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東山再起

沈星文被治安拘留七天,原因是毀壞私人財產,並且直接打傷他人達到輕微傷級別。投資人一方有七人被警告,至於事件的第三方——徐昕大律師,則直接躺進了醫院。

其實,徐昕養傷是假,躲避那些不好惹的投資人是真,因為他也不知道如何麵對這些情緒激動的投資人。這一次他可以把沈星文推到前頭,可是沈星文被關起來,擋箭牌也就沒有了。於是徐大律師住進了醫院——投資人是無法大規模衝進住院部的。他進入醫院時,模樣那叫一個淒慘,昏昏沉沉,麵無血色,奄奄一息,說話有氣無力,像蚊子哼哼,宛如隨時就要嗝屁。他的這副慘相對於沈星文被拘留七天還直接起到了促進作用。

住院的當天晚上他就辦理了出院,來接他的是眼睛哭得紅腫的徐婧兒和額頭上還有傷痕的周燁君。他趁著夜色坐車離開醫院,回到了他臨時租的住處。

之前從別墅裏搬出來,徐昕沒有到徐婧兒的住處棲身。他不想影響到女兒的正常生活,所以讓周燁君幫自己租了一個住處。這是個精裝修的一室一廳,約五十平方米,客廳比較大,客廳邊緣還有寫字桌和老板椅,一個人住和簡單辦公足夠了。第一天住進來時,他的行李堆滿了客廳和臥室,徐婧兒幫他收拾了兩天。

現在看來,搬到這裏倒有個妙處:別人不知道這個新的住址,所以那些投資人肯定找不到這裏來。

一進門,徐昕就恢複了精神,他不用周燁君攙扶,徑自換了鞋大步走進客廳,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在這個還有些陌生的住處,他有了安全感。

徐婧兒去廚房給他煮麵,周燁君從飲水機裏接了一杯熱水,放在徐昕麵前。

“師父,太晚了,我就不給您泡茶或者咖啡了,省得您睡不著。”周燁君說,“您喝點熱水吧。”

這個小夥子的頭上貼著紗布,今天著實吃了些苦頭。徐昕看他的眼神變得很柔和:在這個時候,這個徒弟還是忠實地跟隨著自己,將來他成為自己的女婿,一定會加倍地孝敬自己。

“事務所裏怎麽樣了?”

“師父,先休息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周燁君勸道。

“沒事,有什麽話就直說。”徐昕慈祥地說,“你師父我什麽風浪沒見過,不要把我想得那麽弱。所裏現在到底怎樣了?”

周燁君遲疑了一下,說道:“所裏已經亂套了,趙朱平在財務室大吼大叫,說以後財務室由他來管理。很多律師都說要轉所,已經有別的律所來咱們這裏挖人了。”

“嗯。”徐昕點點頭,“他心裏打的什麽算盤我很清楚。想控製財務室沒那麽容易,公章在我手裏呢。”

“還有投資人在門口守著,這樣下去怕是律師們都不敢來上班了。”周燁君說,“我下午回去了一趟,看到趙朱平拉了幾個合夥人在他的房間裏開會,不知道在談些什麽。他看到我,還讓我給你帶個話,代表合夥人會議要求你交出公章,並且就這次的事件給他們一個解釋。”

“交出公章?解釋?嗬嗬,”徐昕自言自語地說,“倒也是,沈星文原本就是我帶進來的,這一切終歸要算到我的頭上……”

“怎麽給他們解釋?”周燁君問道。

“不解釋。我要休息幾天。這幾天我不去所裏,避一下風頭。”徐昕說,“公章我不會交的,這個所我還是主任。”

“他們會找你的。”

“我不會接他們的電話。”徐昕說。

徐婧兒端了一碗麵過來,兩個人立刻結束了這一話題。在他吃麵的時候,徐婧兒在一旁噙著眼淚。她突然發現爸爸的兩鬢變得斑白了,那個意氣風發、總能為她遮風擋雨的爸爸,此時佝僂著身子在桌邊吃麵條,顯得蒼老而孤獨。

吃完這碗麵,徐昕說自己累了,催促徐婧兒和周燁君離開。徐婧兒有些不放心,想留下來照顧徐昕,她說自己可以睡客廳,但是徐昕堅決地把她趕走了。

“你把你爸爸當成什麽了?七老八十,生活不能自理了?”

當夜,徐昕失眠了。他穿著睡衣在黑暗中遊**,與別墅相比,這個房子太小了,幾步就走到了盡頭,讓他感覺自己似乎在一個牢籠裏。但是相對於這個世界,似乎隻有這裏能夠讓他安心。

他睜著眼睛坐在沙發上,摸黑抽著煙,想著袁莉,想著那個冰冷的、沒有溫度的、被掛牌出售的別墅,心莫名地痛著。

他回味起了自己這莫名其妙的人生。他從一個窮小子,通過種種計謀得到了財富,通過堅持得到了心愛的女人,建立了自己的事業。如今,現實卻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他靠勾引丁龍斌的老婆,黑到了一大筆財富,開始走向人生巔峰。二十年後,他的老婆也被人勾走了,帶走了他絕大部分財富。沈星文是他的長期搭檔,兩個人配合著做了不少“項目”,關係好得快穿一條褲子,如今反目成仇。他曾經設想著再吸引一些外地律所加盟益度所,將事務所做大,如今事務所裏一塌糊塗,其他合夥人似乎開始造反了。

他為家庭、事業辛辛苦苦、嘔心瀝血二十年,這都折騰了個什麽結果啊?

徐昕在煙霧中坐著,麵無表情。他已經失去了家庭,財產也不知如何才能撕扯清楚,心力交瘁。然而他至少還有兩樣東西:女兒和事業。

女兒,雖然不是親生的,但是她是真心實意關心他的。想到徐婧兒,徐昕的眼神柔和了許多。他看著她長大,對她的感情絕不亞於一個親生父親,在一切風波中,他最揪心的就是這個女兒。剛才送他們走的時候,如果不是徐婧兒在場,徐昕其實很想和周燁君談一談,問問他們有沒有結婚的計劃。

他想告訴周燁君,也許是由於他從小對她太過於嗬護,婧兒很單純,感情豐富,甚至有些敏感。她的世界的重心永遠是她最愛的幾個人,他們是她的支柱,其中有周燁君,有徐昕,有哪怕對她冷淡的袁莉。徐昕希望周燁君能成為徐婧兒人生中最重要的支柱。他自己已經奔五十歲了,將會逐漸蒼老,照顧婧兒的重擔終究要交到周燁君手上。他希望周燁君答應自己,一定要好好對婧兒,讓她平安、快樂,不管年紀多大,都是那個有人嗬護的“小公主”。

至於事業,他決不會放棄。錢沒了,可以再賺;老婆沒了,大不了單身。事業,隻有事業,才是男人的根本。他要好好想一下怎麽處理眼前的危機,如何重奪事務所的控製權。

第二天快到中午他才起床,到客廳時,發現徐婧兒和周燁君在廚房忙活著給他做午飯。他笑了笑,坐到了沙發上,將手機開了機。

手機的屏幕在衝突中被摔裂了,自打昨天進醫院,它就處於關機狀態。一開機,鈴聲不絕於耳,收到的短信竟有二百多條,未接電話七十多個,微信裏的未讀信息兩千多條。

徐昕簡單地翻了一下,這些未接電話、短信和微信信息主要是那些投資人、事務所合夥人等人打來、發來的。短信內容有要他出麵給大家交代的,有乞求的,有威脅的,還有趙朱平要求他交公章的。那些微信維權群則幾乎爆炸了,昨天的衝突已經被以訛傳訛成了“徐昕和沈星文叫了一群社會流氓毆打了投資人們”。

意外的是,還有袁莉打來的兩個未接電話。徐昕盯著袁莉的名字看了好久,臉上的肌肉**了兩下。她打電話來幹什麽?是要嘲笑自己嗎?還是說,她要催自己趕緊去辦離婚手續?

不久,他又在未讀信息裏看到了袁莉的留言。他沒有打開看,而是直接刪除了,隨後將袁莉的手機號碼和微信都拉入了黑名單。

他把手機調成靜音,扔到窗台上,再也不想碰它一下。

這一天晚上,他仍然失眠,一個人坐在客廳思索著下一步怎麽辦。

連續五天,他在那個小房子裏閉門不出,飲食什麽的全是周燁君和徐婧兒給他弄好的。在這些天裏,他逐漸理出了思路。

第一,所有的事情還是要推到沈星文身上。因為當初給投資人們的方案是:沈星文買斷債權,萬一贏了,錢全部歸沈星文(事實上是兩個人分),萬一輸了,沈星文承諾托底。在形式上,徐昕和沈星文是相互獨立的兩方,所以徐昕需要做的,是犧牲沈星文,咬定沈星文“違約”損害大家利益,把投資人們的怒火轉移到沈星文家裏去。

兄弟就是用來出賣的,更何況這個兄弟已經同自己反目了。

第二,事務所裏要將責任推到趙朱平身上。他準備先利用沈星文毀約導致投資人騷亂大鬧律所一事,把沈星文搞臭,隨後再拿趙朱平之前和沈星文沆瀣一氣甚至共同搶案卷的行為說事,把趙朱平拉下水,再將他趕出律所。

第三,此次動亂,益度所必然元氣大傷。接下來的內戰肯定要持續一段時日,所以他隻能重新創業了,鞏固既有客戶,繼續開拓案源,同時想辦法讓周燁君和徐婧兒避免被波及。

因此,第六天中午,周燁君和徐婧兒來的時候,徐昕交給周燁君幾張空白的紙,上麵蓋著益度所的公章。

“師父,這是什麽?”周燁君接過這幾張白紙,狐疑地問。

“接下來,我可能要在所裏大動幹戈了,”徐昕微笑著說,“你在所裏的話,難免受到波及。我聯係了你們的柯震嶽叔叔,他同意你轉所到他們的事務所去。所以這幾張空白蓋章紙你拿著,製作好轉所申請,直接打印在上麵,就算事務所已經同意了。”

“你要和他們硬碰硬?”徐婧兒放下手裏的胡蘿卜,擦著手走過來,從周燁君的肩膀上探頭看了看,“為什麽要轉所?讓他留下來幫你!”

“傻孩子,他在,我可就放不開手腳了。”徐昕慈愛地說,“燁君,就算是不在所裏,你也可以背後支持我。等我把所裏的動亂平息了,你肯定要回來的。打虎親女婿,上陣父女兵,我們重新把益度所搞好!”

周燁君和徐婧兒都愣了一下,當他們品味出徐昕最後一句話隱含著的意思時,周燁君的臉紅了。徐婧兒一跺腳,嗔怒道:“什麽女婿!我……我還沒答應呢!”轉身奔回廚房去了,臉紅紅的,嘴角帶著一絲羞澀的笑。

大男孩周燁君坐在那裏,咧著嘴巴笑,不知道說什麽好。徐昕的心情很舒暢,吩咐道:“你別傻坐著了,去櫥子裏翻一翻。咱們搬出來的時候,總不會一瓶酒都沒帶過來吧?去翻翻。——婧兒,多炒兩個菜,中午咱們喝點。”

“哎,哎。”周燁君答應著,去廚房的櫥子裏翻著。不一會兒,他翻出了一瓶打開過的白酒,拎了過來:“師父,咱們居然把這個也帶過來了。”

“好!去洗幾個杯子。”徐昕很高興,他拿過那瓶酒在手裏把玩了一番,還打開瓶塞聞了聞。

在他們等待徐婧兒炒好菜的時候,周燁君有點猶豫地說:“師父……”

徐昕掃了他一眼:“還叫師父?”

“……爸。”周燁君紅著臉說,廚房裏的徐婧兒明顯聽到了,卻裝作什麽也不知道。

“爸,我昨天去別墅那邊,想看看能不能再拿點什麽東西過來,”周燁君說,“房子裏已經有了別人。我問了下,聽說師娘賣的價格比市場低一成,這房子已經在幾天前賣出去了。”

徐昕點點頭:“嗯,還真是迫不及待。”

“爸,這也是你們夫妻的共同財產,”周燁君斟酌著說,“師娘這樣對你不太公平,要不要……”

“都給她吧。”徐昕苦笑著搖搖頭,“好歹跟過我。燁君啊,爸是個男人,和你師娘看來是要分開了,那就斷得幹脆點。她是個女人,這些年也沒怎麽謀生,她比我更需要錢傍身。給她吧。我這兩天不想沾惹她,過幾天我心情平靜一點,會聯係她去把離婚手續辦了。好聚好散,從此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吧。”

他說著,倒了一杯白酒,像喝水一樣喝下去了。

手機的屏幕又亮起來了,顯示有一個電話撥打了進來。徐昕看也不看,還是周燁君眼尖,過去拿起來說:“爸,有電話。”

“不接。”

“是電視台的。”周燁君說,“《律政進行時》的章琪輝導演。”

徐昕停頓了一秒鍾,立刻伸手把電話接了過來,放在耳邊:“喂?章導啊?”

“徐大律師,這兩天我下麵的小姑娘打你電話打不通啊,”章琪輝在電話裏說,“咱們下一期《律政進行時》得錄製了啊!”

“唉,你瞧我這記性,”徐昕說,“住了兩天院,前幾天剛出院,忘了跟你們說了。”

“沒什麽事吧?”章導演問。

“沒事,就是有些疲勞過度。”

“大律師嘛,總歸是累的,要保重身體啊!”章琪輝在電話裏說著客套話,緊接著就切入正題,“想必你也聽說了,前天鄰市發生了一起案件,有一個精神病人發病,衝進一個幼兒園持刀傷人,幸好幾名幼兒園老師和保安與他搏鬥,才將他製伏,所以咱們這一期的主題啊,就是結合了青少年保護和精神病人刑責這兩大熱點。台裏領導很重視,聯係了政法大學的朱莉教授和交大法學院的王鬆明博士到時候做視頻連線。你也知道這兩位大咖平時很難約,這次還是領導親自去學校聯係的。”

“嗯,這一期真的非常重要。”徐昕深沉地說,“這個新聞我這兩天也在關注,這兩個話題我確實也有很多想法。到時候大家群策群力,爭取把這一期節目做好!這一期什麽時候錄製啊?”

其實,這幾天他忙著琢磨怎麽東山再起,根本沒顧得上看新聞。

“現在在等待朱莉教授確認時間,如果沒有意外,應該是本周六下午。”

徐昕算了一下,時間是後天下午,於是在電話裏滿口答應。他和章琪輝在電話裏打了半天哈哈,等他掛斷電話,他的臉上煥發著光彩。

坐在演播室裏,他還將是那個成功、儒雅的律師,他還會吸引大家的目光。他會重新回到巔峰,一定會。

“燁君,把酒倒上!”他吆喝道,“今天,咱爺倆喝個痛快!”

周燁君給他倒了滿滿一杯酒,這時候徐婧兒端了一盤鹽水煮蝦、一盤黃瓜蒜泥豬頭肉上來,隨後是一隻撕開的烤雞、一盤番茄炒蛋、一碟花生米、一盤香腸。徐昕看著這一桌子的菜,嘴角咧了咧,笑得比哭還難看。他沒想到徐婧兒忙活了半天,最後搞上來的是一堆買來的熟食——當然,至少她還把蝦煮熟了,炒了個番茄炒蛋。

他不無同情地看了周燁君一眼,心中為未來女婿今後的人生祈禱,伸筷子夾了一粒花生米吃了,說:“主食做了沒有?”

“哎呀,我忘了。”徐婧兒慌慌張張地跑進了廚房。

徐昕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歉意的笑,對周燁君端起杯子,說:“不管她,咱爺倆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