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瓦西莉婭之二 40

轉瞬間,仿佛一場超波劇來到一個全息靜止時刻。

在場的機器人當然個個一動不動,但貝萊和瓦西莉婭·茉露博士竟然也跟他們一樣。幾秒鍾之後——每一秒都漫長到難以想象——瓦西莉婭才籲了一口氣,並以非常緩慢的動作站了起來。

她緊繃的臉孔上掛著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的聲音則相當低沉。“你的意思是,地球人,我是毀壞那個人形機器人的共犯?”

貝萊說:“我的確有過這方麵的想法,博士。”

“謝謝你的想法。現在晤談結束,你可以回去了。”她指了指門口。

貝萊說:“隻怕我還不想走。”

“我可沒問你想不想,地球人。”

“那你就錯了,如果我不想走,你又能怎麽樣?”

“我有許多機器人,隻要我一聲令下,他們就會禮貌地但堅決地把你趕走,唯一可能遭到傷害的隻有你的自尊——如果你還有的話。”

“但眼前你隻有一個機器人,而我卻有兩個,他們絕不會坐視這種事。”

“我隨時能召來二十個。”

貝萊說:“瓦西莉婭博士,請務必聽清楚!剛才你乍見丹尼爾的時候相當驚訝,所以我猜,雖然你任職於這個機器人學研究院,而貴院的首要任務就是研發人形機器人,你卻從未真正見過像他這樣運作自如的成品。因此,你的機器人同樣沒見過。瞧瞧這個丹尼爾,他多麽像真人,除了已經死去的詹德,再也沒有其他機器人像他這麽酷似人類。在你的機器人眼中,丹尼爾當然就是人。而且他懂得怎樣讓機器人優先接受他的命令,或許能把你都給比下去。”

瓦西莉婭說:“有必要的話,我也能在研究院內召喚二十個真人,請他們把你趕走,或許還會讓你掛點彩,而你帶來的機器人很難幹預他們的作為,就連丹尼爾也不能。”

“我的機器人具有極其迅速的反應能力,如果他們不讓你有所行動,你又要怎樣找來幫手?”

瓦西莉婭咧開嘴,做了一個算不上笑容的表情。“雖然我不能替丹尼爾發言,但我從小就認識了吉斯卡。我認為他絕不會阻止我的行動,而且我猜,他也不會容許丹尼爾幹涉我。”

貝萊心知肚明,此時的處境如履薄冰,但他竭力避免聲音打顫。“在你采取任何行動之前,或許該問問吉斯卡,如果你我的命令彼此衝突,他會怎麽做。”

“吉斯卡?”瓦西莉婭帶著無比的信心問道。

吉斯卡正視著瓦西莉婭,答道:“小小姐,我不得不保護貝萊先生,他有優先權。”他的聲音透著一種莫名的古怪。

“真的嗎?誰下的命令?這個地球人嗎?這個陌生人嗎?”

吉斯卡說:“是漢·法斯陀夫博士下的命令。”

瓦西莉婭的雙眼幾乎噴出火來,她慢慢坐回高凳上,雙手擺在膝頭。“他連你也搶走了。”當她低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雙手兀自顫抖不已。

“如果這還不足以說服你,瓦西莉婭博士,”丹尼爾突然自行發言,“那麽請注意,我同樣會把以利亞夥伴的權益放在你前麵。”

瓦西莉婭帶著一臉苦澀的疑惑凝望著丹尼爾。“以利亞夥伴?你是這麽叫他的嗎?”

“是的,瓦西莉婭博士。我之所以這樣選擇——將這個地球人置於你之上——除了因為這是法斯陀夫博士的命令,也是因為在這次的調查中,我和這個地球人的確是搭檔,而且——”丹尼爾頓了頓,仿佛對即將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有些疑惑,但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說了出來,“我們還是好朋友。”

瓦西莉婭說:“好朋友?一個地球人和一個人形機器人?嗯,果然相配,都是半吊子的人類。”

貝萊厲聲道:“無論如何,我們的友誼十分牢固。為了你自己著想,千萬不要測試我們——”這時輪到他頓了一頓,“這種友情的力量。”他能順利說完這句話,連他自己都萬分驚訝。

瓦西莉婭轉向貝萊。“你到底想要什麽?”

“實情。我被請到奧羅拉——這個曙光世界——是來厘清一個似乎不易解開的謎團,那就是法斯陀夫博士蒙受了不白之冤,而你我的世界也有可能受到可怕的牽連。丹尼爾和吉斯卡對這個情勢有充分的了解,在他們心目中,除非有迫在眉睫而且百分之百違背第一法則的情況,否則我的辦案行動永遠是第一優先。既然他們已經聽到我剛才那番話,知道了你可能是這件案子的共犯,所以他們很清楚,絕不能讓這場晤談就此結束。因此之故,我再說一遍,如果你拒絕回答我的問題,他們將被迫采取行動,所以千萬別冒這個險。我在指控你是謀殺詹德·潘尼爾的共犯,你否認這項指控嗎?這個問題你非答不可。”

瓦西莉婭氣急敗壞地說:“我會回答的,我才不怕呢!謀殺?一個機器人被解除了功能,這叫作謀殺嗎?好,不管是謀殺還是其他罪名,反正我通通否認,不遺餘力地否認到底。我並沒有為了要讓格裏邁尼斯去終結詹德,而教導他任何機器人學的知識。就這件事而言,我自己的學識根本不夠,而且我猜這所研究院裏誰也沒有這個學識。”

貝萊道:“我不敢說你到底有沒有這方麵的足夠知識,或是這所研究院裏哪位成員有沒有。然而,我們還是可以討論你的動機。我首先想到的是,或許你對這個格裏邁尼斯感到心軟。不管你如何堅拒他的求歡——不管你覺得他多麽不配成為你的情人——可是,若說你被他的堅持所打動,這又有什麽奇怪的嗎?所以,如果他誠心誠意向你求助,而事情又和**無關,難道你不會對他伸出援手嗎?”

“你的意思是,也許他曾經對我說:‘親愛的瓦西莉婭,我想把一個機器人解除功能,請告訴我該怎麽做,我會對你感激涕零。’於是我說:‘啊,親愛的,當然沒問題,我萬分樂意協助你犯這個罪。’荒謬之極!唯有對奧羅拉一無所知的地球人,才有可能相信真會發生這種事。而且,還必須是個特別愚蠢的地球人。”

“或許吧,可是各種可能性我都必須考慮。比方說,底下是第二種可能,你看有沒有道理:格裏邁尼斯移情別戀這件事令你醋勁大發,你之所以幫助他,可能並非心軟這麽抽象的原因,而是基於一個非常具體的渴望,就是想把他贏回來?”

“醋勁大發?那是地球人才有的反應。如果我自己不想要格裏邁尼斯,又怎麽會在乎他是否向其他女子求歡,以及是否成功,或者倒過來,是否有其他女子成功地對他獻身?”

“之前我就聽說過,奧羅拉上沒有吃醋這回事,我也願意相信理論上的確如此。可是,這樣的理論很難通過現實的考驗,總會有若幹例外的情形。此外,吃醋幾乎都是非理性的反應,光靠邏輯是不能排除的。不過,我們暫且擱下這個問題,先來討論第三種可能性:即使你毫不在乎格裏邁尼斯這個人,你仍有可能吃嘉蒂雅的醋,因而想要傷害她。”

“吃嘉蒂雅的醋?我幾乎從未見過她,隻有她剛到奧羅拉之際,在超波電視上看過她一眼。雖然每隔好一陣子,偶爾會有人提到她和我長得很像,但這並未造成我的困擾。”

“可是,她和法斯陀夫博士關係非比尋常,不隻受到他的照顧和寵愛,甚至取代了你的地位,幾乎成了他的女兒,這點有沒有造成你的困擾呢?”

“那是她的自由,我一點也不在乎。”

“即使他倆是情人?”

瓦西莉婭瞪著貝萊,看得出她越來越氣憤,發際冒出了許多細小的汗珠。

她說:“我們沒必要討論這一點。你聲稱我是你所謂的那個謀殺案的共犯,然後又要我否認,我已經這麽做了。我已明白表示,自己一來沒有能力,二來欠缺動機。你大可把這個指控公之於世,就算給我安上一個愚蠢的動機,並堅稱我有那個能力,你也得不到任何支持,絕對得不到。”

雖然這時她氣得發抖,貝萊卻聽得出她的聲音充滿自信。

她並不怕這個指控。

既然她同意見他,代表他確實猜對了一點——她在害怕什麽事,或許還怕得要死。

可是她並不怕這件事。

所以說,到底哪裏搞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