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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犯人的逃跑,起先被視為一起突發的偶然事件,後來才證實是早有預謀。

過程並不複雜,沒有電影裏跳牆、挖地道之類的情節,在此後人們的講述中,甚至帶著幾分兒戲的意味。一切也都巧了。那天又到了該向食品公司交付冰棍棍兒的日子,所長又讓杜湘東和老吳這一組負責。這次程序卻與往日不同:所裏的一輛北京212吉普剛報廢了,另一輛後勤科要開出去買菜,因而先與冷庫商量好,所裏組織犯人把貨搬到方便的地方,再由食品公司調來一輛卡車拉走。挑選人手時,姚斌彬和許文革就有意無意地站在了隊列前側。杜湘東還沒說話,老吳先對他們開了口:“你,還有你——搬最後一截吧。”

按照計劃,被挑選出來的犯人們要分成若幹小組,每組三到五人。前一組先把貨物搬到某個中間地點,替換的另一組再過去接力。一撥兒人幹活兒時,其他人就在各自的監舍裏候著。如此幾趟,等把貨物從勞動車間運送到高牆的牆根附近,就該最後一組登場了:他們隻需要讓貨物跨過警戒線,碼放在看守所正門內側的那塊空地上即可。而畢竟是要靠近門口,茲事體大,因此對這一組的人員選擇是有講究的。首先,人數不能太多,絕不能超過三個,怕的是人一多就亂,亂了就看不過來;此外,他們還得一貫表現良好,能讓管教們“放心”;再另外,不管多麽老實的犯人,幹多麽繁重的工作,隻要過了警戒線就必須戴上手銬,這也是不容商量的鐵規矩。當一切就緒,管教立刻清場,然後才敢開門,把食品公司的車放進來,讓冷庫職工自己裝貨。

如此一來,讓姚斌彬和許文革負責最後一段,也是順理成章的了。姚斌彬雖然手上沒勁兒,可許文革幹活兒一個頂倆,這就不會耽誤約好的交接時間。再說這倆犯人還曾經立過功呢,功臣總是格外值得信賴的。後來上麵調查逃跑事件的時候,杜湘東如實交代,如果由他挑人,挑的也會是姚斌彬和許文革。

交代完畢,開始幹活兒。起初一切正常,犯人們或扛或拽,把車間裏堆放的麻袋往外運去,遠看好像螞蟻搬家。這些麻袋散放在屋裏還不算什麽,聚攏在陽光下,就變成了一座相當巍峨的小山。再想想小山全由寸把長的扁平小木棍組成,就可以聯想到北京城裏有多少怕熱的胖子和饞嘴的小孩兒,到了夏天要消耗多少山楂、小豆和牛奶冰棍。這還不算最壯觀的呢,杜湘東聽劉芬芳描述過他們冷庫儲藏豬腿的場麵:幾百條豬腿在一字排開的鐵鉤上齊齊掛著,膝蓋微彎,蹄尖筆直,毛發早已煺盡,皮肉覆著白霜,簡直像是全北京的芭蕾舞團正在集體會演。真不知她怎麽會從豬腿聯想到芭蕾舞,而豬腿和芭蕾舞都是讓她憂愁的。想到劉芬芳,杜湘東的心裏便痛了一下,那種痛感倒不劇烈,隻是隱隱的,但卻讓他感到憋悶。這時看到老“杆兒犯”又在偷懶磨洋工,他煩躁地吹起哨子,訓斥了幾聲。

就這樣,麻袋組成的小山分散再集中,集中再分散,終於移動到了牆根的陰涼處。這時已經快到中午十二點了,隻好先讓犯人們吃飯,吃完飯,杜湘東和老吳才從十七、十八監分別叫出了姚斌彬和許文革。走到勞動地點,杜湘東四下望望,確定附近並無閑雜人等,又低頭檢查了一下倆人的手腕,確定手銬上好了鎖,這才點頭,表示他們可以開始幹活兒。許文革彎下身子,兩手抓住一個麻袋,硬生生往肩上一甩,直起腰來就走;姚斌彬則左手攥著麻袋角,右手愛莫能助地搭在一旁,屁股朝前搗著小碎步,仿佛一鬆手就會摔個四腳朝天。倆犯人先後到達了終點,又規規矩矩地折回來,開始第二趟搬運。杜湘東依次看了看他們的臉,都是沉靜的、心無旁騖的,仿佛他們並未意識到那道自由與監禁的分水嶺近在眼前。隨後是第三趟、第四趟、第五趟……他們沉默地重複著機械勞動,臉上、脖子上淌出了一道一道的汗水,粗布“號服”被滲濕了一片。牆根的小山漸漸瘦了下去,靠近鐵門的小山此消彼長地胖了起來。

就在這時,杜湘東想起了一件事。他遲疑了一下,朝幾米開外的老吳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要離開一會兒,就一會兒。

老吳叼著煙,大大咧咧地揮手:沒問題,走你的。

杜湘東便小跑著穿過看守所,從側門繞回宿舍,到屋裏取了一包東西出來。那是劉芬芳給他織的圍脖與毛衣。前兩天劉芬芳又打了個電話,交代說,她會在收冰棍棍兒的日子再“下鄉”一趟。這就是督促著他要換東西了。換就換吧,在完成冰棍棍兒交接的同時,也完成他們這段戀愛的最後交接,真是一舉兩得。以後劉芬芳就不會來了吧,她會在城裏過著她的日子,那些日子將與杜湘東再無交集,她的憂愁也不是他的責任了。杜湘東的心裏又是一痛,他提醒自己,一會兒見到劉芬芳,他得盡量表現得不軟不硬、不卑不亢。太軟太硬太卑太亢了都會招人看不起,作為一名警察,他需要在這種時候保持尊嚴。他也就剩一點兒尊嚴了。

於是,杜湘東回去時故意挺直腰杆兒,把大簷帽又正了正。那副樣子簡直不像是去分手,而是像去立功受獎。圍脖和毛衣就夾在腋下,軟乎乎卻沉甸甸的,誰知道今年冬天就要穿在誰身上了。

然後,他就聽見了電喇叭的警報聲,緊接著是56式半自動步槍的槍聲。聲音是從正門方向傳過來的,驚得杜湘東渾身一抖。

他撒腿往槍響的方向跑去。

隔著好遠,便看見看守所的正門開了個洞。那是鑲嵌在大鐵門裏的一道小鐵門,也就一人多寬,平時鎖著,隻有接收或者釋放犯人的時候才會打開。小山一樣的麻袋穩穩當當地放在門裏,而老吳已經屁股朝天趴在了空地上。姚斌彬和許文革卻不見了。就這麽一會兒工夫,就這麽一會兒。杜湘東的腦子“嗡”了一聲,那一瞬間眼睛再看什麽都是花的。好在心思還算鎮定,他的第一反應是撲到老吳身旁,看看同事是死了還是活著。

老吳身上並無傷痕血跡,隻不過迎頭挨了一記重擊,被打成了烏眼青。杜湘東搖著他的肩膀晃了晃,一道口水從缺牙縫裏流了出來。老吳這才叫喚起來:“哎喲我操!”

“人呢?”杜湘東吼道。

老吳好像還蒙著,叉腿坐在地上,揚手指指敞開的小門。他身上那串鑰匙就掛在門上的鎖孔裏。門外是條土路,通往南邊的農田和柏油公路,但土路側麵卻有一條河溝,蜿蜒著往東分出岔去,最終會與一條人工挖掘的引水渠合流。

杜湘東又吼:“到底往哪兒跑了,路上還是河裏?”

老吳說:“沒在一塊兒,一邊兒一個。”

這下杜湘東也蒙了。他既沒想到這倆犯人居然敢行凶,敢越獄,更沒想到他們在行凶和越獄時居然還那麽冷靜,懂得要往兩個方向逃——這樣一來,同時落網的概率就要小得多。而接下來,最讓他沒想到的情況出現了。當杜湘東衝到門口,站直了往外眺望,心裏盤算著該朝哪個方向追時,身後的老吳卻結結巴巴說:“槍,槍……”

看守所的管教平時本不佩槍,需要執行重大任務時才佩。而重大與否,就取決於犯人有無失去控製的可能。既然今天是相對自由的室外勞動,因此杜湘東與老吳就都配了槍。槍內共有滿匣子彈八發,沒拉保險栓。

杜湘東往老吳腰間看去,空****的皮套晃悠著,槍沒了。

“拿槍的往哪兒跑了?”這次杜湘東連吼都吼不動了,他嗓子眼兒發空,甚至覺得整個兒身體都是空的。好像自己是個橡皮人,剛挨了一槍,漏氣了。

老吳總算還沒糊塗到家,他再次抬手,指指土路下麵的河溝:“這邊。”

“你確定?”

“他們把我打了以後,就到我身上來搶鑰匙,一個還讓另一個先跑。先跑的那個順手從我身上抄走了槍,我看見他蹦到河底下去了……後跑的那個又補了我兩拳,我就暈了……”

沒等老吳叨叨完,杜湘東已經縱身躍下了河溝。就算釀成了大禍,但他確定,此刻他的選擇是正確的。僅僅幾年前,東北的“二王”還讓半個中國的人聞風喪膽,而要是在北京的地界上丟失一把槍,那種後果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兩公裏以外,就是最近的一個自然村;五公裏以外,就是郊縣的縣城;二十公裏以外,就是西單、王府井和天安門。哪怕挨上一槍、兩槍,直至八槍,他也不能讓那把槍流落出去。他杜湘東的從警生涯已經夠憋悶的了,絕不能讓這種憋悶變本加厲,成為壓得他一輩子抬不起頭來的恥辱。

好在不是汛期,河道裏隻淌著淺淺一條溪水,又好在前兩天剛下了一場小雨,河床裏**在外的泥地半幹不稀的,印著幾個淩亂而新鮮的腳印。看來老天爺總算沒讓他把背字兒走到底,杜湘東順著足跡追了下去。犯人對地形不熟,手上又戴著銬,跑也應該跑不遠,而憑借著百米跑進十二秒的體魄,他有信心追上對方。風從頭頂的河岸沿大地掠過,吹得整片天空像塊破布似的抖了起來,河道裏卻靜謐得連空氣都凝固了,隻剩下腳踢著鵝卵石和胸膛裏呼哧呼哧喘氣的聲音。也就過了五分鍾,或許更短一些,杜湘東便在前方的河道裏望見了一個隱約的人影。那人因為無法張開雙臂掌握平衡而踉踉蹌蹌的,遠看幾乎不是在跑,而是搖搖欲墜地飄在了半空。

“站住——”估摸著進入了對方能聽見自己聲音的距離,杜湘東喊了一聲。

犯人一晃,繼續跑。然而速度上的差距是無法彌補的,杜湘東咬了咬牙,讓兩腿倒騰得更快了。前麵的是姚斌彬還是許文革?如果是許文革,一旦困獸猶鬥,那麽就要難對付得多。而無論是誰,他的手裏都是有槍的。想到這一點,杜湘東把身體伏低了一些,同時跑起了蛇形路線。他的右手也摸向腰間,握住了事先打開保險的佩槍。兩百米,一百米,前方的背影從模糊變為清晰,杜湘東認出了那是姚斌彬。五十米,二十米,在又一次蛇形跑動時,他已經能看清那孩子毫無血色的臉,以及像棒槌似的握在手裏的槍了。

如果他敢舉槍,那麽自己隻能先開槍。作為警察,杜湘東出槍的速度和準頭都要遠遠強於一個沒受過訓練的毛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聽見姚斌彬伴隨著咳嗽,拉風箱一般大喘粗氣,他仿佛看見了7.62毫米子彈貫穿對方胸膛時的血光。電影上的人挨了槍隻會留下一個洞,往往還是一個相當幹淨的洞,帶著這個洞,反麵人物還能求饒,正麵人物還能交黨費,其實這都是扯淡。按照彈道學的原理,子彈鑽進肉裏骨頭裏是會旋轉、打滾兒的,因此造成的創傷麵積遠遠大於槍的口徑。如果打在頭上,半個後腦勺都會給掀飛掉。

因此杜湘東希望姚斌彬別犯傻。

他甚至對姚斌彬喊了出來:“別犯傻。”

而這時,姚斌彬再次做出了一個讓杜湘東意外的舉動。就在兩人之間的距離隻剩不到十米的時候,他猛然站住,轉過身來,對杜湘東似笑非笑。

再一鬆手,槍落在了地上。姚斌彬束手就擒。

此後的行為對於杜湘東而言就是條件反射了。他衝上前去,嫻熟地將姚斌彬按倒在地,又從兜裏掏出一副手銬來,將姚斌彬的手和河道邊上一棵碗口粗的小樹銬在一起。他撿起老吳那把失而複得的槍,檢查了保險和彈匣內的子彈數量,隨即向天鳴槍三聲。跑了犯人,看守所裏一定進入了緊急狀況,按照老吳的指引,也一定有一隊管教和武警正在火急火燎地沿著這條路追過來。

至於逃跑的具體細節,直到日後審訊姚斌彬時才得以還原。據他交代,主意其實早已拿定。在倆人剛到看守所的第二天,一塊兒被按在盥洗室的水泥地上挨揍的時候,姚斌彬就對許文革說,不能在這兒待下去了。許文革一邊承受著連綿不絕的拳腳,一邊對姚斌彬咬牙切齒地說,那就想個轍。所謂想轍,無非是指製訂逃跑計劃。倆犯人利用放風的空暇,摸清了管教們換班的規律、高牆崗樓上的武器配備,最關鍵的是還觀察到每個當班管教腰間都掛著沉甸甸的一串鑰匙——那裏麵不僅有監舍門的,還有所裏其他門的。而這些信息又是在勞動的間歇得以交流的。雖然杜湘東就在旁邊監工,但倆犯人利用修理機器的噪聲作為掩護,更利用心有靈犀的默契,每次隻蹦幾個字兒,甚至隻用幾個手勢就把想說的都說清楚了。

到了事發當天,杜湘東突然離開,他們認為機不可失,決定放手一搏。也沒商量,一個眼神就夠了:姚斌彬假裝摔了一跤,吸引了老吳的注意,許文革用手銬鎖鏈絆倒了老吳,順勢把他打昏在地。對付這個酗酒成性的老家夥,一個許文革綽綽有餘。然後倆人摸走了鑰匙,很幸運地試到第二把就打開了嵌在大鐵門裏的小鐵門,隨即按計劃分散,姚斌彬跳進了河道,許文革沿著土路奔向農田。崗樓上的武警沒在第一時間開槍,這是因為怕傷了和姚斌彬、許文革滾在一起的老吳。而當犯人分頭跑遠,子彈又沒打準。

針對案件的重點,上級派來的調查組還專門詢問了搶槍的事兒。姚斌彬回答,開始也沒這個打算,隻不過當許文革按倒老吳的時候,佩槍恰好從槍套裏滑了出來,他順手就撿了。調查組自然不信,再深入挖掘動機,姚斌彬就交代,他本來膽兒小,再加上跑出去之後又要離開一直保護自己的許文革,於是便想隨身帶上一支槍。也沒準備打誰,壯膽兒而已。這個說法得到了老吳的證實。當時老吳還有神誌,聽見許文革嗬斥姚斌彬:“你拿這玩意兒幹嗎?”似乎還想把槍奪下來扔掉。而姚斌彬則回答:“趕緊跑,趕緊跑。”說完就先跑了。也就是說,逃跑雖有預謀,搶槍卻屬於即興行為。

看守所也在第一時間派人去追許文革,可惜沒追上。那犯人的腳力比姚斌彬強,很快就鑽進了莊稼地,又從田裏潛入了山裏。再組織幹警搜山,已經耽誤了兩天時間,早沒影了。姚斌彬被捕,許文革依然在逃。這是看守所迄今為止最為嚴重的一次工作失誤,也是全國少有的惡性事件。因為這個後果,上到單位下到個人都要付出代價。所裏被取消了先進集體稱號,所長公開做檢查;再調查下去,上麵得知倆犯人作為同案犯,卻獲得了碰麵和共同行動的機會,盡管杜湘東與老吳也盡到了在旁監督的責任,並不算是明顯違規,但還是一人追加了一個處分。

然而在杜湘東的記憶裏,案發當天的情形卻遠沒那麽狼狽。姚斌彬是由所長親自帶隊押回去的。見到杜湘東,所長沒說話,先攬住他的肩膀,前前後後摸索了一圈兒,這才長籲一口氣:“沒受傷就好。”那副神態全不像個在戰場上見慣了血肉橫飛的老兵。

杜湘東說他沒事兒,犯人也沒開槍。

所長瞪了他一眼:“沒開槍不等於沒可能開槍。你哪兒能一個人往前追呢?”

杜湘東說就是因為犯人有槍,他才不能再等。

所長默然不語。一行人回到看守所,就見正門已經站滿了人,不光有荷槍實彈的管教和武警,連廚子、清潔工和看電話的老頭兒都出來了。不知是誰叫了一聲:“杜湘東活著哪。”人群立刻爆發出一陣歡呼,迎在前麵的老吳更是掛著哭笑難辨的表情,臉上淌著眼淚、鼻涕以及口水。孤身一人追擊持槍的逃犯,這說起來是多麽凶險啊!追回來是英雄,追不回來沒準兒就是烈士了。

杜湘東的臉卻僵著,進而紅了。他想到是自己的疏忽導致了犯人逃脫,又想到了姚斌彬帶著笑,近乎坦然地把槍扔下的樣子。他自然還想到了和姚斌彬兵分兩路的許文革。而這時,又從人堆兒裏擠出一個人來,正臉像個紅蘋果,側臉有點兒像吉永小百合。她的臉上掛著憂愁,咬著下嘴唇走到杜湘東麵前,朝他胸口搗了一拳。

然後她說:“你怎麽不去死呀!”

然後她又說:“你死了我可怎麽活呀!”

然後,她的眼淚就湧了出來,“哇”的一聲紮進了杜湘東懷裏。杜湘東的手尷尬地放在劉芬芳肩上,抱她也不是,不抱她也不是。他突然看見劉芬芳手裏還提著個小網兜,網兜裏裝著一件衣服和兩個牛皮紙信封。那是他送給她的列寧裝、手表和金戒指。然而此時,劉芬芳卻把他越摟越緊,勒得他都透不過氣來了。劉芬芳忽地揚起頭來,對著杜湘東的臉,又像對著在場的不在場的所有人宣誓道:“結婚,結婚,咱們明兒就到民政局領證去。”

若幹年後,當杜湘東若幹次回憶起那一幕時,總會不由自主地提醒自己:它發生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最後一個春天。在那個春天,人們都在渴望改變什麽並且相信自己真的能夠改變什麽,因而他們醉心於“改變”所衍生出來的概念、理想、夢幻……他們想要實現的“改變”有大的也有小的,有公眾的也有私人的,有抽象的也有具體的,但總而言之,都被賦予了一層浪漫的、具有審美意義的色彩。為了那點兒虛幻的價值,他們往往能把現實種種棄之不顧,這在後來的人看來幾乎是不可思議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與劉芬芳的愛情,算是杜湘東在八十年代的意外收獲。