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殺伐決斷

“老紀,多謝你打電話來。”徐昕的聲音沙啞而疲憊,“之前麻煩你們了。我這裏沒事兒,你不用來。等會我帶婧兒去吃飯。”

“師兄,你沒事吧?”紀佳程問。

“我很好,放心吧。讓你們見笑了。”徐昕說,“過段時間,我再請你們喝個酒,謝謝你們。”

“好。”紀佳程說,“趕緊去吃點東西吧。”

“就這樣。”徐昕說著掛斷電話。

徐婧兒看著徐昕,兩天不見,父親消瘦了,憔悴了,臉上的胡子長了出來,顴骨凸出,臉頰卻陷了進去,頭發也亂蓬蓬的。她看了爸爸一會兒,突然撲到爸爸懷裏,大哭起來。

“別哭,別哭,”徐昕抱著女兒,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眼角閃著淚光,嘴角帶著微笑,“這兩天讓你擔心了,苦了你了……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我打媽媽電話,媽媽不接!”徐婧兒痛哭著說,“我知道她不喜歡我,可是她怎麽能拋棄你!怎麽能拋棄這個家!……你對她這麽好!……”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徐昕把目光投向遠處,“她要走,就隨她去吧。”

“可是她把咱們家的財產全卷走了!”徐婧兒哭著說,“這別墅也是在她一個人名下的,萬一她找人賣了……”

“她要賣,就隨她去。”徐昕輕輕拍著她,“要是真賣了,也就真的徹底了斷了。錢沒了,爸爸再掙;房子沒了,咱們再買。爸爸有你就夠了。你放心,爸爸打不垮,爸爸能掙那個錢,爸爸還給你留著一份嫁妝呢。”

“爸爸!”徐婧兒緊緊抱住徐昕。在爸爸這裏,她還能感受到家的溫暖。

“你小的時候,我就給你開了張卡,每月往裏麵存錢,這錢就是留著給你當嫁妝的。”徐昕安慰她說,“這麽多年下來,裏麵的錢也算不少了,給你買個房子當嫁妝是夠的。卡就在我辦公室。這事兒你媽不知道,否則可能也被她卷走了。——你看,你不用難受,對不對?爸爸有錢,爸爸能掙錢,隻要爸爸在,什麽事都能解決。我和你媽之間的問題,你就不用管了。爸爸有你,有律所,沒什麽可擔心的。”

他說到這裏,往左右看了一眼。

“燁君呢?”他臉色一沉,“他沒有陪著你?”

“他昨天陪了我一天。”徐婧兒抽泣著說,“今天所裏搞不定了,他急忙趕回去了。”

“所裏什麽搞不定了?”徐昕扶著她的肩膀問。

“茶類中心那個案子。”徐婧兒低聲說,“你的事兒不知怎麽回事,被趙朱平他們知道了,他們就說你這樣子肯定做不了案子,要接手。周燁君不肯給他們,他們就罵他。今天早上法院通知下周二開庭,前台秘書偷偷給燁君打電話說,趙朱平和姓沈的帶著開鎖師傅進所,要撬箱子拿走案卷,還在動你的電腦,想破解你的密碼。燁君怕他們真的把案卷搶走,緊急趕回去了。”

徐昕點了點頭,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幾秒鍾後,他的嘴角擠出一絲冷笑。

“婧兒,等爸爸一下,爸爸去洗個澡,換一下衣服。”他說,“咱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隨後他的嘴角微微一抿,“然後咱們去所裏。這個所,也該找回一些失去的東西了。”

“什麽東西?”徐婧兒問。

“規矩!”

下午三點多,徐昕和徐婧兒來到益度所的辦公室時,裏麵已經快要翻天了。

周燁君死死地守在徐昕的辦公室前,用身體阻擋著別人的前進。他對麵是沈星文、趙朱平、一個開鎖師傅和一個黑衣人。地上散亂著一些文件,倒著兩把椅子。

之前因為案件問題和趙朱平發生過衝突以後,徐昕就把這批案子的材料全部鎖在了自己的保險箱裏。早上周燁君趕回辦公室時,開鎖師傅已經在徐昕辦公室的保險箱那裏忙活,趙朱平站在一邊測試著徐昕的電腦的開機密碼。周燁君怒吼著將他們趕出了徐昕的辦公室。

雙方就此撕破了臉皮。看到周燁君一副玩兒命的樣子,趙朱平臉色煞白,冒著冷汗,叫來了沈星文。

沈星文來了以後,對周燁君破口大罵,又要闖進徐昕的辦公室裏去。周燁君仍然死命擋著。當著事務所裏幾十名律師的麵,沈星文和趙朱平也不好動粗,雙方一時僵持住了。

中午的時候,沈星文、趙朱平等人離開了,周燁君鬆了口氣,緊急處理了些事務,包括把證據寄給法院和紀佳程。他不敢離開,連飯都沒敢去吃。

果然,下午三點,沈星文、趙朱平、開鎖師傅去而複返,一同前來的還有一個穿黑衣服的流氓。他們一進入益度所,就向徐昕的辦公室走去。

周燁君閃電般地擋在了徐昕辦公室的門前。

“周燁君,你做得已經很到位了,適可而止吧。”趙朱平翹著蘭花指,用手指頭點著周燁君,“這案子關係到那麽多人的利益,姓徐的自己不出麵,還把案卷扣著,萬一出了什麽事,咱們所賠不起!他現在那個樣子,能做個狗屁案子?我是副主任,一切我說了算!再說那些委托人現在已經不反對了,也願意變更,你給我讓開!你不讓開,我立刻開除你!”

“給你你也做不了!”周燁君反唇相譏,“你什麽水平,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趙朱平的嘴唇哆嗦起來,臉色由紅變白。他指著周燁君:“你——你——”他突然轉身,跺著腳對沈星文喊道:“老沈!你看他!”

沈星文破口大罵:“小赤佬!給臉不要臉!”

那個穿著黑衣服的流氓衝上去,一耳光就把周燁君打倒在地。他接著就去踹門,沒等衝到門前,周燁君爬起來抱住了這流氓的腿。這流氓大怒,抄起旁邊一本厚厚的書,狠狠地向周燁君的頭上砸去。

伴隨著一聲驚叫,周燁君無意識地倒在地上,額頭上流著鮮血。沉重的法律書那堅硬的書角砸破了他的頭。隨後一個身影猛衝過來,是徐婧兒。她撲到地上,把失去了知覺的周燁君抱在懷裏。

“渾蛋——”她悲憤地衝著沈星文等人吼叫起來。

沈星文、趙朱平等人看到周燁君頭上的血,臉色都不自然起來。接著,他們的眼光一起往徐婧兒來的方向移過去。

徐昕站在那裏。

幾十雙眼睛集中在徐昕身上。

徐昕一步步走過來,表情難以捉摸。他動作不快,可是每一步都令其他人眼皮直跳。他來到徐婧兒和周燁君旁邊,用銳利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在他麵前,趙朱平、沈星文的氣勢突然弱下去了。

“報警。”他淡淡地說。

“別報警。”趙朱平立刻對那個拿起手機的行政職員說。

“報警!”徐昕大喝一聲,“想被開除嗎!”

那個行政職員慌慌張張地撥報警電話,趙朱平急忙過去,劈手奪下了手機。

沈星文臉色鐵青,使了個眼色,那個流氓撒腿跑出事務所去了。

“有監控,跑了也白跑。”徐昕淡淡地說。

“徐昕,”沈星文臉色難看地說,“這事情可以解釋的。家裏的事情,報警做什麽?”

“‘家裏的事情’?沒錯,事務所是個家。”徐昕獰笑一聲,突然大喝一聲,“可是有人把外麵的人帶進來,把家裏人打了!這要是不立個規矩,誰都可以到我‘家’來,撬箱子、翻櫃子、打人,能行嗎?能行嗎!”

他最後幾句話是吼出來的,臉湊到了沈星文麵前。令人感到可怕的是,他居然是帶著笑吼出來的。

這時候徐婧兒已經撥打了120,在同事的幫助下把周燁君拖到一塊空地上。徐昕逼視著沈星文和趙朱平,那兩個人回視著他,身子微微向後。

“膽兒肥了啊,趙朱平,”徐昕帶著可怕的笑說,“之前我以為你看到有油水,就想插一腳,現在看來,你是想把油水全撈走啊。就你那豬腦子,你能做得了這案子嗎?你自己幾斤幾兩,心裏沒數?你連證據規則都玩不轉的人,還想辦這麽難的案子?你是老幾啊?啊?就你那臉,上法庭法官都能吐出來,你還辦案子?”

所有人都嚇呆了,想不到徐昕以主任之尊,竟然滿口“芬芳”,一句比一句難聽。趙朱平連嘴唇都白了,顫巍巍地用手指著徐昕,嘴裏說著:“你——你!”

“你指你爹呢!”徐昕一耳光扇過去。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趙朱平踉蹌了一步,捂著臉坐倒在地上,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著徐昕:“你——你敢打我——”

“你再敢出聲,我還要砸你!”徐昕大喝一聲,“這幾年老子文雅點,你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他的手裏拎了把椅子。趙朱平驚恐地看著徐昕,氣焰全無。徐昕轉向沈星文。

“儂想哪能?”沈星文後退一步。

徐昕帶著難以捉摸的笑,說了一句:“跟我到天台上去,咱們聊聊。”說著轉身背手往外走,走了一步,又回頭看了看地上的趙朱平。

“一會兒我回來,要是還在這裏看到你,”徐昕陰陰地說,“我真的開你的瓢。”說著走出去了。

“你——你——”趙朱平的眼睛鼓著,指著徐昕向沈星文叫道,“你看他……他威脅我!”

“你給我滾!”沈星文突然怒吼一聲,然後跟在徐昕後麵向外走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先是坐電梯,然後走樓梯,一直到了四十五層的樓頂天台上。樓頂一片開闊,風吹得很厲害,他們的頭發和衣服在風中飛舞著。

徐昕背著手,在空地上踱著步,突然站住,回頭看著沈星文。半晌之後,他說道:“老沈,咱們二十多年的交情,今天看來要交待了。”

“我也是為了這案子。”沈星文分辯道,“你這幾天不出現,我哪能辦?我跟你講,這案子我押上了全部身家,我老娘養老的房子都被我押了!你不出來,我找別人做,天經地義!”

“是嗎?”徐昕嘲弄地笑著,“你找別人做?這案子是你的?”

“這案子我有話語權吧?”沈星文說。

“你有話語權?”徐昕咧嘴笑了,“你那點小心思,在這裏嘴硬什麽呢?你無外乎看這個案子的方向找準了,證據準備好了,想摘個大桃子。可是你腦子進水了,這案子沒我能行嗎?我撤了,你掂掂自己的斤兩,你撐得起這個案子?趙朱平什麽貨色,你找他?”

“那你就自己控製這案子?”沈星文惡狠狠地說,“我就光出錢?”

“讓你出錢是給你臉,賞你吃飯,你別給臉不要臉。”徐昕毫不留情地說,“我告訴你,這案子我隨便找人來出擔保,人家排著隊來!你信不信?”

沈星文悶住了,他很少見到徐昕這樣咄咄逼人,一時竟然卡殼了。過了半晌,他說了一句:“徐昕,你行啊,你這是不想讓我沾邊?我鈔票投進去了,老娘的房子押掉了,你跟我說這個?”

“這案子是誰發現的?”徐昕逼問道,“是誰費盡心力把這些投資人弄過來的?誰建群忽悠他們的?工作都是誰做的?你就一個老流氓,這案子你懂個屁!”

“你再說一句!”沈星文吼道。

“不止一句,我後麵還有幾十句呢!”徐昕逼上前去,“你當年就是定海路上的小癟三,流氓都算不上的東西!是我抬舉了你,沒有我,你有今天?你就是一條狗!明白嗎?讓你有錢了,讓你在我這裏弄間辦公室,你倒是忘了自己的斤兩了,是吧?帶人來撬鎖?打我女婿?看來,你終歸是條狗,上不了台麵,爛泥扶不上牆,得讓你長長記性了。”

沈星文被罵得怒目圓睜,幾乎馬上就要動手了。徐昕毫不在意,反而咯咯一笑,這一笑,居然讓沈星文的動作遲緩下來了。

“儂要哪能?”沈星文鐵青著臉問。

“我能給你,我也能讓你一無所有。”徐昕陰狠地說,“從今天起,從這個律所滾出去!”

“你要做絕?”沈星文暴怒起來,“你趕我試試?”

“我說了,我給你臉,你不要。”徐昕嘿嘿一笑,“我要不現在就試試?怎麽,你敢動我?你幹過的那些事兒,自己掂量掂量。”

“你幹的那些事呢?”沈星文目露凶光,“魚死網破?”

“所以你最好聽我的,別逼我和你魚死網破。”

“徐昕,你不要囂張。”沈星文叫道,“有家有口的人了,不要意氣用事,會給家裏人帶來傷害的!”

“怎麽,還威脅我家人了?”徐昕又是咯咯一笑,“我以前忍著你,因為我還有個老婆,現在呢?沒錯,我老婆跑了,所以我也就沒什麽親人了,你威脅誰?”

“你有個女兒。”沈星文說。

“這事兒你比誰都清楚,她不是我親生的。”徐昕冷笑一聲,“我為什麽會養她,你心裏沒點數?”他話鋒一轉,“倒是你,你還有個躺在醫院的老娘吧?聽說你還是個孝子呢……”

話音未落,沈星文像頭獅子一般猛撲上來,卡著徐昕的脖子,直把他壓在樓頂欄杆邊緣,胸部以上探出了樓頂。

“你敢威脅我?威脅我老娘?”沈星文吼道,“我現在就把你推下去,你信不信?”

“我不信。”徐昕費力地說,他的身子在風中晃著,居然還在笑,“你把我推下去呀,啊?然後去坐牢,去吃槍子兒?聽說你老娘心髒病比較嚴重,受不得刺激?你幹嗎不試試?”

沈星文惡狠狠地盯著他,似乎馬上就要行凶了,卻最終沒有,手慢慢地鬆了。徐昕一把推開他,咳嗽了幾聲。

“要麽給我老實點,要麽從律所裏滾出去。”徐昕陰狠地說,“這個案子做好了,該分你的一分不少。你要是想搞什麽小動作,我保證讓你後悔。”

他望著遠處,天空是蔚藍的,城市似乎在他的腳下,呈現都市特有的藍灰色。

“你別以為我嚇唬你。當年咱們做過什麽,你心裏有數。”徐昕把一根煙放到嘴裏,摸了半天也沒摸到打火機,便把煙一把扔掉,那根煙就在風中滾到角落裏去了,“走出那一步,我也就不打算當人了,你也一樣。從本質上來講,咱們倆都是畜生。既然是畜生,辦事也就沒什麽好顧忌的,你別逼我對付你。我這人,要麽不做,要麽做絕。”

沈星文憤恨地看了他一眼,說了句:“行,你狠。”轉身就走。

“記住,幾天之內我不想見到你,還有趙朱平!”徐昕的聲音悠悠地從後麵傳過來,“還有啊,叫那個打人的畜生拎著水果到醫院去賠禮道歉。你要是再敢對周燁君、徐婧兒使什麽小動作,你老娘那邊也不會安穩的。”

“我跟你講,動我老娘,我一定殺了你。”沈星文怒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徐昕扯了扯被扯亂的衣服,離開了平台。他沒有坐電梯,而是一層一層地走下去。回到辦公室時,沈星文和趙朱平都已經離開了,辦公室裏剩下的律師和助理們正惶惶不安地交頭接耳。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樣嚴重的事務所高層衝突。

“看什麽看?回去幹活兒。”徐昕皺著眉頭說,“沒事了。”

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來到窗前。剛才看這個城市是俯視的角度,現在他平視著附近的高樓,城市在他眼裏的感覺又不同了。

“這個所真正的老大還是我。”徐昕突然對著窗外說,“我能掙錢,我有地位,你走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