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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星號上的盥洗與個人衛生設備十分精簡,用水量永遠維持在合理的最小值,以免回收係統超過負荷。這一點,崔維茲曾板著臉提醒裴洛拉特與寶綺思。

盡管如此,寶綺思總有辦法隨時保持清爽光鮮,烏黑的長發永遠有著亮麗的光澤,她的指甲也始終明亮耀眼。

此時,她走進駕駛艙,說道:“你們在這兒啊!”

崔維茲抬起頭來。“用不著驚訝。我們幾乎不可能離開太空艇,即使你無法用心靈偵測到我們的行蹤,隻要花上三十秒,也一定能在太空艇中找到我們。”

寶綺思說:“這句話純然是一種問候,不該照字麵解釋,你自己其實很清楚。現在我們在哪裏?可別說‘在駕駛艙中’。”

“寶綺思吾愛,”裴洛拉特一麵說,一麵伸出手臂,“我們現在,是在那個禁忌世界所屬的行星係外圍。”

她走到裴洛拉特身旁,將一隻手輕放在他肩上,他的手臂則摟住她的腰。然後她說:“它不會有什麽真正的禁忌,我們並未受到任何阻攔。”

崔維茲說:“它之所以成為禁忌,是因為康普隆和其他第二波殖民者所建立的世界,刻意和第一波殖民者‘太空族’所建立的世界隔離。如果我們自己沒感受到這種刻意的限製,又有什麽能阻止我們呢?”

“那些太空族,如果還有任何人存留下來,或許也會刻意和第二波殖民世界隔離。雖然我們不介意侵入他們的領域,絕不代表他們也不介意。”

“說得很對。”崔維茲道,“如果他們還在,的確會是這樣。但直到現在,我們甚至還不知道他們的行星是否存在。目前為止,我們所看到的隻有普通的氣態巨星,總共有兩顆,而且不是特別大。”

裴洛拉特連忙說:“但這並不代表太空世界並不存在。可住人世界一律很接近太陽,體積又比氣態巨星小很多,此外在這個距離,太陽閃焰也使我們極難偵測到它們。我們得通過微躍到達內圍,以便偵測這些行星。”能像個老練的太空旅人般說得頭頭是道,似乎令他相當驕傲。

“這樣的話,”寶綺思說,“我們現在為何不向內圍前進?”

“時辰未到。”崔維茲說,“我正在叫電腦盡量偵察人工天體的跡象,我們要分幾個階段向內挺進——如果有必要,分成十幾個階段都行——每次都要停下來偵察一番。我不希望這次又中了圈套,就像我們首度接近蓋婭那樣。還記得吧,詹諾夫?”

“我們每天都有可能落入那種圈套,唯有蓋婭的圈套為我帶來寶綺思。”裴洛拉特以愛憐的目光凝視著她。

崔維茲咧嘴笑了笑。“你希望每天都有個新的寶綺思嗎?”

裴洛拉特一臉委屈,寶綺思帶著微嗔說:“我的好兄弟,我的好——不管裴堅持叫你什麽,你最好快些向內圍前進。隻要有我跟你在一起,你就不會落入圈套。”

“靠蓋婭的力量?”

“偵測其他心靈的存在?當然沒問題。”

“你確定自己的力量夠強嗎,寶綺思?你為了和蓋婭主體維持聯係而消耗的體力,我猜一定得睡很久才能補回來。你現在和力量的源頭距離那麽遠,能力也許大大受限,我又能仰仗你多少呢?”

寶綺思漲紅了臉。“聯係的力量足夠強大。”

崔維茲說:“別生氣,我隻不過問問而已。你難道看不出來,這就是身為蓋婭的缺點之一嗎?我不是蓋婭,我是個完整的、獨立的個體,這表示我能隨心所欲到處旅行,不論離開我的世界、我的同胞多遠都行,我始終還是葛蘭·崔維茲。我擁有的各種能力,我都會繼續保有,無論到哪裏都不會有任何變化。假如我孤獨地在太空中,幾秒差距之內沒有任何人類,又由於某種原因,我無法以任何方式跟任何人聯絡,甚至連天上的星星都看不見一顆,我依舊是葛蘭·崔維茲。我也許無法生還,我可能因此死去,但我至死仍是葛蘭·崔維茲。”

寶綺思說:“孤獨一人在太空中,遠離所有的人,你就無法向你的同胞求助,也無法仰賴他們的各種才能和知識。獨自一人,身為一個孤立的個體,相較於身為整體社會的一分子,你會變得渺小得可憐。”

崔維茲說:“然而,那種渺小和你如今的情況不同。你和蓋婭之間有個鍵結,它比我和社會之間的聯係強得多,而且這個鍵結可以一直延伸,甚至能跨越超空間,可是它需要靠能量來維持。因此你一定會累得氣喘籲籲,我是指心靈上的,並且感到自己的能力被大大削弱,這種感覺會比我強烈許多。”

寶綺思年輕的臉龐突然顯得分外凝重,一時之間,她似乎不再年輕,或說根本看不出年齡。她已經不隻是寶綺思,而變得更像蓋婭,仿佛借此反駁崔維茲的論點。她說:“即使你說的每件事都對,葛蘭·崔維茲——無論過去、現在、未來,你都是你,或許不會減少一分,但也一定不會增加絲毫——即使你說的每件事都對,你以為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嗎?比方說,做個像你這樣的溫血動物,難道不比一條魚,或是其他的冷血動物要好嗎?”

裴洛拉特說:“陸龜就是冷血動物,端點星上沒有,但某些世界上看得到。它們是有殼的動物,動作緩慢而壽命極長。”

“很好,那麽,身為人類難道不比做陸龜好嗎?不論在任何溫度下,人類都能維持快速行動,不會變得慢吞吞的。人類能夠支持高能量的活動,以及迅速收縮的肌肉、迅速運作的神經纖維,還有旺盛而持久的思考——這難道不比爬行緩慢、感覺遲鈍、對周遭一切僅有模糊意識的陸龜好得多嗎?對不對?”

“我同意。”崔維茲說,“的確是這樣,但這又怎麽樣?”

“嗯,難道你不知道,做個溫血動物是要付出代價的?為了使你的體溫高於環境溫度,你消耗的能量必須比陸龜奢侈許多,你得幾乎不停地進食,急速補充從你身上流失的能量。你會比陸龜更容易感到饑餓,也會死得更快。請問你可願意當一隻陸龜,過著遲緩而長壽的生活嗎?或是你寧可付出代價,做一個行動迅速、感覺敏銳而且具有思考能力的生物?”

“這是個正確的類比嗎,寶綺思?”

“不盡然,崔維茲,因為蓋婭的情況還要好得多。當我們緊緊連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不會耗費太多能量。唯有一部分的蓋婭和其他部分相隔超空間距離時,能量的消耗才會升高。別忘了,你所選擇的並非隻是大型的蓋婭,並非較大的單一世界;你所選擇的是蓋婭星係,一個由眾多世界構成的龐大複合體。不論身在銀河哪個角落,你都會是蓋婭星係的一部分,都會被它某些部分緊緊包圍,因為它的範圍從每個星際原子一直延伸到中心黑洞。到那個時候,維係整體隻需要少許的能量,因為沒有任何部分和其他各部分距離太遠。你的決定將導致所有這些結果,崔維茲,你怎能懷疑自己的抉擇不好?”

崔維茲低頭沉思良久,最後終於抬起頭來說:“我的抉擇也許很好,可是我必須找到切實的證據。我作的決定是人類曆史上最重要的事,光說它好還不夠,我得知道它的確好才行。”

“我已經跟你講了這麽多,你還需要什麽?”

“我也不知道,但我會在地球上找到答案。”他說得斬釘截鐵。

裴洛拉特說:“葛蘭,那顆恒星成了一個圓盤。”

的確如此。電腦一直忙著自己的工作,絲毫不理會周圍的任何爭論。它指揮太空艇逐步接近那顆恒星,如今已來到崔維茲所設定的距離。

此時,他們仍舊遠離行星軌道麵。電腦將屏幕劃分成三部分,以便顯示三顆小型的內行星。

位於最內圍那顆,表麵溫度在液態水範圍內,並且具有含氧大氣層。崔維茲靜候電腦計算出它的軌道,初步的粗估似乎很有希望。他讓計算繼續做下去,因為對行星的運動觀測得愈久,各項軌道參數的計算就能做得愈精確。

崔維茲以相當平靜的口吻說:“我們看到了一顆可住人行星,極可能可以住人。”

“啊!”在裴洛拉特一貫嚴肅的臉上,顯露出最接近喜悅的神色。

“不過,”崔維茲說,“隻怕沒有巨型的衛星。事實上,直到目前為止,還沒偵測到任何類型的衛星。所以它不是地球,至少和傳說中的地球不合。”

“別擔心這點,葛蘭。”裴洛拉特說,“當我看到氣態巨星都沒有不尋常的行星環時,就料到不太可能會在這裏發現地球。”

“很好。”崔維茲說,“下一步是看看上麵有什麽樣的生命。根據它具有含氧大氣層這個事實,我們絕對可以肯定上麵有植物生命,不過……”

“也有動物生命,”寶綺思突然說,“而且數量很多。”

“什麽?”崔維茲轉頭望向她。

“我能感測到。雖然在這個距離隻有模糊的感覺,但我肯定這顆行星不隻可以住人,而且無疑已有居民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