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涅墨西斯002

三排工作桌中最前排桌子上的外線保密電話響了,是南非的澤塔安保公司的定時聯絡電話。接電話的國防情報局特工艾弗裏轉頭對最後排的魯本斯說:“還沒有收到他們發動強攻的信號。”

喬納森·耶格等四人大概是打算今晚偵察攻擊目標吧。攻擊行動則留待明天進行。

魯本斯判斷這是絕佳的機會,於是將準備在自己電腦中的文件打印出來。那是古賀誠治撰寫的學術論文,可以證明康噶遊群的四十名成員沒有感染任何病毒。魯本斯偷偷更改了調查日期。他拿著文件,朝埃爾德裏奇監督官的座位走去。

“還有變更計劃的餘地。”他報告道,正準備回去的埃爾德裏奇停了下來。

“根據奴斯出生後的流行病調查,姆布蒂人沒有感染病毒。”

埃爾德裏奇翻看著論文,皺起了眉。處在助理國防部長幫辦高位的埃爾德裏奇無法理解以蛋白質印跡技術為基礎的檢測報告。

“什麽意思?”高級官僚問,“簡單點兒說。”

對方的反應不出意料,魯本斯稍感安心,看來偽造論文不會被追查了。“基因變異不是集團性的,而是個體上發生的。這樣就不需要消除康噶遊群的其他成員和奈傑爾·皮爾斯,以及守護者計劃的執行者。”

“就是說,隻需要處理奴斯和他的父親?”

“沒錯。”

埃爾德裏奇皺眉深思。這是一張精於算計的政治家的臉。他將手放在魯本斯肩上,將他帶到行動指揮部的一角。“能避免不必要的殺戮,我很開心。但隻能赦免康噶遊群的其他三十八名成員。為了保守機密,不能留下皮爾斯,還有四名計劃執行者。”

“執行者都有接觸機密的資格啊。”

埃爾德裏奇固執地說:“這個決定無法更改。包括奴斯和他父親以及奈傑爾·皮爾斯在內的七個人,按照當初的計劃處置。”

魯本斯無法理解。為什麽高層如此固執地要殺死計劃執行者?但他已隱隱覺察到這可能與沃倫·蓋瑞特有關。最終他還是得殺掉七個人,但這已經是他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是應該譴責自己參加了暗殺計劃,還是應該為自己救下了三十八條人命而鬆一口氣?不管怎樣,正因為不用親手殺死計劃執行者,埃爾德裏奇和自己才能做此決斷吧。

為緩解緊張氣氛,埃爾德裏奇露出微笑道:“告訴行動現場,沒有必要將俾格米人都殺死。”

得到監督官正式許可後,魯本斯穿過桌子間的間隙,去向艾弗裏傳達指示。

“阿瑟!”

聽到有人大喊自己的名字,魯本斯轉過頭去。一名部下正指著屏幕。魯本斯將視線重新投向衛星畫麵,發現守護者計劃的執行者開始行動了。但他們不是離開現場,而是佝僂著身子,慢慢地接近營地。

一開始魯本斯以為這是偵察行動的一環,但他搞不懂為什麽四個人要一起出動。就算要發動突襲,隊形也不對啊。觀察了一陣之後,他發現他們正從兩個方向接近那排小屋最靠邊的一個。魯本斯立即覺察出異常。

“再跟澤塔安保公司聯係,確認有沒有收到進攻信號。無論回答如何,都下令‘G2’中止行動。”魯本斯連忙發出指示。他好不容易才變更了計劃,傭兵又要搞什麽名堂?

“明白。”說著,艾弗裏就拿起了電話。

人造衛星拍攝的偵察影像將另一個大陸的實況傳回指揮部。應該是耶格的人影放下了突擊步槍,取出手槍。其他三人見狀,在小屋前麵形成防禦圈。因為這間小屋的屋頂覆蓋的樹葉很厚,紅外線攝像裝置無法透視小屋內部。

艾弗裏將話筒從耳朵上拿開,高聲道:“與‘G2’失去聯係。”

“什麽?”

就在魯本斯反問的同時,耶格利索地展開了行動,從小屋側麵繞到正麵,雙手持槍站在入口處麵朝小屋內部。

魯本斯默默注視著衛星圖像。假如攻擊開始,就沒辦法停止了。康噶遊群的四十名成員將被全部屠殺。

然而,畫麵中的人全都靜止不動了,就像有誰按下了暫停鍵一樣。

不一會兒,魯本斯猜出發生了什麽事。

喬納森·耶格遇到了之前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智慧生命。

他看到了奴斯。

2

“請冷靜,我們不會反抗。”奈傑爾·皮爾斯抱著從未見過的生物,一字一頓地輕聲說道。

耶格保持射擊姿勢,一動不動。他與模樣奇特的生物四目對視。穿過夜晚雨林的風,無聲地拂過脖頸。

“你能不能看看右邊角落裏的電腦?”

耶格立刻挪開視線。小屋內,泥地的一角放著一台開啟了的筆記本電腦。耶格瞥了一眼就明白了。軍事偵察衛星拍攝到的監視畫麵,清楚地顯示出包圍小屋的四人的身影。

“你們被國防部監視了。最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回森林裏去。”

耶格再次將視線投向令他頓時僵住的生物身上。那孩子畸形頭部上的雙眼熠熠生輝,宛如居住在森林中的精靈。

“監視衛星可能兩分鍾後就拍不到我們了。到時候我會去找你們。”

耶格背後傳來米克的低吼:“你在幹什麽?快動手!”

“請相信我。”皮爾斯繼續說,“兩分鍾後我就會給你看所有的證據。”

“證據?什麽證據?”

“你們將被殺掉的證據。守護者計劃的執行者將被國防部一個不剩地殺掉。”

就在耶格猶豫的一瞬,米克的身影進入了視野的一角。一看到米克雙手握著的格洛克手槍,耶格條件反射地推開了他的槍口。盡管消聲器消減了高音,但低沉的槍聲還是讓覆蓋樹葉的小屋為之一震。射出的子彈從皮爾斯和孩子頭上飛過,衝入屋外的雨林。

不知道是米克要殺死“從未見過的生物”,還是耶格的抵抗導致了手槍走火。無論如何,現在都沒時間爭論了。耶格按住米克的手臂:“不要把槍帶出去。”

“為什麽?”

“衛星正在監視我們,可以探測到槍口的熱量。”

“可是……”米克突然閉口。

哭聲大作。耶格也大吃一驚,將夜視儀對準那個模樣奇特的生物。

孩子緊抱著皮爾斯,哭得眼淚直流。他似乎被槍聲嚇到了。盡管容貌奇怪,但他本質上還是普通的孩子吧。心情平複的耶格開始冷靜地分析現狀。既然皮爾斯說要主動投降,那就沒必要強行綁架他。

“撤退。”耶格對隊友說,離開前又告訴人類學者,“我們在南邊三十米處等你。假如你不老實,我們就會開槍。”

皮爾斯點了點頭,胡須隨之上下飛舞。

耶格麵朝半圓形小屋,開始往後撤退。米克將剛開過的手槍插入皮帶,用戰術背心蓋上。蓋瑞特和邁爾斯拿著槍,保持接敵準備姿勢,隨耶格後退。

他們朝廣場對麵的森林移動,進入一個樹木茂盛的角落。這裏天空被樹冠遮蔽,不用擔心被偵察衛星拍到。耶格命令蓋瑞特發出迷惑信息:“告訴Z,我們試圖尋找‘未曾見過的生物’,但沒有發現。”

“明白。”

“還有,告訴他們,‘天使’二十四小時後開始。”

“天使”是強攻開始的呼叫信號。

蓋瑞特放下背包,取出軍用電腦,開始寫電子郵件。邁爾斯問:“裏麵是什麽情況?”

“我看到了‘從未見過的生物’。”

邁爾斯驚訝不已,連珠炮似的問道:“你看到了?是什麽生物?爬行動物?”

耶格不知如何作答,身邊的米克說:“是外星人。”

“什麽?”

小屋中射出一道光。奈傑爾·皮爾斯手持筆形電筒走出來,一隻手臂中抱著剛才那個孩子。米克端起AK47,保持隨時可以射擊的姿勢。

“就是那個。”耶格對邁爾斯說。但從遠距離看,夜視儀中的圖像顯示的是人類的孩童。

在四人的注視下,皮爾斯把頭伸進旁邊的小屋,然後將孩子放進去,吹了聲短短的口哨。廣場對麵的一條狗站起來,跑到這個高個子白人男性的腳下。皮爾斯帶著瘦犬,遵照約定,來到耶格等人等待他的地點。

“怎麽把狗也帶來了?”米克警惕地問。

“做實驗。”皮爾斯答道,“現在我就接著剛才的話講。”

“不,等等。”耶格打斷他,“首先由我們發問。你坐下。”

皮爾斯打量了全副武裝的四人一圈,彎腰坐在地上。

“剛才那孩子是怎麽回事?看上去不像人類的孩子。”

對方用學者式的機敏答道:“那是大腦產生突變的孩子,但不是智障兒。因為基因變異,他獲得了比我們更優秀的頭腦。”

“比我們更優秀?”

“比地球上任何人都優秀。白宮害怕的正是那孩子的智力。因為他可以破解包括軍用密碼在內的所有密碼,所以白宮雇用你們殺他。”

“等等。”邁爾斯說,“突變讓頭腦更優秀?”

“是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隻是基因異常罷了。人類發生了進化?”

“沒錯,就在這個地方,智人發生了進化。”

邁爾斯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無言以對。

耶格無法否認人類學者的話,因為他已經看到了部分證據。“剛才的衛星影像,你是怎麽搞到手的?”

“那孩子用我的電腦破解出來的。”

“這不可能。”蓋瑞特插話道,“不可能這麽容易就破解軍用偵察衛星的信號。”

“可以做到。因為人類編寫的程序語言有漏洞,那孩子對此了如指掌。”

“可是,就算能截獲通信信號,信息也是被加密了的……”蓋瑞特突然打住話頭,“莫非他破解了密碼?”

“不錯,那孩子發明了破解所有單向函數的算法。我早就知道你們的計劃,因為我可以接觸機密計劃。”

“那麽,上頭為什麽要殺掉我們?”耶格提出了核心問題。

“這就要說到基因變異的原因了。守護者計劃的製訂者考慮到感染病毒的可能性,擔心踏足此地的人感染了能改變子孫大腦的病毒。也就是說,白宮害怕你們成為感染者,你們生的孩子會發生基因異常。”

聽到孩子基因異常這句話,耶格不禁皺眉。這正是他的孩子身上發生的事。

“但我知道,這樣的病毒其實並不存在。當然,守護者計劃實施的理由,即致死性病毒也不存在。這都是編出來的借口。真正的計劃代號是‘涅墨西斯’,目標是要殺死包括你們在內的康噶遊群的所有人。”

“那回到剛才的話題,你是不是說,你有我們會被殺掉的證據?”

皮爾斯點了下頭,像是終於等到時機似的說:“你們是不是得到指示,在大屠殺結束後吞服一種藥物?給你們藥物的理由,據說是驅除致死性病毒,對吧?”

皮爾斯說的是澤塔安保公司交給他們的白色膠囊。皮爾斯似乎真的什麽都知道。

“把膠囊給我。”

在猶豫不決的隊員中,隻有邁爾斯早早地拆開了防水袋。全隊隊員的四顆膠囊都放在袋子裏。

皮爾斯拿出一顆。“我要拿出軍用小刀,請不要開槍。”他提前聲明,用刀將膠囊末端切斷。出人意料的是,透明的膠囊竟然有四重結構。膠囊中還藏著更小的膠囊,中心的空洞中塞滿微量白色粉末。

“這樣的設計是為了延緩消化速度。”皮爾斯解釋道,從口袋裏取出熏肉片,撒上白色粉末,遞給旁邊的狗吃。狗咀嚼咽下之後,立即兩眼翻白,嘴角流血,倒地斃命。

“你們服用膠囊後也會是相同下場。”

倒在地上的屍體一動不動。見到自己麵對著的是如此強烈的殺意,四人都愣住了。

“是氰化物嗎?”邁爾斯問。

“不錯。一顆膠囊中的劑量是致死量的十倍。”

耶格抬起頭,看著中情局的準軍事人員。感受到視線的蓋瑞特在夜視儀下咧嘴一笑:“你們這下知道,白宮有多麽恨我了吧!”

蓋瑞特似乎相信了皮爾斯的話。如今證據就擺在眼前,耶格已經不能再信任祖國了。服從命令的話,自己就會被殺。

“我們的敵人是美國?”

“嗯。”蓋瑞特不情願地點頭承認。

沉默片刻後,憤怒襲上心頭。

“國籍怎麽辦?”

“活著就好,別管是哪國的。”

“等等。”米克說,“你們相信這個人的話?”

“你不信的話,就把膠囊吞下去試試。”

米克看著死狗,無法反駁,沉默不語。

耶格轉身麵對皮爾斯,他心頭還有些許疑惑。

“那你的目的是什麽?”

“將那個孩子、我,還有你們所有人帶出非洲大陸。”

四人麵麵相覷,大家的思緒又被拉回到難題堆積如山的現實。

“你有辦法?”

“多少有些,但沒有百分之百成功的把握。敵人不僅是白宮。這一帶遊**的武裝勢力的動態也無法預測。”

“等等。”插話的又是米克,“我知道我們被鎖定了。但如果要逃,帶著這大叔和那怪孩兒是累贅。”

皮爾斯沒有看日本人,而是繼續盯著耶格說:“如果拋棄我們兩個,你兒子賈斯汀就沒救了。”

其他三人也望向隊長。自己孩子的性命被當作討價還價的砝碼,耶格心中不禁升起怒火,但還是假裝鎮靜地說:“你是說,你有救我兒子的辦法?”

“嗯。我的朋友正在開發治療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特效藥,應該能在一個月內完成。隻要服用了這種藥,賈斯汀就會痊愈。”

如果皮爾斯所言不虛,那就能在賈斯汀邁進死亡深淵之前拉住他,耶格除了相信別無他選。如果什麽都不做,兒子將必死無疑。問題是,他們這撥人能不能從這裏逃出去。皮爾斯說得沒錯,他們的敵人不光是白宮。將伊圖裏一帶的武裝勢力加起來,至少有七萬兵力。怎樣才能從敵人的包圍圈裏突圍呢?

“而且,”皮爾斯轉向米克,“我和那個孩子還能幫你們。我們能掌握國防部的動向。我覺得這筆交易劃得來。”

隊員們陷入沉默,仿佛融入了寂靜的森林。他們全都麵臨著性命攸關的抉擇。

耶格最後問皮爾斯:“通信手段有保證嗎?可以同其他國家聯絡,並且不被‘梯隊’竊聽嗎?”

“辦得到,但多少有所限製,不可能想什麽時候聯係都行。”

“我想知道賈斯汀的病情。”

“過幾天就能取得聯係。”

“明白了。”耶格下定決心,麵朝其他三人,“我跟皮爾斯行動,但有個條件。”

“條件?”皮爾斯滿臉詫異。

“我隻在兒子活著時跟你走,一旦賈斯汀死了,我就會拋棄你們這兩個累贅。”

皮爾斯有點兒失算,臉上瞬間閃過驚愕的表情,但他立即恢複了堅定的口吻。

“好吧,完全沒問題,因為你兒子肯定有救。”

人類學者的這句話贏得了耶格的好感。這五年裏,他和莉迪亞所渴望聽到卻從未聽到的那句話,今天第一次從皮爾斯嘴裏說了出來:你兒子肯定有救。

耶格終於找到了戰鬥的意義。不是為了祖國,不是為了意識形態,也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救兒子的命。他對隊友們接著說:“我不強迫你們。你們可以自己做選擇。”

蓋瑞特立即響應:“我跟耶格一起。”

“我也是。”邁爾斯說。

最後剩下的米克像西洋人一樣聳聳肩,說:“大家一起行動更安全吧。”

耶格讚許地點點頭,問皮爾斯:“那個孩子有名字嗎?”

“阿基利。”

“我們去什麽地方?”

“地球的另一端。逃離非洲,是一段非常遙遠的旅程。”皮爾斯答道,“我們的最終目的地是日本。”

研人離開雜誌圖書館,通過路邊標識牌找到了公立圖書館,進入館內。《海斯曼報告》並沒有解開父親生前的行動之謎。但他心中生出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仿佛自己已經掌握了某種決定性的線索。濃霧背後,他所搜尋之物的輪廓已若隱若現。

沿著公立圖書館的狹窄過道,他在“人類學”書架上抽出幾本書,朝閱讀角走去。《海斯曼報告》的第五節中涉及人類學,研人不具備這方麵的知識。

通過瀏覽人類學入門書,研人了解了基本的人類史。六百萬年前,人類同黑猩猩有共同的祖先,但此後人類就開始獨立發展,許多人種在這個地球上誕生、滅絕。現代人是二十萬年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當時,直立人、尼安德特人等其他人類也還存在。

比如,直到一萬兩千年前,印度尼西亞的弗洛勒斯島上還住著一種名為弗洛勒斯人的直立人。他們身高隻有一米上下,大腦容量隻有現代人的三分之一,但智力水平很高,會使用火,製作石質工具狩獵。令研人吃驚不已的是,就在同一座島上,從數萬年前開始就居住著現代人。也就是說,兩種人類在狹窄的小島上共存了數萬年。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否有過日常接觸,但現在弗洛勒斯島居民之中,還流傳著關於洞穴小人的傳說。不過,弗洛勒斯人後來不知為何滅絕了。

不僅是弗洛勒斯人,尼安德特人、北京人,這些滅絕人種應該都有最後一個個體存在。該個體有意識,有感情,具備理解自己所處狀況的能力。他或她應該在某一刻意識到,不管如何搜索自己的世界,都找不到別的同伴。自己將陷入絕對的孤獨,得知不僅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連相同物種的成員都滅絕了,會是多麽寂寞而絕望啊。太可憐了,研人光是想象一下就心如刀割。

如果《海斯曼報告》的警告有一條應驗,那相同的災難不久之後就會降臨在人類身上。研人將書放回書架,離開圖書館,思考報告中的第五條。人類尚在進化之中,這應該是穩妥的推論吧。還沒有生物學證據證明現代人已停止進化。

研人走在世田穀的街上,從兜兒裏取出《海斯曼報告》的複印件。報告中說,“超人類”如果出現,他們的“智力水平將遠遠淩駕於我們之上”,具體地說,這種智力就是指“能理解四維空間,迅速掌握複雜的整體,擁有第六感以及無限發達的道德意識,擁有憑我們的悟性無法理解的精神特質”。

研人尤其在意的是“迅速掌握複雜的整體”這句話。對科學家來說,這是夢寐以求的能力。類似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發病機製,並不在單一細胞上發生。單單一個細胞中就有數以千計的生化反應交織糾纏,情況異常複雜,而要掌握病症的全貌無異於天方夜譚。那已經超越了人類的智力極限。

但是,如果有人能做到這一點會怎樣?想到這裏,研人不禁停住了腳步,後麵的人差點兒撞上他。研人在車站前的商業街上呆立不動,周圍的喧囂越飄越遠。

超越了人類的智慧。

自己說過的話浮現在腦海裏。緊接著又傳來李正勳的聲音——

以現代人類的水平,不可能寫出這樣的軟件。

如果出現了進化後的人類,那不就能寫出萬能的製藥軟件了嗎?那種軟件不僅能對靶標蛋白質的立體結構建模,設計與其結合的物質,還能準確預測藥物在體內的動態。

從表麵上看,他對分子層麵和電子層麵極其複雜的生命活動都了如指掌。

難道“GIFT”軟件不是徒有其表,而是確實掌握了極其複雜的生命活動?難道《海斯曼報告》所警告的人類進化已經在地球上發生了?

研人垂下頭,用手指扶了扶滑下鼻梁的眼鏡,繼續思考。倘若地球上出現了淩駕於人類之上的智慧生物,美國這樣的超級大國會如何應對?會痛下殺手吧。盡管很想利用那種超人的智力為自身牟利,但智力相形見絀的人類怎麽能做得到?自己反倒有被智慧生物支配的危險。

那麽,進化了的“超人類”會如何行動呢?《海斯曼報告》預測他們會滅亡我們人類,但研人覺得不一定。首先,超智慧生物將做何判斷,智力更低的我們是無法預測的。對方畢竟擁有“憑我們的悟性無法理解的精神特質”。而且,還有唯一暗示超人類存在的線索——“GIFT”。它如果是萬能的製藥軟件,那就不啻於贈予人類的“禮物”。它不僅不會滅絕人類,反而會是將人類從所有病痛中拯救出來的福音。超人類可能在通過發明這一軟件,向人類傳達友好的信號。

感覺自己的思維有點兒跳躍,研人又返回原點思考。難道父親通過直接或間接的方式接觸到超智慧生物,得到了“GIFT”?而美國政府得知了這一點,於是過來搶奪?這樣想的話就說得通了。要證明這一假說,就必須掌握超人類存在的證據,但他現在沒什麽辦法。

研人謹慎地進行邏輯推理,最後得到一個答案:如果能用“GIFT”成功開發治療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特效藥,就可以間接證明超人智慧生命的存在,因為現階段憑人類的智力,開發不出那種萬能軟件。

但要開發特效藥就需要援軍,必須尋求那個頭腦聰明的韓國留學生的幫助。怎麽同李正勳取得聯係呢?研人苦苦思索,想到了土井。

“是古賀啊?怎麽了?”話筒另一頭響起土井悠然的聲音,研人不禁心生期待,“來電顯示是‘公用電話’,我還說是誰呢。”

“我的手機壞了。我問你一件事,你有沒有聽說什麽古怪的傳聞?”

“古怪的傳聞?”

“沒什麽,你沒聽說就算了。”

土井還沒聽說自己被警察追捕的事。警察還沒有掌握他同其他實驗室的研究生的交友關係吧。這樣一來,警察也不知道自己經土井介紹與李正勳相識的事。

土井突然說:“啊,是那件事嗎?”

研人大驚:“那件事是什麽?”

“就是之前見過的那個文科女生。”

說的是河合麻裏菜。

“很遺憾,不是。”

“你要是請我吃飯,我就幫你約她出來。”

目前自己正在逃亡,絕對不適合約會。

“不用了。”

“不用了?那就不吃飯,請我喝罐裝咖啡就行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現在忙,沒時間。我掛了哈。”

“等等。你找我就這事?”

“嗯。”研人聽出了對方的不解,補充道:“不要告訴別人我給你打過電話。詳細情況過一陣子我再跟你說。”

“明白。”聽土井的語氣其實並不怎麽明白,“你要是想請我吃飯,隨時打電話。”

“好的。”

研人放下話筒,將河合麻裏菜的身影從腦海裏趕走,然後重新看向記有電話號碼的筆記本。請一定要接電話啊,他一麵暗暗祈禱,一麵撥號碼。話筒中傳出了他期待的聲音。

“喂,我是李正勳。”

“我是古賀。古賀研人。”

聽到古賀的聲音,正勳“啊”地驚叫了一聲。莫非出了什麽狀況?研人不禁提高了警惕。

正勳興奮地說:“剛才我給你語音信箱中的留言,你聽到了嗎?”

“沒,怎麽了?”

“是‘GIFT’。我對那個軟件進行了細致的檢驗。”

“然後呢?”

正勳猶豫片刻,答道:“我說出來你可別笑。我懷疑那玩意兒是真的。”

這並沒超乎研人的預想,但他還是忍不住暗暗吃驚。冷靜下來後,他問:“你是怎麽檢驗的?”

“我們實驗室正在跟製藥公司展開一項研究。我把新藥物的化學結構輸入‘GIFT’,令其預測結果。沒想到,包括副作用在內的所有結果它都預測對了。因為這份數據從未發表,所以我隻能認為是‘GIFT’自己計算出來的。反過來說,‘GIFT’的預測得到了實驗驗證。”

“實驗化合物隻有一種?”

“不,包括兩種先導化合物和十種衍生物,所有與結構活性相關的數據都在誤差範圍之內。這絕不是偶然。”

“正勳,”研人盡量壓製住興奮說,“你今晚有事嗎?”

“我六點可以從實驗室出來。”

“你能來町田嗎?雖然有點兒遠。”

“町田在哪兒?”

“東京都的另一頭。”研人說。

“那我騎摩托去吧。”

“注意別被人盯梢。”

“盯梢是什麽?”

“就是有人在後麵跟蹤你。”先把風險說出來,這樣才公平,研人想,“我先道個歉,其實我可能遇到了大麻煩……”

“怎麽了?”

“最壞的可能是,警察抓捕你,或者把你驅逐出日本。”

正勳就像忘詞了一樣,沉默不語。

“如果你不怕,就來一趟。”

過了一會兒,正勳問:“這是最壞的可能,對吧?”

“不錯。”

“那最好的可能呢?”

“全世界十萬個孩子的生命得以挽救。”

“明白了。”正勳恢複了剛才爽朗的口氣,“那我去。”

3

等待上司到達期間,魯本斯待在行動指揮部附屬的小會議室裏,梳理過去的資料。

首先是國家安全局截獲的古賀研人的通信記錄。研人曾進入因特網上的蛋白質數據庫,對“變種GPR769”執行了BLAST搜索。後來,他給一個叫吉原的人打電話,要求見麵,目的是搜集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相關信息。根據中情局的調查,吉原是大學醫院的實習醫生。

接下來,是從紐約給古賀研人打去的警告電話。那是用公用電話打的。國家安全局查出,電話中的聲音是電腦合成的,日語說得很不自然。雖然意思聽得懂,但在母語為日語的人聽來相當怪異。國家安全局的語言學者很快就弄清了緣由:這日語是用市麵上的翻譯軟件從英語翻譯而來的。發送警告的人多半不懂日語,加上警告本身很短,於是索性用機器翻譯了事。問題是,這個人是誰?他怎麽會得知涅墨西斯計劃的內容?

魯本斯瀏覽了最後一份資料,那是在伊拉克遭武裝分子襲擊身亡的私營軍事公司雇員的名單,其中包含原本選出執行守護者計劃的十五人。因為候補者陸續死亡,沃倫·蓋瑞特以外的隊員,隻好由不在名單中的人頂替,即喬納森·耶格、柏原幹宏、斯科特·邁爾斯三人。

白宮開始關注伊拉克武裝分子為何會準確發動攻擊的問題。行軍路線不固定,敵人卻能發動伏擊,他們是怎麽得知絕密計劃詳情的?難道美國的軍事通信被截獲並破解了嗎?

魯本斯偏離正題,思索起在伊拉克發生的一起襲擊。在某個地方城市,四名私營軍事公司安保人員遇害。這些前特種部隊隊員在市區遭到伏擊,在非常短的距離內挨了幾十槍,當場斃命。在“真主偉大”的現場大合唱中,普通市民對美國人的憎恨爆發了。私營軍事公司安保人員本就不受法律約束,在伊拉克濫殺無辜也不會被問罪。如此傲慢的態度,必然加速反美情緒升溫。有一具屍體被民眾踢打得腦袋都快掉了,其他屍體則被吊在幹道的橋梁上。

野蠻行徑刺激了美國發動瘋狂的報複。美軍聯合伊拉克軍,組織八千兵力,開始對被視為反美勢力據點的地方城市展開總攻。為了給這四個人報仇,一場激烈的巷戰爆發,有一千八百名士兵和市民死亡。另外,美軍還大量使用貧鈾彈,導致該地被放射性物質汙染。將來這裏將大量出現癌症患者和畸形兒。而這一切,都是這顆行星上自恃擁有最高智慧的生物所為。

“出了什麽事?”一個冷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魯本斯轉身一看,加德納博士正站在門口。因為是深夜被叫出來,他穿著便裝,沒有打領帶。

等科技顧問在桌子對麵坐下,魯本斯開口道:“我們是不是低估了奴斯的智力水平?”

一聽魯本斯這麽問,加德納就意識到出現了重大問題,目光驟然嚴峻起來。

“有這種可能。關於奴斯的智力,現階段還無法給出確定的結論,隻能做普通推定。”

“就是說,不能否定奴斯的智力可能已經超越了現代人?”

加德納點了點頭:“或者他在特定領域的能力尤為出色,比如素因數分解。”

“還有呢?”

“回頭看看《海斯曼報告》吧。”加德納雙手交叉,放在腦後,仰視天花板,“那份報告對超人類的能力做了設想,在我看來,其中的‘理解四維空間’和‘擁有第六感’不靠譜兒。奴斯如果要思考四維以上的空間,就必須采用數學抽象。而‘擁有第六感’卻是神秘主義領域。作為科學家,我對此無話可說。”

魯本斯也有同感。

“還有‘無限發達的道德意識’,擁有著這種意識的生命,相當於神。這也不是科學家該討論的問題。”

這一點魯本斯也同意。

“我認為正確的隻有兩點。首先是,擁有‘憑我們的悟性無法理解的精神特質’。現代人當然無法理解奴斯的思想和感情。因為假如大腦產生了變化,精神和思維也會變化。現在我們不就是被胼胝體更粗的人擺布,不得不屈服嗎?”

魯本斯笑了。

“我要強調的是最後一點。”加德納在椅子上坐直,從桌上探過身,“那才是我們必須注意防範的問題。”

魯本斯為自己的見解能與科技顧問一致感到欣慰。“是‘迅速掌握複雜的整體’的能力吧?”

“這句話雖短,內涵卻非常豐富,包括對簡化論的懷疑,在混沌狀態前的困惑,等等。這是二十世紀後半葉的科學家期待下一代智慧生命所具備的能力。對了,你不就學過這方麵的知識嗎?”

“我曾在聖菲研究所學習過複雜適應係統理論,對複雜係統有所了解。”

“如果奴斯具備‘迅速掌握複雜的整體’的能力,那具體會出現什麽情況呢?”

“被我們稱為‘混沌’的不可預測的狀態,也許對奴斯來說就是可以預測的。換言之,在複雜係統這一領域中,發生了範式轉換[6]。”魯本斯說到這裏才意識到,下一代人類與現代人的差距是多麽巨大,“如果是這樣,那不僅自然現象,就連心理現象和社會現象等複雜係統,奴斯都可以對其建立高度精確的模型。具體地說,他不僅能更加透徹地解析生命現象,還可以準確預測經濟動向、地震發生和長期氣候變化。”

“說不定,奴斯此刻就可以準確預測十年後的天氣。”

“可以這麽說。”

“我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如果奴斯獲得了這種能力,那我們可以理解他的思維嗎?假如奴斯寫了一本解釋如何預測氣象的書,我們是否能理解書中的內容?”

盡管問題尖銳而超乎意料,但魯本斯毫不遲疑地答道:“恐怕不行。奴斯的智力遠遠超過人類,人類不可能跟上他的思維。”

“應該是吧。”加德納淡淡一笑,“你是對的,阿瑟。”

討論氣氛熱烈的小會議室突然沉寂下來。在魯本斯看來,科技顧問露出的微笑中,既包含著無奈,也透露著輕鬆。承認人屬生物智力進化的可能性,就意味著認同現代人的智力有限。不僅是智力,《海斯曼報告》所指出的超人類的特質恰恰就是現代人所欠缺的。我們無法“迅速掌握複雜的整體”,也沒有“無限發達的道德意識”。這不是理性的問題,而是生物的習性。隻有食欲和性欲都得到滿足的人才會奢談世界和平。一旦直麵饑餓,隱藏的本性就會立即暴露。正像公元前三世紀的中國思想家所言,人類這種生物,“欲惡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則必爭矣”[7]。

人類對永遠和平的祈求總是無法兌現,因為在人類曆史中,始終存在著自相殘殺。除非我們自身滅絕,將問題交給新一代人類去解決,否則這一野蠻行徑就無法根除。

魯本斯的腦子裏浮現出一個問題:從道德層麵說,奴斯是更加高尚,還是更加殘暴?他是願意同智力水平更低的人種共存,還是要將我們消滅幹淨?就算他願意與我們共存,我們依然會被他支配。就像現代人保護瀕危動物一樣,超人類多半會把我們中的一小部分保留下來加以管理吧。

“我已對上校簡單說明了情況。”埃爾德裏奇說。

斯托克斯點頭道:“我聽說,計劃執行者做出了超乎預期的行動。”

“是的。”

“我認為沒必要驚慌。特種部隊隊員接受的訓練要求他們根據現場情況隨機應變。這次行動也是其中一環吧?”

魯本斯本打算把那個驚人的假設說出來,但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再等等。“負責衛星圖像分析的中情局分析員正在趕過來。他到後,就能了解詳細情況了。”

埃爾德裏奇點點頭:“現在應該基於客觀證據展開行動。先前不是發現剛果和日本之間有加密通信嗎?現在仍然沒有破解。如果那是妨礙涅墨西斯計劃的行為,那四名計劃執行者就可能遭遇了不測。”

斯托克斯問魯本斯:“日本方麵的調查進行得怎樣?”

“已經鎖定了古賀研人的藏身地,他潛伏在一個叫町田的地方。明天我們開始監視車站。但日本可以動用的人數有限,其他方麵的調查不盡如人意。”

“我們有多少人?”

“專職的當地警察有十名,但他們光是監視古賀研人的行蹤就忙得團團轉。此外還有中情局分局的負責人,以及他招募的當地工作人員。”

加德納問:“所謂當地工作人員,就是代號為‘科學家’的人吧?”

“不錯。”

“他是什麽來曆?同古賀誠治是什麽關係?”

“這個嘛……”魯本斯與軍事顧問麵麵相覷,“因為全權委托中情局,所以我不清楚。”

“好好梳理情況,做好麵對最糟結果的準備。”埃爾德裏奇說,“如果計劃繼續失控,就立即采取緊急處置措施。”

“什麽措施?”加德納問。

“將四名計劃執行者和奈傑爾·皮爾斯,以及古賀研人列入恐怖分子名單,請求各國治安當局逮捕他們,然後對他們實施特殊移送。”

“特殊移送是什麽?”

“這個不需要博士您操心。”埃爾德裏奇敷衍道。

“就是所謂的‘野蠻手段’?”

麵對一臉純真與好奇的加德納,政府高官打著官腔答道:“這是根據第77號國家安全令和第62號總統令製定的行政措施,具體內容保密。拿到總統簽字的命令,各個機構就會展開行動。這樣解釋您明白吧?”

這等於什麽都沒說,簡而言之一句話:不要深究這個問題。加德納也識趣地放棄了:“嗯,我明白。”

對魯本斯來說,最大的誤判是古賀研人的行動。區區一介研究生,竟然能從司法機構手中逃脫,並潛伏起來,這是魯本斯始料未及的。如果古賀研人早早地向警察投案自首,接受公安部的訊問,說不定還可以得到妥善處置。但如今埃爾德裏奇腦中隻有強硬對策。同華盛頓特區的其他官僚一樣,埃爾德裏奇唯恐職業生涯出現汙點,所以思考模式與萬斯政府保持一致。古賀研人一旦被捕,就會被立即送往代替美國實施拷問的國家,再也回不到家人身邊。魯本斯本想對他伸出援手,但日本的特工工作都由埃爾德裏奇發號施令。

“如果計劃執行者采取了意料之外的行動,那就立即將他們和奈傑爾·皮爾斯一同殲滅。我們打算利用雨林地帶的武裝分子對他們實施掃**。”

加德納瞪大了眼睛:“剛果的非法武裝會幫助我們嗎?”

“我們打算讓一個在當地出入的武器商告訴武裝分子,伊圖裏森林裏潛伏著五個白人恐怖分子,抓到他們就可以獲得巨額賞金。那些家夥見錢眼開,會調動數萬兵力圍剿皮爾斯等人。”

“可是,如果導致進化的病毒真的存在,武裝分子也可能會被感染啊。”

“這個不用擔心。魯本斯取得的報告顯示,病毒說被否定了。”

魯本斯暗暗叫苦。自己本想偽造論文營救耶格等人,結果適得其反。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一名部下請求進入房間。

“進來。”魯本斯命令道。參加涅墨西斯計劃的中情局特工迪亞斯與同事一道進入會議室。

“這是負責圖像分析的弗蘭克·休伊特。”

迪亞斯介紹的瘦高男子的胳膊下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必要的寒暄後,休伊特將電腦接上投影儀,開始匯報。

“這是不久前剛果上空拍攝的衛星偵察影像。”

監督官和兩名顧問仔細觀看。反映雨林內情形的畫麵是黑白的,分不出晝夜。守護者計劃的執行者正在接近“U”形排列的小屋中最遠端的那個。

“這個小屋應該是奈傑爾·皮爾斯住的。”

“有何證據?”魯本斯問。

休伊特放大了畫麵的一部分:“小屋的陰影中,發現了幾何學結構物。那是太陽能充電器的麵板。”

“原來如此。”在沒有電力的剛果雨林中,皮爾斯是利用太陽能為自己的電腦供電的。

迪亞斯用激光筆逐次指著屏幕上的四個人說:“背著醫用包的是邁爾斯;攜帶通信儀器的是蓋瑞特;剩下的兩個中,手臂更長的是耶格。”

魯本斯問軍事顧問:“上校,你覺得他們在幹什麽?”

斯托克斯狐疑地眯著眼說:“看樣子,他們不是要殺皮爾斯,而是打算綁架他。”

耶格將上半身探入小屋,其他三人繼續保持防守隊形。然後,一切都靜止了。十幾秒後,柏原放下突擊步槍,換上手槍,來到耶格身邊。這時不知出了什麽狀況,兩人的身體都劇烈運動起來,但因為他們的上半身在小屋內部,所以無法看清詳細情況。

“就是這裏。”休伊特回放影像,並反複了多次,“要知道發生了什麽,線索就在畫麵的一角。”

畫麵的中心轉移到小屋後方,一棵樹被放大了許多倍,直至一個灰色的正方形像素塊覆蓋在屏幕上。“同一時間,這裏發生的情況是這樣的——”最初黑色的正方形轉瞬間變成灰色,然後慢慢恢複為黑色。

“也就是說?”埃爾德裏奇急於聽到結論。

“從兩人進入小屋的行為判斷,正要開槍的柏原被耶格阻擋,發射出的子彈偏離了目標。雖然不能準確判定彈道,但我想應該是上方三十度左右。而且,從小屋退出來後,柏原沒有把槍放回腿上的槍套,而是藏在腰間。他之所以這麽做,可能是意識到自己正在被紅外線偵察衛星監視。”

斯托克斯不解地問:“他們怎麽知道自己正在被監視?”

埃爾德裏奇的臉上也浮現出困惑的神色,隻好將視線投向高智商的計劃製訂者。

魯本斯相信事態正在向最壞的方向發展:衛星圖像被截獲了,美國已經麵臨國家安全的重大威脅。不僅如此,萬斯政府可能完全落入了圈套之中。操控這個絕密計劃的不是自己,而是奴斯。魯本斯命令迪亞斯和休伊特離開房間,自己雙肘撐桌,雙手托頭,陷入沉思。

製訂涅墨西斯計劃的最初依據,是奈傑爾·皮爾斯的那封電子郵件。但發信者發出前,應該預見到郵件會被“梯隊”截獲,目的是試探白宮在得知已進化出新人類後的態度。在剛果腹地被武裝勢力包圍的皮爾斯和奴斯,一定期盼美國政府會保護他們。

可是,萬斯政府卻決定抹殺超人類。這樣一來,皮爾斯等人就隻有一個辦法來逃往外界,那就是武力反擊。但由於私營軍事公司的活動受到國防部監視,想利用傭兵是不可能的。於是他們想到了策反守護者計劃的執行者,使其站到自己一方。

說服沃倫·蓋瑞特非常簡單。白宮想要他消失,估計蓋瑞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吧。要想活命,蓋瑞特隻能背叛雇主。

剩下的三人,應該也是基於某種標準選拔的。所以,不符合這一標準的候選者,在伊拉克被陸續幹掉。奴斯將竊取的美國機密情報透露給伊拉克激進分子,借刀殺人。最後,符合標準的就隻剩下耶格、邁爾斯和柏原。

至於選擇空軍傘降救援隊前隊員和日本傭兵的理由,魯本斯暫時還不知道。不過,選擇耶格的理由非常明確。結合日本的古賀研人的行動可以推測,皮爾斯已經告訴這名“綠色貝雷帽”特種部隊前隊員,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有辦法治療。耶格為了挽救飽受病痛折磨的兒子,已經決定與美國為敵。

這個計劃的背後,存在著一個以剛果的皮爾斯為中心,將日本和美國連接起來的網絡。古賀誠治生前赴紮伊爾進行流行病學調查時結識了皮爾斯,被卷入了這場陰謀當中。而他死後,他的兒子繼承了開發治療絕症的藥物的工作。可是,無論奴斯是否參與其中,治療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特效藥能否開發出來都尚存疑問。無論采用什麽手法,時間都太緊張了。

魯本斯猶豫了,到底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怎樣才能將犧牲控製在最小限度內?如今傭兵已經被吸納到奴斯一方,營救他們的同時,奴斯也會活下來。那樣做,不僅美國,整個人類社會都會陷入危機之中。

奴斯的智力水平已經足以截獲美國的機密情報。接下來,他不僅不會表現出無限發達的道德意識,反而會殘殺人類。他用極其巧妙的手法,將執行守護者行動的十五名候選人殺害了。這個三歲的孩子,難道不是人類的敵人嗎?

“啟動緊急處置措施吧。”斯托克斯上校打破沉默道,“盡管非常遺憾,但我們不能容忍計劃執行者的反常行為。或許守護者計劃不得不進入最終階段了。”

魯本斯推測,傭兵必定會選擇背叛。他們已經知道,隨身攜帶的抗病毒藥物實際上是劇毒化學品。

“我也同意。”加德納博士接話道。

“包括我在內,三人讚成。”埃爾德裏奇說,轉頭麵向魯本斯,“你沒意見吧?”

“嗯,沒有。”魯本斯不敢提出異議。他覺得現在應該靜觀其變。

“那麽,從現在開始,本計劃進入緊急處置階段。”

涅墨西斯計劃將演變成人類與超人類之間的對決吧?魯本斯在心裏想。

可是,人類能有多少勝算呢?

森林的拂曉涼意襲人。

晨霧籠罩下的康噶遊群營地,排列在一起的小屋中飄出說話的聲音,卻不見人影。從覆蓋著樹葉的屋頂升起煙柱,屋內正在燒火取暖。

守護者計劃的執行者隻小睡了一會兒,因為他們要趁太陽還未升起,返回森林深處取背包。對耶格來說,他現在除了睡眠不足,身體還異常冰冷。他一直放心不下兒子。上次與莉迪亞聯係已是一周前的事。

“‘守護者’這名字還真是合適。”把裝備放在營地外蒼鬱茂密的樹木下,蓋瑞特說,“我們真成了人類學者和那孩子的守護者了,不是嗎?”

也是我兒子的守護者吧,耶格想。

邁爾斯迫切地說:“真想早點兒見到阿基利。”

“見到了會失望的。”米克冷冷地說,“他是個可怕的小鬼。”

耶格半開玩笑似的問日本人:“米克,你不喜歡孩子嗎?”

“那孩子不是人。”

“我問的是人類的孩子。”

米克注視著耶格,揣度著他提這個問題的目的。“我不喜歡弱小的人。被打了卻不還手,隻知道哭,我一見到這種人就不舒服。”

“你小時候就是吧?”

米克的眼中閃過一絲憎惡,但他立即換上了招牌式的冷笑:“長大後,我十倍奉還了那些欺負我的人。”

耶格窺見了支配米克的陰暗心理。這個日本人通過服用類固醇藥物增強肌肉,特地到海外學習戰鬥技能,正是為了能挨揍也不哭,為了能反擊對手吧。這極端的做法恰恰折射出,他在幼年時飽受欺淩。

“真可愛。”邁爾斯說。

其他三人驚訝地看著衛生兵:“你開玩笑吧?”

“沒開玩笑。阿基利的眼睛同貓眼很像。”

說起來還真是如此,但耶格可不覺得這有什麽可愛的。不可思議的是,看著眼前的阿基利,耶格竟然心生敬畏,仿佛在被迫瞻仰宗教繪畫一般,這令他很不舒服。

“我喜歡狗。”

“確實像貓。”蓋瑞特說,“那眼神就像能看穿我們的內心一樣。不過,獅子的眼睛也像貓。”

“我猜他是獅子。”米克小聲說,“那孩子相當危險。最好早點兒解決他。”

“別亂開槍。”耶格出言製止。

“早上好。”皮爾斯來到隊員們麵前,快活地打招呼,“諸位,這就是阿基利。”

隊員們彎著腰打量阿基利,那孩子眼睛上翻瞪著大家,表情嚴肅。皮爾斯逐一報上成為孩子守護者的傭兵的名字,但阿基利的表情沒有絲毫放鬆。

蓋瑞特問:“這孩子懂英語嗎?”

“懂。不過,因為咽部發育遲緩,他還不能開口說話。”皮爾斯露出夾在腋下的筆記本電腦,“想說話的時候,阿基利會通過鍵盤敲出來。”

在雨林深處堪稱秘境的環境中,這樣的表達手段顯得格格不入。耶格直接提問:“阿基利,剛才皮爾斯先生說的話是真的嗎?”

阿基利立即點頭。隊員們不禁驚歎起來。

蓋瑞特接著問道:“你真的能破解密碼?”

阿基利再次點頭。

“怎麽做?”

阿基利抬頭看著皮爾斯,打手勢表示要用電腦。人類學者遞出鍵盤,阿基利的小手就舞動起來。兩根指頭交替敲擊,屏幕上浮現出一行文字:就算說出破解的方法,你們也無法理解。

蓋瑞特苦笑道:“被鄙視了啊。”

從旁觀察阿基利的耶格產生了一絲疑問。看那孩子敲擊鍵盤的樣子,實在太不敏捷了。動作如此緩慢,卻要編寫入侵軍事通信網的程序,姑且不論其智力水平,光是從工作量的角度考慮就不可能。於是耶格問:“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可以治療嗎?”

阿基利點點頭。

“怎麽治?”

電腦畫麵上浮現出答案:“首先編寫製藥軟件,然後用該軟件設計藥物,最後實際合成化合物。”

“我編寫的。”

耶格想,這孩子也可能是經過了訓練,將事先預估到的問題的答案敲出來罷了。

“能否讓我做最後一次確認?”蓋瑞特征求耶格的許可,“我想確認皮爾斯的話到底可不可靠。”

“你打算怎麽做?”皮爾斯問。

“把這裏所有的人都集合起來。”

“為什麽?”

“如果你希望我們保護你,就照我說的做。”

皮爾斯麵帶不滿,轉過身,朝著營地用當地語言呼叫起來。人們從小屋中探頭查看,走了出來。

耶格等人移動到營地中心的廣場,迎麵走來矮個頭的姆布蒂人。四十名姆布蒂人並沒有表現出多少警惕。他們的身高僅到傭兵的胸部,一個個臉上都流露著靦腆的微笑。

姆布蒂人口中紛紛冒出“卡裏布”這個詞,邁爾斯不明其義,也跟著說“卡裏布”,逗得姆布蒂人大笑起來。

“‘卡裏布’是‘歡迎’的意思。”皮爾斯說,“‘你好’是‘哈巴裏’。”

耶格等人開始說“哈巴裏”,姆布蒂人更加開心,也用“哈巴裏”作答。

“告訴他們,我們是他們的朋友。”

蓋瑞特看了一圈姆布蒂人,用疑似斯瓦西裏語的語言慢慢說了一句話。這名最早被納入守護者計劃的中情局特工似乎早就掌握了當地通用語。他好像是在問:“有沒有人懂斯瓦西裏語?”過半數的人舉起了手。接著雙方一問一答,然後蓋瑞特朝一個男人招了招手。來到耶格等人麵前的男人三十歲左右,神情落寞,穿著舊T恤和短褲,身高大概一米四出頭,體格在姆布蒂人中不上不下。

“他叫艾希莫,是阿基利的父親。”

聽完蓋瑞特的介紹,耶格仔細觀察起這個矮個子。他是一個普通人,除了比西洋人矮小外,身上找不出任何異常。

“我們還有個問題。”邁爾斯說,“能不能問問他,阿基利有沒有兄弟?”

蓋瑞特點頭,用斯瓦西裏語向艾希莫發問。艾希莫打著手勢,表情悲痛地回答起來。蓋瑞特側耳傾聽,似乎非常費力才能聽懂,但經過一段漫長的問答之後,他終於把意思翻譯出來了:“阿基利沒有兄弟。艾希莫的第一個妻子在懷孕時生了病。他請求穆尊格,也就是白人醫生救治,但妻子被帶到遠方的醫院之後就再也沒回來,應該已經死了。”

“穆尊格,穆尊格……”艾希莫反複嘟囔著,指著旁邊的米克。在他眼中,亞洲人也是白人的一部分。

“後來,艾希莫的弟弟被毒蛇咬死,他就娶了弟弟的妻子,也就是阿基利的母親。但她在生下阿基利後不久就因為大出血死了。”

艾希莫臉上的悲傷反映了原始社會中的殘酷現實。因為缺醫少藥,他失去了兩個妻子、弟弟,以及本應誕生的第一個孩子。

“兩個妻子的死,應該都是胎兒造成的吧。”邁爾斯說,“如此看來,大腦的變異極可能是父係遺傳。艾希莫的生殖細胞發生了變異,被他的孩子繼承了下來。”

米克冷笑道:“有個不正常的父親,孩子真是受罪。”

“這一點非常重要。如果變異是父係遺傳,那要抹殺的就不隻阿基利一人,還要將他父親包括在內。如果他再生孩子,可能也會帶有同阿基利一樣的變異。”

“這點不用擔心。”皮爾斯說,“我們一離開,康噶遊群就會不複存在。這裏的四十名成員將分散到其他遊群中。他們沒有居民登記,外人無法找到阿基利的父親。”

這時艾希莫大叫起來,用痛切的語調重複著“庫艾利”和“艾克尼”兩個單詞。蓋瑞特詢問多次,終於將對方想說的話翻譯過來:“他說阿基利之所以生下來是那個樣子,是食物的緣故。阿基利母親懷他的時候,吃了不能吃的動物。”

“這不可能。”邁爾斯一本正經地否定道。

蓋瑞特抬起頭,用斯瓦西裏語同周圍的俾格米人講話。邁爾斯的話被翻譯成當地語言後,俾格米人哇地齊聲呼喊起來。人群湧到蓋瑞特身邊,越發擁擠。盡管耶格聽不懂對話的內容,但看得出俾格米人的情緒都非常激動。

蓋瑞特逐一聽取完大家的發言,向同伴解釋說:“我向他們詢問阿基利的情況。這裏的所有人都覺得阿基利不是普通人。不光是外觀不同,能力也很不一般。”

“具體表現在哪些方麵?”耶格問。

“他很早就聽得懂話。他能用的語言不隻是金布提語,還包括斯瓦西裏語,以及斯瓦西裏語的方言金格瓦納語。他還懂英語。雨季期間,他們在農耕民村莊附近生活,他用這段時間掌握了算數。托他的福,他們把肉賣給農耕的比拉人時,才沒有算錯賬。”

“這種事情,頭腦靈光點的孩子,不是都做得到嗎?”

“還有別的表現。說出來難以置信——”蓋瑞特帶著不解的神色繼續道,“阿基利可以用神奇的力量操控樹葉。”

“樹葉?什麽意思?”

“我也聽不懂。”

“問問本人不就行了嗎?”說完,邁爾斯蹲到阿基利麵前,“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阿基利點頭。

“操控樹葉是怎麽回事?能不能演示給我們看看?”

阿基利的表情起了變化。他眯起眼睛,緊閉小嘴。耶格覺得這孩子是在笑。那是沉浸在遊戲中的孩子才有的表情。

阿基利用手指在腳下的地麵上畫了一個小圓圈,撿起落葉,站起身。然後伸直手臂,高舉樹葉,像是在計算什麽一樣,繞著圓圈移動,最後鬆開手指,丟下樹葉。樹葉搖搖擺擺地飄落下來,落入阿基利畫的圓圈中。

“你是怎麽做到的?”邁爾斯問。

阿基利在鍵盤上敲出答案:“我知道樹葉的運動軌跡。”

“怎麽知道的?”

“我隻能說,我就是知道。”

這樣的解釋無法令人信服,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阿基利具有其他人不具備的神秘能力。人類盡管可以發射火箭,登陸月球,卻無法預測從一米高度落下的樹葉的運動軌跡。

“諸位,咱們是不是可以到此為止了?”皮爾斯一邊切換電腦上的畫麵一邊說,“五分鍾後,偵察衛星就會來。”

傭兵們不解地麵麵相覷。

“我們隻能選擇相信。”蓋瑞特說,“我們要是吞下之前攜帶的膠囊,早就被毒死了。”

隊員們不得不點頭讚同,然後轉移到森林中。

皮爾斯留在廣場,向俾格米人交代著什麽。多半是讓他們表現得如同往常一樣吧。姆布蒂人返回各自的小屋,開始燒火做飯。

在偵察衛星無法觀察到的森林中,守護者計劃的執行者同皮爾斯、艾希莫和阿基利父子會合。

“我想吃完早飯後再出發。”皮爾斯說,“給我看看地圖。”

蓋瑞特取出地圖,在眾人麵前攤開。

“先介紹一下概況。盡管涅墨西斯計劃準備得非常周全,但緊急事態的應對之策都局限在剛果境內。所以,隻要我們越過國境線就贏了。我們的任務是突破國境,而敵人一定會全力阻止我們。”

現在大家所在的位置是剛果東端,距烏幹達隻有一百三十千米,隻要四天就能趕到。可是,國境附近還有二十多個武裝勢力虎視眈眈。用橄欖球打比方的話,這是球門區前五碼[8]的攻防之戰。

耶格問:“穿越國境的路線決定了嗎?”

“準備了幾個方案。會結合實際情況選擇最佳路線。”

皮爾斯指著地圖介紹三個方案,三者都通向剛果東部國境。第一條是穿過東部的布尼阿,第二條是穿過東南的貝尼,這兩條線路進入的都是烏幹達。第三條是南下到戈馬附近,逃往盧旺達。其他任何方向都不能選,比如往西走,剛果遼闊的國土就會成為他們最大的障礙。

“你們怎麽看?”

“我讚成往東走,但時間上特別緊張。”耶格答道,“我們隻有五天的口糧。雖然可以靠打獵為生,但光是捕獲獵物就需要耗費大半天,哪有時間逃出去?”

“這個不用擔心。我已在沿途準備了補給物資和交通工具。”

“太好了。”蓋瑞特驚歎道,“可是,問題還不止這個。隨著時間的推移,國防部將會采用一切對抗手段。我們如果太磨蹭,就會遭到猛烈反擊。”

距離一百千米,行軍需要三日。耶格吩咐蓋瑞特聯絡澤塔安保公司。

“就說邁爾斯感染了瘧疾,‘天使’被迫延期。”

“明白。”

守護者計劃的執行期限還剩五天。隻要騙過國防部,就能在被他們發現前離開剛果。

“大家在離開營地之前,將GPS的電源都關掉。否則會暴露我們的位置。”

米克立馬反駁道:“但如果關掉了GPS,如何在沒有參照物的雨林中導航呢?光靠指南針和步測,如何到達一百千米外的目的地?”

“艾希莫會與我們同行一段距離。”皮爾斯說。

“艾希莫?”

見大家都在俯視自己,阿基利的父親露出謙虛的微笑。

“那豈不是更糟?這家夥連指南針都沒有啊。”

“在森林中,艾希莫判斷方向的能力比我們更優秀。”人類學者加強語氣道,“包括你在內。”

“既然要返回你的故鄉,你就少抱怨兩句吧。”邁爾斯安撫米克道,然後對皮爾斯說:“離開剛果後,如何前往最終目的地日本呢?”

“我準備了若幹方案,但現在決定路線還為時尚早。目前我們要集中精力突破國境,這是最大的難關。”

“明白。”

耶格看了眼手表,確定了開始行動的時間:“六點出發,在此之前吃完飯,別忘了頭上有偵察衛星。”

眾人正要散會,突然響起了電子儀器發出的聲音。皮爾斯從腰包裏取出一部小型電腦。這不是同阿基利溝通時所用的筆記本電腦。A5大小的黑色機器與衛星手機相連。

人類學者凝視著電腦屏幕,臉色漸漸陰沉下來。

耶格問:“是電子郵件?誰發來的?”

“別問了。”

“你在國外也有幫手吧?”

“有人提供情報,但我不會透露他的名字。”

“他提供了什麽情報?”

“敵人比我們預想的更強大,已經察覺到我們的行動了。”皮爾斯關上電腦屏幕,對眾人說,“涅墨西斯計劃進入了緊急處置階段。我們被列入了恐怖分子名單,懸賞一千萬美元的通緝。這一帶的武裝勢力必定會趨之若鶩,對我們大肆圍剿。”

不過,守護者計劃的執行者們麵不改色。

邁爾斯說:“出逃線路改為南方怎麽樣?”

“不。”蓋瑞特搖頭說,“南邊也有武裝勢力盤踞。假如去那裏,我們就會被兩麵夾擊。”

耶格打開地圖說:“東側的國境線有一百千米長,雖然敵人數以萬計,但我們應該能找到突破口。就按照原定計劃,向東部進發。”

“現在廣播找人:鈴木義信先生,如果您在,請到七樓谘詢台。”

“鈴木義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