會不會用一把毒劍……慢慢穿過我的屏蔽場……插入我的後背?他是不是另有繼承人了?

讓他體驗一下這短暫的恐懼吧,男爵一邊想,一邊跟在侄兒身後。他將繼承我的爵位,但必須是在我選定的時刻。我絕不會讓他毀掉我建立起來的基業!

菲德-羅薩盡量放慢腳步,他感到後背直起雞皮疙瘩,仿佛他的身體正在擔心那致命一擊何時會到來。他的肌肉時而緊張時而放鬆。

“你有沒有聽到來自厄拉科斯的最新消息?”男爵問。

“沒有,叔叔。”

菲德-羅薩強迫自己不回頭看,他沿著走廊往前,拐出仆人區。

“弗雷曼人有了一位新先知,或者說某個宗教領袖,”男爵說,“他們管他叫穆阿迪布。十分有趣,真的。這詞的字麵意思是‘耗子’。我已經告訴拉班,讓他們繼續信奉他們的宗教,有事幹才好。”

“真的很有趣,叔叔。”菲德-羅薩說。他拐進通向他叔叔屋子的私人走廊,心想:為什麽談起宗教來了?這裏麵有啥暗示嗎?

“是的,不是嗎?”男爵說。

他們走進男爵的房間,經過客廳進入臥室。映入眼簾的是激烈搏鬥後的場麵:一盞歪掉了的浮空燈,床墊掉在了地板上,一根**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床頭櫃上。

“這是個聰明的計劃。”男爵說。他將屏蔽場的防禦能力維持在最大程度,停下腳步,麵對著自己的侄兒,“但還不夠巧妙。告訴我,菲德-羅薩,你為什麽不親手幹掉我?你有足夠多的機會。”

菲德-羅薩找到一把浮空椅,沒有得到允許便徑直坐了上去,隻是在心裏聳了聳肩。

我要表現得勇敢一點,他想。

“你教導過我,自己的手必須保持幹淨。”他說。

“啊,是的,”男爵說,“當你麵對皇帝時,你必須可以誠懇地說,這事不是你幹的。皇帝身邊的巫婆會傾聽你的話,辨別其中的真偽。是的,關於這一點,我的確警告過你。”

“你為什麽從不收買一位貝尼·傑瑟裏特呢,叔叔?”菲德-羅薩問,“有真言師在你身邊……”

“你知道我的品味!”男爵嗬斥道。

菲德-羅薩打量著他的叔叔,說道:“可是,有個貝尼·傑瑟裏特總會……”

“我不信任她們!”男爵咆哮道,“別想轉移話題。”

菲德-羅薩淡然地說道:“悉聽尊便,叔叔。”

“我記得,幾年前,你在競技場上有一次角鬥表演,”男爵說,“似乎有一名奴隸被安排好要刺殺你,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叔叔。畢竟,我……”

“別回避。”男爵說。嚴厲的聲音暴露出他內心的憤怒。

菲德-羅薩看著他的叔叔,心想:他全知道,不然他不會問起這事。

“是假的,叔叔。我安排了一切,讓你對奴隸總管失去信任。”

“很聰明,”男爵說,“也很勇敢。那個奴隸武士差點要了你的命,是不是?”

“是的。”

“勇氣可嘉,如果你有與之相配的手段和伎倆,那就真得算得上強大。”男爵搖搖頭。他還記得厄拉科斯上那可怕的一天,自那時起,他一直對失去彼得而感到惋惜。那個門泰特非常機靈,像魔鬼般精明。盡管如此,卻也沒有救下他自己的性命。男爵再次搖搖頭。命運有時真是神秘莫測。

菲德-羅薩環視了一下臥房,打量著搏鬥留下的痕跡,猜測著他叔叔是怎麽打敗那個奴隸的——那可是他們精心策劃過的。

“我是怎樣打敗他的?”男爵問道,“啊——得了,菲德——讓我保留一些秘密武器,安度晚年吧。我們最好利用這次機會訂個協議。”

菲德-羅薩盯著他。協議!他的意思肯定是繼續讓我做他的繼承人。否則訂什麽協議呢?一個平等,或者近乎平等的協議!

“什麽協議,叔叔?”菲德-羅薩感到自豪,因為他的聲音仍然保持著平靜和理智,沒有將內心的洋洋自得流露出來。

男爵也注意到他在控製情緒,他點了點頭。“你是塊好材料,菲德,我不會浪費好材料的。然而,你固執己見,拒絕了解我對你的真正價值。太固執了。你看不出來,為什麽我對你來說是最有價值的人,應該好好保護我。這……”他指了指臥室中的搏鬥痕跡,“這是愚蠢,我不會獎勵這種愚蠢的行為。”

別兜圈子了,你這個老傻瓜!菲德-羅薩想。

“你把我當成一個老傻瓜。”男爵說,“奉勸你別這麽想。”

“你剛才提到了協議。”

“啊,年輕人就是耐不住性子,”男爵說,“好啦,主要內容是這樣的:你不要再做這些威脅我生命的愚蠢企圖,而我呢,隻要你準備好,就會隨你心意靠邊站。我將退下來當你的顧問,留你坐在權力的寶座上。”

“退下來,叔叔?”

“你還認為我是個傻瓜,”男爵說,“這份協議進一步證明了這一點,對嗎?你以為我在乞求你!凡事要慎之又慎,菲德。我這個老傻瓜可看穿了你的陰謀,你在那奴隸男孩的大腿上埋了一根隱蔽的針,恰好就讓我摸到了,嗯?隻要輕輕用點力——刺一下!毒針就會刺進這個老傻瓜的手心!啊,菲德……”

男爵搖著頭,心想:要不是哈瓦特警告過我,這個陰謀就得逞了。好吧,就讓這個小子以為是我自己發現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確實如此。是我從厄拉科斯的廢墟中救了哈瓦特。再說這個小子也得知道我的厲害,好讓他對我心存敬畏。

菲德-羅薩仍然沉默不語,內心作著激烈鬥爭。可以相信他嗎?他真的要退位?為什麽不?如果我行事謹慎,相信總有一天我會繼承他的事業。他不可能老不死。也許,是我做得太過火了,的確愚蠢。

“你提到協議,”菲德-羅薩說,“那麽用什麽來保證雙方遵守承諾呢?”

“我們如何才能相互信任,是不是?”男爵問,“好吧,菲德,對於你,我將安排杜菲·哈瓦特監視你。在這方麵,我相信哈瓦特的門泰特能力。你明白我的話嗎?至於我,你必須相信我。我不可能老不死,對不對,菲德?有些道理你該明白,也許你也是該好好反省一下了。”

“我向你作出承諾。那你呢?”菲德-羅薩問。

“我讓你繼續活下去。”男爵說。

菲德-羅薩再次打量著他的叔叔。他竟然派哈瓦特來監視我!如果我告訴他,當初就是哈瓦特謀劃了那個角鬥士的詭計,使他失去了奴隸總管,那他又會怎麽說呢?他很可能會說我在撒謊,想敗壞哈瓦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那個大好人杜菲是個門泰特,並且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了。

“好啦,你怎麽說?”男爵問。

“我還能說什麽?我當然接受。”

菲德-羅薩心想:哈瓦特!他腳踩兩條船……是嗎?他投靠我叔叔的陣營,是不是因為我沒和他商量那個奴隸男孩的計劃?

“我派哈瓦特監視你,你還沒發表意見呢。”男爵說。

菲德-羅薩鼻翼翕動,氣憤之情表露無遺。這麽多年來,在哈克南人中,哈瓦特這個名字一直是危險的信號……現在它有了新的含義:更加危險。

“哈瓦特是個危險的玩具。”菲德-羅薩說。

“玩具!別犯傻。我知道能從哈瓦特那裏得到什麽,也知道如何控製他。哈瓦特是個用情很深的人,菲德。沒有感情的人才會讓人害怕,但用情太深……啊,那就能好好利用一下,滿足你的需要。”

“叔叔,我不明白。”

“我說得夠明白的了。”

菲德-羅薩眼皮一跳,流露出內心的憤恨。

“你不了解哈瓦特。”男爵說。

你也不了解他!菲德-羅薩想。

“哈瓦特落到今天這步田地,該怪誰呢?”男爵問,“我?當然是我。但他以前也隻是厄崔迪的工具。多年來,我都敗在他的手下,直到帝國插手。這就是他對此事的看法。如今,他對我的仇恨可有可無,他相信自己隨時可以打敗我,正因相信這一點,他才被我打敗。因為我在引導他,要他將注意力轉向我所希望的方向——反抗帝國。”

菲德-羅薩恍然大悟,這個新的信息使他緊張起來,他抿起雙唇,額頭泛出深深的皺紋。“反對皇帝?”

讓我親愛的侄兒好好品嚐這滋味吧,男爵想,讓他對自己說:“菲德-羅薩·哈克南皇帝!”讓他問問自己,這有多大的價值。價值肯定超過一位老叔叔的命,而這位叔叔將讓他實現這個美夢!

菲德-羅薩慢悠悠地用舌頭潤了潤嘴唇。這老傻瓜說的是真的嗎?這裏麵的好處可比看上去的多得多。

“那哈瓦特跟這事有什麽關係?”菲德-羅薩問。

“他覺得他在利用我們,實現他向皇帝的複仇大計。”

“事成之後呢?”

“他沒想過複仇之後的事。哈瓦特是個必須為別人服務的人,這一點連他自己都不太了解。”

“我從哈瓦特那裏學到很多東西,”菲德-羅薩讚同道,他感到自己話語中的真摯之意,“但是,我學到的越多,我越覺得我們應該盡早除掉他。”

“你不喜歡被他監視?”

“哈瓦特監視每一個人。”

“他也許可以幫你登上王位。哈瓦特很精明,也很危險、很狡猾。但我還不打算撤掉他的解藥。就算一把劍也是危險的,菲德,但我們自有套住這把劍的劍鞘。也就是他身中的毒藥。隻要我們撤掉他的解藥,死亡就會像劍鞘一樣將他套住。”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就像在競技場上,”菲德-羅薩說,“假動作後套著假動作。連環套。必須注意奴隸角鬥士的身體朝哪個方向傾斜,他朝哪個方向看,他如何舉刀。”

他暗自點頭,看得出來,這些話取悅了他的叔叔。但他心裏想:是的!就像在競技場上!頭腦就是刀鋒!

“現在你明白你是多麽需要我了吧,”男爵說,“我還有用,菲德。”

寶劍在砍鈍之前,當然還能用,菲德-羅薩想。

“是的,叔叔。”他說。

“現在,”男爵說,“我們到奴隸房去,我們兩個。我要看著你親手把娛樂房裏的所有女人殺掉。”

“叔叔!”

“女人多的是,菲德。但我說過,跟我在一起,沒有你隨意犯錯的餘地。”

菲德-羅薩臉色一沉。“叔叔,你……”

“你要接受懲罰,從中學到一些東西。”男爵說。

菲德-羅薩看著叔叔洋洋得意的眼神。我一定要記住這個晚上,他想,牢牢記住,同樣還要記住別的不該忘記的夜晚。

“你不會拒絕的。”男爵說。

如果我拒絕,你又能怎麽樣呢,老家夥?菲德-羅薩腹誹著。但他知道可能還有別的懲罰,更陰險,更殘酷,為的就是讓他屈服。

“我了解你,菲德,”男爵說,“你不會拒絕。”

好吧,菲德-羅薩想,我現在還需要你,我明白。協議的確是訂好了。但我不會永遠需要你的。啊……總有一天……

人類潛意識深處存在一種滲透全身的需求,即追求一個符合邏輯、凡事有理的宇宙。但現實中的宇宙總是領先一步,令邏輯無法企及。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語錄》

我和許多大家族的統治者打過交道,從沒見過比這頭豬更惡心、更危險的,杜菲·哈瓦特暗自思忖。

“盡管坦誠布公地和我說,哈瓦特。”男爵低沉地說。他坐在浮空椅中,靠在椅背上,一雙眼睛擠在滿臉肥肉中,目光像錐子一般刺向哈瓦特。

老門泰特低頭看著他與弗拉基米爾·哈克南男爵之間的桌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食物,這也是用來評估男爵的因素之一。其他因素還包括:這間私人會議室的四麵紅色牆壁,空氣中彌漫的淡淡草藥香(掩蓋了一股更加濃鬱的香料味)。

“你要我向拉班發出警告,絕不是一時興起。”男爵說。

哈瓦特堅韌的老臉依舊毫無表情,完全沒有流露出內心的厭惡。“許多事讓我懷疑,大人。”

“是的。好吧,你懷疑薩魯斯·塞康達斯,那厄拉科斯和它又有什麽關係?你說過,厄拉科斯與皇帝那顆神秘的監獄星球之間有著某種關聯,皇帝為此頗為煩心。但你解釋得不夠清楚。如今,我急匆匆地向拉班發出警告,僅僅是因為信使要趕著乘遠航機離開。你說這事絕不能耽擱。很好,那麽,好好跟我解釋一下。”

他嘮叨得太多了,哈瓦特想,他不像雷托,換作雷托要告訴我一件事,隻需揚揚眉毛、揮揮手就行。也不像老公爵,他用一個簡單的詞就能表達一句話。這是個笨家夥!除掉他就是為人類作貢獻。

“離開這裏前,你必須向我一五一十地解釋一下。”男爵說。

“談起薩魯斯·塞康達斯的時候,你一點也不當回事。”哈瓦特說。

“那就是個刑事犯的流放地,”男爵說,“整個銀河係最惡貫滿盈的歹人都會被遣送到薩魯斯·塞康達斯。除此之外還要知道什麽?”

“這個監獄星球上的生存條件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加難以忍受,”哈瓦特說,“你應該聽說過,那裏新犯人的死亡率高達百分之六十。你也應該聽說過,皇帝在那裏采取了各種高壓手段。聽到這一切,你難道不覺得可疑嗎?”

“皇帝不允許各大家族刺探他的監獄星球,”男爵嘟噥道,“但他也沒查過我的地牢呀。”

“然而,對薩魯斯·塞康達斯感到好奇……嗯……”哈瓦特把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貼到唇上,“……都是不允許的。”

“就是說,他不得不做這些事,而他並不為此感到自豪!”

哈瓦特發黑的雙唇擠出一絲笑容,他盯著男爵,眼睛在燈管的光線下閃閃發亮。“你就從來沒想過,皇帝的薩多卡軍團是從哪兒來的?”

男爵噘起肥厚的雙唇,樣子活像一個噘嘴的嬰兒,開口時,聲音像是在鬧脾氣。“哎呀……招募來的……就是說,用征兵方式……從……”

“哈!”哈瓦特厲聲打斷了男爵,“你聽說過薩多卡人的功績,都不是謠言,對吧?全都是第一手資料,來自曾與薩多卡對戰過的極少數幸存者,是不是?”

“薩多卡人是一流的戰士,這一點毋庸置疑,”男爵說,“但我認為我自己的軍團……”

“跟薩多卡比起來,不過是群度假的遊客!”哈瓦特厲聲道,“你以為我不知道皇帝為什麽要對付厄崔迪家族嗎?”

“這個問題不是你能妄加揣測的。”男爵警告道。

會不會連他也不知道,皇帝這麽做的動機是什麽?哈瓦特暗自發問。

“隻要與我的工作有關,任何問題我都會揣測一番,這也是你雇我的原因,”哈瓦特說,“我是一名門泰特,你不能阻止門泰特收集信息或進行演算。”

男爵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想說什麽就說吧,門泰特。”

“帕迪沙皇帝之所以反對厄崔迪家族,是因為公爵的將領哥尼·哈萊克和鄧肯·艾達荷訓練了一支戰鬥部隊——一支小型戰鬥部隊——即使與薩多卡軍隊相比也毫不遜色。其中一些人甚至更為出色。公爵還打算擴充這支部隊,讓它與皇帝的軍隊一樣強大。”

男爵掂量著這個結論,接著說道:“厄拉科斯和這又有什麽關係?”

“厄拉科斯提供了滿滿的兵員,這些人早就習慣了最艱苦的生存環境。”

男爵搖了搖頭。“你該不會是指弗雷曼人吧?”

“我指的就是弗雷曼人。”

“哈!那為什麽向拉班發出警告?經過了薩多卡的屠殺和拉班的鎮壓,弗雷曼人已經所剩無幾,最多一小撮。”

哈瓦特默默地看著他。

“最多一小撮!”男爵重複道,“光去年一年,拉班就殺掉了六千個弗雷曼人。”

哈瓦特仍舊默默地看著他。

“前年殺掉的數量是九千,”男爵繼續說道,“薩多卡人在離開前也殺了至少兩萬人。”

“過去兩年,拉班的軍隊損失多大?”哈瓦特問。

男爵揉著下巴。“嗯,他一直在大量征兵。這倒是真的。他的征兵官在征募新兵時許下了十分誇張的承諾,並且……”

“我們可否估計約有三萬人?”哈瓦特問。

“似乎過高了。”男爵說。

“恰恰相反,”哈瓦特說,“跟你一樣,我也能從拉班報告的字裏行間了解到真實的情況。諜報人員向我提交的報告,你勢必早就一清二楚了。”

“厄拉科斯是個棘手的星球,”男爵說,“因沙暴造成的損失可能……”

“我們都知道沙暴的危害程度。”哈瓦特說。

“就算拉班損失了三萬人,那又怎麽樣?”男爵問道,由於血氣上湧,他的臉變得更加陰沉。

“按照你剛才說的數字,”哈瓦特說,“拉班在兩年內殺掉了一萬五千人,而他損失的人數是兩倍。你說薩多卡人另外殺了兩萬人,可能還要多些。我看過他們從厄拉科斯返航時的運輸清單,如果他們殺掉了兩萬人,那麽他們損失的人數則是這個數的五倍。你為什麽不正視這些數字呢?男爵,你明白它們意味著什麽嗎?”

男爵冷冷地、不動聲色地說道:“這是你的工作,門泰特。你說,它們意味著什麽?”

“鄧肯·艾達荷拜訪過一個穴地,我向你提供過他清點的人數,”哈瓦特說,“一切都能對上。如果他們有二百五十個這樣的穴地,那他們的人口大約有五百萬。按照我最佳的估計,這種社區的真正數量至少還要乘上二,而你卻把你的人分散在這樣一個星球上。”

“一千萬?”男爵驚得下巴都顫抖起來。

“至少。”

男爵噘起肥厚的嘴唇,豆子般的眼睛緊緊盯著哈瓦特。這就是真正的門泰特計算力嗎?他暗自猜測,怎麽可能?為什麽從沒有人懷疑過?

“我們甚至還沒把他們的出生增長率計算進去,”哈瓦特說,“我們僅僅去掉了他們中的一些不良的個體,留下強壯的,讓他們越變越強,就像薩魯斯·塞康達斯一樣。”

“薩魯斯·塞康達斯!”男爵叫道,“這和皇帝的監獄星球有什麽關係?”

“一個在薩魯斯·塞康達斯上活下來的人,會比絕大多數普通人更強壯、更堅韌,”哈瓦特說,“再對他們施以一流的軍事訓練……”

“胡說!照你看來,我侄兒對弗雷曼人進行殘酷鎮壓之後,我還能從他們之中招募新兵。”

哈瓦特溫和地說道:“對於你自己的軍隊,難道你就沒施行過高壓政策?”

“這個……我……但是……”

“高壓這種事是相對的,”哈瓦特說,“你的戰士比他們周圍的那些人更為富裕,對嗎?他們會看到,如果不當你的士兵,剩下的就隻有不愉快,是吧?”

男爵沉默了,目光躲閃。這種可能性——難道拉班在不經意間為哈克南人提供了終極武器?

過了一會兒,他說:“這樣招募而來的兵員,你怎樣才能保證他們的忠誠呢?”

“我們把他們編成小隊,一隊不會超過一個排,”哈瓦特說,“我會將他們從高壓環境中解放出來,然後把他們隔離起來,隻和那些了解他們背景的教官待在一起,至於這些教官,最適合的人選就是那些在他們之前脫離了同一高壓環境的人。然後,我會灌輸給他們一些充滿神秘主義色彩的概念,讓他們滿心以為,他們的星球其實是一個秘密的訓練基地,目的是訓練出像他們那樣出眾的戰士。與此同時,我會向他們充分展示如此出眾的戰士能得到些什麽:豐裕的生活、漂亮的女人、精美的宅邸……他們渴望得到的一切。”

男爵終於點了點頭。“薩多卡人的生活方式。”

“這些新兵會漸漸相信,像薩魯斯·塞康達斯這樣的地方是合理的,因為它創造了他們——精英。在許多方麵,就連最普通的薩多卡,也過著跟任何大家族成員一樣尊貴的生活。”

“這主意太絕了!”男爵低聲說。

“你開始理解我的疑惑了。”哈瓦特說。

“這種事是怎麽開始的?”男爵問。

“啊,是的。科××家族【6】的始祖是誰呢?皇帝把第一批犯人送到薩魯斯·塞康達斯以前,那兒有沒有人呢?就連皇帝的表親雷托公爵也不清楚。對這些問題,皇帝陛下不喜別人過問。”

男爵呆呆地沉思著。“是的,一個保守得極好的秘密,他們采用了各種手段……”

“此外,他們有什麽要隱藏的呢?”哈瓦特問,“隱瞞帕迪沙皇帝有個監獄星球?這是人人皆知的……”

“芬倫伯爵。”男爵脫口而出。

哈瓦特頓了頓,皺著眉,用迷惑的眼光看著男爵。“芬倫伯爵怎麽了?”

“幾年前,在我侄兒的生日慶典期間,”男爵說,“這位皇帝的特使,芬倫伯爵,作為宮廷觀察員來到這裏……啊,來了結皇帝和我之間的一場生意糾紛。”

“哦?”

“我……呃,在我們的一次談話中,我想我有提到,想把厄拉科斯當成一個監獄星球。芬倫……”

“你具體是怎麽說的?”哈瓦特問。

“具體?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並且……”

“男爵大人,如果你希望我能更好地為你效力,你必須向我提供足夠多的信息。那次談話沒有記錄下來嗎?”

男爵的臉氣得發黑。“你跟彼得一樣可惡!我不喜歡這些……”

“彼得已不再為你效力了,大人,”哈瓦特說,“話說回來,彼得到底怎麽了?”

“他對我太隨便,要求太高。”男爵說。

“我保證過,不會白白浪費對你有用的人,”哈瓦特說,“你該不會想用威脅和找碴兒,把我除掉吧?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你對芬倫伯爵說了什麽。”

男爵慢慢恢複平靜。到時再跟你算賬,他想,我會記著你今天對我的態度的。沒錯,我一定會記住。

“等一下。”男爵說。他回想起那次在大廳裏的談話,記起當時他們站在了隔音的靜錐區中。“我好像是這樣說的,”男爵說,“‘皇帝知道,做買賣總免不了一定程度的殺戮。’我指的是我們的勞工損失。然後我又說,我正在考慮用另一種方式解決厄拉奇恩的問題。我還說,是皇帝的監獄星球給了我靈感,讓我去仿效。”

“活見鬼!”哈瓦特罵道,“那芬倫伯爵怎麽說?”

“我說完後,他就開始詢問有關你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