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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萊有個衝動,想要直接切入問題的核心,看看自己到底猜得對不對。可是,他覺得那樣行不通。她絕不笨,馬上會看出他在做什麽,然後出言製止。他知道,自己已經摸對了方向,可不想因此前功盡棄。她剛才說由於那一重父女關係,她的地位並不穩固,這或許是實情,可是,她竟然怕到了願意接見他的程度,就表示她擔心他心中所想的並非純然隻是笑話。

他必須透露一點口風,而且分量要足夠,這樣才能一舉奪回主導權。因此——這是一場豪賭。

他開口便說:“山提瑞克斯·格裏邁尼斯曾經對你求歡。”然後,他趕在瓦西莉婭作出回應之前,又用更嚴厲的口吻加碼,“不隻一次,而是很多次。”

瓦西莉婭先是雙手緊扣放在膝頭,然後,仿佛想要坐得舒服些,她向後挪了挪身子,整個人坐上了高凳。她還看了吉斯卡一眼,隻見他仍一動不動、麵無表情地站在她身邊。

然後她望著貝萊說:“好吧,那個白癡見到任何人都會求歡,年齡性別通通不拘。如果他沒注意到我,那我可就異於常人了。”

貝萊揮揮手,做了一個不予置評的手勢。(她並沒有發笑,也沒有打算結束這場晤談,甚至沒有表現出一絲慍怒。她等著看這句話能讓他如何借題發揮,由此可知,他的確在某方麵製住了她。)

他說:“這麽講也太誇張了,瓦西莉婭博士。一個人無論多不挑剔,也不會完全沒有選擇,而就這個格裏邁尼斯而言,他的選擇就是你。雖然你拒絕接受,他卻置奧羅拉習俗於不顧,繼續不斷向你求歡。”

瓦西莉婭說:“我很高興你知道我拒絕了他。有些人覺得基於禮貌,無論任何人向你求歡,你都應該一律——或盡可能接納,但我並不這麽想。對於那些隻會浪費時間的無聊行為,我看不出為何必須委曲自己。我的話有沒有引起你任何反感,地球人?”

“關於奧羅拉的習俗,我沒有任何正麵或負麵的意見。”(她仍在等待,所以聽得很專心。到底她在等什麽呢?難道就是他想說卻不確定自己敢不敢說的那句話?)

她故作輕鬆地說:“你到底還有沒有什麽想說的——或是我們講完了?”

“還沒完。”貝萊現在不得不再賭一把,“你看出格裏邁尼斯具有那種越挫越勇的反奧羅拉作風,於是你想到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真的嗎?多瘋狂啊!我又能怎樣好好利用呢?”

“既然他對你的迷戀顯然非常強烈,隻要略施小計,不難讓他迷戀上另一個非常像你的人。你在背後慫恿他,或許還對他作出承諾:如果他又遭到拒絕,你就會接納他。”

“那個非常像我的倒黴女子是誰呢?”

“你不知道嗎?得了吧,別裝天真了,瓦西莉婭博士。我指的當然就是那個索拉利女子嘉蒂雅,我已經說過,她之所以受到法斯陀夫博士的照顧和保護,正是因為她長得像你。剛才我提到這點的時候,你並未表現出任何驚訝,現在再想裝糊塗,恐怕太遲了吧。”

瓦西莉婭狠狠地瞪著他。“就因為你知道他喜歡她,於是推論出他一定先喜歡我?你是根據這個瞎猜的結果找上我的嗎?”

“不全然是瞎猜,另外還有好些佐證。你完全否認這件事嗎?”

她忽然若有所思地在身邊那張長桌上畫來畫去,貝萊不禁好奇桌上那些文件都是些什麽內容。從他所在的位置,他隻看得出上麵全是複雜的圖樣,而他心知肚明,不論自己多麽仔細、多麽努力地研讀,也不可能看懂一絲一毫。

瓦西莉婭說:“我有點煩了。你告訴我說,那個格裏邁尼斯先喜歡上我,然後才喜歡上那個像我的索拉利人,而現在你又要我否認這件事。我為何要花那個力氣否認呢?這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即使這是實情,對我又能有什麽殺傷力?你隻是在說我曾經巧妙地擺脫一個無謂的困擾。所以呢?”

貝萊說:“問題不在於你怎麽做,而是為何那麽做。你知道格裏邁尼斯是那種越挫越勇的人,他曾經一而再、再而三向你求歡,因此也會對嘉蒂雅一而再、再而三那麽做。”

“前提是她會拒絕他。”

“她是索拉利人,在性這方麵有過挫折,所以不會接納任何人。我敢說這些你都知道,因為我可以想象,盡管你和你的父……和法斯陀夫博士早已疏遠,但血濃於水,對於替代你的人,你仍會忍不住多加留意。”

“好吧,算她做得對。如果她拒絕了格裏邁尼斯,代表她的品位不錯。”

“你早就知道這件事沒有什麽‘如果’,你早就知道她會拒絕。”

“再問一遍——所以呢?”

“既然格裏邁尼斯會一再向她求歡,就意味著他會經常出入嘉蒂雅的宅邸,意味著他會粘著她。”

“最後一次——所以呢?”

“嘉蒂雅的宅邸裏有個非比尋常的對象,那就是詹德·潘尼爾,當世僅有的兩個人形機器人之一。”

瓦西莉婭遲疑了一下,然後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認為你曾經靈機一動,想到那個人形機器人如果遇害,令法斯陀夫博士受到牽連,就能把這件事當成武器,用來迫使他吐露人形正子腦的秘密。至於格裏邁尼斯,他一來有機會持續出入嘉蒂雅的宅邸,二來卻又不斷遭到嘉蒂雅的拒絕,所謂由愛生恨,他很容易聽人教唆,殺掉那個機器人作為報複。”

瓦西莉婭拚命眨眼。“那個可憐的理發匠,他或許有二十個動機,再加上二十個機會犯下這個案子,但這麽說毫無意義。他甚至幾乎不懂如何命令一個機器人握手,怎麽可能有一丁點機會讓一個機器人心智凍結呢?”

“借著這個問題,”貝萊輕聲說道,“我們終於能夠講到重點了,我想你等的也正是這一刻,你一直按捺住轟我出去的衝動,就是因為你必須確定我到底有沒有想到這一點。我要說的是,格裏邁尼斯背後有機器人學研究院的協助,而你就是那個穿針引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