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魔術師

這個房間與外界完全隔絕,任何外人都無法接近。房間裏有四個人,他們迅速地互相對望,然後盯著麵前的會議桌良久不語。桌上有四個酒瓶,還有四個斟滿的酒杯,卻沒有任何人碰過一下。

最接近門口的那個人,此時忽然伸出手臂,在桌麵上敲出一陣陣緩慢的節奏。

他說:“你們準備永遠呆坐在這裏嗎?誰先開口又有什麽關係?”

“那麽你先發言吧,”坐在正對麵的大塊頭說,“最該擔心的人就是你。”

森內特·弗瑞爾咯咯冷笑了幾聲。“因為你覺得我最富有?或者,因為我開了口,你就希望我繼續說下去。我想你應該還沒忘記,抓到那艘斥候艦的,是我旗下的太空商船隊。”

“你擁有最龐大的船隊,”第三個人說,“以及最優秀的駕駛員;換句話說,你是最富有的。這是可怕的冒險行為,我們幾個都無法擔當這種風險。”

森內特·弗瑞爾又咯咯一笑。“我從家父那裏,遺傳到一些喜愛冒險的天性。總之,隻要能有足夠回報,冒險就是有意義的。眼前就有一個實例,你們也看到了,我們將敵艦先孤立再逮捕,自己完全沒有損失,也沒讓它有機會發出警告。”

弗瑞爾是偉大的侯伯·馬洛旁係的遠親,這是基地眾所周知的事實。不過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事實上他是馬洛的私生子。

第四個人悄悄眨了眨小眼睛,從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一段話:“這並沒有多大的利潤,我是指抓到那艘小船這件事。我們這樣做,很可能會更加激怒那個年輕人。”

“你認為他需要任何動機嗎?”弗瑞爾以諷刺的口吻問道。

“我的確這麽想。這就有可能——或者一定會替他省卻炮製一個動機的麻煩。”第四個人慢慢地說,“侯伯·馬洛的做法則剛好相反,塞佛·哈定也一樣。他們會讓對方采取沒有把握的武力途徑,自己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掌握了勝算。”

弗瑞爾聳聳肩。“結果顯示,那艘斥候艦極具價值。動機其實賣不了那麽貴,這筆買賣我們是賺到了。”這位天生的行商顯得很滿意,他繼續說:“那個年輕人來自舊帝國。”

“這點我們知道。”那個大塊頭吼道,聲音中帶著不滿的情緒。

“我們隻是懷疑。”弗瑞爾輕聲糾正,“假如一個人率領船隊、帶著財富而來,表明了要和我們建立友誼,並且提議進行貿易,我們最好別把他當敵人,除非我們確定了他的真麵目並非如此。可是現在……”

第三個人再度發言,聲音中透出一點發牢騷的味道。“我們應該更加小心謹慎,應該先弄清楚真相,弄清楚之後才把他放走。這才算是真正的深謀遠慮。”

“我們討論過這個提議,後來否決了。”弗瑞爾斷然地揮揮手,表示不願再討論這個問題。

“政府軟弱,”第三個人忽然抱怨,“市長則是白癡。”

第四個人輪流看了看其他三人,又將銜在口中的雪茄頭拿開,順手丟進右邊的廢物處理槽。一陣無聲的閃光之後,雪茄頭便消失無蹤。

他以譏諷的口吻說:“我相信,這位先生剛才隻是脫口而出。大家千萬不要忘記,我們幾人就是政府。”

眾人喃喃表示同意。

第四個人用小眼睛盯著會議桌。“那麽,讓我們把政府的事暫且擺在一邊。這個年輕人……這個異邦人可能是個好主顧,這種事情有過先例。你們三個都曾試圖巴結他,希望跟他先簽一份草約。我們早已約定不做這種事,這是一項君子協定,你們卻明知故犯。”

“你還不是一樣。”大塊頭反駁道。

“我不否認。”第四個人冷靜地回答。

“那麽,我們就別再討論當初該做什麽,”弗瑞爾不耐煩地插嘴道,“繼續研究我們現在該做些什麽。總之,假使當初我們把他關起來,或者殺掉,後果又如何呢?直到目前為止,我們還不確定他的真正意圖;往壞處想,殺一個人絕對不能毀掉帝國。在邊境的另一側,或許有一批又一批的艦隊,正在等待他的噩耗。”

“一點都沒錯,”第四個人表示同意,“你從擄獲的船艦上發現了什麽?我年紀大了,這樣討論可吃不消。”

“幾句話就可以講明白。”弗瑞爾繃著臉說,“他是一名帝國將軍,即使那裏不稱將軍,也是相同等級的軍銜。我聽說,他年紀輕輕就表現出卓越的軍事天分,部下都將他視為偶像。他的經曆十分傳奇。他們告訴我的故事,無疑有一半是虛構的,即使如此,仍然可以確定他是個傳奇人物。”

“你所說的‘他們’,指的是什麽人?”大塊頭追問。

“就是那些被捕的艦員。聽好,我把他們的口供都記錄在微縮膠片上,存放在安全的地方。你們若有興趣,等會兒可以看看。假如覺得有必要,還可以親自和那些艦員談談。不過,我已經將重點都轉述了。”

“你是怎麽問出來的?又怎麽知道他們說的是實話?”

弗瑞爾皺皺眉。“老兄,我對他們可不客氣。拳打腳踢之外,還配合藥物逼供,並且毫不留情地使用心靈探測器。他們通通招了,你可以相信他們說的話。”

“在過去的時代,”第三個人突然岔開話題,“光用心理學的方法,就能讓人吐露實情。你知道嗎,毫無痛苦,卻非常可靠。對方絕對沒有撒謊的機會。”

“是啊,過去的確有許多好東西,”弗瑞爾冷冰冰地說,“現在時代不同了。”

“可是,”第四個人說,“這個將軍,這個傳奇人物,他來這裏到底有什麽目的?”他的聲音中帶著固執與堅持。

弗瑞爾以銳利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你以為他會把國家機密透露給部下?他們都不知道。從他們口中沒法問出這些來,銀河可以作證,我的確試過。”

“所以我們隻好……”

“我們隻好自己導出一個結論。”弗瑞爾又開始用手指輕敲桌麵,“這個年輕人是帝國的一名軍事將領,卻假扮成銀河外緣某個偏僻角落一個小國的王子。這就足以顯示,他絕不希望讓我們知道他的真正動機。在我父親的時代,帝國就已經間接援助過一次對基地的攻擊,如今他這種身份的人又來到這裏,這很可能是個壞兆頭。上次的攻擊行動失敗了,我不相信帝國會對我們心存感激。”

“你難道沒有發現任何確定的事嗎?”第四個人以謹慎的語氣問道,“你沒有對我們保留什麽嗎?”

弗瑞爾穩重地答道:“我不會保留任何情報。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能再為了生意鉤心鬥角,大家一定要團結一致。”

“基於愛國心嗎?”第三個人微弱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嘲弄。

“什麽鬼愛國心。”弗瑞爾輕聲說,“你以為我會為了將來的第二帝國,而願意捐出一丁點核能嗎?你以為我會願意讓哪批行商船隊冒險為它鋪路?但是——難道你認為被帝國征服之後,對你我的生意會更有幫助嗎?假使帝國贏了,不知道有多少貪婪成性的烏鴉,會忙不迭地飛來要求分享戰利品。”

“而我們就是那些戰利品。”第四個人以幹澀的聲音補充道。

大塊頭突然挪了挪龐大的身軀,壓得椅子嘎嘎作響。“可是何必討論這些呢?帝國絕對不可能贏的,對不對?謝頓保證我們最後能夠建立第二帝國,這隻不過是另一個危機而已。在此之前,基地已經度過三次危機。”

“隻不過是另一個危機而已,沒錯!”弗瑞爾默想了一下,“但是最初兩個危機發生的時候,我們有塞佛·哈定領導我們;第三次的危機,則有侯伯·馬洛。如今我們能指望誰?”

他以憂鬱的目光望著其他人,繼續說道:“支撐心理史學的幾個謝頓定律,其中也許有一個很重要的變數,那就是基地居民本身的主動性。唯有自求多福,謝頓定律方能眷顧。”

“時勢造英雄,”第三個人說,“這句成語你也用得上。”

“你不能指望這一點,它並非百分之百可靠。”弗瑞爾喃喃抱怨,“現在我的看法是這樣的:倘若這就是第四次危機,那麽謝頓應該早已預見。而隻要他預測到了,這個危機就能化解,一定能夠找到化解的辦法。

“帝國比我們強大,一向都是如此。然而,這是我們第一次麵臨它的直接攻擊,所以也就特別危險。假使能安全過關,一定如同過去那些危機一樣,是借助於武力以外的辦法。我們必須找出敵人的弱點,然後從那裏下手。”

“他們的弱點又是什麽呢?”第四個人問,“你想提出一個理論嗎?”

“不,我隻是想把話題拉到這裏。我們以往的偉大領導者,都有辦法看出敵人的弱點,然後予以痛擊。可是現在……”

他的聲音中帶著無奈的感慨,一時之間,沒有任何人願意搭腔。

然後,第四個人說:“我們需要找人臥底。”

弗瑞爾熱切地轉向他。“對!我不知道帝國何時發動攻擊,也許還有時間。”

“侯伯·馬洛曾經親身潛入帝國疆域。”大塊頭建議道。

可是弗瑞爾卻搖了搖頭。“沒有那麽簡單。嚴格說來,我們都已經不再年輕;而且天天處理行政事務,讓我們都生鏽了。我們需要正在外麵跑的年輕人……”

“獨立行商?”第四個人問。

弗瑞爾點點頭,悄聲道:“但願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