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涅墨西斯003

厚厚的學術書都定價不菲,但研人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想買哪本都可以,因為他手上有一張“鈴木義信”的銀行卡。

“鈴木義信先生,如果您在,請到七樓谘詢台。”

研人突然抬起頭?

鈴木義信?

盡管鈴木這個姓很常見,但名也一致的話就不是偶然了。莫非有人在找我?

但會是誰呢?

研人的腦海裏條件反射般蹦出一個念頭:這會不會是警察的圈套?研人差點兒拔腿就跑,但總覺得這不太可能。警察應該不知道自己有“鈴木義信”的銀行卡。否則早就凍結賬戶,阻止資金流出了。此外還有一個疑點。現在播放廣播找研人,說明對方知道研人正在書店。但既然知道他在這裏,為什麽不直接實施逮捕呢?

研人抑製住心頭的恐懼,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自從收到父親的電子郵件之後,發生的一連串事情,都受到嚴密邏輯的支配。如果有第三者知道“鈴木義信”這個姓名,那就應當是熟悉內情的人,也就是知道父親計劃的人。

也許自己還有同盟者,研人猜想。會不會是警察來搜查出租屋的那個早上給他打警告電話的人?那通電話,除了內容之外,還有許多地方令他費解。來電顯示不是“陌生號碼”,而是“不明號碼”。這就是說,對方很可能是從海外打來的。如果對方是外國人,電話中不自然的日語就解釋得通了。莫非那個人如今到了日本,要找自己?

研人將放回書架的書再次取出來。對方會通過室內廣播找自己,可能預估到研人判斷對方不是警察。

書店內排滿書架,視野不開闊。研人離開“藥學”區,假裝平靜地朝收銀台走。從書架間的過道偷看谘詢台,他發現那裏隻有店員,沒有別的客人。

身穿製服、負責谘詢的女店員瞟了眼手表,再次對準室內廣播用麥克風念道:

“現在廣播找人:鈴木義信先生,鈴木義信先生……”

研人下定決心,朝谘詢台走去。

“我就是鈴木。”他說。

女店員從麥克風前轉過頭:“啊,鈴木先生,讓您久等了。您丟失的東西送到了。”

“丟失的東西?”

“這是不是鈴木先生的東西呢?”

說著,女店員就遞過來一部手機。

“對不起,為了查出失主,我看了手機裏的內容。”女店員打開手機說。在機主信息欄裏,顯示著這部手機的號碼、郵箱以及“鈴木義信”四個漢字。“當然,我隻看了這些。”

“不好意思。”研人說,心想必須處理好這一突然事件,“是在哪兒找到的?”

“‘有機化學’區前麵。”

“是誰送過來的?”

“是我發現的。”

“掉在地板上了?”

“嗯。”

“真不好意思。”

研人伸手去拿手機,但女店員在交出手機前說:“如果有能確認您姓名的物品,能否給我看看?”

“姓名?”研人竭力抑製住驚慌,“姓名……姓名……我這會兒隻帶了銀行卡。”

“那也行。”

研人從錢包中取出“鈴木義信”的銀行卡,交給女店員。

“非常感謝。”女店員微笑著將手機交給研人。

研人移動到旁邊的收銀台,給抱來的書付款。朝電梯走去時,他發現自己已渾身冷汗。必須盡早離開這座大樓,找個咖啡館之類的地方檢查這部手機。到底是誰,出於何種目的,費盡心思設計這麽一出?這時,尖厲的手機來電鈴聲突然響起,研人嚇得差點兒跳了起來。

屏幕上的來電提醒寫著“帕皮”二字,這是研人小時候養過的寵物狗的名字。對方似乎想借此表示自己同研人是一夥的。研人衝入電梯旁很少有人經過的樓梯口,接起電話。

“喂?”

“你是研人吧?”話筒中傳出瘮人的聲音。那是用機器改變了頻率的低沉聲音,仿佛從地底傳出一樣。“我要說一件重要的事,你要一字不落地聽好。”

研人沒有問對方的身份,而是照吩咐豎起了耳朵。從日語的流暢度判斷,對方不是外國人。看來,研人在日本和海外各有一名幫手。

“剛才你拿到的手機,不會被竊聽,請安心使用。”

對方從頭到尾看到了手機到研人手裏的過程。那人此刻肯定就在這座樓裏。研人從樓梯口探出半截身子,觀察書店內部,但沒有發現打手機的客人。

“不過,”低沉的聲音繼續道,“打電話時,務必選擇好對象。給家人、朋友打電話非常危險。從他們的電話可以逆向追蹤到你。”

“那有這手機豈不是沒多大意義?”

“不,意義非常大。有了這手機,我就可以隨時與你聯係。”

“你同我是一夥的?”

“不錯。”盡管被機器改變了聲調,但還是聽得出對方聲音的親切。

“你叫什麽?”

“帕皮。”對方抿嘴笑道。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那要看問的是什麽。”

研人用手擋在手機送話器四周,小聲問:“《海斯曼報告》第五節中的內容,會在現實中發生嗎?”

“問題真尖銳啊。有出息。你讀過那份報告了吧?”

“是的。”

“我剛才說的,就是對你問題的回答。”

研人將其理解為肯定。

“今後,這部手機一定不能關機,要隨時保持可接通狀態。睡覺時也一樣,可以嗎?”

“好的。”

“還有,從町田的實驗室去別處時,不要乘電車。町田站的檢票口從明天起就會有警察監視。”

研人打了個冷戰。不知不覺間,警察的搜索範圍就離自己如此之近。警察到底是怎麽查到的呢?他想到的是電子錢包的使用記錄。上下電車時,需要使用鐵路公司發行的磁卡。如今已經到了必須懷疑周遭一切的地步了嗎?研人想。

“不坐電車,那用什麽交通工具?”

“坐出租車安全。你的錢足夠用吧?除了町田站之外,你住的出租屋、大學校園、大學醫院和你的老家,這四處地點也不能接近。那裏也埋伏了警察。追蹤你的警察總共有十名。聽懂了嗎?”

“明白。”

“那再聯係。過一陣子,我會告訴你小筆記本電腦如何使用。”

“小筆記本電腦?是無法啟動的黑色的那台吧?”

但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研人立即打開手機通訊錄,裏麵隻有帕皮一個人的電話。試著再打過去,對方卻已經關機。即便在書店中搜索,不知道對方的長相也是白搭。至於如何使用無法啟動的A5大小的筆記本電腦,看來隻好等下次對方聯係自己時再說了。

可是,研人暗忖,對方為什麽不願以真聲示人呢?莫非對方是研人認識的人,怕研人靠聲音識破?

總之,研人走下樓梯,來到新宿的街上。隻需這麽一部通信機器,孤立的自己就能再次與世界相連,他不由得安下心來。

研人在大街上邁開步子,考慮現在就把前幾天該打的電話給打了,於是從口袋裏取出記著電話號碼的筆記本。他聽從帕皮的警告,先在大腦中想了想給哪些人打才安全。警察知不知道他同報社記者有交往呢?盡管他認為應該沒事,但因為剛好走過電話亭,所以以防萬一,還是決定用公用電話打過去。

投入硬幣,撥打號碼,往常立刻就接起電話的菅井,這次卻遲遲沒有應答。回鈴音響了大概十下,話筒裏終於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喂?”

“我是古賀。”

“啊,研人啊。”

研人聽出對方所處的環境十分嘈雜。

“菅井先生,您現在在哪兒?”

“我在出差,”父親的老朋友答道,“但接電話沒問題。你是想知道之前你問我的那個女研究者的事?”

“不錯,關於阪井友理這個人,您查出來什麽沒有?”

“你說的人我不清楚,但我找到了一個年紀相符的嫌疑人。東京都醫生聯合會的名簿上,記載著一個同名同姓的醫生。”

“醫生?”研人搜尋記憶,想起了大學校園的陰暗角落中,主動找到自己談話的阪井友理。不施粉黛的麵龐,獨特的清爽感覺——說她是醫生,完全說得通。

“當時的電話簿上,刊登有這名醫生執業的醫院廣告。是父女兩代人經營的診所。”

“診所主攻什麽方向?”

“婦產科。”

回答出人意料。如果是內科或心髒科,那就同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有關了。

“去這家醫院的話,就能見到本人吧?”

“我是在八年前的醫生聯合會名簿上找到她的名字的,後來這個名字就消失了。她脫離了醫生聯合會,關閉了經營的診所。”

“發生了什麽事?”

“不知道,我會繼續調查。也許會查出她在什麽地方同你父親有聯係。”

“不好意思。”有這名報社記者做援軍,研人心裏踏實了許多,“菅井先生,真的非常感謝您。”

“怎麽又在感謝我?”菅井笑道,然後雙方簡單地道別,掛斷了電話。

研人走出電話亭,一邊朝新宿站走一邊思索。怎樣才能調查出阪井友理更詳細的情況?她在大學現身時,要是自己記下了那輛商務車的車牌號就好了。他正為此後悔時,手機響了。

研人停下腳步。來電顯示是“不明號碼”,研人不禁緊張起來。是海外打來的電話。會不會是給自己發警告的那個外國人?研人跑進小巷,按下接聽鍵,將手機貼在耳邊。

“Hello?”

對方張嘴竟是英語,研人不由得驚慌失措。說話的是個女人。不知為何,研人的腦海裏冒出了金發美女的形象。

“哈……哈羅?”研人口齒不清地回複。

對方用極快的語速喋喋不休地說起來,但研人一個字也沒聽懂。他唯一明白的是,這個女人正處在混亂狀態。

研人努力將大腦切換到英語會話模式,擠出了一句老套的英語句型:“你能說慢點嗎?”

對方頓了一下,然後說:“你是誰?”

“我?我的名字是古賀研人。”

“研人?你現在在哪兒?不,我是問,我在給什麽地方打電話呢?”

研人以為自己理解錯了對方的話,於是又說:“請等等。我不明白你說的話。”

“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女人的口氣緩和下來,盡量讓自己恢複平靜,“研人,你聽好,我接到一個陌生人打來的電話。他告訴了我這個電話號碼,讓我打電話過來,向你報告我兒子的病情。他說,這樣你就能救我的兒子。”

“我能救你的兒子?”

“是的。難道不對嗎?”

研人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將來某一天會有個美國人來訪。

“我能問問你叫什麽嗎?”

“莉迪亞。莉迪亞·耶格。”

“莉迪亞·耶古女士?”

對方放緩語速,糾正道:“是耶格。”

“耶格女士。”研人注意著發音,道,“你是美國人?”

“是,但我現在在裏斯本。”

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世界權威就在裏斯本。

“你打來電話是為了治你孩子的病?”

“是的!是的!”莉迪亞·耶格大叫起來,仿佛終於找到了救孩子的方法。

“你認識叫古賀誠治的日本人嗎?”

“不認識。”

“你丈夫認識嗎?”

“你是說約翰?他去國外了,我沒法同他取得聯係,不知道他認不認識這個日本人。”

“約翰·耶格先生做什麽工作?病毒學研究者嗎?”

“不。”莉迪亞說,然後沉默片刻,告訴研人,耶格在私營軍事公司當傭兵。

研人反複問過幾遍,但仍然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多半是跟軍事有關的工作吧。“你認識我們嗎?”莉迪亞反問道,“約翰,也就是喬納森·耶格,我,還有我們的孩子賈斯汀?”

研人記下了賈斯汀·耶格這個名字,這是繼小林舞花之後第二個需要他拯救性命的孩子。

“我也不認識你們。你們多半是父親的朋友介紹來的吧。是誰讓你打這個電話的?”

“一個美國人。東部口音,上年紀了。”

這是不是就是給研人打來警告電話的人呢?

“這下你明白狀況了吧?”

“是的。”研人答道。

“那你如何救我兒子?”

“開發新藥。”研人答道,但雙肩立刻就感到了重壓。如果新藥開發失敗,那電話另一頭的女人就會墜入絕望的深淵。

“這種藥物能救賈斯汀吧?”莉迪亞說,聲音陰鬱,“我給你說說這邊的情況。檢查數值特別不好。按醫生的話說,狀況危急。也就是說,賈斯汀可能活不到下個月。”

研人無言以對,仿佛胸口遭受重擊一般。賈斯汀·耶格的病況同小林舞花一樣,離最後期限不到一個月。如果不能遵照父親的遺言,在“2月28日之前完成”,兩個孩子都會死掉。

“求你了,請你一定救救我的孩子。”莉迪亞的話語中聽不出惹人憐憫的軟弱,反而透露著與折磨她兒子的病魔對決的強烈意誌。研人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這種堅強,一定是超越了語言、宗教、人種,為所有人類所共有的“善”吧。我一定要讓遙遠國度的這位勇敢母親實現願望。

“耶格女士,”研人抬頭望天,盡量不讓對方聽出自己的喘息聲,然後下定決心,說出了堪稱人生最大賭注的一句話,“我答應你,一定會救你的孩子。”

4

魯本斯深陷在自家客廳的沙發裏,台燈燈罩下的光灑在身旁。

美國東部時間淩晨兩點,非洲中部時間上午八點。

本打算回家小睡,但棘手的問題堆在麵前,哪有心思睡覺。手中的便箋本上,問題被一一羅列出來。

魯本斯舉棋不定。盡管他不願看到有人在自己製訂的計劃中死亡,但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可以讓奴斯存活下來嗎?無論如何,現在涅墨西斯計劃還沒完全失控。必須預估對方的行動,搶占先機。如果自己猜得沒錯的話,奴斯計劃在傭兵的保護下逃往國外。魯本斯的視線落在便箋本上。

皮爾斯等人打算從什麽地點逃離剛果?

這是最要緊的問題。非洲大陸廣袤無垠,中情局的工作人員有限,無法覆蓋全域。一旦皮爾斯等人逃離剛果,再想追蹤他們就幾乎不可能了。對涅墨西斯計劃來說,唯一的有利因素是剛果國內的交通狀況。以麵積而論,剛果的國土與西歐相當。但這個國家的交通設施非常落後,隻有一條連接東西的道路,除此之外,就得依靠飛機和沿剛果河而下的船。皮爾斯等人應該也非常清楚,這些交通網的要衝都被監視了。所以,他們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可以徒步穿越的東部國境線。軍事顧問斯托克斯正在拉攏當地反政府勢力。從地理上看,這是正確的判斷。伊圖裏森林東側,二十多個武裝集團林立。要想阻止皮爾斯等人逃往國外,隻能將希望寄托在這些“名聲不太好的家夥”身上。

逃離非洲大陸的目的地是哪裏?

如果皮爾斯等人逃出剛果,留在非洲大陸的可能性將非常低。這群人中大多是白人,在非洲行動太惹眼。那他們打算去哪兒呢?

魯本斯望向便箋本上的第三條,尋找啟示。

四名傭兵的選拔標準是什麽?

奴斯陸續殺害了守護者計劃的其他候選人,選定如今這四個計劃執行者保護自己。

魯本斯推測,在選拔他們的理由中,一定隱藏著破解奴斯逃亡計劃的鑰匙。選拔耶格和蓋瑞特,是因為他們具有背叛雇主的條件,這點魯本斯自己也考察過。那剩下的兩人,柏原和邁爾斯,選拔他們的理由是什麽?

魯本斯從公文包中取出報告,回顧選拔計劃執行者的過程。在柏原幹宏上升為第一候選人之前,三名候選人遇襲身亡。這三個人同柏原有何區別?從技能考察,無論是空降資格還是實戰經驗,他們作為傭兵的能力並無差異。唯一不同的是“使用語言”這一項,隻有柏原懂他的母語日語。這時魯本斯想起了古賀誠治撰寫的論文。那篇學術論文竟然一反常規,是用日語寫的。考慮到科學世界中英語是通用語,隻能理解為古賀博士不擅長英語。換言之,柏原入選的理由會不會是讓他充當與日本聯絡的角色呢?如果這一推理正確,古賀博士死後,負責在日本聯絡的就是他的兒子,那個叫研人的年輕人。國防情報局的調查報告中寫著,古賀研人可以使用英語。如此看來,古賀博士意外身亡後,柏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基於這一點,魯本斯繼續深入思索。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但皮爾斯等人會不會打算去古賀博士的母國?魯本斯在便箋本上寫下了“日本”,後麵跟著一個問號。

這個叫柏原的日本人的過去十分有趣。報告的特別事項記載,十年前,他的父親不知被誰打死了,母親也身受重傷。但目擊到犯人的母親卻拒絕提供證言,事件陷入迷宮當中。柏原投身法國外籍兵團,就是在這件事後不久。魯本斯感覺其中有蹊蹺,但僅憑報告中短短幾行字很難做出判斷。他覺得這件事應該影響不到涅墨西斯計劃,於是轉而關注下一份報告。

斯科特·邁爾斯。

這名空軍傘降救援隊前隊員被選定為守護者計劃的執行者時,在伊拉克已經有四名候選人遇難。邁爾斯之所以被選中,同他的出身密切相關——看重的就是他的醫療和戰鬥搜索救援技術。邁爾斯的經曆中,記載著其他四人不具備的一項特殊技能:航空器操作資格。這應該是出於危機管理的需要。奴斯等人很可能計劃乘飛機逃出非洲。

客廳中突然響起了手機鈴聲,魯本斯發出不滿的呻吟聲,拿起手機,是特別計劃室裏的國防情報局聯絡員打來的。

“你在睡覺?”

“沒有。調查出結果來了?”

“是。遵照你的指示,我們篩選了皮爾斯海運公司所有的船舶。一個月之內停靠非洲大陸港口的,隻有兩艘。停靠的港口是埃及的亞曆山大港和肯尼亞的蒙巴薩。”

“阿拉伯半島呢?”

“有若幹油船會定期前往,但都在兩個月後。”

“好的,停靠埃及和肯尼亞港口的兩艘船中,有前往遠東的船嗎?”

“停靠肯尼亞的船會前往印度,然後返回美國。”

難道是經過印度前往日本?魯本斯琢磨起來。他們越過剛果國境線之後,直接往東走就會抵達肯尼亞的港口。“通知相關機構,監視這兩個港口,肯尼亞優先。”

“明白。”

“皮爾斯海運公司的飛機調查得怎樣了?”

“隻有一架公司董事使用的私人飛機,現在沒有前往非洲的跡象。我們會繼續監視這架飛機。”

“你們調查的對象包括聯營公司嗎?”

“是,連分包公司也徹底調查過。”

“我還想拜托你們調查一件事:皮爾斯海運公司的相關人員有無包租或購入飛機的計劃。”

魯本斯還未完全說完,對方就答道:“這個也調查過了。目前沒有。”

“明白了,謝謝。”

如此看來,皮爾斯等人乘飛機離開非洲大陸的可能性很小。那就隻能坐船。隻要切斷海路,就能封鎖他們。魯本斯掛斷電話,視線重新落回便箋本。

反情報。

毫無疑問,美國的機密情報已經被奴斯破解。而魯本斯被“知悉權”原則所阻撓,無法采取反情報對策。國家安全局運用的“梯隊”係統和國內的秘密通信網到底是怎樣的係統,他完全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各情報機構運用通信基礎設施的狀況錯綜複雜,不可能進行統一的通信管理。在這樣的條件下,涅墨西斯計劃進入緊急處置階段的消息肯定已經泄露。

目前隻能采取權宜之計:編造假情報,擾亂對方的視線。

手機再次響起。電話另一頭是與聯邦調查局保持聯絡的弗蘭克·巴頓的聲音。

“緊急事件。你能不能回特別計劃室?”

說實話,魯本斯不願意回去,窗外已經開始下雪了。

“你在哪兒?”

“聯邦調查局總部。”

“能不能到我家來?”

“抱歉,不能。我們需要在采取了安保措施的房間中談。”

出了什麽事?魯本斯心中犯疑。

“到施耐德研究所的會議室怎麽樣?那個地方離我們雙方都比較近。”

“好吧。”

魯本斯使勁兒站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奧迪車鑰匙。

二十分鍾後,在沒有窗戶的會議室裏,魯本斯和巴頓碰麵了。就是在這個房間裏,魯本斯第一次見到了被截獲的奈傑爾·皮爾斯發送的電子郵件。

“大事不好。我還沒把這個情況告訴別人。”說著,巴頓從公文包中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我要說的,是關於從紐約給古賀研人打的警告電話。”

魯本斯忍不住探出身子:“查到什麽了嗎?”

“發出警告的人,用的是百老匯大街上的電話亭,那裏來往行人眾多。打電話的時間是星期六下午四點,日本時間清晨五點。同一天下午四點十分,與電話亭相距兩個街區的藥店監控攝像機捕捉到了走在街上的涅墨西斯計劃參與者的圖像。”

魯本斯馬上問:“是埃爾德裏奇嗎?”

巴頓沒有作答,隻是從牛皮紙信封中取出幾張照片。對準藥店入口的監控攝像機透過櫥窗玻璃,拍下了走在外麵的一名六十歲上下的男人。

“聯邦調查局對模糊的圖像進行了分析。”

拍下的是誰一目了然。魯本斯倍感驚異,但轉瞬就釋然了,就像心中早就預感到會是這個人一樣。

巴頓死死盯著魯本斯,等待指示。魯本斯說:“單靠這個還構不成證據。隻能說明他偶爾經過那裏。”

“那我們就拜托密碼城中的人調查吧。”巴頓答道。

世界上最大的情報機構——國家安全局規模龐大,以至於在馬裏蘭州的一角形成了小城鎮。盡管任何地圖上都找不到這塊區域,但這裏卻矗立著五十多座大樓,超過六萬名職員和相關人員在此工作。他們的目標是竊聽世界上的所有通信,解讀密碼,獲取有利於美國國家利益的情報。國家安全局特別擅長旨在控製網絡戰爭的各種技術的開發。

“那幫家夥什麽都查得了。”

接到李正勳的電話後,研人來到夜色下的街道上。騎摩托來的正勳似乎沒有想到,狹窄昏暗的小巷盡頭竟然有一座公寓,而私設的實驗室就在樓上。這座兩層高的木質建築沒有長明燈,找不到也沒什麽奇怪的。

正勳將摩托停靠在黑暗中的外側樓梯旁,在研人的帶領下進入202室,在占據了六疊大小房間的實驗設備前目瞪口呆。

“認識研人之後,驚人的事就接二連三。”

“還有更驚人的呢。”接著,研人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盤托出。

聽完述說之後,正勳半信半疑。但如今,超越人類智慧的製藥軟件就在手中,不可能對研人的話付之一笑。正勳沉思片刻,道:“對於人類進化的可能性,既不能否定,也不能肯定。誠如研人所言,隻能試著用‘GIFT’製造新藥。憑現代人的智力水平,無法治療那種病。”

得到正勳的認同,研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說起來,正勳你曾在美軍軍事基地工作過吧?”

“嗯。‘龍山’軍事基地。”

“你對竊聽有什麽看法?不會是我的被害妄想症吧?”

“我不能打包票,但竊聽在技術上可行。美國和英國都在運用‘梯隊’係統竊聽全世界的通信。遠東方麵,日本的三澤基地有竊聽天線,印度尼西亞的上空有巨大的電波竊聽衛星。海底光纜通信也全都遭到竊聽,可以說沒有一種通信方法是安全的。”

研人驚得說不出話來。自己活了這麽久,卻對所處的世界一無所知。我們就像被圈養在支配世界的一小撮人所打造的牲口欄裏。他們能確保我們的日常安全時,我們毫無怨言。但他們並不是慈悲為懷的菩薩,而是人。一旦你觸犯他們,他們就會毫不留情地將你撚死。研人如今就在遭他們**。標榜人權的美國居然率先踐踏基本人權,這一事實本來就令人大跌眼鏡。“通信保密”難道隻是傳說?

“因為‘梯隊’係統也可以用於商業間諜活動,歐盟議會將其視為問題,但具體有何行動不得而知。”

“真惡心。”研人道出心中的不快,“那麽美國聲稱的民主,不過是典型的雙重標準吧?”

“我也這麽看。不過,不光是美國人,我們所有人的行為都不完美。無論是法律上還是經濟上,沒有一個係統是完美的。就像發現軟件缺陷後必須打補丁一樣,如果人類真的是‘智人’,那百年之後這個世界將會變得更美好。”

“那也是我的希望,但眼下還有迫在眉睫的問題。‘梯隊’係統正在監視我們。我還在猶豫要不要讓正勳你介入。”

“我已經介入了。”正勳露出一如既往的溫和笑臉,“我也想幫助患病的孩子們啊。”

正勳輕鬆的語氣讓研人倍感欣慰。

“那就幹吧。”正勳從放在榻榻米上的背包裏取出裝有“GIFT”的機器。

研人把桌麵收拾幹淨,給機器留出位置。已啟動的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上,浮現出“變種GPR769”的CG圖像。受體在細胞膜上緩緩擺動,就像是一種生命體一樣。

“‘GIFT’的基本方法論同現行製藥軟件並無差別。”正勳用研究者所特有的幹練語氣說,“如你所見,受體的形狀已經確定。下一步,就是尋找能與受體在這個凹陷部位結合的化學物質。”

“找到了這種化學物質,就等於造出了藥物。”

“不錯。有兩種方法可以確定藥物的化學結構:一種是從零開始設計的全新設計法,另一種是從既有化合物中選出活性高的結構的虛擬篩選法。”

“你覺得應該用哪種方法?”

“試試全新設計法吧。也許會合成出複雜的結構,這個就不是我能搞懂的了,要你來判斷。”

“明白。”

像上次一樣,正勳將電腦連上網,然後麵對屏幕。“這款軟件厲害的地方在於,隻需要輸入你想要的結果,剩下的就無須擔心了。”

“就是說,它是全自動的?”

“不錯。”正勳樂嗬嗬地說,“將藥物活性強度設為百分之百吧。”

正勳勾選了對話框中的相應選項,然後把手從鼠標挪到鍵盤上。隨著手指的快速敲擊,畫麵不斷變化,從帶狀模型圖到數字和字母構成的原子坐標一覽表,令人眼花繚亂。

“隻要指定了結合的部位,剩下的都由‘GIFT’來計算。”正勳解說道,“好了,生成特效藥吧!”說著,正勳就按下了回車鍵。

屏幕上立即出現了“剩餘時間01:41:13”的字樣。

“一小時四十分。太厲害了!”

正勳差點兒跳起來。看著他興高采烈的樣子,研人不由得心生羨慕。自己如果也能對研究有如此高的熱情,也許就會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吧。看著滿臉笑容的正勳,研人突然想起了父親生前露出的神秘微笑。“我不能停止研究啊。”父親說這句話時臉上洋溢著無上的幸福,跟正勳此時一模一樣。父親想必對研究也一往情深吧。可是,研究究竟有什麽樂趣呢?父親的研究生活似乎也沒有那麽充實啊。

“肚子餓嗎?”正勳問。

“餓了。咱們去吃點兒東西吧。”

兩人用等待軟件運行的時間,前往公寓附近的麵館。研人走在夜路上,瞪大眼睛觀察周圍,沒有發現警察的影子。

兩人坐在餐桌前,點了中餐套餐。因為麵館通宵營業,兩人吃飽之後,繼續留在店裏,商量今後的行動方針。如果用“GIFT”成功設計出藥物,那製藥的第一階段就算完成了。接下來便是實際的合成操作、與受體的結合實驗,以及用小白鼠做簡單的藥理實驗。

“我覺得公寓裏的試劑不夠用。”研人說,“必須想辦法再搞一些。”

“試劑店賣不賣給我們?”

“他們不賣給個人。”

“那我去大學托其他實驗室的朋友想想辦法。”

“拜托了。就算成功合成出藥物,剩下的操作如何完成?需要體外培養細胞和小白鼠做實驗。”

“我沒有臨床知識,隻能努力學習了。去找土井好好問問。”

研人想起了將正勳介紹給自己的土井。那家夥生性輕佻,對研究卻很在行,肯定能幫上忙。

確定行動方針後,還有點兒時間。研人道出了一直盤繞在心頭的疑問:“跟正勳在一起時,感覺很自然。韓國人和日本人有什麽不同嗎?”

“唔……”正勳偏著頭思考了片刻。

“你別客氣,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舉個例子吧。”正勳的視線重新落回研人身上,“我們韓國人有一種特別的感情。美國人、中國人、日本人都沒有這種心理。韓語中用漢字‘情’表示。”

“情?”

“嗯。漢字寫作‘情’。”

“這個字日本也有。”

“不,韓語中的‘情’同日語中的‘情’不一樣。很難講清楚。”

研人好奇地問:“你能解釋一下嗎?”

“非要解釋的話,那是一種將人與人聯係起來的強大力量。我們通過與好惡無關的‘情’,與素不相識的人聯係起來。”

“就是友好和博愛的意思吧?”

“不是這麽美好的東西。‘情’也是一種麻煩。因為無論是多麽令你厭惡的人,都同你之間有‘情’相連。也就是說,我們無法百分之百拒絕他人。韓國的電視和漫畫描寫的幾乎都是這個‘情’。”

“是這樣嗎?”研人看過幾部韓國電影,但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鑒賞同一部作品,每個人的觀點卻是如此不同,研人不禁咂舌。

“更進一步說,人與物之間也有‘情’相連。我這麽解釋你懂嗎?”

研人努力從感情上理解“情”為何物,但內心深處卻沒有萌生絲毫感情。

“不懂。”

“是嗎?”正勳笑道,“‘情’這個詞的意思,隻有知道‘情’的人才明白。如果不知道詞語指代的對象,就不能理解。”

這跟科學上的專業術語一樣,研人想。對於專業之外的人,你再怎麽解釋,對方也聽不懂。因為那已經超出了此人理解能力的極限。

“我覺得與日本人相比,韓國人之間的距離更近。”

“嗯,或許是吧。”

正勳平時所表現出的溫文爾雅的氣質也是由“情”所致吧,研人想。

“好了。”正勳看了看手表,“‘GIFT’的計算快結束了。”

研人從椅子上站起身,盤算著一定要成為有情之人。

付完賬,兩人離開麵館,再次提高警惕,返回矗立在黑暗之中的幽靈屋似的公寓。

六疊大小的房間的桌麵上,A4大小的筆記本電腦屏幕閃爍著微光。研人打開屋裏的燈,同正勳一道注視著屏幕。躍入眼中的是“None”(沒有)這個單詞。

“沒有?”正勳尖叫起來,“沒有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啊。”

“太奇怪了。等等。”

正勳撲在電腦上,一連串操作之後,屏幕上浮現出一個化學結構式。由苯環和雜環構成的母核上連接著功能團,結構十分簡單。“雖然‘GIFT’得出了結果,但受體隻活性化了百分之三。也就是說,這個結構治不了病。”

“是讓我們對這一結構進行最優化?”

“不,如果是那樣的話,‘GIFT’就不會顯示‘None’這一結果了。采用全新設計法,本應得出更好的結果。”正勳思考了片刻,道:“放棄全新設計法,嚐試采用虛擬篩選法。”

正勳像先前一樣,在“GIFT”裏輸入指令,按下回車鍵,顯示計算將在九小時二十分後結束。

“一般來說,這種計算要幾個月才能得出結果。”正勳笑道,“明早就能有結果,你給我打電話吧。”

“你明晚也過來吧。”

一看手表,已經快十一點了。正勳也要忙自己的事,研人感到很過意不去。

“正勳,真的非常感謝你。”

“不用謝。我也是出於興趣。”這名來自韓國的才俊露出可愛的笑臉,“再見。”說完,他離開了私設的實驗室。

他好像做了夢,但記不起內容了。“GIFT”計算完成時,預先設好的手表鬧鈴響了。

上午八點。

拉上了遮光窗簾的實驗室同睡前一樣黑。研人從睡袋中爬出來,沒有開燈,徑直來到筆記本電腦前。“GIFT”算出了什麽答案呢?一定要是高活性的結構啊,研人如此祈禱著,朝液晶屏幕望去。

屏幕上浮現出“None”這個單詞。

5

艾希莫和阿基利父子,以及奈傑爾·皮爾斯從狩獵營地出發時,姆布蒂人悲傷不已,仿佛是世界末日來臨。男女老少全都泣不成聲。

耶格最初抱著同情心在一旁觀看,但哭哭啼啼的分別實在持續得太久,最後他隻好出麵催促。

行軍的第一天,皮爾斯告訴耶格,姆布蒂人之所以那麽傷心,其實背後另有隱情。誕生了阿基利的這個遊群為了避免被國防部攻擊,隻好分散到其他遊群中。也就是說,艾希莫的離去,就意味著遊群的解散。而且,年幼的阿基利進入森林也讓人憂心不已。俾格米人是狩獵采集民族,對他們來說,森林是充滿危險的異世界,孩子被嚴禁踏足其中。

四個人排出菱形隊形,保護著中心的阿基利和皮爾斯。走在前麵的是負責帶路的艾希莫,以及負責先頭偵察的米克。

皮爾斯的背包裏塞滿了食物、衣物、筆記本電腦、太陽能麵板充電器,還有若幹衛星手機。蓋瑞特推測皮爾斯同國外的通信線路還是暢通的。就算通信被“梯隊”係統截獲,被迫切斷與電話公司之間的線路,隻要換另外的手機就能立刻恢複通信。除了背這一大包東西外,皮爾斯還將裹著阿基利的繈褓斜挎在肩上,所以這名瘦高的人類學者總是走不快。

離開同胞後,阿基利沒有表現出半點的悲傷。在雨林內移動時,他總是在打量四周。那眼神十分古怪,讓耶格禁不住懷疑他在謀劃著什麽。

此外,耶格對走在前麵的艾希莫的表現也產生了懷疑。作為向導,他滿懷自信地在雨林中行進,但有時候,他會折下樹葉,做出箭頭一樣的標記,放在地麵上。倘若敵對勢力發動跟蹤,這箭頭不就成了絕佳的目標嗎?而且,每次休息的時候,他都會隨意躺在地上,在兒子麵前吸大麻煙。

“他們有他們的行事風格。”皮爾斯對耶格說,“樹葉道標在這個森林裏隨處可見。吸大麻是為了在狩獵時提高聽覺靈敏度。與我們不同,他們不會過度吸食而精神錯亂。”

耶格批評了艾希莫將火種包在大樹葉裏到處走的行為。一旦雨林頂部的樹葉變稀薄,就有被紅外線探測衛星探測到熱量的危險。可是,皮爾斯卻堅持讓艾希莫攜帶火種,說這對俾格米人而言是必需品。

“給他一個打火機不就成了嗎?”耶格說。

但皮爾斯聽不進去:“不用擔心。衛星何時經過頭頂,我清楚得很。”

耶格覺得人類學者的頑固態度相當可疑,但還是順從了對方。他一看到艾希莫那懦弱卻和藹的笑臉,態度就強硬不起來了。

結果,第一天他們隻走了三十千米天就黑了。四名傭兵輪班站崗,兩個小時一班。耶格站崗時,仔細觀察了依偎在父親身邊酣睡的阿基利。或許是閉上了眼睛的緣故,阿基利看起來沒有起初那麽可怕了。

耶格無法理解的是,為何在不同人的眼中,阿基利的形象會迥然不同。現在的阿基利,隻擁有不可思議的高度發達的智力,但是可能並不具備所謂的個性。他同人類的幼兒一樣,正處於既非善也非惡的原始狀態。邁爾斯和米克對他的印象之所以南轅北轍,應該是觀察者精神投射的結果吧。耶格會有如此推測,源自他的從軍經曆。作為特種部隊的一員被派駐海外,與語言和膚色不同的人接觸時,會自然而然地看不起當地人。麵對阿基利時,這種心理機製也在發揮作用吧。

望著阿基利無邪的睡臉,耶格又想起了得知自己快當父親時的感覺。盡管阿基利屬於別的種族,但他也是有智慧和人格的,耶格希望他能成為一個擁有強大而正確的思想的人。耶格心中潛藏著幼稚而好戰的思想,比如手持兵器就自以為無所不能。倘若任由這種思想支配,他就很可能成為米克口中“危險的存在”。阿基利是由現代人所生的,他也完全有可能成長為那樣的生物。

天亮了,第二天的行軍開始。一個小時後,眾人停下來休息。耶格問人類學者:“俾格米人打不打仗?”

“不打仗。”皮爾斯立即答道,“根據我的調查,他們在五十年前發生過一次內部糾紛,一個遊群分裂成兩個。僅此而已。”

“就是說,他們是天生的和平主義者?”

“他們隻是比我們更聰明。俾格米人知道,人與人爭鬥會讓整個群體陷入危機。所以,如果有人不能適應群體,或者夫妻吵架,就讓當事者移居到別的遊群,從而消除對立。”

“難道就沒有發生過爭奪食物資源的事?”

“不可能出現這種事。”皮爾斯立即否定道,“各個遊群都嚴守各自所屬的區域,捕獲的獵物平等地分給所有成員。但這同我們世界中的所謂共產主義不同,是更富智慧的製度。首先,殺死獵物的人擁有獵物的所有權。然後,參加狩獵的成員,以及留守營地的成員,會分得他們的配額。通過這種複雜的分配方式,肉就會被均等地分到每個人手上。一方麵滿足了有功之人的所有欲,另一方麵又防範了此人獨占財富。”

“唔,可以這麽說吧。還有,艾希莫他們的族名‘姆布蒂’的意思就是‘人類’。”眾人在昏暗的雨林中稍作休息,聽滿臉胡須的學者侃侃而談。自從與耶格等人相遇,他還是第一次表現得如此親切。

“耶格,你聽說過皮爾斯海運公司吧?”

“嗯。”

“我生下來就是那個公司的繼承人。”

耶格震驚了。眼前這個衣衫襤褸的人,因為過著原始生活而幾近營養失調,沒想到竟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那你豈不是很有錢?”

“研究資金有所保障。”皮爾斯謹慎地肯定道。

“那為什麽沒繼承家業?”

“我年輕時也想過,專攻人類學隻是出於興趣。但我很快就明白,自己當不了大企業的經營者。那個世界對我來說太肮髒了。”皮爾斯的臉上流露出厭惡和挫敗的神情,“金錢隻能吸引逐臭的可鄙之人。銀行家和投資公司的人,隻願意同腰纏萬貫的人握手。律師則同螞蟥一樣,貪婪地吮吸著財富的血。那些搜刮他人錢財的家夥的嘴臉,我一看就惡心,所以決定回去做自己喜歡的研究。在我眼中,俾格米人是最可愛的研究對象。”

不知何時,蓋瑞特湊過來旁聽。他看了看手表:“抱歉,打擾了你們談話,但馬上就該出發了。”

耶格站起身,譏誚道:“你生下來是俾格米人就好了,還當什麽‘富二代’啊。”

皮爾斯微微一笑,給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我不這麽想。我同那些誇誇其談的自然愛好者不同。我會用電腦,生病了會求助於最新的醫療技術。我離不開萬能的科學世界。原始社會中存在現代人所遺忘的烏托邦,這種說法荒唐透頂。在一個闌尾炎就能致人死地的世界裏,怎能長久生活下去?”他眼睛裏閃爍著既非悲傷也非驚歎的光芒,繼續道:“在這殘酷的自然環境中,俾格米人生存了數萬年。他們的肉體得到了進化,依靠協作獲取並分配每天的食物。這不是很了不起嗎?”

“嗯。”耶格直率地表示同意,暗暗祈禱愛好和平的祖先之血也流淌在阿基利的身體之中。

眾人重新開始行軍,大約十分鍾後,林海突然中斷,視野豁然開朗。深褐色的伊圖裏河橫亙在麵前,河岸低矮,泥土**。河麵寬約百米,河水奔騰不息。河對岸,離水麵不遠的地方就又是林海。伊圖裏河仿佛延伸在雨林之中的粗大血管。

艾希莫畏畏縮縮地指著這邊的河岸,提醒傭兵們留意。一艘剖空大樹造出的獨木舟和幾支船槳零亂地堆放在岸邊。

耶格再次對艾希莫的能力感到震驚。為了避開敵人,他們離開姆布蒂人的生活圈,選擇走雨林深處的道路,但在沒有地圖也沒有指南針的條件下,艾希莫仍能準確地將眾人引導到放置獨木舟的地點。就連特種部隊出身的耶格也無從得知,在沒有標記的雨林之內,艾希莫是如何判斷方向的。

離開康噶遊群的營地時,耶格等人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好,過河吧。”

帶上裝備的話,獨木舟一次隻能坐四人,所以船往返了兩趟才將所有人運過去。過河後又走了大約十千米,雨林的植被明顯發生了變化。不久,他們就看到了樹林背後的耕地。這說明不遠處便是分布在街道兩側的農耕民族村落。

耶格停止行軍,在地圖上確認現在的位置。沿著土路每隔幾千米就是一個村落。眼前這個村子名叫阿曼貝雷。道路兩側是一間間小土屋。離目的地科曼達鎮,直線距離還有大概六十千米。

“衛星到什麽地方了?”

皮爾斯從腰包中取出小型電腦,確認道:“四十分鍾後就到達我們上空。”

“我們從村莊之間穿行,以免被人發現。”

“等晚上再行動不是更安全嗎?”

“現在還不到正午。我不想浪費時間。”

眾人迅速製訂了路線,保持菱形隊形,朝森林內走去。

可是,從阿曼貝雷村背麵繞道的時候,艾希莫愕然回頭看著皮爾斯。與艾希莫並排行走的米克詫異地看了看艾希莫,然後猛然轉過頭,注視前方。他打手勢示意大家停下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自己聽到了古怪的聲音。

耶格側耳傾聽。街道向北延伸,從那邊傳來微弱的鼓聲。

仔細聽了一會兒後,皮爾斯小聲說:“不好了,民兵組織朝這邊過來了。”

“你怎麽知道?”

“那是比拉人使用的對話鼓。將語言的抑揚轉換為鼓聲進行通信,可以傳達相當多的內容。”

“你能掌握民兵組織的規模嗎?”

“這個不清楚,但他們都是窮凶極惡之徒,到處屠殺別的民族。他們本應該在更靠北的地方活動。”

傭兵們交換了一下眼神。

“他們是衝著我們來的?”米克問。

“看樣子是。”蓋瑞特點頭道。

阿曼貝雷村的方向傳來尖叫。大概村民們聽到對話鼓的聲音了吧。遠遠望去,仍能清楚地看到村民們從小屋中飛奔而出,一邊嚷嚷一邊東跑西竄。

耶格放下背包,將便攜式無線電通話器的耳機戴在頭上,指示皮爾斯道:“把艾希莫和阿基利帶到樹蔭裏趴下!”

模樣奇特的孩子顯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緊緊抱住父親的腰,怯生生地望著耶格。

“我們不能從這兒逃出去嗎?”皮爾斯問。

“必須等民兵組織通過了才能走。”耶格說,為了讓對方安心,又補充道:“這比沒頭蒼蠅似的亂竄更安全。”

皮爾斯緊張地點點頭,帶著俾格米人父子躲到大樹背後。邁爾斯留下來保護他們,耶格、米克和蓋瑞特三人則打開槍上的保險,朝森林的邊界走去。走出雨林便是開墾出來的土地,兩百米之外排列著若幹土屋。透過軍用望遠鏡,可以看到附近跑回來的村民因恐怖而扭曲的麵龐。

這時,忽然響起了與現場格格不入的活潑音樂,仿佛是非洲民族音樂和搖滾的融合。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用雙筒望遠鏡朝北望去,隻見三輛滿載黑人的皮卡正飛速向村子駛來,所過之處,卷起漫天的塵土。打頭那輛車的載貨平台經過改造,安放著重機槍。民兵們擠作一團,身上裹著淩亂的野戰服,像是搶奪而來的。

蓋瑞特計算著敵人的戰鬥力。“四十三人。”

米克繼續道:“重機槍一挺,輕機槍三挺,若幹AK,此外還有手槍、開山刀、柴刀、斧頭和長槍。”

聚集在一處的村民們尖叫著一哄而散。有人逃慢了,被衝過來的武裝車隊撞飛出去。

四散的人們逃往周圍的密林。耶格所在的方向,也跑來五個人,是一對父母帶著他們的孩子。但毫無遮蔽物的田地最不利於逃跑。民兵們跳下車,從一家人背後用全自動武器射擊。晴朗的天空下立刻鮮血四濺,父母和孩子相繼倒地。他們被擊中後,尖叫變成了恐懼的咆哮,那是瀕死動物發出的絕望呻吟。

“邁爾斯,”耶格通過無線麥克風下達指示,“讓皮爾斯他們堵住耳朵。”

“明白。”

田裏痛苦打滾兒的親兄妹身旁,一個未受傷的男孩正在大聲哭喊,他年紀八九歲,與賈斯汀相仿。民兵們的彈雨毫無憐憫地襲來,孩子登時腦袋炸開花,倒地身亡。

“耶格,”邁爾斯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皮爾斯問我們能不能出手幫幫村民?”

“不能。”耶格忍住惡心答道,“敵人的戰鬥力是我們的十倍,我們沒有勝算。”

耶格身邊的蓋瑞特輕輕哼了一聲:“那是什麽?你們看看那些家夥的頭飾。”民兵們的頭上都垂掛著什麽東西。用細線串起來的裝飾物是人的耳朵和男人的陰莖。有人也把這些東西綁在步槍上。耶格記得,越南戰爭期間,有些美國兵也幹過類似的事情。

五分鍾前還一派祥和的阿曼貝雷村,如今成了戰爭的舞台。這是**裸的戰爭,沒有披上任何意識形態和宗教對立的虛假外衣。士兵闖入異族家中,開始搶奪食品、燃料、生活物資。士兵們將村民們集中在路旁的廣場裏,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女性村民逐個強奸。從女童到老婦,都成了民兵發泄獸欲的對象。

強奸完畢後,暴力繼續升級,場麵慘不忍睹。耶格從軍時接受過訓練,麵對如此場景仍能保持鎮靜。可是,倘若監視地點再靠近一些,他能否如此淡定就說不準了。無論如何,現在目睹的淒慘光景,他到死都不會忘記吧。

男人們生來就具有的暴力傾向,一旦爆發,其行為之殘暴沒有人種之分。武力取勝的一方對異族大肆屠戮,他們砍斷村民手足,割下村民頭顱,這一幕與曆史上重複上演無數次的大屠殺有何分別?無論是什麽人種、什麽民族,屠夫都是一樣的。在這個地球上,人類從未建立天堂,卻常常創造地獄。

阿曼貝雷村的所有成年人都被殺死了。目睹父母遇害的孩子們被集中趕到某個地方,其中的十幾歲少女被選出來,押上卡車。是要將她們當作性奴嗎?瞅準機會想逃跑的男孩,被地上剛砍下的人頭絆倒,一個民兵衝了上來,舉起柴刀就砍,將男孩的額頭劈成兩半。其他孩子戰戰兢兢地注視著小夥伴倒在地上,腦花四流。大家都明白,厄運就要降臨到自己頭上了。手持重武器和刀具的武裝分子將孩子們包圍起來。

耶格已經忍無可忍,必須殺死那些野蠻人。耶格將突擊步槍的準星,對準了首領模樣的男子。

“住手,耶格。”米克低語道,“那樣做會給我們帶來危險。”

看到日本人的臉,耶格差點兒嘔吐出來。

“難道你隻會開槍打猴子?”

“你說什麽?”

“米克說得對。”蓋瑞特壓低聲音說,然後心有不甘地補充了一句:“我也想救那些孩子,但無能為力。”

為了抑製殺意,耶格回頭望向森林,那裏有他必須守護的人。結果他發現,那個孩子正瞪大了眼睛注視著這邊。阿基利從邁爾斯的腳邊露出臉,凝望著遠處的村落。從他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感情。而在他視線的彼端,對孩子們的大屠殺開始了。

耶格打了個冷戰。不能讓阿基利目睹這場慘劇,不僅因為擔心異形孩子的心理受到影響,更因為阿基利並不站在與人類相同的立場。阿基利觀察人類這種動物的殺戮行為,正如我們觀看黑猩猩屠殺小猴子一樣。我們擁有道德觀念,卻又經常屈服於獸性,而異質的智慧生物就在觀察我們這種生物的習性。

“邁爾斯。”耶格連忙對無線麥克風說話。如果阿基利覺得我們人類是劣等動物,那就不妙了。“阿基利在看呢。”

邁爾斯轉過頭,發現阿基利正伸著頭往外看,便將他拉回了樹蔭。但皮爾斯接著爬了出來,打手勢讓耶格等人返回雨林。耶格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焦慮的皮爾斯拽下邁爾斯的耳機,通過麥克風對耶格說:“快回來!要被衛星拍到了!”

“什麽?”耶格瞟了眼手表,離偵察衛星運行到他們上空還有二十分鍾啊。耶格一邊留意著民兵組織的動向,一邊返回雨林。皮爾斯向他展示了小型電腦上的畫麵。衛星拍下了阿曼貝雷村的全貌,畫麵的一角,清晰地呈現出蓋瑞特和米克趴在地上監視敵情的身影。

耶格通過無線電通知兩人回來,然後湊到皮爾斯麵前說:“不是還有時間嗎?”

“去哪兒?”跑回來的蓋瑞特問,“我想了解周邊的狀況。衛星圖像能擴大範圍嗎?”

皮爾斯操作電腦,縮小畫麵比例,切換成邊長十千米的四方圖像。以阿曼貝雷村為中心,街道的北部和南部浮現出若幹小點。將其放大後發現,那是搭載著重武器的車隊。不是民兵組織,而是別的反政府軍。

“渾蛋,敵人越來越多了。我們必須對付三組人馬。”

耶格不禁皺眉。他們原本要往東走,但現在那裏被武裝分子堵死了。

“喂,”米克提醒大家注意,“看看那幫家夥。”

傭兵們用雙筒望遠鏡朝村子望去。還有少數孩子沒死,不過民兵們停止了殺戮。首領模樣的男子將身子探入停在一邊的皮卡,對著無線麥克風說話。不一會兒,男子突然轉過頭,朝耶格等人所在的方向張望。

“糟糕!”蓋瑞特說,“他是不是得到了衛星傳回的情報?”

看起來,國防部已經鎖定了耶格等人的位置,通過武器商將其告知了民兵組織。

首領模樣的男子對下屬下達了命令。一個民兵跳上皮卡的載貨平台,將重機槍對準了耶格等人的方向,開始掃射。傭兵們悄悄朝附近的大樹移動,尋找掩蔽物。彈雨掃過左側的灌木,朝他們逼近。

耶格對驚恐的皮爾斯說:“冷靜,別亂動。”

子彈將周圍的落葉打得飛舞起來,阿基利一動不動地抱住父親的胳膊。

耶格等人冒著紛飛的彈雨,交替保護著三名要員,陸續朝森林深處撤退。突然,滯留在村中的民兵們活躍起來,一邊殺氣騰騰地叫嚷著,朝耶格等人的方向指指點點,一邊拿起槍就往田裏跑。他們似乎發現了雜草的晃動。

“快跑!”耶格壓低聲音指示道,“返回原來的路線!”

在邁爾斯的保護下,皮爾斯和艾希莫父子跑了起來。

田裏毫無遮蔽物,蓋瑞特和米克用自動武器對身後的民兵進行壓製射擊。十個敵人應聲倒地,追擊暫時停了下來。

耶格用步槍瞄準民兵組織的首領,扣下了扳機。子彈射出的瞬間,命中的快感就從右手傳遞到大腦。子彈的軌道比預估的稍稍偏低,但獵物並沒有逃脫。目標所穿的迷彩服霎時破裂,漫開一片紅色。以超音速襲來的7.64毫米口徑子彈射穿了首領的下腹,撕裂了他的**和**,他當場死亡。剛才還叫喚不已的男人立即閉嘴,身體一軟,跌倒在地。

這是耶格當兵之後不借助瞄準鏡狙殺的第一個人。但他心中毫無殺人的罪惡感,反而爽快無比。窮凶極惡的野獸就應該遭此報應。殺!殺死這幫畜生!

耶格挨個兒狙殺了四個呆若木雞的民兵才撤走。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研人從一本血氣分析[9]的專著上抬起頭。李正勳該到了。莫非他要遲到,所以打電話給我?研人如此想著,拿起連在充電器上的手機,屏幕上浮現出帕皮這一名字。

研人連忙接通電話:“喂?”

話筒裏立刻傳來了被機器處理過的低沉聲音:“現在馬上把無法啟動的筆記本電腦拿出來。”

說的是A5大小的黑色電腦。等了這麽久,謎底終於要揭開了,研人心中充滿了期待。

“我現在就教你使用方法。快!”

對方似乎很著急。研人從堆放實驗器具的桌子一角取出電腦,打開屏幕。

“你待的這間町田的房間,接入了高速因特網,你知道吧?”

“知道。”上次正勳來的時候使用過網絡。

“將網線接入電腦,按下電源鍵。”

遵命行事之後等了片刻,電腦一如既往是藍屏。“又死機了。”

“沒有死機。應該可以正常啟動。屏幕上會出現對話框,要求你輸入密碼。”

“沒有。”

“背景、對話框和輸入的文字都顯示為同一種顏色,也就是保護色。”

怪不得是藍屏啊。秘密原來如此簡單,研人不禁大失所望。

“這台機子已經連上網了。我下麵告訴你密碼,你不要輸錯了。”

帕皮說密碼是一串小寫字母:genushitosei。不知這是隨機組合而成的,還是隱藏著某種規律。

“輸完之後,按回車鍵。”

但畫麵沒有任何變化。

“這裏是第二道密碼。”

帕皮又說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字母:uimakaitagotou。

輸入完畢,按回車鍵,突然屏幕切換成動畫。筆記本電腦的小屏幕中,出現了另外一個世界。圖像的清晰度很低,而且還在劇烈搖晃,無法辨認。隻能從揚聲器中傳出的聲音推測,局麵相當混亂。可以聽見衣服摩擦的窸窣聲,還有痛苦的微弱呼吸聲。

“你看到什麽了?”帕皮低聲問道。

“看到了圖像,雖然不是很清楚,但看上去像是有人在雨林裏奔跑。”

“你看到的是戰爭的實況轉播。”

“戰爭?”

“此刻發生在剛果民主共和國的戰爭。”

父親曾前往剛果進行研究,研人聽到這個國名,不禁一怔。莫非這一係列神秘事件與非洲大陸中央有關?

“同時按下Ctrl鍵和Esc鍵,切換畫麵。”

研人如此操作後,戰爭的實況轉播圖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白的航拍照片。仔細一看,又發現這不是照片而是視頻。電視新聞上見過的那種衛星圖像。不過,聲音依然沒變,仍在轉播“戰爭”實況。

帕皮將放大和縮小圖像的操作方法告訴研人,最後說:“如果畫麵中的人物向你提問,你就回答。對著電腦說話即可。你們之間的通信都加密了,沒人能破解,不用擔心被竊聽的問題。”

“這是在營救進化的人類。他的命運就掌握在你的手中。”

“什麽?”研人還未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

研人張大了嘴,望著衛星圖像。過了一會兒,他認出這是從雨林上方拍攝的。看似布滿斑駁黑點的海麵,實則是茂密的雨林。雨林下方有白點時隱時現。放大圖像觀察,發現那是若幹米粒大小的人,他們在熱成像攝像機中呈現為白色的輪廓。

實況轉播中就是這些人吧,研人想,又切換回剛才的畫麵。圖像仍在晃動。手持攝像機的人似乎在專心奔跑。畫麵中閃過一個體格健壯的西洋人的身影,他手中拿著步槍。那名白人男子看著攝像機,用英語怒吼道:“你到底在幹什麽?”

研人以為說的是自己,不由得驚訝地注視著屏幕。不一會兒,一個聲音回答道:“通信線路還沒有連上。”然後屏幕上浮現出一張覆滿胡須的臉,正是手持攝像機奔跑的那人。戴著通信用耳機的男人似乎看得到研人,凝視著鏡頭問:“你是古賀研人嗎?”

研人一頭霧水,但還是用英文答道:“是的。”

“我們也能看到你。”男人的頭像屢次離開屏幕,他痛苦地繼續奔跑,但聲音仍在繼續,“這是通過因特網撥打的電視電話。”

筆記本電腦上部的嵌入式攝像頭正在發光。對方也能實時看到町田公寓中的研人。

“你是誰?”

“奈傑爾·皮爾斯,我是你父親的朋友。”

“我父親?”研人注視著屏幕,發現奈傑爾·皮爾斯的眼神有些不正常。他努力避免眨眼,瞪圓的眼睛中充滿了恐懼。

“停下!”畫麵之外,剛才拿槍的那個男人大叫道,攝像機停止晃動。男人用焦急而粗啞的聲音問:“什麽情況?”

皮爾斯連珠炮似的說:“把你看到的畫麵切換到衛星圖像。我沒有看衛星圖像的時間,我想讓你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研人按照帕皮教的方法操作畫麵。奈傑爾·皮爾斯的圖像消失了,屏幕上再次浮現出衛星圖像。隻有聲音傳輸還保持著原來的狀態。

“想象我們就在圖像中心。你看到周圍別的白點沒?”

“時隱時現。”

“方向和距離呢?”

研人費力地讀取著比例尺:“東北一千米,東南九百米。其他地方也有。剛才東邊也出現了白點。”

“有三組人?”皮爾斯大驚,接著又提了問題,但他聲音顫抖,研人沒有聽懂。

“你說什麽?”反複詢問幾次之後,揚聲器裏傳出了另一個人的聲音。令研人吃驚的是,他聽到的是流利的日語。

“你是什麽時候看到白點的?距離是多少?”

語氣咄咄逼人。到底是誰在說話?研人一邊想一邊用母語答道:“大概兩分鍾前。距離,唔……好像有五百米。”

研人氣不打一處來:“這我可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