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捐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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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裏,一張典型的壞蛋麵孔正端詳著自己。烏黑的頭發往後梳著,窄窄的腦門,兩根細細的眉毛與眼皮形成了兩條平行線。

八神俊彥端詳著自己的臉蛋兒,不禁歎了口氣。

唉,我的臉是從什麽時候起變得這麽難看的呢?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歲月之功”了吧?八神在心裏嘀咕著。自打上初中一年級時在附近的文具店偷了一塊橡皮開始,自己已經幹了數不清的壞事。自己現在的這張臉,應該就是這麽造成的吧。二十年的時光過去了。盡管自己隻有三十二歲,可看著已像是四十二歲的中年人。人們說壞蛋和職業棒球手都顯老,恐怕是這兩者都勞神操心太過的緣故吧。

八神離開了一體化浴室的盥洗台,回到了不到十平方米大的西式房間。他入住這個單間公寓房間已經三個月了,由於沒錢,所以連家具都沒置辦齊全。

他躺倒在直接鋪於地板的被褥上,伸手拿起了枕邊的傳真紙。那是一份前去醫院的路線說明。

六鄉綜合醫院。京濱急行本線,六鄉土手站下車後步行十分鍾。

一想到明天就要去住院了,八神那張壞蛋臉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這可是個脫胎換骨的好機會。但願後天就要做的那個手術,能讓自己那肮髒的人生告一個段落。

差不多該做一下住院的準備了吧。正當八神坐起身來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一看來電顯示,八神的內心就越發地激動了。因為這電話是六鄉綜合醫院的主治醫師——岡田涼子打來的。

“你好。我是八神。”

接聽之後,電話裏就傳來了一個與醫生這一職業不太相稱的、十分甜美的嗓音。

“我是岡田。明天,你就要住院了。有勞了。”

“哪裏哪裏,應該我對您說這話啊。”

八神用平日從來不說的禮貌用語回答道。

“請問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怎麽樣?”

“好極了。精力充沛得快要流鼻血了。”

岡田涼子輕輕地笑了。想象著電話那頭美女的笑臉,八神越發地興奮了。

“醫生,我明天九點之前到醫院就行了,是吧?”

“是的,我們醫護人員全都等著呢。”

“哦,對了。”八神略嚴肅地問道,“能詳細介紹一下接受我捐贈的那人的情況嗎?”

“移植結束後,我們會把對方的性別、年齡等情況都告訴你的。”

“要是個美女就好了——”

八神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試圖套出話來,可對方沒上當。

“那需要我現在就告知你住院時的探望規定等事宜嗎?”

“不,不用了。沒人來探望的。”

“你沒告訴自己的朋友嗎?”

“這種事就跟幹壞事似的,得悄悄的……”

女醫生又笑了。八神也獲得了喜劇演員般的滿足感。

“好吧。那我們明天在醫院等你哦。”

“請多關照!”

掛斷了電話後,八神就心情愉快地做起了入院的準備工作。他往波士頓手提包裏塞著替換用的衣服,同時也為自己交上了好運而欣慰。似乎上帝正在用一種十分寬宏大量的方式迎接著他這個意欲改變自己人生的壞蛋。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怎麽可能讓一個有著圓臉蛋兒的可愛女醫生來做他的主治醫師呢?

收拾完畢後,就隻剩下籌錢這一件事了。雖說四天的住院是免費的,可錢包裏的零花錢太少了,怎麽著也得翻個倍吧。其實,他已經跟可以借錢給他的人約好在下午四點見麵了。穿上黑色皮上衣,將手機塞入口袋後,八神就走出了這個外麵掛著寫有“島中”字樣姓氏牌的房間。

八神現在要去的是自己租用的房間。因為他跟四個月前才認識的一個叫作島中圭二的男人對調了一下住所。這樣的話,即便警察找上門來,也可以說房間的主人不在,雙方就都能保住了。至少也能爭取到給對方打電話通風報信的時間吧。可以說,這就是他們這兩個壞蛋絞盡腦汁後想出的一條苦肉計。

從最近的王子車站坐上京濱東北線的電車,六分鍾後,八神就在赤羽站下了車。這兒是東京二十三個區的最北端。

八神走上有著“LALA花園”標誌的帶拱廊的商業街,並在到達其終點之前拐入了一條小弄堂。拐角過去第二幢公寓式住宅裏,就有他用自己的名義租下,並讓島中居住的那個房間。

八神停下了腳步,抬頭望了一下三樓的窗戶。

隻見曬衣杆上有一條藍色短褲正在迎風招展著。

這是個表示“安全”的信號。

於是八神放心地走入了這幢建築。上了樓梯,他就朝著三樓正中間的那個房間走去。站在掛著寫有“八神”字樣姓氏牌的房間前,他敲了敲門,但沒人應答。

八神心想,是不是自己來得太早了。與此同時,他旋了一下門把手,發現門並未上鎖。

“島中,我進來了哦。”

打了一聲招呼後,他就打開了房門。

由於玄關旁就是浴室,所以八神一進門就聽到了燃氣燒洗澡水的聲音。

原來在洗澡啊——八神不由得笑了。仔細洗澡,這也是島中的工作內容之一啊。對他來說,身體就是最大的資本。

“是我呀,我在裏麵等你。”

對著浴室的磨砂玻璃喊了這麽一聲後,八神就走進了西式房間。

這也是個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間,但飄**著古龍香水的味道。其中的三平方米大小的空間被一個帶罩子的大衣架占據了。

島中這小子會借給我多少錢呢?八神望著那排數不清的西服,心裏嘀咕著。梳妝台上擺放著的化妝用品也比兩周前來的時候增加了不少,看來那小子混得不錯。估計島中這小子,又傍上了一個閑得發慌的富婆了吧。

八神在地板上坐了下來,打開了電視機。電視機裏正在播放《買到就是賺到》的促銷節目。

“與皮下脂肪做鬥爭,是現代人的永恒課題。”

“有了這個‘脂肪克星’,隻需運動兩分鍾,就能看著贅肉往下掉!”

哪有這種好事呢?八神笑著點了一根香煙。可當他用手摸索著去拿桌上的煙灰缸時,手指尖卻觸碰到了一些發澀的**。什麽玩意兒?扭頭一看,發現自己的中指上沾了一些半幹的血。

八神叼著香煙,停止了動作。他發現煙灰缸的周邊,斑斑點點的,盡是些已經發黑的血跡。

鼻血,肯定是鼻血。八神馬上想到了這個。估計有難得一見的肉感美女光臨這個房間了,看得島中這小子直冒鼻血——

可他仔細一看,卻發現這血跡從桌上、地毯上,點點滴滴的,一直延伸到了浴室裏麵。

八神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到現在還沒見到島中本人,並且,浴室裏也沒任何動靜。他屏住呼吸,將臉轉向浴室,側耳靜聽了起來。這時,電視機裏的主持人仍在大叫著:“令人震撼的價格!”

八神慌忙按小了電視機的音量。然後,他終於聽到了隔牆傳來的“咕咚、咕咚”的洗澡水沸騰翻滾的聲音。

八神站起身來,一邊朝浴室走去,一邊對自己說:

“鎮靜!要鎮靜!”

看來島中這小子忘了正在燒洗澡水這事,出去買香煙了吧。

來到浴室前,八神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雖說壓根兒就沒人看他——拉開了門。

驀地,一股令人窒息的熱氣撲麵而來。透過彌漫在整個浴室中的水蒸氣朝浴缸看去,八神立刻看到一個男人浸泡在“咕咚、咕咚”沸騰著的紅色**之中。

“啊!——”

他不由自主地叫出了聲。倒退了一步之後,他又馬上衝進浴室,關掉了燃氣開關。

空氣中飄**著肉燉爛了似的強烈的氣味。浴缸中,因高溫而上下翻騰著的紅色**中,趴著一個全身**的男人。那人整個腦袋都在水麵之下,後腦勺上的黑發如同海藻一般漂**著。不用說,這人已經死透了。

八神一下子慌了神,盡管身處燥熱的水蒸氣之中,卻感到一股不合時宜的寒氣,從腳尖直衝腦門。

八神拚命地在腦海中拚湊著一些臨時冒出的思考的碎片。這也難怪,盡管他在此之前也幹過不少壞事,可直接麵對死人,這還是頭一回呢。茫然不知所措地愣了一會兒之後,他終於意識到:必須先弄清楚這個死人到底是誰。

他將視線轉向浴室之外,看到了洗衣機旁的橡膠手套。雙手戴上手套後,他將手指伸進浴缸,鉤住了底部的鏈子,將塞子拔了出來。隨著被鮮血染紅的熱水不斷從排水口流出,死者的身體也漸漸地顯露了出來。

八神用雙手抬起了死者的腦袋。這張臉已經因變形而顯得十分醜陋,雙眼緊閉著——對此八神表示感謝,灰褐色的舌尖露在外麵。毫無疑問,死者就是島中圭二。

他是被人殺死的!

八神此時所能想到的,隻有這一點。

可是,是什麽人殺的呢?

考慮到房門並未上鎖這一細節,凶手極有可能是島中的熟人。但也不能排除撬鎖的可能。總之,是凶手進屋後,用刀逼著島中,並像是出於恐嚇目的而先刺傷了他身體的某個部位,然後將他帶進了浴室——

浴缸裏的水放空後,死者的全身就顯露出來了。左胸有較大的刀刺傷口。估計這就是致命傷了吧。然而,屍體上還留下了一些奇怪的跡象。首先是,島中左右手的大拇指分別與相反一側的大腳趾用皮條綁在了一起。也就是說,島中是以兩條胳膊交叉在身體前麵的姿勢死去的。

這到底意味著什麽呢?不得而知。其他地方有沒有反常之處呢?八神掃視屍體後,發現屍體右邊大腿內側,有像是用刀劃出的傷口。乍一看,像是個X形印記,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兩條線中,有一條稍長一點兒。或許凶手畫下的並非X,而是十字形印記亦未可知。

八神覺得這或許是一種用刑的方式吧,卻又覺得心裏沒底。簡單理解的話,說這是變態者所為,就是最能讓人接受的解答了。島中這小子是不是搞上了一個精神不正常的女人,最後因爭風吃醋而送了命?

可是——

有一個不祥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八神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浴室,為了抑製住惡心,他先走到廚房,在水槽處喝了幾口水。

島中真是被女人殺死的嗎?這個房間可是用我的名義租下的。殺害島中的凶手會不會是衝著我來的?

八神回到了狹小的房間,為了找到一些線索,他開始到處翻找了起來。

帶傳真功能的電話、活頁手冊……可無論哪個,都沒能找出凶手的任何信息。除此之外,就是手機和島中隨身帶著的那個B5大小的筆記本電腦了。這兩件都從放在房間角落裏的日用小背包裏找到了。

首先查看手機,但錄音電話裏沒有記錄。看了一下通訊錄,盡是些八神從未見過的女人名字。

接著就是筆記本電腦了,八神看著小背包思忖道。包裏還放著電腦的一些周邊配件,可問題是他壓根兒就不會用電腦。隻能在離開這裏後去請教他人了。

這時,電話鈴聲陡然響起,嚇得八神差點兒蹦起來。他趕緊朝島中的手機看去,可響的不是那一個。隨即他又在自己的口袋裏摸索著,掏出了自己的手機。他想關掉電源,可看到來電顯示是“峰岸雅也”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慌忙接聽後,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男人的聲音。

“喂,是八神嗎?我是峰岸。”

這位骨髓移植的協調人用明快的語調說道。

“我剛才接到了岡田醫生的電話。一切似乎都很順利啊。”

“順利?”

八神站在居住人已被殺的房間裏反問道。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啊,不。沒事。”八神吞吞吐吐地支吾了過去。

“那就好啊。後天的移植手術一定也很順利的。”

這位代辦了所有住院手續的協調人繼續用明快的口吻說道。

但八神卻焦躁不安起來了。因為他知道,任由目前的狀況發展下去的話,恐怕是要出事的。

“我問一下,那個接受我捐贈的白血病患者,現在怎樣了?”

“現在已到了移植準備的最後階段,人已進入無菌室了。”

“身體狀況呢?”

“之前我也說過了吧,由於用了大量的抗癌劑,並經過了放射性治療,骨髓已空了。這都是為了接受你的骨髓移植嘛。”

“那麽,”八神壓低了聲音說道,“要是我去不了醫院的話——”

峰岸立刻反問道:

“你說什麽?”

“我是說萬一。萬一我去不了六鄉綜合醫院的話,又會怎樣呢?”

“性命攸關!這是毫無疑問的。”移植的協調人用斬釘截鐵的口吻回答道。

“在征得你最後同意的時候,不是詳細說明過了嗎?”

“哦,是的。我想起來了。”

“八神,你總不會——”

峰岸的話沒說完,八神就聽到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八神一哆嗦,仰起臉來。盡管峰岸的聲音仍在耳邊響著,可他說的話已經進不了八神的腦袋了。

眼望著玄關,八神轉開了念頭:有人來了。可是,來的是什麽人?

隔了一會兒,沉重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八神下意識地背起了島中的小背包,開始了逃跑的準備工作。

“八神,你在聽嗎?”

聽到峰岸那帶有責備口吻的聲音後,八神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哦哦,別擔心。我一定會去醫院的。你放寬心好了。再見。”

“啊?喂!喂!——”

顧不上峰岸仍在說話,八神就直接把手機的電源給關閉了。

門外到底是什麽人?是殺害島中的凶手又回來了嗎?如果是,為什麽還要敲門呢?要不,是警察?

一想到這兒,八神就意識到自己已陷入走投無路的境地了。租這個房間的人正是自己。自己的指紋在房間裏也到處都是。屍體被發現後,警察肯定會追查租房人。

到了這一步,不管他自己是否願意,八神的思緒都高速旋轉了起來。“自己隻是來借錢的”這樣的解釋,恐怕是不頂用吧。要是這樣的話,那麽對調居住人的事肯定會被追究。而一旦被警察盯上了,那麽自己以前所幹的壞事統統暴露也就是早晚的事了。而最糟糕的是,自己還可能被冤枉成殺害島中的凶手並遭逮捕。

馬上就要住院了,說什麽也不能被警察逮捕。得逃!一定得逃走!

這時,敲門聲第三次響了起來。

八神望著門口,突然想起自己剛才也忘了鎖門。鎮靜!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道。以防萬一的逃生通道,早就跟島中研究過了。隻要上陽台開溜就行了。可是,在此之前,先得把鞋穿上啊。

八神躡手躡腳地朝玄關走去。在經過浴室的時候,他還默默地跟相交未久的島中的屍體告了別。然後屏息靜氣地穿上了鞋子。這時,薄薄的房門外麵,也已鴉雀無聲。

他平安無事地係好了鞋帶。說不定來人已經走了吧。不,不能粗心大意。還是將門鎖上為好。他這麽尋思著,就去看貓眼。

可就在八神將手搭上球形門把手的這一瞬間,門“嗖”的一聲被打開了。

八神倒吸了一口涼氣,直愣愣地站著。

他的眼前,站著一個上班族模樣的中年男子。那人看到了八神之後,臉上的表情也紋絲未變。

“你這人怎麽回事?”八神突然露出了凶相,“你怎麽隨便開別人家的門呢?”

隨後他一把抓住球形門把手,想把門關上。可那個中年男子卻將門再次拉開了——臉上依舊毫無表情。

看到對方那種茫茫然的眼神,八神立刻明白這家夥非同尋常。那是一種被神鬼附體似的眼神。與此同時,八神又發現在這人的身後還站著兩個有著同樣眼神的家夥。一個是學生模樣的男人,還有一個像是高智商流氓模樣的男人。這兩個男人也同樣毫無表情地看著八神。他還記得,以前審訊過他的刑警們也都有著這樣的眼神。

八神想強行把門關上,可中年男子身後的那兩個人也上來幫忙了。八神已經沒時間考慮了,他照著中年男子的麵門就是一拳。隨即,他返身跑進了房間。這時,他身後響起了不止一個人的腳步聲。

來到陽台後,八神想通過安裝在牆上的緊急逃生用的太平梯跑到樓下去。不料逃生窗口上竟擺放著幾盆盆景。島中這小子真是個渾蛋!八神心裏罵著,開始爬上通往樓上的太平梯。這時,從下麵伸來的一隻手揪住了他的褲腳管。他不免雙腳一陣亂蹬,將想把他拽下去的學生模樣的男人蹬了下去。緊接著,八神又用肩膀頂開了四樓陽台的逃生窗口。

爬上去後,八神發現四樓房間的玻璃門鎖著呢。他就立刻用身體撞開了隔離板,來到了隔壁人家的陽台。

房間裏,一個主婦模樣的女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窗外的八神,傻傻地站著。八神忽地衝她笑了一下,想去打開窗戶,不料他這張壞蛋臉上的笑容起了反作用,那女人驚恐萬狀,趕緊將窗戶上的搭扣給扣上了。

被關在外麵的八神扭頭看了一下,隻見從隔壁陽台的地板下伸出了一條細長的胳膊,隨即又冒出了一個戴眼鏡的腦袋。八神想朝相反方向逃去,可那兒已經沒有房間了。不過,他看到了相鄰建築的屋頂,那裏與這幢公寓住宅相距一點五米左右。於是八神爬上了陽台的欄杆,兩條腿站在那上麵,抑製住怕掉下去的恐懼,借助雙手擺動的勢頭,朝相鄰建築的屋頂上跳了過去。

落下時,他的腳稍稍崴了一下,不過還能跑。八神一邊往前跑,一邊尋找著下樓的出口。

與該建築相鄰,且比其屋頂稍低一點兒處就是拱廊的頂棚。這個覆蓋著商業街的、長長的頂棚,左右延伸出四百來米,現在就呈現在八神的眼前。看到頂棚上設有一條狹窄的通道,八神就跳到了拱廊頂棚上,抓住鐵欄杆爬上了那條通道。

八神朝車站方向跑去,可他聽到後麵的腳步聲越追越近。這樣下去的話肯定會被抓住的。八神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彎下腰,猛地朝跑在前麵的男人撞去。那個戴眼鏡的男人被撞得朝後飛去,連同他身後的中年男子一起倒下了。可他們後麵的學生模樣的家夥竟然踩著摔倒了的同伴朝八神撲了過來。

八神剛要轉身逃走,可一看到對方手裏拿著刀子,他就改變主意了。這人竟敢用刀威逼自己,八神不覺火往上躥。於是,他用裝有防震材料的電腦專用包擋住了刺來的刀子,隨後揪住對方後腦勺的頭發,往扶手上撞去。可就在這時,另外兩人已經站起身來了。

就在八神這麽一分神的時候,學生模樣的家夥開始了反擊。差點兒被刀劃傷的八神掄起背包使勁朝對方的臉上甩去。

學生模樣的家夥果然被掄倒了。隻見他撞在通道的扶手上後,就跟在單杠上做空翻似的,身體打著旋兒淩空摔了下去,撞破了嵌在拱廊頂棚上的一塊白板,落到了十二米之下的路麵上。

緊接著,從路麵傳來了一聲慘叫。

“正當防衛!”八神大喊一聲之後,又開始拚命奔跑了起來。當跑到商業街正中間的上方時,他看到了一架通往地麵的梯子。回頭一看,見剩下的那兩人也相距不遠了。

八神抓住梯子,快速往下爬。可這架梯子在二樓的高度處就到頭了。無奈之下,他隻得抓住梯子最後一檔兒,讓身體吊在下麵,然後跳了下去。落地後,八神抬頭回望,不知為什麽,剛才那兩人並未追來。

“有人掉下來了!”

此時,從拱廊靠裏處傳來人們七嘴八舌的喊叫聲。八神扒拉開看熱鬧的人群,跑出了商業街。他忽然想到現在去赤羽車站是很危險的,因為那兒有個派出所,車站裏還裝有攝像頭。

出了“LALA花園”後,八神順著大道往左拐,還沒跑上一分鍾,後麵就駛來了一輛出租車。他往步行道上掃視了一下,沒看到那兩人的身影。

八神舉手叫停了出租車,立刻鑽了進去。

“去哪兒?”司機問道。

八神心想要不要回一趟位於王子站的公寓呢?隨即他覺得還是不去為好。

“你先朝南開吧。”

“朝南?走明治大道可以嗎?”

“隨你的便。快開車,快點兒!”

“好吧。”司機說著,就啟動了出租車。

八神回頭看了看後麵,見沒人追來。於是他鬆了一口氣,取出了手機。按照記憶中的號碼打過去,對方立刻就接聽了。

“你好!這裏是六鄉綜合醫院內科醫療處。”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後,八神那繃緊的神經就放鬆了。

“是岡田醫生嗎?我是八神啊。”

“八神先生你好啊,有什麽事嗎?”女醫生問道。

“我想改一下預定的時間。今晚就住院,行不行?”

“今晚?”

岡田涼子似乎有些疑惑:“那要先看一下有沒有空床位了。”

“如果病房沒床,睡等候室也行啊。我到醫院的話,能讓我住嗎?”

“我想應該可以吧。你怎麽了?”

八神知道在電話裏說自己目前的情況是不明智的。

“半夜跑路啊。”

“八神先生。”八神似乎看到電話那頭的女醫生已經柳眉倒豎了。岡田涼子是為數不多的從初次見麵起就沒被他那張壞蛋臉嚇著的女性之一。

“半夜跑路?怎麽可能呢?請別開這種不合時宜的玩笑。”

“不好意思。總之,我馬上就上你那兒去。”

“大概幾點鍾到?”

八神看了下手表,現在是四點二十分。“六點以前。”

“知道了,那我等你來。”

掛斷電話後,八神又撥打了另一個號碼。是骨髓移植的協調人峰岸的。

“喂,我是八神。”

峰岸接聽後,馬上問道:

“剛才是怎麽回事?慌慌張張的。”

“沒事。不用擔心。”

“那就好啊。我正在開車,等會兒打給你——”

八神趕緊攔住了他。

“別掛!馬上就說完,你聽著就行。我今晚就住院了。”

峰岸用擔心的口吻問道:

“你到底怎麽了?”

“保險起見嘛……我什麽都沒帶,就直接這麽去,行嗎?”

“行啊。替換衣服什麽的,醫院裏都準備好了。”

“明白。我大概六點鍾到醫院。”

“我這兒還有其他事情,隻能明天去看你了。”

“反正我跟岡田醫生也打過電話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料理吧。”

“好的,那就拜托了!”

八神掛了電話後,對司機說道:

“去六鄉的綜合醫院。”

“您是說六鄉?”

“就是大田區的六鄉,東京的最南端。”

“好嘞!”

司機頗為得勁地答道,看來他總算逮著一個大客戶了。因為這兒位於東京的最北端,所以這一趟得縱貫整個東京都了。

再次確認了後麵並無追兵後,八神板起臉來陷入了沉思。

不管怎麽著,我也得趕到醫院。

要不然,那個等著用我骨髓的白血病患者就隻有死路一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