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哪裏?

賽莫克?阿拉特普仔細衡量著麵前四個人的個性,感到某種興奮之情油然而生。這將是一次很大的賭博,規律眼看就要拚湊成功了。安多斯少校已然不在他身旁,其他太暴巡弋艦也已經離去,這兩點令他相當欣慰。

如今,隻剩下他的旗艦、他的艦員,以及他自己。這就足夠了,他討厭大而無當的陣仗。

他以溫和的口吻說:“讓我向諸位報告一下最新狀況,郡主、各位先生。獨裁者的戰艦正由接收人員駕駛,在安多斯少校護送下駛向太暴星。獨裁者的手下將依法接受審判,他們若被判有罪,就會受到叛亂罪的懲處。他們是平常的陰謀分子,因此將以平常的方式處理。可是我該怎麽發落你們呢?”

洛第亞的執政者亨瑞克坐在旁邊,臉孔罩著厚厚一層愁雲慘霧。他說:“別忘了我女兒是個年輕少女,她卷入這一切並非自願。艾妲密西婭,告訴他們你當初是……”

“令千金,”阿拉特普插嘴道,“也許將被釋放。她是位居要津的一位太暴貴族結婚的對象。我一定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艾妲密西婭說:“我會嫁給他,隻要你把其他人放了。”

拜倫剛要起身,阿拉特普卻揮手示意他坐下。這位太暴行政官微微一笑,然後說:“郡主,拜托!我可以談條件,我承認。然而,我不是大汗,隻不過是他的仆人之一。因此,我談妥的任何條件,都需要母星徹底的認可。所以說,你的提議內容究竟如何?”

“我同意那樁婚事。”

“那不是你的籌碼,令尊早已同意,這就足夠了。你還有任何其他提議嗎?”

阿拉特普耐心地等著他們的反抗意誌逐漸消融,雖然並不喜歡自己扮演的角色,他仍做得非常稱職。比如說,此時此刻,那個女孩也許會開始哭泣,對那個年輕男子而言,這將是個正麵影響。這兩人顯然是一對情侶,他懷疑在這種情況下,老波漢還會不會要她,最後斷定他可能還是會。雖然如此,那老家夥仍將占盡便宜。一時之間,他突然隱約想到,這女孩的確非常迷人。

而她依舊維持著心情的平靜,並沒有崩潰。很好,阿拉特普想。她的意誌力也很堅強,波漢根本占不了什麽便宜。

他對亨瑞克說:“你想不想順便幫你堂兄求情?”

亨瑞克的嘴唇無聲地嚅動著。

吉爾布瑞特大喊:“誰都不要為我求情,我不要任何太暴人施舍我任何東西。來啊,下令射殺我吧。”

“你別那麽歇斯底裏,”阿拉特普說,“你知道在審判前,我不能下令射殺你。”

“他是我的堂兄啊。”亨瑞克悄聲道。

“這點也會納入考量。你們這些貴族,總有一天得明白不可高估自己對我們的重要性。我懷疑,你堂兄至今尚未學到這個教訓。”

他對吉爾布瑞特的反應很滿意,那個老家夥至少是真心求死,生命中的挫折他實在夠受了。那麽,隻要讓他活下去,就能使他精神崩潰。

然後,他在瑞尼特麵前若有所思地站定。這位是獨裁者的手下之一,想到這裏他就感到有點臉紅。在這趟追獵剛開始時,他完全將獨裁者這個因素摒除在外,他有近乎鐵一般的事實根據。沒關係,偶爾失算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這樣剛好能平衡過度的自信,而不使自己變得傲慢自大。

他說:“你是個傻瓜,竟然侍奉一個叛徒,你跟著我們其實會更好。”

瑞尼特的臉漲得通紅。

阿拉特普繼續說:“假如你曾經有任何軍功,隻怕如今也要毀了。你不是一名貴族,政治的考量不會在你身上發揮作用。你將接受公開審判,讓大家知道你隻是工具的工具,這實在太糟了。”

瑞尼特說:“然而,你準備提出一項交換條件,是嗎?”

“交換條件?”

“比如說,做大汗的線人?你隻逮到一艘戰艦,難道你不想知道其他的革命機關?”

阿拉特普輕輕搖了搖頭:“不,我們已經有獨裁者,他可以成為情報來源。即使沒有任何情報,我們需要做的也隻是對林根開戰。然後,我確信,革命活動就會所剩無幾,這種事沒什麽條件好談。”

說完,他來到這個年輕人麵前。阿拉特普故意將他留在最後,因為他是這些人中最聰明的一位。不過他還年輕,而年輕人通常都不危險,他們普遍缺乏耐心。

拜倫搶先開口,說道:“你是如何跟蹤我們的?是不是他在通風報信?”

“獨裁者?這回沒有。我相信,那可憐的家夥想要來個吃裏扒外,通常這種事外行人是不會成功的。”

亨瑞克突然插嘴,幼稚的熱心顯得很不搭調。他說:“太暴人有種發明,能經由超空間追蹤船艦。”

阿拉特普猛然轉身:“假如殿下能避免打岔,我將感激不盡。”亨瑞克立刻噤若寒蟬。

其實根本沒關係,這四個人今後都不會再構成威脅。不過,他無意降低這年輕人心中的疑慮,連一點也不願意。

拜倫說:“喂,聽好,告訴我們實情,否則什麽也別說。你不是因為喜愛我們,才把我們帶來這裏。為何不把我們跟其他人一起送回太暴星?因為你不知道該怎樣殺我們。我們之間,有兩個人屬於亨芮亞德家族,而我是維迪莫斯家族的人,瑞尼特則是林根艦隊著名的軍官。此外,你手中還有一個人,就是你寵愛的那個懦夫兼叛徒,他仍是林根的獨裁者。假使你殺死我們任何一人,惡名都會從太暴星一直傳到星雲各王國。你必須試圖跟我們交換某種條件,因為你根本沒有別的辦法。”

阿拉特普說:“你並非全然錯誤。讓我為你理出一個規律:我們一直在跟蹤你們,姑且別管我們如何做到,我認為,你大可不必理會執政者的誇張幻想。你們在三顆恒星附近暫停,未曾登陸任何行星,然後你們來到第四顆恒星,找到一顆行星登陸。我們立刻跟隨你們降落,一麵監視,一麵等待。我們認為應該有什麽值得等待的,而我們猜對了。你和獨裁者起了爭執,兩人都毫不保留地互揭瘡疤。那是你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安排的行動,這點我知道,但它也有助於達到我們的目的,我們始終都在監聽。

“獨裁者曾說,還剩最後一顆星雲內恒星未曾探訪,叛軍世界可能就在那裏。這點很有意思,懂了吧。嗯,叛軍世界。你知道嗎,我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這第五顆,也就是最後一顆恒星,究竟會在哪裏呢?”

他讓沉默持續一陣子,自己則坐下來,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看過去。

拜倫說:“根本沒有叛軍世界。”

“那麽,你們沒在尋找什麽?”

“我們沒在尋找什麽。”

“你的話簡直荒謬。”

拜倫聳了聳肩,顯得十分厭倦。“假如你指望得到什麽答案,那你自己才荒謬。”

阿拉特普說:“有鑒於這個叛軍世界一定是叛亂活動的大本營,我讓你們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要找到它。你們每個人都能從我這裏得到好處。郡主,我應該能幫你取消那樁婚事。侯爺,我們應該能為你建一間實驗室,讓你不受打擾地專心工作。沒錯,我們對你的了解超出你的想象。”(阿拉特普趕快別過頭去,那老者的麵容已開始**,他可能會掉淚,那會是件令人不快的事。)“瑞尼特上校,你將免於軍法審判的羞辱,以及必然隨之而來的定罪、名譽掃地、淪為笑柄等等。而你,拜倫?法瑞爾,則能重新成為維迪莫斯牧主。此外,你若跟我們合作,我們甚至願意為令尊平反。”

“並且讓他死而複生?”

“並且恢複他的名譽。”

“他的名譽,”拜倫說,“建立在他的英勇行動上,正是那些行動導致他被定罪和處死。憑你這點權力,還沒法對他的名譽做任何增減。”

阿拉特普說:“你們四個人當中,總有一個會告訴我哪裏能找到這個世界。你們之中那個識時務的人,將會得到我許諾的不管是哪一項報酬。其他三人則將被嫁掉、入獄、處決,總之一定是最壞的下場。我警告你們,有必要的時候,我能變得非常殘酷。”

他等了一下,又說:“究竟是哪位?如果你不說,旁邊的人還是會說。你將喪失一切,而我仍能獲得想要的情報。”

拜倫說:“沒有用的。你雖然精心安排這一切,但它對你毫無幫助,因為根本就沒有叛軍世界。”

“獨裁者說有。”

“那就拿你的問題去問獨裁者。”

阿拉特普皺起眉頭,這個年輕人,唬人唬到超乎常理的程度。

他說:“我自己傾向於跟你們其中之一打交道。”

“然而,你以前曾和獨裁者打過交道,那就再來一次吧。你無法向我們推銷任何東西,你推銷的東西我們都沒興趣。”拜倫向兩旁看了看,“對嗎?”

艾妲密西婭悄悄湊近拜倫,一隻手慢慢握緊他的手肘。瑞尼特隨便點了點頭,吉爾布瑞特則像喘不過氣來,喃喃道:“對!”

“既然你們心意已決。”阿拉特普說完,便按下一個按鈕。

獨裁者的右手腕被輕金屬護套固定,護套則借著磁力粘在他腹際的金屬環帶上。他的左邊臉頰浮腫,由於瘀血而呈藍色,隻有一道凹凸不平、由力場縫合的傷疤是鮮紅的。他來到眾人麵前後,掙開被武裝衛兵抓著的左手,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你到底要什麽?”

“我很快就會告訴你。”阿拉特普說,“首先,我要你打量一下諸位觀眾,看看今天有哪些人在場。比如說那位年輕人,你曾設計取他性命,他卻活到現在,還把你打成殘廢,並破壞了你的計劃——雖然你是獨裁者,而他隻是一名流亡人士。”

獨裁者鼻青臉腫,很難看出他究竟有沒有漲紅臉,但他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

阿拉特普並未細究他的反應,繼續以沉穩的、幾乎毫不關心的口氣說:“這位是吉爾布瑞特?歐思?亨芮亞德,他救了那年輕人的性命,並帶他去找你。這位是艾妲密西婭郡主,有人告訴我,你曾用最具魅力的方式追求她,不料她背叛了你,因為她愛的仍是那個年輕人。這位是瑞尼特上校,你最信任的一位副官,他最後也背叛了你。你對這些人有沒有任何虧欠,獨裁者?”

獨裁者再度問道:“你到底要什麽?”

“情報。隻要你告訴我,你便仍是獨裁者。你原先和我們打的交道,我們會在大汗的法庭上為你爭取。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我將從這些人口中問出來,你懂了吧。他們會因此保住性命,你卻將遭到處決。所以我才會問你,是否對他們有任何虧欠。假如答案是肯定的,你就應該故作頑強,以便給他們一個自救的機會。”

獨裁者的臉孔痛苦地擠出一個笑容:“他們無法犧牲我來拯救自己,他們不知道你要找的那個世界在哪裏,隻有我知道。”

“我沒說我要的是什麽情報,獨裁者。”

“你會要的隻有一樣東西。”他的聲音嘶啞,令人幾乎無法聽懂,“如果我的決定是招出來,就能保留我的獨裁權,你是這麽說的?”

“當然,還會受到更嚴密的保護。”阿拉特普客氣地糾正他。

瑞尼特高聲吼道:“要是相信他,你隻會罪上加罪,最後仍將因此遭到殺害。”

一名衛兵向前走來,但拜倫已經料到,他趕緊衝向瑞尼特,奮力將他向後拉。

“別當傻瓜,”他喃喃道,“你什麽都做不到。”

獨裁者說:“我不在乎我的獨裁權或我自己,瑞尼特。”他轉向阿拉特普,“這些人會被殺掉嗎?這一點,你至少一定得答應我。”他那可怕的變色臉孔粗野地扭曲著,“尤其,是那一個。”他的手指猛然指向拜倫。

“如果那是你要求的代價,一言為定。”

“要是我能當他的行刑者,我不會向你索取其他報酬。如果我的手指能控製處決他的按鈕,那也算是讓我報了仇。如果不行,至少我會把他不想讓你知道的情報告訴你。我現在就告訴你它的ρ、θ、φ,單位是秒差距和弧度——7352.43,1.7836,5.2112。這三個數字即可決定那個世界在銀河中的位置,現在你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了。”阿拉特普一麵說,一麵趕緊寫下來。

此時瑞尼特突然掙脫,高聲喊道:“叛徒!叛徒!”

拜倫冷不防地被那林根人逃掉,由於重心不穩,他單膝著地摔在地上。“瑞尼特!”他隻好拚命大喊。

瑞尼特麵露凶光,跟一名衛兵扭打了一陣。其他衛兵很快蜂擁而上,但瑞尼特已經搶到手銃。他拳打腳踢,跟周圍的太暴衛兵奮戰。拜倫突破重重人牆後,也加入混戰中,他抓住瑞尼特的脖子,緊緊地勒住,同時使勁向後拉他。

“叛徒。”瑞尼特氣喘籲籲,仍奮力用手銃瞄準獨裁者,獨裁者則拚命東躲西藏。他開火了!然後衛兵立刻將他繳械,把他壓在地板上。

但獨裁者的右肩與半邊胸部已被轟掉,右臂兀自詭異地掛在磁性護套上,手指、手腕與手肘都成了焦黑的一團。有好一陣子,當獨裁者的身子還勉強保持平衡時,他的雙眼仍放出光芒。最後,他的眼神終於變得呆滯,整個人倒了下去,成為地板上的一團焦炭。

艾妲密西婭嚇得啞然失聲,將頭緊緊埋在拜倫懷中。拜倫則強迫自己,以堅定而毫不畏縮的目光,看了殺父仇人的屍首一眼,然後才趕緊轉移視線。亨瑞克躲在一個遙遠的角落,喃喃地自言自語,還在咯咯地傻笑。

隻有阿拉特普一個人冷靜如常,他說:“把屍體移走。”

衛兵立刻遵命照辦,並用軟熱線噴向地板,總共噴了好幾分鍾,以除去沾在上麵的血跡。最後,地板上隻剩下少許零星的焦黑痕跡。

接著,衛兵扶起瑞尼特。他用雙手刷了刷衣服,然後惡狠狠地轉向拜倫。“你剛才在幹什麽?我幾乎讓那個雜種逃掉了。”

拜倫以困倦的口氣說:“你中了阿拉特普的圈套,瑞尼特。”

“圈套?我殺了那雜種,不是嗎?”

“那就是圈套,你幫了他一個大忙。”

瑞尼特並未回答。阿拉特普也沒有插嘴,他帶著幾分興味聆聽他們的對話,這年輕小夥子的頭腦果然靈光。

拜倫又說:“假如阿拉特普竊聽到他所聲稱的一切,那麽他就應該知道,隻有鍾狄擁有他需要的情報。在那場格鬥後,鍾狄麵對我們的時候,他曾經提到這一點,而且特別強調。阿拉特普首先盤問我們,顯然是要擾亂我們的心智,讓我們在適當時機做出不經大腦的舉動。對於他期望的那種失去理智的衝動,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可是你沒有。”

“我本來以為,”阿拉特普輕聲打岔道,“做出這個舉動的會是你。”

“要是我的話,”拜倫說,“我會瞄準你。”他又轉向瑞尼特,“他不想讓獨裁者活著,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太暴人都是蛇一般陰險的人物。他想要獨裁者的情報,卻不願付出代價,但他不能冒險殺掉他,所以你就做了他的幫凶。”

“正確,”阿拉特普說,“而我也得到情報了。”

此時,某處的警鈴突然響起。

瑞尼特開口道:“好吧,就算我幫了他一個大忙,我同時也為自己做了一件大事。”

“並不盡然,”行政官說,“因為我們這位年輕朋友的分析並不徹底。你看,你又犯了一樁新的罪行。當初你的罪名隻是反叛太暴,對你的處置將是一樁微妙的政治案件。可是現在,林根的獨裁者被你殺害,就能根據林根的法律審判你,定你的罪,將你處決,太暴人從頭到尾不必出頭。這將是很方便……”

此時他皺起眉頭,沒有再說下去。他也聽到了叮叮當當的鈴聲,於是他走到門口,一腳踢開艙門。

“怎麽回事?”

一名士兵向他敬禮,答道:“一般警報,長官,在貯物艙。”

“火警嗎?”

“還不知道,長官。”

阿拉特普心中暗自歎道:銀河啊!便趕緊走回艙房:“吉爾布瑞特在哪裏?”

直到現在,大家才發現他不見了。

阿拉特普說:“我們會找到他的。”

結果,他們發現他躲在輪機室,蜷縮在巨大的機器中拚命發抖,立刻半拖半抱地將他帶回行政官的房間。

行政官以冷漠的口氣說:“在船艦上是跑不掉的,侯爺。你弄響一般警報也沒用,即使那樣做,引起混亂的時間也極有限。”

他繼續說:“我想這就夠了。法瑞爾,你偷走的那艘巡弋艦——我的巡弋艦——我們已把它裝在這艘戰艦上,它將用來探索那個叛軍世界。一旦完成躍遷計算,我們就要向已故獨裁者所提供的坐標前進。在我們這個安逸的世代,這樣的冒險還真是難得。”

他心中突然浮現他父親指揮一支分遣艦隊,征服各個世界的景象。他很高興安多斯已經離去,這次的探險將由他一人獨享。

然後他便令眾人解散。艾妲密西婭與父親待在一起,瑞尼特與拜倫則分別朝不同方向走去。吉爾布瑞特一麵掙紮,一麵尖叫道:“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裏,我不要獨處。”

阿拉特普歎了一口氣。此人的祖父是位偉大的統治者,曆史書上這麽說的。目睹這種場麵實在令人沒麵子,他帶著嫌惡的情緒說:“把侯爺跟其中一個關在一起。”

於是吉爾布瑞特與拜倫關在同一間囚室。在戰艦的“夜晚”來臨,照明光線變成昏暗的紫色前,他們一直沒有交談。這種紫光還算亮,足以讓輪班的衛兵透過閉路電視係統監視他們,但亮度絕不會幹擾睡眠。

可是吉爾布瑞特卻沒睡。

“拜倫,”他悄聲喚道,“拜倫。”

拜倫從蒙矓的半昏睡狀態中被叫醒,他說:“你要幹什麽?”

“拜倫,我做到了。沒有關係,拜倫。”

拜倫說:“設法睡一會兒吧。”

吉爾布瑞特卻繼續說:“可是我做到了,拜倫。阿拉特普也許聰明,但我比他還聰明,這是不是很有趣?你不必擔心,拜倫。拜倫,不必擔心,我已經弄好了。”他再度搖晃著拜倫的身子,顯得興奮異常。

拜倫坐起來。“你究竟是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沒有關係,但我的確弄好了。”吉爾布瑞特正在微笑,那是個狡獪的笑容,小男孩做了什麽惡作劇,就會露出那樣的笑容。

“你到底弄好了什麽?”拜倫站起來,抓住對方的肩頭,把他向上拉,“回答我。”

“他們在輪機室發現我,”他一口氣答道,“他們以為我在躲藏,其實並非如此。我弄響貯藏室的一般警鈴,是因為我必須獨處幾分鍾——兩三分鍾就好。拜倫,我把超原子線路短路了。”

“什麽?”

“那很簡單,隻花了我一分鍾時間。他們不會知道的,我做得很高明。在他們準備躍遷前,他們絕不會發現。等到躍遷的時候,所有的燃料將在鏈鎖反應中變為能量,這艘戰艦、我們、阿拉特普,以及有關叛軍世界的所有情報,全都會化成一團稀薄的蒸氣。”

拜倫立刻向後退了幾步,雙眼張得老大:“你做了這種事?”

“是的,”吉爾布瑞特將頭埋在雙手之中,前後不停地搖晃,“我們都會死,拜倫,我不怕死,但我不要孤獨死去,不要孤獨死去!我一定要跟什麽人在一起,而我很高興是跟你在一起。當我死去的時候,我要跟某個人在一起。可是不會有痛苦,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不會有痛苦,不會……痛苦。”

拜倫說:“笨蛋!瘋子!你不這樣做,我們仍有可能渡過難關。”

吉爾布瑞特沒聽到這句話,他耳中充滿了自己發出的呻吟,拜倫隻好猛然衝向門口。

“衛兵,”他喊道,“衛兵!”還有幾小時,或是隻剩下幾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